Voice & Verse Poetry Magazine Issue #69 聲韻詩刊 第69期 - 慕佐的奉獻:關於里爾克〈致奧菲厄斯十四行〉原詩及里爾克《祈禱書》講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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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etry Magazine

Voice & Verse

聲韻 詩刊

總第

69

February 2023 Issue 69 2023 年 2 月 總第 69 期

February 2023

二 〇 二 三 年 二 月


Poetry Magazine

Voice & Verse

聲韻 詩刊

總第

69

February 2023 Issue 69 2023 年 2 月 總第 69 期

February 2023

二 〇 二 三 年 二 月


卷首語

生死相念 文宋子江

秉鈞(也斯)去世十周年之際,接連聽聞西 西、顧嘉煇、劉紹銘等人的訃告,社交媒體 上也有好友也列出 2022 年辭世的楚原、倪匡、羅 啟銳、李怡等,再加上英女王伊莉莎白二世、巴 西球王比利、本篤十六世、德國詩人恩岑斯伯格 (Hans Magnus Enzensberger)等,讓人感覺到一 個屬於他們的時代降落了的帷幕。 2022 年 12 月 29 日,巴西球王比利逝世當日, 剛好是奧地利詩人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逝 世九十六周年。《聲韻詩刊》今期刊登了兩篇關於 里爾克的長文,分別討論其〈致奧菲厄斯十四行〉 及《祈禱書》,向這位逝世了近百年的詩人致敬。 里爾克曾在《杜英諾哀歌》的第一首哀歌中寫到生 死之事,拙譯出如下: 不再棲居於世上,固然奇怪, 不再依從方才學到的習俗, 不再以人類未來的眼光 賦玫瑰和希望以意義; 不再被捧在無限焦慮的手上 甚至名字也如同被丟棄的破玩具 奇怪,不再渴求己之所慾。奇怪, 曾互相依存的意義 正在飄散四方。死亡是一件苦差 要不斷追尋才逐漸感受到 一絲永恆。儘管生者相信 自己創造的生死之別。 而連天使都說都不知道自己 是在生者還是死者之間穿行。 永恆洪流迴旋穿越生死之間, 其聲音隱沒於雷霆咆哮之中。

去年在錄音室為「讀音」計劃錄下自己的朗誦 時,有幸嘗鮮聽到已故詩人蔡炎培朗誦其作品的聲 音。這十二首詩的原文刊登在今期《聲韻詩刊》, 讀者也可以掃描詩末的 QR code 到「讀音」網站聽 他的朗誦。聽到〈彌撒〉,「還下著離離的細雨/ 又是聖嘉勒近夜的晚鐘/為誰燃點了一根銀燭?/ 你輕輕的掩門,走了」,感覺生死同樣幽淡無聲, 走了的人是生者還是逝者? 今天是梁秉鈞逝世十周年,我又翻開他的詩集 《游離的詩》,讀到〈重畫地圖〉中的數行: 我們懷念的人和詩 飄到各處 我們在心裏不斷重畫已有的地圖 移換不同的中心與邊緣 拆去舊界 自由遷徙來往 建立本來沒有的關連 廣漠中偶然閃過 一些游離的訊息 在浮泛的光幕底下 逐漸晃現了陸地的影子 都說生者在詩中常常追尋逝者。逝者會不會也一直 在詩中懷念著生者呢? * 寫於 2023 年 1 月 5 日,梁秉鈞(也斯)逝世十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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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生與死並非涇渭分明。喻哲思於生活之中,逝 去的詩人留下了作品,陪伴著生者左右,見證著一 座城市的嬗變,呼吸著世界的動盪,彷彿他們從未 離開。也許他們一直還在,只是其方式仍待生者去 參透吧。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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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SN 2308-2216 ISSUE 69

出版

PUBLISHER

February 2023

石磬文化有限公司

MUSICAL STONE

社長

DIRECTOR

廖建中

主編

何麗明

澳門編輯

DISTRIBUTOR (HONG KONG)

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 香港新界沙田 香港中文大學 何東夫人堂 cup-bus@cuhk.edu.hk 電話 3943 9800

邊度有書|澳門連勝街 47 號地下 季風帶書店|台灣台北市大同區迪化街一段 198 號 2 樓 草根書室 Grassroots Book Room | 25 Bukit Pasoh Road, Singapore 089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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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ITOR-IN-CHIEF

• 來稿一經刊登,將寄奉詩刊乙冊以表謝忱。為鼓勵本地詩歌創作,香港地區之詩作(以 聯絡地址為準),凡獲採用,將致薄酬。

ACTING EDITOR-IN-CHIEF REVIEWS EDITOR ENGLISH EDITOR

TAMMY HO LAI-MING

MACAO EDITORS

洛書 ININ W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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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堇 PANSY LAU

編委

EDITORIAL BOARD

鄭政恆 MATTHEW CHENG 周鉑陶 PACO CHOW 何麗明

TAMMY HO LAI-MING

雷暐樂 PETER LUI

宋子江 CHRIS SONG

助理編輯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PRESS, LADY HO TUNG HALL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SHATIN, NEW TERRITORIES, HONG KONG S.A.R. cup-bus@cuhk.edu.hk TEL: 3943 9800

• 惟篇幅所限,每位詩人每期刊登篇數隨行數而定:五十行內詩作最多二首、超過五十行 者最多刊登一首,組詩則作一首計算。

鄭政恆 MATTHEW CHENG

英文編輯

發行(香港)

LIU KIN CHUNG

宋子江 CHRIS SONG

署理主編 評論編輯

NEW ARTWAY PRINTING PRODUCTION LTD. RM A, 4/F, SHING KING IND BLDG 45 KUT SHING ST., CHAI WAN, HONG KONG ann@artwayprinting.com TEL: 2552 7410

澳門、台北、吉隆坡、新加坡定點銷售

第 69 期

2023 年 2 月

PRINTER

新藝域印刷製作有限公司 香港柴灣吉勝街 45 號 勝景工業大廈 4 字樓 A 室 ann@artwayprinting.com 電話 2552 7410

ASSISTANT EDITOR

劉梓煬 LESTER LAU

校對

PROOFREADER

蔡明俊 SIMPSON CHOI

活動策劃

CURATORS

江祈穎 KONG KEI WING 楊喜盈

JOYCE HEE YING YEUNG

顧問

ADVISORY BOARD

陳國球

CHAN KWOK KOU

鍾國強 DEREK CHUNG 廖偉棠 LIU WAI TONG

王良和 WONG LEUNG WO

香港藝術發展局邀約計劃 This project is commissioned by the ADC. 香港藝術發展局全力支持藝術表達自由, 本計劃內容並不反映本局意見。


Contents 目錄 卷首語 1

生死相念 文

宋子江

專欄 讀音 5

評書賞藝 73

前言 池荒懸 離鳩譜:死亡冊上

8

離鳩譜:山中傳奇

11

離鳩譜:大河源

12

彌撒

15

七星燈

16

弔文

19

青簡

20

上帝粒子

23

天水南音

24

白髮

27

初夜

28

7

77

Tammy Lai-Ming Ho / A Pulsing that Communicates

82

Chris Song / At an East Prussian Restaurant in Berlin

83

Josh Lefkowitz / A Little Seed

歸來

83

Alistair Noon / Early Trading

83

Alistair Noon / Lakeside

84

Shirley Geok-lin Lim / Beginning, in Queens, New York, 1972

84

Shirley Geok-lin Lim / Deadline

85

Shirley Geok-lin Lim / Epiphanies

86

David Anuar, tr. Nitya Rayapati / Visitor

86

Juan Carlos Felipe G. Montenegro / Remodelling

龐德《詩章》二

87

Luisa A. Igloria / In the Beginning

87

Luisa A. Igloria / On Beginnings & Endings

88

Marc Vincenz / All the Roads Have Come

88

Marc Vincenz / Dying Daffodil

88

Nana Abuladze / The Water Tower

89

Fred Johnston / What Is Not Said in Old Wedding Photos

蔡炎培

影像

梁山丹

莎拉.F.科士打(Sara F. Costa)詩九首 夏簷

洋小漫

宋子江

譯介天地 慕佐的奉獻 關於里爾克〈致奧菲厄斯十四行〉原詩及翻譯 文 60

70

栩晉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eginnings”

專欄 詩匠譯苑

39

出有入無、因無顯有 略論〈某種老朋友〉的「人生觀」

81

36

施勁超

歌詞探微

專欄 角落羅卡 30

詩與歌在城市空間的「遊蕩」與共鳴 陳滅《市場,去死吧(增訂版)》的公共交通工具詩

彭依仁

89

Cameron Morse / End-of-Life Scenario

里爾克《祈禱書》講義

90

92

Arlene Yandug / In the Beginning

鄭政恆

【塞爾維亞/美國】查爾斯.西米奇 (Charles Simic)詩八首 譯

王深

Dave Lordan / Panus Angelicus

93

Jimin Kang / Construction Sites

94

Kate Rogers / Unreal City

95

Kate Rogers / Daphne and I Walk Beside the Don River

95

Hiền Trang / I Never Write Poetry

96

Bob Black / Battles and Beginnings


創作時空 98

彭依仁/孤雛

99

小煬/無名山

99

鄭點/送客

100

周昭亮/瘟疫

100

英華/綠色的鬼 —— 給維多利亞公園

101

施勁超/活

102

房小鈴(中國內地)/野蠻生長

102

璃華/論我之死

103

萍凡人/過於躁動的靜物畫

103

盧卓倫/衣櫃怪物

103

冬莉/惡夢

104

李曼旎(中國內地)/戀夢

104

李曼旎(中國內地)/明天仍是明天

105

石堯丹/遺照

105

水先/有時我們也會坐過去

105

水先/枝上人生

106

馬喬添/歌聲

106

蓬蒿/傷口

106

羅文哲(中國內地)/夜的流向

106

余沛峰/間隙

107

莊元生/四季的故事

107

張欣怡/垃圾車如雪糕車駛過

108

李鄢伊(台灣)/在深夜販賣機遇見我

108

劉旭鈞(台灣)/蝙蝠巡狩大學城:關於城市裏的(不)言說

109

曾瑞明/房間

109

曾瑞明/浮生

109

邢鐵/霜降

109

李蕙蘭/濡羽

110

羅浩原(台灣)/敦化南路 161 巷 12 弄

110 110 110

村正/從缺 Fake Ketchup /而你從未察覺 香淚月/蕪

111

靈歌(台灣)/碰觸

111

靈歌(台灣)/在路上

111

張芸/菜譜詩:茶煮鄉愁

112

潘國靈/心如何歸靜

112

潘國靈/半個月的雨

112

潘國靈/走下去吧

112

潘國靈/很抱歉,這是愛詩

113

張朴/童年畢業禮

113

談炯程/旺角書屋

113

阿溯(中國內地)/失語症

113

王偉樂/蝨/室

114

槿熠(中國內地)/骨碟

114

郭淑怡/池中七月

114

黎晏(中國內地)/畫與哀歌

114

蕭嘉俊/鍋底灰

115

鄭潔明/平安

115

張嬋/場

115

陳言/抵抗者

116

野安/ Cliché no. 1510

116

姚慶萬/於是我挖掉雙眼


蔡炎培

,1935 年生於廣州,戰前移民香 港,1954 年開始創作之路。他是 詩友和讀者口中的「蔡詩人」,也是不少後輩尊 稱的「蔡爺」,是香港早期最重要詩人之一。他 曾主編《中國學生周報.詩之頁》,於《星島日報》 撰寫專欄「碎影集」,任職《明報》副刊編輯等, 一生與文字結緣。他自言生命中只作過兩件「重 要」的事,一是為金庸作校對編輯,另一便是創 作詩歌。他一生創作詩歌逾五百首,憑詩藝和個 人魅力啟發了不少後來的作家,2003 年曾經被提 名諾貝爾文學獎,香港電台製作的華人作家特輯 及不少報刊媒體都曾經專題介紹過他。蔡炎培的 詩歌不論文字風格、題材、所表現的思想等各方 面,都很「香港」,也很「蔡炎培」。評論人鄭 政恆稱他為「名副其實的香港詩人」。廖偉棠更 說他與其同代的詩人崑南、戴天等算是「第一代 波希米亞香港人」。

《讀音》團隊於 2021 年 8 月 11 日到訪詩人 家中,為他灌錄了〈離鳩譜〉、〈青簡〉、〈七 星燈〉、〈弔文〉、〈天水南音〉、〈白髮〉、〈初 夜〉、〈歸來〉、〈上帝粒子〉、〈彌撒〉共十 首詩作。其間詩人主動為多數詩作提供了背景解 說,也都記錄了下來。時值夏季,錄音時間頗長, 為了讓詩人更舒適自如地發揮,灌錄時冷氣機保 持開放,大門微啟。錄音雖然因此增加了一些雜 訊,整體仍然清晰和完整,可視為珍貴的文化紀 錄。 2021 年 9 月 6 日凌晨,蔡炎培前妻朱珺在臉 書公布消息,指「蔡詩人的心臟已停頓了」。千 言萬語,無從說起。我輩有幸見過聽過他讀詩的 風采,僅以此小小的專輯向詩人致敬! 池荒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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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梁山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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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鳩譜:死亡冊上 蔡炎培 我兒我兒,等會你對大夫 說:這是個小小的誤會 我們便能出院。記住﹖ 我聽傻了耳 此刻她老到連這句話都忘了說 醫院的死亡冊上 我默默把她領了出去 醫院的廊下 天陰不雨 探病的絡繹於途 等死的沒甚麼好說 我兒我兒,等會把膏藥旗貼好 她默默出門面對暴民開山刀 鐵鳥低飛 密雲 戰爭的陰影並沒有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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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鳩譜:山中傳奇 蔡炎培 夜來遍空寫滿了名字 還是漏了星星眼 後園的木槿 蕤放 南台中的暴風季要過 在這埋髮山城一石一木下 最壞的日子 也過 對影打譜 而你黑白在一座石人石馬身邊 存愁脈脈 仿若一根銀箏勝過婦人所發 山中七日 我已買棹歸來 老母親死去了千年 芙蓉如面 枊 如 眉下一具白皚皚的骷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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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梁山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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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梁山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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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鳩譜:大河源 蔡炎培 我想我認得這個老地方 從生至滅,跟著其他的榮枯 六月頭一天,河水氾濫 海狸忙於搬家。獵人 忙於釣魚,射殺野鴨 河底的鱷龜也不愁魚食 我的老母親,百年畫上句號 河灘上的古霧群,一直尋找 未來的西風。是的,八月了 紅翅黑鳥蓋覆密不見雲的天空 山茱萸,櫸木林,你的倒影 十月,麋鹿換上金黃的鞋襪 滿山滿谷滿目大小不一的紅楓 大地一再要命的脆的薄的輕 苔原天鵝南下了,冬日裏 我常念想塘鵝 747 那樣的客機 雪溶後的大河源,早春來了 白頭鷹展翅,高枝上有兩隻雛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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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撒 蔡炎培 還下著離離的細雨 又是聖嘉勒近夜的晚鐘 為誰燃點了一根銀燭? 你輕輕的掩門,走了 1954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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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梁山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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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梁山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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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燈 蔡炎培 搖著夜寒的銀河路 你給我一個不懂詩的樣子 挨在馬車邊 使我顛顛倒倒的眼神 突然記起棺裏面 有錫過的唇燙貼的手 和她耳根的天葵花 全放在可觸撫的死亡間 死亡在報紙上進行 昨宵我又見她走過王府井 去讀那些大字報 找著血時便棲了身 很似戰車在人的上面輾過 成為中國的姓氏 為何她還未甦生 很多人這樣問,很多人都沒了消息

桃紅不會開給明日的北大 鮮血已濕了林花 今宵是個沒有月光的晚上 在你不懂詩的樣子下 馬兒特別怕蹄聲 那麼在我身旁請你坐穩一點點 車過銀河路 鞭著 七星燈 1968 年 4 月 27 日

馬車在血光中進行 她在我的肩膀靠著 並想著外邊的石板路 會有一地梧桐樹影 深吻了月光 月光在城外的手圍穿出 突破惹人眼淚的表象 便在雲層隱沒 不再重看 只有那匹馬,不懂倉卒 發足前奔…… 在馬車的前奔中 「如果這是別,」她說 「那就是別了。北京。」 是她倉卒收起桃花扇 看我南來最後一屆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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弔文 蔡炎培 然後是花、是路、是腳跡 伸向斜坡和坡上的鐘 我每天都要經過的 每天經過我都要望一望 那雲、那天、那割下來的一角 大樹呼吸的紅棉崗 然後是湖、是光、是山色 送你送你的行列 接風、接雨、接一個年輕的遺囑 (一個比死還年輕的遺囑) 我們是輕輕的把你接待了 哭過一夜的孩子不是江 是旗、是髮、是民族 是要通過鹽來確認的鋼 是要通過革命來考驗的缽 作它最初的槍 我們是輕輕的把你接待了 然後是花、是路、是腳跡 是無底的獄是無髮的坡 一九一一 是鹽、是鋼、是缽 在黃河沒有流屍的一年 你告訴我們的 然後是花、是路、是腳跡 哭過一夜的河山不是畫 是詩、是血、是磨得一半的墨 我們是輕輕的把你接待了 我們是手、是腳 是靈柩下的肩 是剛剛歸來的呼吸 送你送你的行列 送你送你比死更年輕的遺囑 1967 年 6 月 12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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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梁山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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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梁山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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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簡 蔡炎培 你若回來,晨光 不帶一山落葉 曾經叩手的門環 不帶鏽蝕 光是夜。夜獨行 背著曾是接天的長道 我們半山晚晚的聊齋 當你、磷質的體態閃著窗 我願我能在窗前小立 看你頭帶愁腰髮 解開滿風滿城的紅羅帕 那魂雨的杜鵑花…… 每扇門窗都隨著影子擴大了 我把你的世界擎在掌心 1965 年 6 月 12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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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粒子 蔡炎培 上帝粒子 是駿 是「魚子精華」 上帝粒子 是驥 是「蓋世子牙」 上帝粒子 是馬 是「十項全能」 這,超級市場、通勝 八卦雜誌、報紙風月版 很容易找到 霍金先生跟人打賭 輸了 2009 年 2 月 23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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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梁山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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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梁山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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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南音 蔡炎培 聞得哥你援交我就心痛咯 香江水暖鴨先知 聽你去完東莞又要跟車九龍塘 林志玲妹妹都話呀 被那婆娘包起紮孖辮 見財化水金剋木 迷你裙下氹氹轉 龍眼乾 糯米糍 過了清明端午近 官人,我要 —— 我要你刮刮埋埋開間船公司 我要你龍舟掛鼓教我觀音坐蓮 2009 年 2 月 23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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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髮 蔡炎培 如果你有白髮 那可好了 我們把壁爐燒旺 看古老屋頂的煙囪 飛出來一群又一群大雪鳥 給我千里送鵝毛 陳年老話翻開來 不外如下 「……你說呢?」 濟南多山 打盹中的老殘 我看幾多浮雲可以夢裏白 你老了。一切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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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梁山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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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梁山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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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夜 蔡炎培 我躺臥在夜海的燈色中 傾聽著麒麟(Caron)上的聲響 並感到錯位的諸星在旋轉 臨一茫茫無泊的宇宙 有如旋向那端球體的線路 埋伏袋口是靜默的緊張 燈色眩吾目 暗湧扯吾身 我的良人深宵還未睡 在逆手中 天體式的世界展開了 當他發棒為擊 我是初夜最小的女兒 常常驚醒於駝商的夢裏 卻失覺牧野的鈴聲 覺而且只覺汽笛的二長三短 不送船去,但送船歸 我的良人來到抱起我 給我億億萬萬紅黃藍白黑 ——是但有一個傻瓜 使我的形骸支附肉體 靈氣充滿龍骨 在沉舟的地方醒過來 便見海的那邊有眉 浪顛有花 旋轉中的線路有光 我的良人來到抱起我 納我風流入臂灣 使那水樣的顏色不是淚 銅鏡中的人兒才細細想它 想它紅燭高燒後 夜已三更……

我的良人深宵還未睡 虬棒一直把定著珠子麒麟一直向舞 或歌或泣或這海角 吞吐的潮興 他都聽不到。萬古流程中 他是他自己的對手 琵琶自別抱來 大江自鳥道 他就是你日日所見的渡頭人 日日無蹤 我的良人來到抱起我 細細解開我的愁腰髮 許我在你翻騰突擊的臉影下 看到戰雲散落的行腳 好多個世紀好多個世紀的白 1969 年 9 月 10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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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來 蔡炎培 沿著 MIG 走廊 列車正以全速燒焊著地軸 把風景熔落軌下 生命搖向未知的死懼之中 你將看不見甚麼 如果沒有電光石火的眼睛 大樹從野生的鐵網撈起了沉木 杜鵑、不再滾下斜坡 這是一九五一年的春天 鴨綠江的雪又溶了,你喜愛的花也開 一片霜華已盡的土地上,蠶豆子 爆發出滔天的紫浪 —— 預言著戰爭 中國將會淹沒你 無須大汗的彎弓 大汗的兒孫剛出國賣武 同樣閃過這一系卡廂 廂裏人靠倚著一個茫茫的昨日 昨日我們在茶館碰見老張…… 那時候的朝陽緩緩地伸入 從早晨的面紗到蟋蟀低唱的地方 一個窗向著林境敞開,飾列著 海棠紅的事故,怎樣受野蠻的國王 粗暴的威逼而變形;那隻夜鶯依舊在那裏 以神聖不可侵犯的聲音注滿整個沙漠 是的,戰士歸來了 頹然倒在一片血光之中 1965 年 1 月 25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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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梁山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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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

角落羅卡

莎拉.F.科士打( Sara F. Costa )詩九首

夏簷

洋小漫

莎拉.F.科士打(Sara F. Costa)來自葡萄牙的奧利韋拉 - 迪阿澤梅什,現居北京。她修讀跨文化研究碩士 課程,精通漢語,曾出版五本詩集,並多次獲得葡萄牙的文學獎,曾任 2017 年伊斯坦布爾國際詩歌文學節 的客座作家,亦於 2018 年參與組織澳門文學節、中國與歐盟在上海和蘇州舉行的國際文學節等。其詩歌曾 被翻譯成七種語言,發表於世界各類文學刊物。

給失業者的勸告

我們不一樣

隨便你用哪一個語言系統 把你每天的鬧鐘調至靜音 電視有許多頻道 選擇與你不相干的 起床 感到無能 如今天雨明天晴 如日曆的日復日 平靜流逝 為自由而寫作 不收分文 無得無失 用救濟金支付生活瑣碎 每天喝同等分的酒 下午手淫 給父母打電話 看看是否有人死去 用這方式一直生活 到黃昏 到黑夜 到底

因為我們要在每一個站點 更新櫃窗的布置 我選擇了典型的夏日絲絨色調 開闊了街道 免受日照 過去數年下午總是藍色的 倒映在金色的海面 期待與緣慳一面的 參展商相遇 我們後來搬到歐洲的中心 像史詩般 我們不能一樣 放肆、蒼白、熱血 年復年 帶著猩紅色的鳳尾草 在爭吵後 送給了冷漠的花店 讓它隨店舖生長 我們不能經常做販賣生意 因為銷售能力不同 隨路搖擺 慢慢會勒住創作 最後我們可以展示的 只剩折斷的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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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

當代主教堂

自由是置身於慾望之中 搜尋詩人 Ramos Rosa 延遲戀愛的街道 幾個世紀之後 在柴火堆中 世界的旗幟被燒掉 把我留在秋天的邊緣吧 自由是灰色的 如大地的臂彎 我尋找自由 大雨中,槍聲中 用喊叫來喚醒恐懼 喊叫:命運 動作 演員 通姦 愛 我要從子彈中重生 讓你自由 把你的血倒進大海 如同把演員的 通姦的 知命的人的血一樣 自由是不被愛 自由是汽泡酒和恐懼 混合的醉 一飲而盡 起義的痕跡 蔑視過錯 今天 我從你身上解脫出來,我的愛人 一切只是冰冷的命運 隨機又悲慘的作為

鄉村人口逾千萬 汽車、人和單車 混亂沒完沒了 這無疑是鄉村 人們的手都髒兮兮 靠內心的栽種 對生活賦予期望 路上閃爍的霓虹 投向當代的主教堂: 是試圖接近上帝 還是建築物的主人都是上帝? 幽靈經過身旁 充滿遊牧的暴力 我們彼此呼吸 被對方污染的空氣 世界的另一邊 和世界的另一邊 沒有分別

旅途 我來自春天深處 與詩人在記憶中的 深山裏生活 我來自好奇的帝國 受竹刺 遭石擊 飛機承載的 都是為著自己 航行的重要旅程 在早晨顫抖的旋律中 我不害怕 向一切的未知 投降

星期五 在桌上消失 在夏天重現 其間我倆騎著單車 探索事物的意義 但只限於星期天 星期五輕輕掠過我的皮膚 依戀自愛 到了黃昏 星期五的落寞延續 是解脫 愛和歇息 深切的希望 每逢星期五 我都在你的單車座墊上 寫下我的名字 或許這周末你會給我打電話 多年來每天 都是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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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

宇宙中心

她是一尊陶瓷 散發花兒的青春氣息 用非法得來的賭注 塑造年華 兩腿之間 多汁的草莓 韓式的心形蛋糕 發布在 IG 的 卡布奇諾 復活節的杏眼 像要吞食血肉 高貴的姿態 飄逸的髮絲 淚水如珍珠 奢求映照在鑽石裏

人們管它叫宇宙中心 我卻看不到星 事實上,星在六月的夜空寥寥可數 僅在遠處間歇地震的灰色地帶 外國人的頭上 北京的五道口每天都地震 每次醒來 我都認不得它的繁華 認不得它的千年文化 只能喘一口氣 在散落街道上的陰影中燃燒自己 在內心尋找平白的話語 寫下諺語 「水到渠成」 於是銀行取代了胡同 街頭小販出現在手機上 五張嘴喝下許多的夢 一直醉下去 騎著夢想的自行車向脖子前進 汽車駛過手臂 燒焦的腦袋在胸口裏 金龍吐出道家的泡沫 遠處的帝皇眼睛閃亮 觀察呼吸的肌肉 跟我們的生活 打麻將

他想要實在的人 她想要葡萄牙 留著智慧鬍子的王子 他想讀魯迅 她想晚餐在海邊吃蛤蜊 他回到泥土裏 她用最優雅的方式了結餘生 懸吊在餐廳的屍體上 是香奈兒的耳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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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火邊的男人 你被淹沒 燃燒在孤伶伶的床單旁邊 恐懼顫動大地 處於經期的鳥兒都靜下來 聽到波羅的海的尖叫 我在帝國等你 帶著在我肚子裏甜蜜的動物 粉飾眼瞼 為了性感的黃金張開雙腿 男人在骯髒的火堆旁停下來 那人可能是我 與生俱來的敏感 親密的姿勢與記憶重疊 夜的碎片在我唇上閃耀 逃離是奔向渴望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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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

詩匠譯苑

龐德《詩章》二 譯

宋子江

滾,羅伯特.白朗寧, 「梭狄洛」只有一個 但這是我的梭狄洛嗎? 曼陀華納之梭狄洛 相如攪虛浪 海豹嬉戲於白浪圍濺的海崖 亮滑的頭,海神漓厄的女兒, 畢加索的眼睛 大海優雅的女兒,戴著黑色皮毛頭罩, 海浪灌入褶皺的沙灘 「啊,愛倫諾,毀船的海倫,毀城的海倫」 可憐的荷馬,盲啊,盲如蝙蝠, 聽啊,聽著湧浪,一眾老翁喃喃: 「讓她回到船上, 回到希臘人裏去,以免厄禍臨身我等, 罪惡,更深的罪惡,詛咒,後代被詛咒, 若說身姿,她猶若女神 相貌神靈 司楚厄尼女兒的嗓音 腳步領現滅亡 讓她回到船上 回到希臘話中去。」 泰露走在淺浪去留的海灘上, 海神強暴的手腕, 海水柔軟的肌腱,緊抓著她,旋捆著她, 海浪灰藍的琉璃將其籠罩, 海水炫目的湛藍,冰冷的撩動,為其遮掩。 在啞褐的太陽下,沙灘綿長而幽靜, 海鷗張開翅膀, 在岔開的羽毛間咂啄; 沙錐飛來洗浴, 舒展翅關節, 以濡濕的雙翼迎向薄膜似的陽光, 納索斯島海道以東, 希厄斯島附近, 船狀巨石上海草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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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藻緊挨其邊緣, 淺灘上一團酒紅的光, 陽光繚眩中一閃錫白 船泊於希厄斯島, 船員要喝泉水, 石池邊,壯實的少年喝了一肚新酒, 「去納索斯島?好,我帶你去, 小鬼,過來。」「不是那個方向!」 「呀,那個方向正是通往納索斯島啊。」 我說:「這是條正直的船。」 意大利來的逃犯 把我擊倒在前桅纜上, (他在圖斯卡尼因誤殺被通緝) 二十人圍毆我一個, 只為零碎販奴錢發狂 把她從希厄斯島帶走 偏離她的航道 少年再一次在喧嚷中醒轉, 望出船頭 望向東方,望向納索斯島航道 天神之術!天神之術啊! 船被困在漩渦之中, 常春藤纏著船槳,國王潘狄厄斯啊, 葡萄裏沒有種子,只有海沫, 常春藤堵塞排水孔 哎,我,阿瑟狄斯,立於此處, 天神站在身旁, 海水劈向龍骨, 海浪打向船艉, 水痕自船頭湧開, 曾是舷緣,如今已是葡萄樹幹, 原是船纜,現已成了卷鬚, 葡萄葉長滿槳架, 沉重的藤蔓爬滿槳柄, 憑空而來一股氣流


暖流拂過腳踝, 野獸如玻璃中的影子, 空無之上一條毛茸茸的尾巴, 猞猁般的呼嚕,野獸的帚石楠味 在原本散發著焦油味之處瀰漫, 野獸的呼吸與舉掌, 眼睛在暗黲中閃爍, 天空鼓凸,乾燥,沒有風暴, 野獸的呼吸與舉掌, 獸毛掃過我膝蓋的皮膚, 呼嘯的劍鞘, 於虛空中簌簌 船就像龍骨被吊在在船塢裏, 鐵匠吊鏈下的一頭公牛, 肋骨迅速沿脊伸展, 船欄上葡萄串串, 虛空披上獸皮 死沉的空氣長出強勁的肌腱, 黑豹有著貓科的慵懶, 花豹在排水孔旁嗅著葡萄串, 黑豹蹲伏在甲板前端, 四周皆是深藍的海, 陰影幢幢,蒼翠紅潤, 酒神說:「從今日起,阿瑟狄斯,我的祭壇, 不拘束縛, 不懼林中貓獸, 猞猁保其平安, 餵花豹以葡萄, 以乳香作燃香, 葡萄藤懷著虔敬生長」

海上傳來猞猁呼嚕 隨後一年, 海藻的酒紅浮現蒼白, 若你俯身岩石上, 湛浪下浮現珊瑚之臉, 澹水下浮現玫紅的蒼白, 她是伊露泰利亞,海邊的達芙妮女仙, 泳者手臂變成珊瑚枝, 她會訴說在哪一年, 逃離戚統海怪, 柔順的眼眉,隱約間望見, 現已如象牙般紋絲不動

船艉的浪平復於舵鏈之間, 鼠海豚的黑嘴 拉卻斯曾附身其上, 搖槳人身上長出魚鱗 我進行祭祀 我已見過我所見 他們要把少年帶走,我說 「他有天神附體 雖然我不知是哪一尊」 他們把我踹倒在前桅纜上 我已見過我所見 密敦的臉孔看似魴魚, 手臂萎縮成魚鰭。而你,潘狄厄斯, 也要聽從於忒利西亞斯和卡德穆斯, 否則運氣將離你遠去 腹肌長出魚鱗,

近處是橄欖的灰色, 遠處是山岩滑坡的煙灰色, 魚鷹的翅膀有著鮭魚的粉紅 把影子投射到水面, 塔像一隻獨眼巨鵝 鶴從橄欖林頂飛升,

相如攪虛浪,相如 用悠長的月光作船槳 海水柔軟迴轉, 波塞冬的肌腱, 黑暗蒼藍的玻璃質, 琉璃海浪裹著泰露, 把她封掩,躍躍欲動, 海浪之繩耀眼地撩拂, 又重歸平靜, 暗黃沙灘上, 海鳥舒伸翅膀的關節, 在石漥和沙漥中戲水 海浪湧到半沙丘的邊緣, 浪尖迎著太陽,閃著玻璃般的光, 黃昏金星的蒼白, 灰色的浪頭, 海浪,葡萄肉的顏色,

然後我們聽到半羊人法翁在橄欖樹下 在乾草的氣味中責罵普羅狄烏斯。 然後蛙群在入黑前 唱著法翁的反調 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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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稿】跨太平洋文學計劃 The Margins 雜誌翻譯專欄 跨太平洋文學計劃 The Margins 雜誌將於 2023 年 2 月號創立月度翻譯專欄。「亞洲」 包括南亞、東南亞和東亞,涵蓋西亞和中亞,更廣納世界各地的亞洲離散群體。 本翻譯專欄現誠徵有關亞洲文學、文化、亞文化、語言及離散之文章、跨文類作品、 翻譯和譯者筆記,特別是從語言和翻譯的角度探討「跨太平洋」、殖民主義、歷史、 帝國等概念的稿件。 本次徵稿之類別如下: 譯者筆記,即關於翻譯思想、翻譯技巧和翻譯藝術之文章; 譯者日誌,即回顧一部翻譯作品的經驗與選擇之文章; 探討語言或多語言現象之文章; 探討翻譯與權力、翻譯與帝國之關係之文章; 重要亞洲學者、思想家、哲學家和革命家文章之新譯或重譯; 有關一地寫作、閱讀、出版和翻譯文化之報導文章; 有關亞洲(或以亞洲文學為主的)書店或文學沙龍之圖文; 有關亞洲或亞洲離散群體中重要的獨立出版人、作家、藝術家和思想家之訪問。 請將稿件之 500 字簡介或 1000–2500 字完稿寄 Soleil David (translation@aaww.org) 或 宋子江 (chris.song.zj@gmail.com)。我們歡迎各種亞洲語言的稿件,並於 60 至 90 天內 告知投稿結果。詳見:https://aaww.org/submissions-translation-column。 獲選刊登的文章及翻譯之稿費標準,請參考 https://aaww.org/the-margins-2022-rates。


譯介天地

慕佐的奉獻 關於里爾克〈致奧菲厄斯十四行〉原詩及翻譯 文彭依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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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年,俄烏戰事正酣時,恰巧也是德語現代

詩人里爾克,完成晚年代表作《杜伊諾哀 歌》,並開始創作《給奧菲厄斯十四行》一百周 年。在那個歲月,因一戰而顛沛流離的詩人,在戰 後的1921年寓居於奧匈帝國海港城市的里雅斯特的 杜伊諾城堡,並在1922年遷居於瑞士日內瓦湖東瓦 萊州(Valais)山區的慕佐古堡(Château de Mu� zot)休養,直到1926年12月29日逝世於日內瓦湖 畔的蒙特勒(Montreuz)。在1922年裏,他一口氣 寫下55首高度連貫的十四行詩,分為上卷(26首) 及下卷(29首)。觸發詩人創作這些十四行詩的原 因,是其女兒露斯(Ruth)一童年玩伴,維拉‧奧 卡瑪‧克諾普(Wera Ouckama Knoop)之死。維拉 與四年後逝世的詩人恰巧一樣,都是死於白血病, 死時只有17歲,本來喜愛舞蹈的維拉,因為罹患絕 症,而學習繪畫、音樂等。維拉的死訊不單觸動里 爾克對此少女的想像,也觸發他對於現代世界人類 命運,諸如機器資本主義、戰爭等問題的思考。 為紀念詩人撰寫《給奧菲厄斯十四行》一百周 年,一些新譯本亦面世,比如科羅拉多大學哲學系 助理教授Rick Anthony Furtak重新把里爾克所有十 四行詩譯成英文,又比如台灣詩人張錯參考多個英 譯本後,將《杜英諾哀歌》和《給奧菲厄斯十四 行》譯成中文。9月29日晚,筆者與鄭政恆在序言 書室舉行一場名為「慕佐的奉獻」的對談活動,政 恆兄講述里爾克創作的背景及第一卷第一首,筆者 以原文和部分中譯版本講述第一卷的第三首、第二 首、第六首和第七首,我本來希望講述更多,比如 第一卷第十八首與及第二卷第十首,因為時間關係 而無法講述更多。雖然是妄自點評,可是能為這樣 兩組跨越生死、歌頌讚美、探討人類局限性的十四

行詩,寫些文字,也是一件極有意義,且得著甚多 的事情。 張錯把Sonette an Orpheus一名譯成《給奧菲厄 斯十四行》,中國大陸譯者大多跟隨馮至的舊譯名 〈致俄耳甫斯十四行〉,這裏取了張錯的譯名。就 詩體而言,不管我們稱為十四行詩、十四行、商 籟,sonnet或Sonette,閱讀外國詩歌的朋友應不會 陌生。對晚年里爾克來說,這種體裁在波特萊爾 《惡之華》那裏達致了高峰,不說超越它,單單 是要運用這種體裁也是很吃力的。彼特拉克的十 四行詩傳統,在第一、二詩節的押韻上採用環抱 韻。里爾克不拘一格,有時第一節是ABAB,第二 節是CDDC,如第一卷第廿六首、第二卷第二首 等。由於里爾克要表達富於哲理的複雜意念,又涉 及林林總總的意象、動作,也經常作跨行或或採長 短參差的音步。 遺憾的是,我手邊的譯文有限,基本上只能 倚賴綠原那個經典但陳舊的中譯本,以及張錯的新 譯本,再參照部分林克的譯文。馮至的譯文很通 暢,但很可惜地,他幾乎避重就輕地,翻譯了次要 而相對易譯的十四行詩,基本上沒有我將要解讀的 任何一首。政恆兄說程抱一的譯本很好,同樣好的 還有吳興華、陳寧,另九葉派詩人陳敬容、台灣詩 人李魁賢也譯過包括《致奧菲厄斯十四行》在內的 大量里爾克詩作。如手邊有這些譯詩的話,應作一 更詳細的對比。但我想,我還是可以運用我對德語 的有限知識,借這些譯詩說出我相信是里爾克的原 意。 里爾克的詩是詩歌的珍寶,其價值之一,在於 讓新手學會很多東西,其中如何「看」一個人就是 要畢生學習的一課。這不止關乎詩藝,也關乎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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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人或人性的瞭解。里爾克像對物件一樣把一個人 的裏裏外外看得通透,這樣做是為了避免任何「先 入為主」之見,就像現象學常說的「回到物自身」 原則。一個人(或這裏的奧菲厄斯:神)的舉止動 靜,本身就有千百種意涵。我們不可被定見縛住我 們的眼睛,而詩正是解開這種認知束縛的過程。然 而詩也是重新建構人(或神)的形象,用文字構成 一幅圖畫的方式,重現奧菲厄斯的象像。《給奧菲 厄斯十四行》一共有五十五首,當中與奧菲厄斯相 關的作品都像絲網一樣重新形構出奧菲厄斯的面 貌,並加入詩人自己的人格,所以有時候,讀到描 寫奧菲厄斯的時候,其實里爾克也在描繪自己,當 然是透過富宗教感的想像來描繪,而里爾克在某些 十四行詩所描繪的奧菲厄斯形象,又如此令人難

卻從最模糊的慾望找到一個逋逃藪, 有一個進口,它的方柱在顫抖,—— 那兒你為它們在聽覺裏造出了伽藍。

忘。

絕不是緣於狡黠和恐懼,

眾獸的渴望

而是緣於傾聽。咆哮,嘶鳴,淫叫 在它們心中似乎很微弱。 哪裏沒有草棚,收容最隱密的要求,

奧菲厄斯是這些十四行詩的主角,對於奧爾菲 斯,我們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他是希臘神話中的 歌者、樂師,似乎是創造詩樂的神人,他曾到冥界 拯救亡妻,以歌聲打動冥王,於是冥王把他的亡妻 交給他,並囑咐他在返回陽間前不要回望妻子一 眼,他最後失敗了。從這些神話中我們知道,只有 奧爾菲斯能出入陰間。 我們還知道奧菲厄斯能與動物們交談,所有動 物都歡迎他的歌聲,這一點,在第一卷第一首就有 所描繪。此詩雖以描寫樹木開始,但寫的其實也就 是奧爾菲斯的歌唱。 以下為綠原的譯文:

林克的翻譯如下: 那裏升起過一棵樹。哦,純粹的超升! 哦,俄爾甫斯在歌唱!哦,耳中的高樹! 萬物沉默。但即使在蓄意的沉默之中 也出現過新的開端,徵兆和轉折。 沉靜的動物離開自己的巢穴, 奔出澄明消溶的樹林; 它們內心如此輕悄,

哪裏沒有棲居,它緣於此要求, 帶一條穿廊,廊柱震顫不已, 你就為它們創造聆聽之神廟。 這是張錯的翻譯: 看那升起的樹,純粹的超越!啊, 奧菲厄斯在歌唱!高聳的樹在耳際! 一切沉寂,靜寂中又有 新的開始、召喚、嬗變。

那兒立著一棵樹。哦純淨的超脫! 哦俄耳甫斯在歌唱!哦耳朵裏的大樹! 於是一切沉默下來。但即使沉默 其中仍有新的發端、暗示和變化現出。

潛伏的眾獸,自遼闊樹林 巢穴窩居前來群集,牠們 悄聲而至,並非來自戒心 也非出自恐懼,仍是為了

寂靜的動物,來自獸窟和鳥巢, 被引出了明亮的無拘束的叢林; 原來它們不是由於機伶 不是由於恐懼使自己如此輕悄,

聆聽。所有內心的尖叫 狂呼、怒號、變得渺小 本來就無茅舍可供歇留

而是由於傾聽。咆哮,呼喊,叫喚 在它們心中渺不足道。那裏幾乎沒有 一間茅屋曾把這些領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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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為幽黯渴望而建的棲息地 入門處抖擻在風中,您築起了 讓他們聆聽的神廟。


Portrait painting of Rainer Maria Rilke (4 December 1875, Praag - 29 December 1926, Montreux) by Leonid Pasternak (Odessa, 4 April 1862 - Oxford, 31 May 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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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是: Da stieg ein Baum. O reine Übersteigung! O Orpheus singt! O hoher Baum im Ohr! Und alles schwieg. Doch selbst in der Verschweigung ging neuer Anfang, Wink und Wandlung vor. Tiere aus Stille drangen aus dem klaren gelösten Wald von Lager und Genist; und da ergab sich, daß sie nicht aus List und nicht aus Angst in sich so leise waren, sondern aus Hören. Brüllen, Schrei, Geröhr schien klein in ihren Herzen. Und wo eben kaum eine Hütte war, dies zu empfangen,

ein Unterschlupf aus dunkelstem Verlangen mit einem Zugang ,dessen Pfosten beben,— da schufst du ihnen Tempel im Gehör. 這可能是集子中最為人所熟悉的一首了,詩以 形容「一株樹在那攀升」(Da stieg ein Baum)開 始,是一株樹,不是樹叢,不是樹林。樹的攀升也 是一種「純粹的超越」(reine Übersteigung),而 這株樹的攀升和超越就是指奧爾菲斯的歌聲,於是 里爾克就把音樂形容為有一株高聳的樹(ein hoher Baum)在耳中/耳際(im Ohr)。 第 一 行 的 stieg( 攀 升 steigen的 過 去 式 ) 和 Übersteigung最令人亮眼,steigen就是攀登、上升的 意思,而Übersteigung由steigen前面加上前置詞über 組成的動詞變成,也大概是攀升,或者攀過柵欄 (Zaun)或牆垣(Mauer)出來的意思。這裏以樹 比喻音樂,它的存在型態就是攀升,或純粹的攀 越。有英譯者在看到這個Übersteigung的時候,想 的就是英語的「超越」(transcendence)﹔但就詞 意而言,Übersteigung既可理解作抽象概念的「超 越」,本身也有更具體的「攀上」、「越過」的意 思。 必須注意三個模擬歌聲的O,也涉及三種形容 音樂的比喻:1. 純粹的攀越(reine Übersteigung, 指那株樹的攀升形態)、2. 奧菲厄斯在歌唱(Orpheus singt)、3. 耳中的高樹(hoher Baum im Ohr,綠原這裏錯譯為「大樹」,誤導了讀者)。 與之相對的,是萬物的寂靜(alles schweigt),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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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字母O)是很重要的擬聲,就像引吭高歌 前唱出一個高音般。這株樹—奧菲厄斯的歌唱攀越 了甚麼呢?興許就是萬物,因而使萬物都沉靜。然 而在這種寂靜中。verschweigen是從schweigen衍生的 及物動詞,意思一樣但schweigen是不及物動詞,作 為從動詞衍生的名詞,Verschweigung比Schweigen更 接近抽象概念而不是這種動作本身,是指萬物自身 (selbst)處於寂靜這種狀態中,有些事「發生了」 (ging vor):包括1. 新開始(neuer Anfang)、2. 暗 示(Wink)和3. 變化(Wandlung)。Wink和英語 的wink一樣,本意是「眨眼」,引申為「示意」 或「暗示」。這裏的「音樂/樹」已具備一種哲學 的涵義,在萬物的寂靜狀態中,帶來萬物自身一個 重新、提示,還有變化的契機。它是一株高樹,里 爾克在第一 行 運 用 「 攀 」 ( s t i e g ) 和 「 攀 越 」 (Übersteigung)就呼應它的「高」。 第五、六行說的是「眾獸」(Tiere),「衝 出」(drangen aus)出「明亮而遼闊的森林裏的洞 穴和巢」(dem Lager und Genist von klaren undgelösten Wald),Lager und Genist可以併在一起, 指稱動物的居所,或是洞穴(Lager本意為倉庫), 或是巢穴。相對於第一節的「萬物寂靜」,乍看似 乎是一種逆反。不過,下面即提到「其結果」 (und da sich ergab):牠們不是由於「機巧」 (List)或「恐懼」(Angst)而「讓自己那樣安 靜」(in sich so leise waren)。 答案在第九行(第三節):牠們是出於聆聽 (Hören)才靜下來。因為「聆聽」奧菲厄斯的歌 聲,牠們的咆哮(Brüllen)、(Schrei)尖叫和 (Geröhr)鳴叫,在牠們心中變得渺小。張錯可能 參考了英譯的roaring才把Geröhr譯作怒號,我也見 過網上有人把它譯成呦鳴。很明顯,奧菲厄斯作為 歌唱之神,以自己的力量(他的歌聲),干擾了自 然的運作。大自然的世界本來就充滿了出於機巧或 恐懼的喧騰,神的歌聲令動物們無法抗拒地去聆 聽。 第十至十一行說到「而那裏也沒有一座茅廬被 尋見」(Und wo eben / kaum eine Hütte war, dies zu empfangen)。第十二行(ein Unterschlupf aus dunkelstem Verlangen)將那茅廬稱為一個避難所(Unterschlupf),而綠原譯作「逋逃藪」:此詞典出於 《世說新語》,意指「罪犯逃亡時躲藏的巢窟」, 意思有點詰屈,也似為了押韻而犧牲掉原意。這個 避難所「出於最晦暗的渴望(或:慾望)」(aus


dunkelstem Verlangen),林克把第十一、十二行的 kaum eine Hütte war, dies zu empfangen / ein Unter�schlupf aus dunkelstem Verlangen譯成「哪裏沒有草 棚,收容最隱密的要求,/哪裏沒有棲居,它緣於 此要求,」很明顯是理解不足,也誤導了讀 者,Verlangen確實可譯為要求(demand)、渴望 (longing)或慾望(desire),在此語境中,渴望 比較合理,因為是指動物們渴望聽見奧菲厄斯的歌 聲。後面說到在那裏有一個入口(mit einem Zugang),其門柱(Pfosten)在顫動(beben)。為甚麼?最後一行似乎提供了答案:這不 是一個普通的避難所,是「你在那裏為牠們建造」 (da schufst du ihnen)的「一座聽覺的神廟」(ein Tempel im Gehör,綠原為押韻而譯成「伽藍」,也

有過度詮釋之嫌)。這個你(du),當然就是奧菲 厄斯,而這座聽覺的神廟,當然就是奧菲厄斯的歌 聲。 然而讀到這裏,我們仍有疑竇未得到解答:為 何出於最晦暗渴望被尋見的避難所,也就是動物們 的聽覺神廟呢?為何是出於「最晦暗的渴望」去尋 見那個「避難所」呢?對上一個問題,我覺得里爾 克的展述類似於晚年海德格經常被人引用話:「語 言是存在之家。」按海德格的意思,人類自存在之 始已被賦予了語言,只有語言,才能讓人對世界及 自身賦予意義。然而它不單給世界與此在賦予意 義,也成為了避難所。海德格也說,人通過語言才 能聆聽,有了聆聽才能有所領悟,但聆聽必須先沉 默下來。而在這首開頭的十四行詩裏,為了聆聽, 動物都沉默下來。有了語言,一切對人類來說都變 得明亮了,但歌聲對動物而言卻與晦暗的渴望相關。 然而更肯定的是,沒有最晦暗的渴望的話,任 何動物就不會去尋找那個避難所。按張錯的解讀, 在避難所入口處顫動的門柱,其實就是樹林的枝幹 組成兩道門柱,根據這種解讀,「最晦暗的渴望」 也許亦指動物走到樹林最深處的渴望。但那樣的 話,又恰與上文「衝出明亮而廣闊的樹林的巢穴」 意思相反。至於神廟,則很易理解,因為奧菲厄斯 是歌唱的神(也可參見十四行詩第一卷第二首), 眾獸為其縈繞樹林的歌聲所陶醉,這些充滿其歌聲 的樹林,也成為了眾獸崇拜奧菲厄斯的神廟。 對於「最晦暗的渴望」所引起的猜測,似乎可 在《慕佐書簡》中找到一點線索。里爾克曾向露‧ 安德里亞斯—莎樂美示愛,又寫了100首情詩給 她,但她不許里爾克發表。在其中一封信裏,里爾

克告訴莎樂美:他曾「走到外面,輕撫著小小的慕 佐城堡——它保護了我,最終賜予我——就像一隻 龐大的老動物。」作為全組十四行詩的第一首,它 開始的句子格外讓人難忘:Da stieg ein Baum.O reine Übersteigung! 里爾克的避難所似乎就是慕佐古 堡,而「最晦暗的渴望」似乎也令人聯想到里爾克 對莎樂美的愛意。 第一首只是描寫動物們對於奧菲厄斯歌聲的渴 望,沒有寫到人類。關於人類,或者作為「此在」 (Dasein)的人類,我們可以留待第一卷第三首再 進行拆解。 歌唱與此在 與第一卷第一首的林蔭歡騰氣氛相比,同卷第 三首很明顯有一種哀嘆的感覺。此十四行詩緊貼第 一首,但一開首便直言不諱地道出人的此在之難, 那種語氣,不知怎的,令人想到《杜英諾哀歌》 (按:張錯的譯名)第一首開首時的語氣。我們來 看看原詩和一些翻譯。 Furtak的英譯: A god can do it. But how, tell me, does a man follow him through the narrow harp? His Mind Is Divided. Where Two Crosses At Once one heart-ways, there’s no temple for Apollo. Song, as you describe it, isn’t longing, not a plea for some end to be completed. Song is existence-easy for a god, but when do we exist? And when does he circle the earth and stars around our being? Not when you’re young and Inlove,even if your voice erupts in tongues at such a time. Learn to forget that song—it will decline. True singing needs another way to breathe. A “nothing” breath. A gust of god. A wind. 原文: Ein Gott vermags. Wie aber, sag mir, soll ein Mann ihm folgen durch die schmale Lei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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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in Sinn ist Zwiespalt. An der Kreuzung zweier Herzwege steht kein Tempel für Apoll.

不涉事物追尋及獲得 歌是存在,對神而言,輕而易舉 但我們何時才會存在?何時祂才會

Gesang, wie du ihn lehrst, ist nicht Begehr, nicht Werbung um ein endlich noch Erreichtes; Gesang ist Dasein. Für den Gott ein Leichtes. Wann aber sind wir? Und wann wendet er

為我們存在而挪動大地星辰? 年輕人,此事與愛情無關 情動時開嗓而唱,但要學習

an unser Sein die Erde und die Sterne? Dies ist nicht, Jüngling, daß du liebst, wenn auch die Stimme dann den Mund dir aufstößt,-lerne

忘掉動情的歌,那是過眼雲煙 真正的歌是另一種氣息 似有實無,像神祇心血潮湧,一陣風過。

vergessen, daß du aufsangst. Das Verrinnt. In Wahrheit singen, ist ein andrer Hauch.

Ein Hauch um nichts. Ein Wehn im Gott. Ein Wind. 綠原的譯文: 神才做得到。但請告訴我 人怎能通過狹窄的豎琴跟他走? 他的感官是分裂的。在兩條心路 的交叉處沒有建廟為阿波羅。

林克的如下: 神有此能力,人究竟怎樣,告訴我, 才能隨神祇穿越狹窄的古琴? 矛盾是人的意義。在兩條心路 交會之處,沒有阿波羅神廟。 歌唱,如你的教誨,不是慾求, 不是追索終將企及之物﹔ 歌唱是存在。這對神輕而易舉。 可我們何時在?他何時轉動

正如你教導他,歌唱不是慾望, 不是爭取一件終於會得到的東西﹔ 歌唱就是存在。對於神倒很容易。 但吾人何時存在?而他何時又將

地球和星辰,轉向我們的存在? 你投入愛情,年輕人,這不是存在, 縱然你的歌聲衝出歌喉——

地球和星辰轉向吾人的生息? 青年人,它可不是你的愛情,即令 歌聲從你的嘴裏噴發出來,——學習

學會忘卻昔日的歌詠吧。它流逝。 在真理中歌唱是另一種氣息。 一無所求的氣息。神境的吹拂,一陣風。

忘記你高唱過,它已流逝一空。 在真實中歌唱,是另一種氣音。 一種有若無的氣音。神身上一縷吹拂。一陣風。

第一卷第三首可視為與同卷第一首的對比。第 一首闡述的是奧菲厄斯與動物的關係,第三首則是 奧菲厄斯「作為神」與人的對比。奧菲厄斯與動物 的關係,是神與崇拜者的關係,奧菲厄斯與人的關 係,則是全能者與此在(Dasein)的關係。 我們看看這句:

張錯的譯文: 神可做到,但請告訴我 人亦可透過琴的窄弦做到嗎? 他三心兩意,愛情線在交叉點 就沒有阿波羅那樣的神殿。 你曾指出歌與欲念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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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in Gott vermags. 一個神做得到。

詩人立即請奧菲厄斯告訴他,人如何走才能跟隨祂 走過狹隘的琴瑟。vermags即vermag es縮寫,vermag


是vermögen的過去式,意思似於英語的can do(所 以Furtak的英譯是準確的),而與英語的can又略有 不同。can的對應動詞können應用在一般德語會話 中,比方「星期天有空,我『可以』來。」「我『可 以』讓給你較高分數。」「我『可以』跟你在一 起。」等,或涉及意願、安排;但vermögen就與本 身被賦予能力有關,變成名詞Vermögen就指某人的 財產、產權之類。 神能做到(Gott vermags)甚麼?綠原在註譯 認為,是指傾聽和學會傾聽,因為在第一首,奧菲 厄斯讓動物安靜下來傾聽祂,祂是歌唱之神,也是 傾聽之神。然而人的聆聽甚至不能跟隨祂(ihm folgen,祂就是奧菲厄斯)通過(durch)狹隘的琴 瑟(schmale Leier)。

那人為甚麼做不到(傾聽)呢?里爾克的回答 是:Sein Sinn ist Zwiespalt。 綠原的翻譯是「他(人)的感官是分裂的」, 張錯「他三心兩意」而林克則是「矛盾是人的意 義」。Sinn這個字,指知覺、感覺、意識、理解 力、感受力、鑑賞力等。Zwiespalt是動詞zwiespalen(矛盾、衝突)的過去分詞,這裏大寫變成了名 詞。我覺得,把這句理解為「人的感官是已分裂之 物」,是比較可取的,當然Zwiespalt也可理解為「 自相矛盾之物」。「三心兩意」不是錯譯,但好像 沒道出「自相衝突」的意味。後面的An der Kreuzung zweier Herzwege(在兩條心路交會/交錯之處) 與這自相矛盾有關,這「兩條心路交錯」是指無法 通往阿波羅神廟(Tempel für Apoll),既形象地展 示道路交錯的意象,也呼應上文「自相矛盾」的心 境。在古希臘神話傳記中,迷途者可到阿波羅神廟 卜問前路,但這裏反過來指出心思矛盾者(人)無 法問卜,因為他的心路交錯。 當然,有傾聽就一定先有歌唱,但歌唱(Gesang)是甚麼?詩裏說:歌唱不是慾望(Gesang ist nicht Begehr),不是要「爭取」(Werbung um…) 一件最終獲得之物(ein endlich noch Erreichtes)。 說來,慾望是甚麼?是佔有吧?那甚麼是愛?愛是 慾望嗎?是佔有嗎?詩人在第十行說:「年輕人, 此事與你所愛的無關……」(Dies ists nicht, Jüngling, daß du liebst)正如《給青年詩人的十封 信》裏對卡普斯的告誡:「不要寫情詩。」如歌唱 不是上述這些,那又是甚麼? 歌唱就是此在(Gesang ist Dasein)。 這對神而言是輕易之事(ein Leichtes),對人

卻不然。人需要祂藉地球(die Erde)與星球(die Sterne)轉向我們的存續(wendet an unser Sein), 我在這裏把Sein理解為「存續」。這裏令我想起一 種「天覆地載之恩」的意味,也有從太空回眸地 球,想到人類活在天地之間的感覺。 綠原在註釋裏寫道:真正的歌唱不為何目的, 如行善、獲救、當詩人、追求異性等。即使青年人 為愛情而歌,亦將「流逝一空」。真正的歌唱就是 存在(Dasein,此在)本身。音樂家俄耳甫斯的藝 術取決於他對逝去情人(即亡妻優律迪刻)的愛, 而詩人里爾克則認為,對義務保持距離,才是藝術 家之為藝術家的前提。 接著是我們熟悉的,里爾克對年輕人的建議: 「學習忘掉曾經歌過的。」(lerne vergessen, daß du aufsangst.)因為,曾經歌唱的,已流逝/成過眼雲 煙(Das verrinnt.)而真正的歌唱就是存在。 另一方面,歌唱也是呼吸(Hauch),是在真 實中歌唱(In Wahrheit singen)。綠原譯為「在真 實中歌唱」張錯是「真正的歌」而林克則是「在真 理中歌唱」。把Wahrheit譯成真實,讀上去較通 暢,這「真實」就是人類存在仍必須倚賴神祇的處 境吧。關於呼吸(Hauch),綠原譯作「氣音」, 即說/唱出一個音時的呼吸,似乎更近原意。 這種氣息是怎樣的?里爾克說這是一種無所為 的氣息(Ein Hauch um nichts),這裏綠原譯成「 有若無」,張錯是「似有實無」,林克是「一無所 求」,而um nichts的意思似近於「無為」、「無為 而無不為」或「不為任何目的」。另外,這呼吸也 像神身上一陣風吹(Ein Wehn im Gott)和一陣風 (Ein Wind)。 張錯提到了「聖神降臨」(若望福音20章19– 23節): 正是那一週的第一天晚上,門徒所在的地方,因為 怕猶太人,門戶都關著,耶穌來了,站在中間對他 們說:「願你們平安!」說了這話,便把手和肋膀 指給他們看。門徒見了主,便喜歡起來。耶穌又對 他們說:「願你們平安!就如父派遣了我,我也同 樣派遣你們。」說了這話,就向他們噓了一口氣, 說:「你們領受聖神罷!你們赦免誰的罪,就給誰 赦免;你們存留誰的,就給誰存留。」 或者我們可以從「歌唱 = 氣息」這一點來看,真正 的歌唱是無為的、自然的,但這「自然」也來自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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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ldnis Rainer Maria Rilke (1906) by Paula Modersohn-Bec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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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故這陣風也像出自神體內的一陣風吹。 張錯在註釋中引美國詩人哈斯(Robert Hass) 對這首十四行詩的評價,哈斯也曾翻譯過〈給奧菲 厄斯十四行〉: 這開始在聆聽者心內產生出近乎嘲弄式的非聲音 裏、一套理想詩的演出。這種非聲音演出多少就是 里爾克催促我們在生命裏去發現真正的歌。

Sie schlief die Welt. Singender Gott, wie hast du sie vollendet, daß sie nicht begehrte, erst wach zu sein? Sieh, sie erstand und schlief. Wo ist ihr Tod? O, wirst du dies Motiv erfinden noch, eh sich dein Lied verzehrte?— Wo sinkt sie hin aus mir?...Ein Mädchen Fast.... 綠原翻譯的語氣大致上仍忠於原文:

It begins to create in the listener an almost teasing sense of what the unhearable, ideal performance of the poem would sound like. That unhearable performance also, more or less, what Rilke means by “true singing” when he urges us to find it in our lives. 對我們寫詩的人來說,真正的歌唱不也是詩中真正 的聲音嗎?但里爾克已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們,詩歌 中真正的聲音,並不是人的慾望。Ver langen和 Begehr分別在第一首和第三首中出現,前者是形容 動物對奧菲厄斯歌聲的渴望,後者涉及人對發聲的 目的。里爾克不單給卡普斯,也給我們上了嚴肅的 一課:詩歌的發聲,就是要一無所求。林克把um nichts譯成「一無所求」也許就是要對應Begehr一 詞。然而真正的歌唱,即真正的存在,仍是只有神 才能做到的,我們的詩只是在天地的庇蔭下一種「 有所待」的存在而已。

它幾乎是個少女,從豎琴與歌唱 這和諧的幸福中走出來 通過春之面紗閃現了光彩 並在我的耳中為自己造出一張床 於是睡在我體內。於是一切是她的睡眠。 那永遠令我激賞的樹林, 那可感覺的地方,被感覺的草坪 以及落在我自己身上的每一次驚羨。 她身上睡著這世界。歌唱的神,你何如 使她盡善盡美,以致她不願 首先醒來?看哪,她起立而又睡熟。 她將在何處亡故?哦你可聽得出 這個樂旨,就在你的歌聲銷歇之前? 她從我體內何處沉沒?……幾乎是個少女……

「恍若一個少女」…… 林克的譯文: 給奧菲厄斯十四行第一卷第二首,將維拉比喻 為進入耳中的悅耳音樂,這裏最令人記得的一句是 「幾乎是個少女」(或者「恍若一個少女」,ein Mädchen fast…),卻是透過反向地將音樂比喻為 少女來描寫她。原文如下:

恍若一位少女,從歌唱和古琴 這和諧的幸福中飄然而出 散發清輝透過她春天的面紗 把自己的眠床鋪在我耳中。

Und fast ein Mädchen wars und ging hervor aus diesem einigen Glück von Sang und Leier und glänzte klar durch ihre Frühlingsschleier und macht sich ein Bett in meinem Ohr.

睡在我身內。一切是她的長眠。 樹木,我所讚賞的每一棵樹, 可感覺的遠方,已感覺的草原, 觸動我自己的每一個驚嘆。

Und schlief in mir. Und alles war ihr Schlaf. Die Bäume,die ich je bewundert, diese fühlbare Ferne, die gefühlte Wiese und jedes Staunen, das mich selbst betraf.

她睡這世界。歌神,你是怎樣 完成她的,她居然不貪戀 這醒時之在?看,她復活又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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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處是她的死?哦,你能否發掘 這個素材,趁你的歌聲尚未消歇? 她從我沉向何處?……恍若一少女…… 張錯的譯文則大約按原有意思用簡約的文字表 達: 它像一個少女升起 自喜悅的歌琴 春日面紗映照亮麗 前來躺在我耳際 在我裏面憩睡,她的睡眠就是 我全部仰慕的樹!包括 可觸知距離,可觸及田野 每一種陌生的自我驚奇。 全世界都睡在裏面,啊,歌神! 你究竟如何臻達?可以讓她 不想甦醒?看,她醒來又睡去。 她的死亡在那兒?歌消失前 可否澄清這主題?我裏面的她 消失在那兒?像一個少女…… 詩歌以一個「而」(Und即英語and)開始,有一 種無始無終的延綿感。然後就是「它是」「像一個 少女」,這裏「它是」的原文是wars,即 wares(was it)的縮寫。張錯在評析中提到: 像一個少女的「它」,是指第一首十四行最後一 行,奧菲厄斯「讓牠們聆聽的神廟」,它像一個少 女(也像一棵大樹)在詩人耳際升起,也在裏面酣 睡……換言之,這首十四行詩是第一卷第一首的延 續。 但這個「它」(es)和少女的特質也符合,少女 (das Mädchen)是中性名詞,非男非女的特質很 符合「它」的意思。這裏它既指大樹,也可指音 樂。音樂在詩人「我的耳中」(in meinem Ohr) 「為自己搭建了一張床」(machte sich ein Bett)。 這種藉以少女比喻音樂,來比喻少女舞者維拉,還 形象地描述這音樂像少女在詩人耳中為自己搭建床 鋪,真是絕妙!張錯也解釋道:這非男非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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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可理解為詩人受神秘學家舒勒(Alf red Schuler)的影響,認為人類本來是「雌雄同體」 (androgyny)。 綠原將ging hervor譯為「走出來」,林克則是 過度詮釋的「飄然而出」,張錯則譯為「升起」, 表面上看,張譯並不準確,但有了它指第一首最後 一行的解釋,我們便能理解,「升起」呼應了第一 首最後一行的「神廟」(綠譯是「伽藍」)。 原文中的Leier相當於英文中的lyre,可理解為 「琴瑟」。至於Frühlingsschleier指一塊春天的面 紗,glänzte klar則是被照耀而映照光彩。而第四行 則就是上面說的,「在我耳中為自己搭建一張床」 的意思,則綠譯和林譯都能表達了意思。 第五行上半句schlief in mir (sleep in me),個

人較喜歡張錯的譯法「在我裏面憩睡」,綠譯的 「我體內」或林譯的「我身內」似乎對inmir再作詮 釋,而「在我裏面」則讓讀者有想像空間,在接下 來的Und alles war ihr Schlaf中,張譯「她的睡眠就 是……」並沒有像綠原或林克那樣直譯成「於是一 切是她的睡眠」或「一切是她的長眠」,但就這裏 而言,里爾克想要表達的就是:那令我驚訝的樹林 (die Bäume, die ich je bewundert)、可感的遠方 (diese fühlbare Ferne)、被感受到的草坪(die gefühlte Wiese),把我觸動的每次驚愕(jedes Staunen das mich selbst betraf),都是(alles war) 「她的睡眠」(ihr Schlaf)。這裏創造出一種時 空,詩人躺在草坪上,樹林令他驚訝,遠方也可被 他感受到,這是一個整體——她的睡眠,也就是整 個音樂——既包圍著他,也睡在他裏面,從裏裏外 外地充塞著他。張譯可能比較簡陋一點,但較能把 讀者帶到那一重意思。 Sie schlief die Welt呼應上文的schlief in mir,意 味著我與世界被同一種音樂充滿的神秘意境。這句 譯成中文無論是「她睡這世界」抑或「她身上睡著 這世界」,都很難不讓人感覺古怪,張譯的「全世 界都睡在裏面」並非直譯,但也是考慮到前文中「 她的睡眠」而作出的譯法,這裏幾個中譯也沒有明 顯的優劣。英文可以直譯為簡單而意味深長的”she slept the world”。 Singender Gott(英語singing God)不同於der singende Gott(the singing God),譯成「歌神」無 疑令人發笑,而這就是指奧菲厄斯,祂正在歌唱, 而不是一個歌唱中的普通神祇。詩人問「歌唱中的 神」「祢怎樣完善了她,以致令她不再渴望醒來?」


(wie hast du sie vollendet, daß sie nicht begehrte, erst wach zu sein?)的時候,她是睡著整個世界的。綠 原把vollendet譯成「盡善盡美」略嫌累贅,但有把 nicht begehrte譯成「不願」(雖然我會譯作「不 想」)。林克看到erst wach zu sein的sein就煞有介事 的加了個「在」,很明顯是海德格作祟。 第十二、十三行「她的死亡在哪?哦,你仍會 找出她的主題嗎?」(Wo ist ihr Tod? O, wirst du dies Motiv / erfinden noch)Motiv是一個音樂術語, 指樂曲中有著個別理念的主題,如命運主題、死亡 主題、少女主題之類,是很符合把少女視作音樂的 想像。後半句eh sich dein Lied verzehrte?—(誒,在 你的歌曲消逝時?)補充對這個「你」——即歌唱 中的神——的詰問。最後一句中的Wo sinkt sie hin

aus mir?是神來之筆,表明睡在詩人裏面的她也會 「沉沒」(sinkt,大概是死亡)尋找她的主題成了 詩人迫切的任務。最後一句「幾乎是一個少女」 (...Ein Mädchen fast...)像縈繞不已的歌聲般重 現,使全詩有一種被音樂環抱的感覺。

他屬此世間?不是的 他底無限本質來自兩領域 善於編織柳枝 須懂楊柳根性。 切勿讓麵包牛奶放在桌上 就去睡覺:這樣會招引亡魂 讓他去召喚他們 在半閉眼瞼幻境 看到鬼影幢幢 如魔似幻的紫堇與芸香草 對他而言,形象清晰合理。 誰也無法去干擾真實意象 來自墳墓也好,房間也好 讓他歌頌婚戒、手鐲、和甕罐。 (張錯譯) 原文如下:

徜徉於兩界之間 第一卷第六首描寫奧菲厄斯穿梭於兩界的特 性。以下是綠原和張錯的譯本: 他是今世人嗎?不,從兩界 長成了他寬廣的天性。 善於折彎柳條唯有識者, 他熟諳楊柳的根。

Ist er ein Hiesiger? Nein, aus beiden Reichen erwuchs seine weite Natur. Kundiger böge die Zweige der Weiden, wer die Wurzeln der Weiden erfuhr. Geht ihr zu Bette, so läßt auf dem Tische Brot nicht und Milch nicht; die Toten ziehts– Aber er, der Beschwörende, mische unter der Milde des Augenlids

你上床的時候,別在桌上留下 麵包和牛奶;那將召引亡人——。 但是他,調遣鬼魂的巫術家, 在眼簾的溫柔垂顧之下卻可能

ihre Erscheinung alles Geschaute; und der Zauber von Erdrauch und Raute sei ihm so wahr wie der klarste Bezug.

將他們的幻象攙入一切被觀看的實物? 而延胡索與芸香的咒語 對它是如此真實而又明顯相關。

Nichts kann das gültige Bild ihm verschlimmern; sei es aus Gräbern, sei es aus Zimmern, rühme er Fingerring, Spange und Krug.

沒有甚麼能損壞它有效的形象﹔ 不論來自墳墓還是來自住房, 讓它去誇耀戒指、別針和水罐。 (綠原譯)

這首詩指出奧菲厄斯不是現世之人 (Hiesiger):他能夠出入冥界(Hades),所以詩 中說他「來自兩界」(aus beiden Reichen):即人 間與冥界。他也是「善於編織柳條者」(Kundiger böge die Zweige der Weiden),熟悉柳條的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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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e Wurzeln der Weiden erfuhr),而柳條能接通 幽明兩間,它的樹根據說能接通地下礦脈。 里爾克之前在長詩〈俄耳甫斯‧歐律迪刻‧赫爾 姆斯〉(Orpheus.Eurydice.Hermes)開頭一節,這 樣形容冥界: 這是魂魄的礦井,幽昧、蠻遠。 他們沉默地穿行在黑暗裏,彷彿 隱秘的銀脈。血從巖根之間 湧出,漫向人的世界, 在永夜裏,它重如磐石。 除此,再無紅的東西。 (綠原譯) 第一卷第七首也會提到礦脈(或礦苗)的特性。 另外,詩中也提到,奧菲厄斯有召喚亡靈的能 力。這在人來說,是一種最好盡量避免的禁忌:如 詩中說,在桌上留下麵包牛奶(laßt auf dem Tische / Brot nicht und Milch),就會招惹亡靈(die To t e n ) 。 但 在 奧 菲 厄 斯 來 說 , 召 喚 亡 靈 ( d e r Beschwörende)卻是一種超能力。詩中也提到,在 他眼瞼的溫柔(Milde des Augenlids)下,能夠在一 切被注視物(alles Geschaute)中攙入(mische)幻 象(Erscheinung)。不知讀到溫柔(Milde)的時 候,有多少人會想到第三首裏的「輕易」(Leichtes),像在眼皮底下用注視加入幻象那麼容易。 他的魔法還包括懂得用草藥。der Zauber von Erdrauch und Raute可譯成「在紫堇和芸香草的魔法 下」,Erdrauch就是紫堇,德語原意為地上的煙 霧,綠原把它譯成中草藥名字:「延胡索」,不免 誤導讀者。Erdrauch常用於與愛情相關的魔法。而 芸香(Raute,英語是Rue)又稱臭芙蓉,古羅馬時 人們施保護、清淨魔法時運用到它,據說可保護主 人免受邪眼傷害。這兩魔法草藥,都使我們想到奧 菲厄斯下冥府救亡妻的故事。第十一行指出,當他 施行第十行所指的魔法時,一切都變得真實 (wahr)而且有如最清晰的關連(wie der klarste Bezug,這裏的klar我認為譯作「清晰」較可取)。 我們或許會問:這種最清晰的關連又是甚麼呢?其 實,根據上文下理,也許最清晰的關連,就是今日 和過去、生者與死者之間的關連,這些都因為他施 魔法而變得清晰起來。 對奧菲厄斯的描述,自第七行的Aber er, der Beschwörende開始,直到第十一行才結束。這是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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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整的長句,主句提到奧菲厄斯作為亡靈招喚者 (der Beschwörende),從句則描述他招喚亡靈的 能力,比如:1. 能以眼瞼的溫柔在一切被注視物中 攙入幻象、2. 能用紫堇芸香施魔法使一切變得真實 而最清晰。 Nichts kann das gültige Bild ihm verschlimmern 意思就是:「沒有甚麼能損壞它[他:奧菲厄斯]有 效的形象。」詩人說奧菲厄斯是個「有效的形象」 (das gültige Bild),因為他能招喚亡靈,又會魔 法。句中的Nichts就是nothing,這不是指人,是指 沒有任何「事物」,可以「減損」(verschlimmern)其形象,也就是令其法力和能力失效,諸如 亡者居住的「墳墓」(Gräbern),及活人居住的 「房間」(Zimmern)。最後一行的rühme er,綠 原譯其為「讓他去誇躍」,張錯則譯其為「讓他歌 頌」。rühmen這動詞本身既有誇耀,也有讚美的意 思,究竟哪種譯法較合適,按前文後理看,答案似 乎是「讚美」,因為第一卷第七首第一行就談到讚 美。 詩 中 提 到 讓 奧 菲 厄 斯 去 讚 美 戒 指 ( Fingerring)、別針(Spange)和甕罐(Krug)。綠原把 Spange譯為「別針」,張錯則譯為「手鐲」,張認 為這裏指古希臘的定情手鐲,Furtak則把Spange英 譯為necklace(項鏈),這可能較近原意。關於 Krug,古希臘的甕罐,綠譯「水罐」或張譯「饔 罐」從字面上看都對,而個人比較喜歡「饔罐」這 種譯法,因為更能顯示古希臘器皿的感覺。 讚美者 除了歌唱,讚美也是奧菲厄斯的專長。里爾克 《致奧爾菲斯十四行詩》第一卷第七首,我們對比 綠譯原和張錯譯: 讚美吧,這就是一切!他是個注定 從事讚美的人,有如礦苗出自岩石 之沉默。他的心,哦一種為人無盡 流送葡萄酒的暫短的壓搾器。 灰塵裏的聲音對他從未失效, 當他感動於神的榜樣。 一切變成葡萄園,一切變成葡萄, 成熟於他多情的南方。


帝王陵寢裏的霉腐 不會譴責他的讚美訛誤, 也不會說諸神投下了陰影。

Er ist einer der bleibenden Boten, der noch weit in die Türen der Toten Schalen mit rühmlichen Früchten hält.

他是一名僕役留了下來, 便把亡人的門扉大開 托盤裝著水果向他們致敬。 (綠原譯)

在我看來,綠原還是譯得較為可信而通暢的, 他把第三行開頭的Schweigen(沉默)譯成第三行 開頭的「之沉默」。而第三、四行的原文(Sein Herz, o vergängliche Kelter / eines den Menschen un� endlichen Weins.),他也忠實的譯成「他的心,哦 一種為人無盡/流送葡萄酒的暫短的壓搾器。」起 碼用「壓搾器」譯出了Kelter這個名詞。 張錯的「他用有限的心/搾給我們無窮美 酒。」既沒有「哦」(o)又把Kelter譯成動詞的 「搾出」,原文說的Kelter卻是一個「搾酒器」又

歌頌!是的,就是他的使命 像沉靜岩石顯現出來的礦脈 他用有限的心 搾給我們無窮美酒。 每當感到神靈降臨入體 歌聲永不會為此而停止 全變成葡萄園果實纍纍 在他南方熱情群山成熟。 帝皇棺槨無法腐蝕 眾神投下陰影 皆無法擾亂他的頌歌。 他是我們持久信使 捧著碗中成熟果實 歌頌走向遠處死亡門扉。 (張錯譯)

暗示出「搾酒」這個動作,基本上要譯成中文是很 難傳神又不累贅的: 他的心(Sein Herz),就是為人們送出無窮美酒的 [一個]「不長存」的搾酒器 (“vergängliche” Kelter [eines] den Menschen unendlichen Weins) 而o則是對上面這句的嘆喟。這句彷彿在說詩人的 心,以有限暫存之軀,提供無窮盡的語言美酒,以 「有限」(vergänglich)逐「無窮盡」(unendlich),以有涯逐無涯,不就是詩人的宿命嗎?第 五、六行Nie versagt ihm die Stimme am Staube, / wenn ihn das göttliche Beispiel ergreift.綠原和張錯的 譯文相差甚遠,究竟誰的更好呢?我嘗試直譯吧:

原詩如此: Rühmen, das ists! Ein zum Rühmen Bestellter, ging er hervor wie das Erz aus des Steins Schweigen. Sein Herz,o vergängliche Kelter eines den Menschen unendlichen Weins. Nie versagt ihm die Stimme am Staube, wenn ihn das göttliche Beispiel ergreift. Alles wird Weinberg, alles wird Traube, in seinem fühlenden Süden gereift. Nicht in den Grüften der Könige Moder straft ihm die Rühmung lügen, oder daß von den Göttern ein Schatten fällt.

出於塵埃的聲音從未讓他失效, 當神祗的範例把他緊握。 the voice from the dust never fails him when the godly example grasps him. 「出於塵埃的聲音」是受神咒詛的人的聲音,以賽 亞書29章4節曰:「你必敗落,從地中說話;你的言 語必微細出於塵埃。」這裏張譯是「每當感到神靈 降臨入體/歌聲永不會為此而停止」而綠譯是「灰 塵裏的聲音對他從未失效,/當他感動於神的榜 樣。」似乎綠原的譯文比較接近原意,但我會傾向 於把ergreift譯成較具體、更直白的「握住」,讓讀 者有想像空間。另外,這兩行的「他」,因為位格 不同,在第五行是dativ的ihm(聲音不失效於他)而 在第六行是accusativ的ihn(神的範例握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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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味道。 然後,綠原也把alles wird Weinberg, alles wird Traube直譯出來:「一切變成葡萄園,一切變成葡 萄」。張譯的「全變成葡萄園果實纍纍」其實也無 不可,但綠原保留了原文句式。十多年後,當愛爾 蘭詩人葉慈去世時,在英國詩人奧登為他寫的《悼 念葉慈》中,有這樣一句:「靠耕耘一片詩田,把 咒詛變為萄葡園。」(查良錚譯)。在舊約聖經 中,墾耕和葡萄園往往代表神予人的祝福,正如 〈申命記〉6章10至11節所說的:「耶和華─你的神 領你進他向你列祖亞伯拉罕、以撒、雅各起誓應許 給你的地。那裏有城邑,又大又美,非你所建造 的;有房屋,裝滿各樣美物,非你所裝滿的;有鑿 成的水井,非你所鑿成的;還有葡萄園、橄欖園, 非你所栽種的;你吃了而且飽足。」 詩人在第一節第一行就建議「讚美吧」 (Rühmen),但也第三節的第十行提到「誑說讚 詞」(Rühmung lügen),Moder指的是腐朽(朽木 在德語中是Moderfäule)。這詩節的意思是:這樣 一種「腐朽」,「在國王的棺槨中」(in den Grüften der Könige)不會因他「誑說讚詞」而「責 罰他」(straftihm)的誑言讚美;又或者,從諸神 那裏(von den Göttern),不會有陰影(die Schatten)投下(fällt)。 關於「讚美」,里爾克在上卷第九首再度作出 簡潔的描述,這裏引馮至的譯文與原文對照。 只有誰在陰影內 也曾奏起琴聲, 他才能以感應 傳送無窮的讚美。 只有誰曾伴著死者 嘗過他們的罌粟, 那最微妙的音素 他再也不會失落。 倒影在池塘裏 也許常模糊不清: 記住這形象。 在陰陽交錯的境域 有些聲音才能 永久而和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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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ur wer die Leier schon hob auch unter Schatten, darf das unendliche Lob ahnend erstatten. Nur wer mit Toten vom Mohn aß, von dem ihren, wird nicht den leisesten Ton wieder verlieren. Mag auch die Spieglung im Teich oft uns verschwimmen: Wisse das Bild. Erst in dem Doppelbereich werden die Stimmen ewig und mild. 我們更能瞭解到,讚美必然是跨越生死的,奧菲厄 斯是透過讚美的歌聲陪伴死者的。 技術問題 晚年里爾克關懷人的存在、物性、詩歌與世界 的關係、現代科技問題等,雖然與哲學家海德格有 相通之處,但在海德格的文章中,只有在〈詩人所 為?〉(Wozu Dichter?)中提及過里爾克。這篇文 章發表於1946年12月29日詩人逝世20周年,是對里 爾克晚年創作的總結,其時海德格也經歷了納粹統 治和二戰的破壞。「詩人何為?」出自另一位德語 詩人荷爾德林(Friedrich Hölderlin)詩〈麵包與 酒〉(Brot und Wein)其中一句「在貧乏的時代, 詩人何為?」海德格說荷爾德林視神性消逝的年代 是「貧乏的時代」,但海德格的意思卻是:科技統 治世界的「科技白晝」,正是我們這時代的「黑暗 前夜」。在這前夜中,只有荷爾德林和里爾克這等 詩人,才有才識、冒險躍下深淵追尋消失的諸神蹤 跡。 這篇文章沒有引用《給奧菲厄斯十四行》的任 何一首,反而引用里爾克一首生前沒有發表的詩 作,認為它是瞭解里爾克思想的鑰匙: 正如自然一任萬物


聽其陰沉樂趣的冒險擺布,而絕沒有 以土地和樹枝給予特殊保護, 同樣,我們對自己存在的原始基礎 也不再喜好;它使我們冒險。不過我們 更甚於植物或動物 隨這種冒險而行,意願冒險,有時甚至 冒險更甚(並非出於貪營私利), 甚於生命本身,更秉一絲氣息…… 這就為我們創造安全,在保護之外, 那是純粹之力的重力的統轄之所; 最終庇護我們的,是我們的無保護性, 而且當我們看到它逼近時, 我們已改變了它,使之進入敞開者中, 為的是在最寬廣軌道中,

wie sie sich wälzt und rächt und uns entstellt und schwächt.

在法則觸動我們的某個地方,來把它肯定。

可那機器部件 而今還要求讚頌。

詩中有些地方引發了海德格的興趣:它說存在是一 場冒險,而這種冒險就是要去我們為自身安全締造 的保護以外,由純粹之力統轄的地方﹐只有無保護 的地方才能庇護我們。另外,這首詩的開頭令人想 起老子「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不過如果說 天道如此「任萬物/聽其陰沉樂趣的冒險擺布」, 那也沒有甚麼悲哀的。人能做到的,是順勢而冒 險,熱情地投入賭局,而不是日夜哀嘆天地無情。 關於「純粹之力」,我們可以在第一卷第十八 首和第二卷第十首裏面找到新的可能性。隨著工業 革命,人類工業器械和武器日新月異,看似為人類 文明帶來毀滅性的影響,其實不盡然。更可能導致 的後果是人類摒棄了舊日的神,創造新神來膜拜, 里爾克傾向於這種看法。海德格認為里爾克最終沒 有追尋消失的諸神蹤跡,也許是基於這種原因。 第一卷第十八首和第二卷第十首都有談到現代 機器的問題,我們先看看前者原詩: Hörst du das Neue, Herr, dröhnen und beben? Kommen Verkündiger, die es erheben.

Hat sie aus uns auch Kraft, sie, ohne Leidenschaft, treibe und diene. 主啊,你可聽見新事物 在轟隆在飄動? 報導者紛然而至, 把它們一味推崇。 沒有一次傾聽安全 留存在這震盪鼓譟之中,

看哪,看那機器: 它們怎樣旋轉怎樣報復 又怎樣把我們損害並玷污。 即使它的力量從我們獲得, 就讓它心平氣和 發明吧並為我們服役。 (綠原譯) 主人,聽到那新起 咆哮與震盪嗎? 這就是預兆 前來宣布慶祝。 即使震耳欲聾 充滿聲音與憤怒 第一單元組合 都要求稱讚。 看這機器,怎樣 轉動出仇恨 把我們扭曲變得羸弱。

Zwar ist kein Hören heil in dem Durchtobtsein, doch der Maschinenteil will jetzt gelobt sein. Sieh, die Maschine:

它的力量出自我們 卻冷漠無情 就讓它服務我們吧。 (張錯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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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原註:作者正面抒發對於新興機械工業的厭 憎情緒,認為它們「把我們損害並玷污」,只因他 所珍視的「傾聽」已不能「安全留存在震盪鼓譟之 中」。同時,亦應注意如下事實:1. 對於科學技術 的悲觀主義的保留態度,當時並非里爾克獨有;德 國作家格奧爾格、霍夫曼斯塔爾、卡夫卡、施彭格 勒等均有類似觀點。2. 里爾克遷居穆佐古堡,當時 無燈無水,《十四行》和《哀歌》都是在燭光下或 煤油燈光下寫成的。3. 里爾克晚年已開始贊同存在 的完整性和世界的整體性。 第一行的das Neue是德語慣常以形容詞(neu就 是新)當名詞使用,綠原譯為「新事物」,張錯索 性譯為「新」,這「新物」在dröhnen並beben,綠 譯是「在轟隆在飄動」,張譯是「起/咆哮與震 盪」。dröhnen意為隆隆鼓聲或一聲巨響;beben意 為顫抖。Verkündiger除了是出版商外,也可解作傳 信者,例如〈使徒行傳〉的使徒就是傳送異地神信 息的人(Verkündiger fremdes Gottes)。這裏的erheben張的迻譯為「慶祝」,綠的翻譯為「推崇」, 它也可解作「振奮」、「讚揚」。 第二節較複雜:雖然我們聆聽到「機器」這 一新物的「轟隆」和「顫抖」,又看到信使對它的 歌頌,但「沒有一種聆聽」(kein Hören)可以在 鼓譟盛怒(in dem Durchtobtsein)中施行醫治 (heil)。Durchtobtsein張譯為「聲音與憤怒」或 令人想起福克納小說《聲音與憤怒》,而綠譯的「 震盪鼓譟」看來較接近此詞的意思,但沒有表示那 種「喧譟」顯示出「盛怒」(上述張譯的咆哮卻對 應這「盛怒」)。沒有醫治,但機器部件 (Maschinenteil)仍「正被讚美」(jetzt gelobt sein),不就是機械資本主義的恆常現象嗎? 第三節繼續告訴我們機器怎樣運作並影響我 們:它自我轉動(sich wälzt)又在報復(rächt), 使我們(uns)毀容(entstellt)並削弱 (schwächt)[我們]。前兩個動作彷彿表示它可以 自我操作並有一個報復的意志,但沒有說明報復對 象;後兩個動作也許描述了它怎樣向我們報復:毀 了我們的容、削弱我們……正是說機器資本主義令 人面目猙獰,又使人類變得羸弱。 最後一節張譯比綠譯接近原意,原意是指,即 使第三節怎樣形容機器,但畢竟,機器的力量 (Kraft)來自我們,然而它卻沒有獲得人類的「情 感」(Leidenschaft),treibe與diene,是動詞treiben與dienen的祈使態式,treiben是充滿物理意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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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動,dienen則是人對人的服務。treibe und diene就 是「驅動並服務吧!」但聽上去有種反諷的意味: 如果機器自我轉動並尋思著透過給我們毀容並削弱 我們來向我們報復,那麼它還會單純地聽人類說「 驅動並服務吧!」呢?它也許朝晚夢想成為人類的 主人。 下卷第10首同樣講述機器,但有點不同。原 文: Alles Erworbne bedroht die Maschine, solange sie sich erdreistet, im Geist, statt im Gehorchen, zu sein. Daß nicht der herrlichen Hand schöneres Zögern mehr prange, zu dem entschlossenern Bau schneidet sie steifer den Stein.

Nirgends bleibt sie zurück, daß wir ihr ein Mal entrönnen und sie in stiller Fabrik ölend sich selber gehört. Sie ist das Leben, – sie meint es am besten zu können, die mit dem gleichen Entschluß ordnet und schafft und zerstört. Aber noch ist uns das Dasein verzaubert; an hundert Stellen ist es noch Ursprung. Ein Spielen von reinen Kräften, die keiner berührt, der nicht kniet und bewundert. Worte gehen noch zart am Unsäglichen aus... Und die Musik, immer neu, aus den bebendsten Steinen, baut im unbrauchbaren Raum ihr vergöttlichtes Haus. 機器威脅著努力獲得的一切,只要 它膽敢飛揚跋扈而不就範 除非妙手還將更美麗的猶豫炫耀, 它會為更果決的工程把石頭更猛烈地砍。 它在任何地方都不落後,免得我們一度將它擺脫 它還在寂靜的工廠裏充分地加油。 它就是生活,——它自以為最善於生活, 以同樣的決心整頓,創造而又摧枯拉朽。 但我們的生存仍被蠱惑了;它仍起源 於一百個地點。是純粹力量 的一種遊戲,無人接觸到而不匍匐驚嘆。


在不可言說的事物面前言詞仍微嫌枯澀…… 而音樂,永遠新穎,用最震顫的石方 在不適用的空間建構它神化的屋舍。 (綠原譯) 若它存在於人的腦袋而非服從 機器便威脅我們所有成就收穫 器具在工匠手中不再是美麗躊躇 面對已決定建築刻板地切割石塊。 它從不退卻,好讓我們掙脫逃走 工場悄然無聲,為自己自我塗油 認為這就是生命,做甚麼都最棒 當機立斷,可以創造或毀滅。 但生命依然迷人,看它在 千山萬水奮然激起,純力度演出 凡人必先欽佩膜拜才能感覺到。 言語輕柔靜止,其意無窮 音樂苟日新日日新,從無到有 石塊震盪聲裏,築起神聖廟堂。 (張錯譯) 這首詩表面上譴責機械資本主義的威脅(bedrohen),但也對音樂的創建(bauen,不妨想想席勒 的話:音樂是流動的建築)抱存信心。詩行比第一 卷或第二卷開頭的十四行詩都要長,意思也比較複 雜。首兩行這樣說: Alles Erworbne bedroht die Maschine, solange sie sich erdreistet, im Geist, statt im Gehorchen, zu sein. 強行直譯就是: 所有收穫都被機器威脅,當它們 敢於在精神上反抗而不是服從。 接下來的兩行顯得耐人尋味: Daß nicht der herrlichen Hand schöneres Zögern mehr prange, zu dem entschlossenern Bau schneidet sie steifer den Stein. 直譯過來就是:

巧手不再益發炫示更美麗的猶豫, 為堅決完成建設而更使勁切割石板。 herrlichen Hand有譯為「工匠的手」,它要表達的 意思是巧於工藝的手,「更美麗的猶豫」 (schöneres Zögern)指以往工藝作坊的慢工細活, 他們不一定都是藝術家,但當中會孕育出藝術家 (可看看桑內特的《匠人》)。而匠心,有時也是 一種炫耀(prangen),在猶豫當中選擇炫技。然 而機械資本主義不容許任何匠氣的炫耀,要求決斷 地(entschlossene)完成建設工程。Bau類似英語的 construction,本意是建築物,但也有建設、工程的 意思。zu dem entschlossenem Bau與其譯作「決心」 「建築」,或「果決」的「工程」,不如譯成「堅 決完成建設」或「堅決完工」。從「更美麗」 (schöner)到「更使勁」(steifer),機器化既提 升了工程的決斷,亦削弱了匠心巧思。

Nirgends bleibt sie zurück, daß wir ihr ein Mal entrönnen Und sie in stiller Fabrik ölend sich selber gehört. Sie ist das Leben,—sie meint es am besten zu können die mit dem gleichen Entschluß ordnet und schafft und zerstört. 第五行的Nirgends bleibt sie zurück綠原譯作「它在 任何地方都不落後」nirgends或nirgendswo是「不在 任何地方」的意思,zurückbleiben就是「滯後」, 這句意思是「在任何地方都不滯後」。entrönnen是 逃脫(entrinnen)的過去分詞,這裏就可理解為把 它(ihr)擺脫(entrönnen),這個它(sie、ihr) 原文為陰性,即是Maschine的性別。「在寂靜的工 廠裏」(in stiller Fabrik),它「給自己」(selber gehört)「滴油在自己身上」(ölendsich)。接著 一行(Sie ist das Leben,—sie meint es am besten zu können),綠原保留了原來的破折號,但把前半句 的「生活」(Leben)照樣放到後半句,譯為「它 自以為最善於生活」﹔但其實意思就是「它以為這 方面自己能做得最捧」。第八行形容機器以「同樣 的決心」(mit dem gleichen Entschluß)「籌劃」 (ordnet),能「創造」(schafft)又能「摧毀」 (zerstört),這個決心(Entschluß)與前面的「堅 決」(entschlossene)可謂呼應,而以同樣的決心 籌劃,而不是充滿差異,正好是機械化的特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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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造」和「摧毀」則把機器上升到神的位置。 這樣說,機器該淘汰了人類嗎?里爾克卻在第 九至十行給出了一個截然不同的回答:Aber noch ist uns das Dasein verzaubert; an hundert / Stellen ist es noch Ursprung.)綠原的翻譯「但我們的生存仍被 蠱惑了;它仍起源/於一百個地點。」把原詩的意 思搞混了,verzaubert可解作「被蠱惑」也可解作 fascinated,Dasein即「此在」,在海德格的哲學中 指我們當下的這個存在,里爾克想說的是「然而此 在仍迷倒了我們」。後面綠原也把an hundert Stellen ist es noch Ursprung譯成「它仍起源於一百個地 點」也好像沒道出箇中意思:「它可以起源於一百 個地點」。這裏張錯採取了可接受的意譯:「但生 命依然迷人,看它在/千山萬水奮然激起」。後面

說的是捶打、切割石塊時發出聲音的節 奏。vergöttlicht是vergöttlichen的過去分詞,意思就 是「被膜拜」,vergöttlichtes Haus就是「被膜拜的 大樓」。以十四行詩來說,里爾克寫這首詩作的時 候,正處理一個神話漸次消逝和機械方興未艾的時 代。隨著機械時代的興起,以神話或愛情題材見長 的十四行詩傳統形式也漸漸沒落,以往「神才能做 到」,現在機器能在無法興建樓宅的空間築起高 樓,然而在這樣一個機器資本主義的年代,音樂仍 在,生命仍在,力量仍在,只是這一切不再屬於 神,而屬於機器。

的Ein Spielen von reinen Kräften就是a play by pure power,張譯「純力度演出」恰到好處,「純粹力 量的一種遊戲」就太累贅。可我們會問:到底甚麼 是「純力度演出」?譯成「純力度的一場戲」好像 較清晰,我們看到第十一行的「無人觸碰、無人不 為之屈膝並驚嘆」(die keiner berührt, der nicht kniet und bewundert)對應著上面的verzaubert,而「此在」 的力量正是這一種魔力(Zauber)。只要生命仍在, 音樂仍在,人類即使為自己帶來機械化的命運,讓 巧手妙思和匠心前途黯淡,世界仍有更新的可能。 Worte gehen noch zart am Unsäglichen aus…這 句,兩人的譯文有誤譯的地方:zart是溫柔而不是 枯澀,ausgehen是熄滅,整行意思就是「在不可說 之物面前,詞語仍溫和地靜止」,張錯沒有譯出「 在不可說之物面前」(am Unsäglichen)。與上文 對比,這句在意思上作出詩意的處理,而在更多時 候,詩意也是那些處於語言中但又不能被言說的事 物,我們唯一能掌握它的途徑就是透過音樂。 而音樂,是歷久常新的(Und die Musik, immer neu),存在的生命力亦源於它。aus den bebendsten S teinen就是「來自顫抖的石頭」,這「顫抖」 (beben)又回應了第一卷第18首的「顫抖」。最 後一行(baut im unbrauchbaren Raum ihr vergöt�tlichtes Haus.)張譯「築起神聖廟堂」沒譯出im unbrauchbaren Raum,而綠原把unbrauchbar譯成「不 適用」不能說錯譯,但沒有道出其「無法被使用」

里爾克感染白血病的死因與玫瑰有關,詩人愛 把玫瑰花瓣蓋在眼瞼上的習慣,亦為人所津津樂 道。作為里爾克讀者,我們很自然把「玫瑰」連繫 到「死亡」。里爾克的墓志銘如此寫道:

的意思。作為香港人,我們很瞭解現代建築技術如 何在不可能興建樓宇的空間(Raum)或窮山惡水 中興建高樓。以前住在建築工地附近的人,更要整 天忍受打摏機單調乏味的節奏,當然,里爾克這裏

O wie er schwinden muss, daß ihrs begrifft! Und wenn ihm selbst auch bangte, dass er schwände. Indem sein Wort das Hiersein übertrifft, ist er schon dort, wohin ihrs nicht begleit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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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與死亡

玫瑰,噢純粹的矛盾,欲願, 是這許多眼瞼下無人有過的 睡眠。 Rose, oh reiner Widerspruch, Lust, Niemandes Schlaf zu sein unter soviel Lidern. 里爾克還在上卷第五首道出玫瑰與墓碑的關 連,就像詩人對自己的悼念: Errichtet keinen Denkstein. Laßt die Rose nur jedes Jahr zu seinen Gunsten blühn. Denn Orpheus ists. Seine Metamorphose in dem und dem. Wir sollen uns nicht mühn um andre Namen. Ein für alle Male ists Orpheus, wenn es singt. Er kommt und geht. Ists nicht schon viel, wenn er die Rosenschale um ein paar Tage manchmal übersteht ?


Der Leier Gitter zwängt ihm nicht die Hände. Und er gehorcht, indem er überschreitet. 綠原的翻譯大約準確,但還是有不對的地方:

不要立墓碑。只需讓玫瑰 年復一年為他開放。 因奧爾弗斯就是它。他的變形 在此者彼者之中。其他的名稱

不豎任何紀念碑,且讓玫瑰 每年為他開一回。 因為這就是俄耳甫斯。他變形而為 這個和那個。我們不應為

我們不該尋求。每逢歌聲響起, 那就是他,一次即永恆。他來而復去。 若他有時超出玫瑰的花期, 逗留幾天,那豈不是逾分?

別的名稱而操心。他一度而永遠 就是俄耳甫斯,如果他歌唱。他來了又走。 如果他時或比玫瑰花瓣 多活一兩天,又豈非太久?

哦,他必須消失,願你們理解! 縱然他或許害怕自己消失。 一旦他的言語超越此間,

哦他必須怎樣消逝才使你領略! 即使他本人也擔憂他活不長久。 由於他的詩句已把當今超越, 你還沒有陪往的地方他已身臨。 豎琴的弦格並未絆住他的手。 他一面逾越一面順應。 張錯翻譯得很簡潔,但有些地方又省略了: 不用立碑,就讓 玫瑰每年為他綻放 那是奧菲厄斯!他的變形 千變萬化,不需煩心 去另找名字。歌聲響起,始終 都是奧菲厄斯,他如來如去 不就夠了嗎?有時我們一起 比玫瑰還多數天。 雖然他也不想消失不見 我們得明白!他注定要消散 他的語言超越我們存在。 他的境界我們難以追隨 琴弦無法束縛他雙手 他只聽從自己的逾越。 林克翻譯如下:

他已在彼處,非你們所能伴隨。 古琴的弦柵未擠壓他的手指。 他順從於它,當他逾越之時。 Denkstein是墓碑也是紀念碑,相對來說,Denkmal 就只有紀念碑或紀念肖像的意思。可是很明顯,這 首十四行詩說的,就是對奧菲厄斯的思念,在這首 十四行詩裏,這與玫瑰有密切關係。雖然奧菲厄斯 徘徊於生死兩界之間,可是他最終還是會消逝。張 錯的解釋很有意思,他說「奧菲厄斯有生死雙重身 份,生生死死,千變萬化,他的變形,就像每年綻 放的玫瑰……年年相似,歲歲不同」。張錯也說不 要費神(nicht mühn)去尋找另一個[描述他的]名 字(um andre Namen),因為「他就是歌!曲起, 他如此來,曲散,他如此去」。 第五、六行描述他歌唱的形式:Ein für alle Male / ists Orpheus, wenn es singt.綠原譯文好像把 Ein für alle Male(譯成「一次而永遠」)和wenn es singt(譯成「如果他歌唱」)兩個意思分割開來。 林譯「每逢歌聲響起,/那就是他,一次即永恆。 」似乎沒有解讀出Ein für alle Male的真正意思。張 譯「歌聲響起,始終/都是奧菲厄斯」較近原意, 但「始終」不夠準確。 Ein für alle Male接近英語 once and for all的意思,「一次即永恆」不會令我們 想到這種意思。另一方面,我們必須強調這個奧菲 厄斯(Orpheus),是「當有歌唱時」(wenn es

singt)時的奧菲厄斯。此句耐人尋味的地方在於, 里爾克沒有說是「他在歌唱」而是說「有歌唱」 (es singt),彷彿歌聲是無主體的存在,自生自 發,沒有一種個人的意識,而這歌唱我們可以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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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三首的名詞Gesang,對比這裏用無主語稱謂的 動詞es singt,這es雖像it rains裏的it,卻也用來指稱 奧菲厄斯:ist(es) Orpheus。參考了這些譯文,我的 結論是,這裏可以譯成「當有歌唱時,無一例 外,[那歌唱]都是奧菲厄斯」。 第七、八行,原文是Ists nicht schon viel, wenn er die Rosenschale / um ein paar Tage manchmal übersteht?這裏的意思是:如果有時(manchmal) 他比玫瑰花瓣(die Rosenschale),多活 (übersteht)了一些日子(ein paar Tage),那豈不 是太久(schon viel)嗎?這兩行要譯成中文,的確 會比較累贅。張譯「不就夠了嗎?有時我們一起/ 比玫瑰還多數天。」跟了原文那問句的結構:主句 在前,從句在後,但在中文講來又很不通暢,詩中

「雖然他也不想消失不見/我們得明白!」但wie er schwinden muss的意思不是「他不想消失」,而 是「他必須(或必然會)消失」。張錯可以把詩人 口中的「你們」領悟為「我們」,但應該在註釋而 不是在譯文中說「我們」。這裏的意思就是,即使 奧菲厄斯徘徊於生死兩界之間,也是要死的,何況 我們凡人?我們(原文的ihr,「你們」)要明白這 一點。 第十行點出了凡人憂慮的原因,因為「而即使 他(奧菲厄斯)也害怕,自己會消失」(Und wenn ihm selbst auch bangte, dass er schwände.)綠譯和林 譯大致正確,張譯把bangen錯譯成「注定」。第十 一行Indem sein Wort das Hiersein übertrifft裏的Hiersein,又體現德語將日常位置表達轉變成抽象名詞

也不是指「我們」。綠譯把「一雙」(ein paar)直 譯出來,但其實ein paar Tage就是英語的a few days。 林克把die Rosenschale牽扯到「玫瑰的花期」,譯 成「若他有時超出玫瑰的花期,逗留幾天……」把 「活」當成「逗留[在人間]」來看待。不能說這種 譯法全錯,但又像是過度詮釋。 綠原的譯註也很值得商榷,他寫道:「人人都 可以成為俄耳甫斯,只要他懂得真正的歌唱。但真 正的歌唱就是存在本身,這一點必須像俄耳甫斯一 樣死去才能懂得。真正的存在不在於時間,不一定 比玫瑰花瓣活得更久。本篇是將俄耳甫斯作為有限 事物和過去事物的歌者加以稱頌,他並不把終極的 現實強加於人,而只隨著短暫現象匆匆而逝。」首 先,此詩雖以奧菲厄斯的逝亡來指稱人的短暫生 命,但並不是說「人人皆可成為奧菲厄斯,只要他 懂得真正的歌唱」,雖然這種解讀符合綠原對第一 卷第三首的解釋。相對來說,張錯認為詩中奧菲厄 斯的生死輪轉,就像玫瑰花瓣凋落又生長一樣,生 生不息,只要有歌聲,那就是奧菲厄斯重新活來的 說法,雖很難證實是詩人的想法,卻比較接近這首 詩的意思。 第九行O wie er schwinden muss, daß ihrs begrifft! 也很有意思,林譯「哦,他必須消失,願你們理 解!」是誤譯,begriffen可解作「理解」,但沒有 「願」你們理解的意涵。綠譯「哦他必須怎樣消逝 才使你領略!」關鍵在於怎樣把握daß(相當於英

的能力,把「在此」變成一種存在狀態。Hiersein 並不是張譯中的「我們存在」,林克的「此間」沒 錯但有點陳舊。這行的意思,其實就是「當中(indem)他的言詞超越了此世」。我不知把Hiersein譯 成「此生」或「此世」是否恰當,但我想,這大概 是詩中要說的。最後三行ist er schon dort, wohin ihrs nicht begleitet. / Der Leier Gitter zwängt ihm nicht die Hände. / Und er gehorcht, indem er überschreitet.說的 也是他跨進死亡後的景況:他就在那裏,你們不能 前往,琴瑟的絲弦並沒有箍緊(zwängen原意為擠 壓)他雙手/他聽從著,並以此逾越。」在此我們 再次遇到gehorchen這詞,「聽從」在此組十四行詩 裏意義深遠,奧菲厄斯的神性正是由聽從而來,藉 此逾越了死亡。林譯把「傾聽」錯譯成「順從」, 這種聽從也不是張譯中的「他只聽從於自己的逾 越」,而是透過聽從得以完成自己的「逾越」。 這裏詩人給我們傳達一個重要的信念:「死 亡」並不是終局,起碼對奧菲厄斯來說,並不是。 對於以奧菲厄斯為甚榜樣的里爾克來說,詩中寫的 就是他對自身亡故後的想法。他留下的詞語、他的 傾聽,都足以逾越死亡。只要又有歌唱,玫瑰重新 開花、茁長,生命又來了。奧菲厄斯能夠,我們不 能夠,因為我們執著於我們的「此世」(Hiersein),像狗緊咬著嘴上的肉不放。也許只有我們 認識到甚麼是歌唱,以及歌唱生生不息的本質時, 我們才能超越我們的執念。生命與歌唱本身都無所

語that或so that)的意思,這裏的意思不是說:他 必須怎樣怎樣「才能使」你怎樣,而是他必會消 失,你們要(張譯把這「你們」引申理解為「我 們」)明白或理解這一點(他必會消失)。張譯

謂對錯,但我們仍要堅持下去,拒絕被遺忘;而且 以堅持存活的決心,回應這變或不變的世界,就像 第二卷最後一首結束一節所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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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果你被塵世遺忘 且向靜止的大地說:我奔走。 向湍急的流水說:我存留。 (拙譯) Und wenn dich das Irdische vergaß, zu der stillen Erde sag : Ich rinne. Zu dem raschen Wasser sprich : Ich bin.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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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介天地

里爾克《祈禱書》講義 文鄭政恆

爾克(Rainer Maria Rilke, 1875–1926)《祈禱書》 (Das Stunden-Buch, The Book of Hours),又譯 為《時禱詩集》、《時間之書》、《時辰的書》、 《定時祈禱文》、《時辰祈禱書》等等,有 Arthur

L. Peck、Stevie Krayer、Joanna Macy and Anita Burrows、Annemarie S. Kidder、Christine McNeill and Patricia McCarthy、Susan Ranson 等 多 種 英 文 全 譯 本,以及陳寧的中文全譯本。 《 祈 禱 書 》 在 1905 年 出 版, 詩 作 寫 於 1899 至 1903 年間,分為修士生活之書、朝聖之書、貧 窮與死亡之書三部分,書前注明「放在露的手中」 (Gelegt in die Hände von Lou),向露.安德烈亞 斯.莎樂美(Lou Andreas-Salomé)致意。《祈禱書》 的宗教氣息十分濃厚,但不是一般的基督教會宗教 氣息,正如漢斯.埃貢.霍爾特胡森(Hans Egon Holthusen,又譯侯篤生)指出:「《時辰的書》(以 及里爾克的全部作品)中的上帝觀念以甚麼為特徵 呢?這種上帝觀念主要是以諾斯替靈知為基礎的, 也和某些神秘主義文學的思路相去不遠:上帝處在 不斷形成的過程中,上帝的存在賴於無數個別人心 靈的感覺和設計。」1 換言之,《祈禱書》的上帝不 是拯救的上帝,而是靈知主義(Gnosticism)的上 帝、不斷變化進展的上帝,以至人憑心靈內部感知 的上帝。 1936 年,梁宗岱譯了《祈禱書》其中一首, 收於譯詩集《一切的峰頂》。1949 年 7 月 31 日, 香港詩人柳木下以筆名御風,選譯了《時禱詩集》 三首,刊於《華僑日報.文藝》第 110 期。這是《祈 禱書》較早的一次中文選譯,據我比較發現,柳木

下是從片山敏彥日譯本《リルケ詩集》(1946 年新 潮社出版)轉譯,《時禱詩集》的譯名以及不少用 字也相同。方思在 1958 年推出的《時間之書》, 選譯了十九首,但書名的翻譯並不準確。另外,方 思從多伊奇(Babette Deutsch)的英文選譯本 Poems from the Book of Hours 得極大幫助,甚至乎,方思選 譯的十九首,就是多伊奇選譯的十九首。 《祈禱書》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修士生活之 書是里爾克在 1899 年 9 月 20 日至 10 月 14 日寫於 柏林 — 施馬根多夫(Berlin—Schmargendorf),一 共有 67 首詩,原本詩的前後夾雜了散文或短句, 《祈禱書》出版時刪去。2 修士生活之書第一首,已帶出修士與上帝的 關係,而修士從事宗教藝術。下引程抱一的譯本, 只有他沒有譯出「清澈的、金屬的敲擊」(klarem metallenem Schlag, bright with metallic strike), 而 是譯為「剛健明確的震蕩」,「情人」恐怕是誤譯, 當為新婦或新娘(Braut, Bride),「強力充沛」、「作 為奉獻」都是原詩沒有的,但令詩的用意更為明確 一些,修士因受觸動,自覺視覺成熟,他相信他人 的靈魂,能夠因修士的繪畫而得到解脫: 於是時光俯身,觸動我, 以它剛健明確的震蕩; 感官戰慄,自覺強力充沛, 我握捏那可塑的日子。 直到我看見,一切尚待 完成;期候而未圓滿過。

1

漢斯.埃貢.霍爾特胡森,魏育青譯:《里爾克傳》(北京:三聯書店,1988),頁90。

2

陳寧譯:〈祈禱〉,《里爾克詩全集》(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第二卷第二冊,頁421–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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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覺成熟了,所有祈願過的 事物,情人般輕步前來。 其中最卑微的,我都珍愛, 以金色襯底來彩飾它。 舉起它作為奉獻;不知誰的 靈魂因而解脫出來。3 第二首是藝術修士的自白,圓形軌道(Ringen, Rings)一如樹的年輪,不斷擴大,時間不斷延伸, 直至最後一圈,就是死亡。從樹的年輪,修士想到 圍著上帝,想到鷹隼和旋風圍著古老鐘樓轉動,一 切是以上帝和時間為繞行的核心,這是綠原的譯本:

我的上帝是陰暗的,有如一塊 由一百支沉默吸水的根鬚織成的織物。 只知我從它的體溫升了起來, 其它一無所知,因為我所有的枝子 貼近地面在風中微微揮舞。7 第六首中,神的形象是我的緊鄰,而且孤獨, 神人之間似是比較平等的。這是方思的譯本,其中 「形象」也可譯為聖像,倒數第六行「將你掩藏」 (hiding you)是原詩沒有的,這是多伊奇的誤譯, 而方思照單全收,這句當為「你的形象立在你面前, 一如名字」: 你,神啊我的緊鄰,倘若我驚動你

我生活在不斷擴大的圓形軌道, 它們在萬物之上延伸。 最後一圈我或許完成不了, 我卻努力要把它完成。 我圍著上帝,圍著古老鐘樓轉動, 轉動了一千年之久; 還不知道我是一只鷹隼一場旋風 或是一支洪大的歌曲。4 第三首是藝術修士的另一自白,南方是指意大 利,提香(Titian)是意大利文藝復興的畫家,當 時畫家按照人性把聖母繪畫,反之,藝術修士的背 景是俄羅斯東正教,聖像畫中上帝是陰暗的。綠原 的譯本中「如火如荼」的意思不太明確, 陳寧譯 為「在熾情中顯現」5,Edward Snow 譯為 moves in pure flame6: 我有許多穿法衣的兄弟在南方, 那兒修道院裏長著月桂樹。 我知道,他們按照人性把聖母想像, 我還常常夢見年輕的提香, 上帝經他們的手而如火如荼。

有時在夜裏,以重重的敲擊,—— 我如此作,因為我甚少聞你呼吸 而我知道:你是孤獨的在大廳裏。 而倘若你需要一飲,沒有人在那邊, 帶來給你,在黑暗中摸索: 我恆在傾聽。只要小小的記號,手勢一作。 我即在鄰近。 在我們之間僅僅一座窄牆, 只是由於機運;因為可能這樣: 從你的或我的嘴唇一聲呼喚 —— 就使它傾毀倒下 不聞響動,無息無聲。 這牆即由你的諸般形象造成。 而一如名字你的形象將你掩藏。 而一朝我內裏的光照耀, 我內心深處即知道你,藉此知道, 這光輝就侈費於框架之上。 而我的感官,即刻成為癱瘓, 由你處逐放,成為無家無告。8

但不論我如何傾入自己:

第九至十一首中有關於《聖經.創世記》的

3

程抱一:《與友人談里爾克》(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頁116。

4

綠原譯:《里爾克詩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頁158。

5

陳寧譯:《里爾克詩全集》,第一卷第一冊,頁302。

6

Edward Snow, The Poetry of Rilke (New York: North Point Press, 2009), p.9.

7

綠原譯:《里爾克詩選》,頁159。

8

方思譯:《時間之書》(台北:現代詩社,1958),頁16–17。

6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閱讀,以至人的生死和存在。上帝的創造是有邊際 的圓,該隱殺死了他的兄弟亞伯,亞當最初的死亡 之前,已有謀殺,於是上帝的成熟的圓,有了裂痕。 一聲驚叫傳來,捲走了一切承載上帝的聲音,以及 向上帝言說的聲音,這聲音本是一切深淵之橋,可 以越過死亡。從此,人類結結巴巴,沒有匯聚的聲 音,只會叫上帝古老名字的碎片,不再完全了。這 是陳寧譯本的開頭七行: 我讀出它,從你的道, 從手勢的往事, 手勢中,你的手在形成的周圍 成圓,構成邊際,熱情而賢明。 你高聲言說著生,低聲言說著死, 總是再一次重複:存在。 但是最初的死亡之前謀殺已然發生。9 第十首是蒼白的少年亞伯的說話,他已不在 了,所有人都要經歷死亡,死亡一如黑夜。第十一 首卻是歌頌黑暗,黑暗是死亡的力量,擁有形象、 火焰、動物、我自身、人類與權力,黑暗擁有世界, 反之火焰只是限制了世界,我信奉黑夜,是最終的 宣告,這也是陳寧譯本: 你黑暗啊,我出生於你, 我愛你更甚於愛火焰, 火焰界限了世界, 火焰閃動 為了某一個圓, 圓之外,無人知曉火焰。 而黑暗卻將一切拉向自身: 形象與火焰,動物和我, 黑暗攫取的還有 人類與權力 —— 可能發生的是:一股巨大的力 跳動在我的附近。 我信奉黑夜。10

第十二和十三首是修士的信仰宣告,修士既是 誠摯又是孤單,他要前所未有地信奉和宣揚上帝。 第十三首中,修士卻是複雜的,謙卑內向,卻意願 行動和自我擴張,修士想在上帝面前真實。馮至早 在 1931 年致友人的書信中譯了第十三首頭五句。 這是綠原的譯本,第六行的「伴隨」一詞重複,我 刪去了一個,另外第十二行的「身材」已改為「輪 廓」(Gestalt),最後一行的「風險」也可改為「風 暴」(sturm),但「險」字大概是要與尾四行「臉」 字押韻: 我在世上太孤單但孤單得還不夠, 好使每小時變得神聖。 我在世上太渺小但渺小得還不夠, 好在你面前像一件東西, 神秘而機靈。 我願我的意願伴隨我的意願 走上通向行動的路徑; 願在寂靜的、有時幾乎停滯的時間 正當某物臨近時, 和識者們在一起 否則遺世而獨立。 我願永遠映照出你的整個輪廓 並願從不盲瞽或者老邁 以致舉不起你沉重的搖晃的圖像。 我願自我擴張。 我一直不願在任何地方折腰, 因為我一折腰當即變成謊言。 我還願我的感官 在你面前真實。我願把自己白描 如一幅我近觀 很久的圖片, 如一句我懂得的古諺, 如我日用的水罐, 如我母親的臉, 如一條船 載我安渡 最致命的風險。11 第十五首中,修士營建,但他知道人的建造 會瓦解粉碎,那怕是天主教的中心羅馬,以至世界。

9

陳寧譯:《里爾克詩全集》,第一卷第一冊,頁306。

10

陳寧譯:《里爾克詩全集》,第一卷第一冊,頁308-309。

11

綠原譯:《里爾克詩選》,頁166–167。譯詩略有改動。

Voice & Verse | 聲 韻 | 63


修士退入內心世界,在夢中,修士看見座堂的空間, 從始到終,直至俄羅斯東正教座堂的金色穹棱。他 又看見自己的感官在構成和建造最後的裝飾品,也 就是聖像畫的繪畫。這是綠原的譯本: 我們以顫抖的雙手在你身上營建, 我們把微粒堆在微粒上。 但誰能把你完成, 你主教的座堂。

即使我們並不渴慕: 上帝在成熟。 第二十首中,修士感到生命匆匆,死亡之音調 總想提高,在死亡之前,生命之音調諧協,生命之 歌美妙。詩中以聲音作比喻,點出生死。這是方思 的譯本,第五行的「可寧願」改為「最早」(soonest):

甚麼是羅馬? 它已瓦解。 甚麼是世界? 它將被擊碎,

我的生命並非這險陡的時間, 由此你見我如此匆遽而過。 我是一株樹,站立在我的背景之前。 我只是所有我許多嘴唇之一

在你的鐘樓戴上拱頂之前, 在你發光的額頭 從幾里遠的馬賽克升起之前。 但有時在夢中 我能遠眺 你的空間, 從開端的深處 一直望到屋頂的金色穹棱。 於是我看見:我的感官 在構成在建造 最後的裝飾品。12

而這一個啊,最早啞然閉口。

第十六首承接第十五首,一個人曾經渴慕上 帝,人們都能渴慕上帝,即使我們並不渴慕上帝, 上帝也在成熟,終會如金子顯現出來,詩中的上帝 是隱秘而且在成熟的變化過程之中。拙譯第十六首 如下: 其中,由於有一個人曾經渴慕你, 我知道我們都可以渴慕你。 即使我們拒絕所有深度: 如果山裏藏有金子 卻沒有人想去挖, 河流會開採出來。 河流進入岩石的沉默 岩石堆滿。

我是兩個音調間的休止, 它們不相協諧,倘若發聲於同時: 因為死亡之音調會要自己提高 —— 但在那黑暗的休止 戰慄著,兩個音調歸焉協諧 而這首歌綿延著,保持曼妙。13 第二十首中提到象徵生命的樹,第二十二首 中,修士在事物中間找到上帝的蹤跡,從種子開始, 根部成長,幹部衰弱,梢部復活,樹是生命和重生 力量的奇妙遊戲,而且樹為偉大者如聖母聖子遮 蔭,獻出自己。這是綠原的譯本: 我在所有這些事物中間找到你, 我對它們親密有如兄弟; 你像種子自得於卑微 而對偉大者則高貴地獻出自己。 這是各種力量的奇妙遊戲, 它如此勤勉地從萬物穿過: 在根部成長,在莖部萎靡 而在梢部則有如一次復活。14 第二十六首中,工匠建造教堂,以「上帝啊,

12

綠原譯:《里爾克詩選》,頁169–170。

13

方思譯:《時間之書》,頁23–24。譯詩略有改動。

14

綠原譯:《里爾克詩選》,頁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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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本為大」的讚美告終。第二十七首以「你本為大」 開始,也再提上帝本為暗,對應了第三首,這是陳 寧譯的第一段: 你本為大,致使我僅僅站在 你的近旁,就已不復存在。 你本為暗,我微小的明亮 在你的衿邊毫無意義。 你的旨意,行如波瀾, 每個日子都淹沒在裏面。15 第三十六首的上帝形象剛好相反,上帝是卑微 的,修士以反問道出人本中心的上帝觀,人為上帝 憂慮,而非上帝為人憂慮。我並不認為這首詩是瀆 神之作,而是提出了神內化於人內心的觀念和信仰 態度,呼應現代神學以及靈知主義的理念,當然這 不是一般教會的正統觀念。第三十六首是《祈禱書》 的名作,有程抱一、柳木下、方思、綠原、林克、 陳寧等人的譯本,其中程抱一譯本最為簡潔有力:

你將如何,主,倘若我死去? 我是你的瓶,倘若我破裂? 我是你的酒,倘若我腐壞? 我是你的袈裟,你的差使, 失去了我,你就失去了意義。 在我之後,何處會有以親切 話語接待你的住所。 你疲乏的雙足將無芒鞋 可穿,那芒鞋正是我。 同樣地,你的大氅亦將失落。 而你的目光啊,我至此都以 軟枕似的溫暖面頰去承受, 它將不得不久久尋索,且會 夕陽西下之際,終於 迷失在荒茫岩石間。 主啊,你將如何?我憂慮。16

第四十四首由三句話開始,第一句話是指創 造,創造後就久久沉默。第二句話是耶穌基督道成 肉身,犧牲受難,第二句話也帶來惶恐,而修士並 不渴望的第三句話,應該就是審判,這是陳寧譯的 第四十四首開頭: 你的第一句話是:光: 就有了時間。而後你長久沉默。 你的第二句話變成了人,惶恐著, (話音裏我們仍然昏暗) 你的面孔再一次陷入沉思。 我卻並不渴望你的第三句話。17 修士生活之書中,修士寫詩、繪畫、建造,而 上帝既崇高,又卑微,吸引了千百位神學家、少女 少男、詩人,這是陳寧譯的第五十四首結尾: 十萬張豎琴將你高舉, 好像來自沉默的十萬羽翼。 你的古老的風 向萬物與需求吹去 你的榮耀的氣息。18 《祈禱書》第二部分朝聖之書是里爾克在 1901 年 9 月 18 至 25 日寫於韋斯特爾威德(Westerwede),一共有 34 首詩,當時里爾克結婚不久, 住在沃普斯韋德(Worpswede)藝術家聚居地的附 近。 朝聖之書的主角還是修士,但他走出了教堂的 藝術工作,成為路途上的朝聖者,第七首可當作情 詩,也是堅定的信仰宣告,更是《祈禱書》中的名 作,有程抱一、柳木下、方思、綠原、林克、陳寧 等人的譯本,還是程抱一譯本最有力量: 令我雙目失明:依然看見你, 令我雙耳變聾:依然聽見你, 失去雙足,我依然會走向你, 失去唇舌,我依然會呼喚你。 把我雙臂折斷,我執你不放; 不再以手掌,而乃是以心。

15

陳寧譯:《里爾克詩全集》,第一卷第一冊,頁322。

16

程抱一:《與友人談里爾克》,頁118–119。

17

陳寧譯:《里爾克詩全集》,第一卷第一冊,頁339。

18

陳寧譯:《里爾克詩全集》,第一卷第一冊,頁350–351。

Voice & Verse | 聲 韻 | 65


把我心窒息,腦仍會跳動, 萬一你擲火入腦,焚燒它, 那麼我將承托你,以鮮血。19 第八至十首回應《聖經》人物路得(Ruth)的 故事,而里爾克為 1901 年底出生的女兒取名,正 是路得。從這幾首詩,里爾克思索繼承人的角色, 對應他自己的家庭生活。 第十一首轉向思索生命、偶然、距離,第十二 首帶出重點,原來所有生活均被活過(alles Leben wird gelebt, all life is lived),但被誰活過呢?詩中 的詢問從自然世界推衍,似乎上帝已活過,一切都 不是偶然,程抱一譯本如下: 縱然每人設法逃避自身, 好似逃避可憎的牢獄; 然而人間有了大奇跡, 我感到:所有生活均被活過。 被誰活過?會是 那些在夕幕時收斂的事物, 宛若暗藏豎琴中的曲子? 會是那廣闊無際的水面? 還是那搖曳多姿的風? 會是芬芳交織的花朵? 還是悠長漸老的林蔭道? 會是漫行的熾熱動物? 或是啊!那些陌生的鳥群? 誰活過這一切?你麼?神。20 第十五首又是堅定的信仰宣告,朝聖者從畫像 的藝術世界走出來,也不要證實上帝的神學,又不 要神跡,朝聖者要的是成熟、天國和世世代代彰顯 的律法。這是陳寧譯本,第三節「虛謊」一詞改為 「虛空」(Eitelkeit, Vanity): 一切尋找你的人,試探著你, 他們,就這樣找到你,綁縛你 在畫像和姿態裏。

我卻想要領會你 像大地領會你一樣; 以我的成熟 成熟 你的國。 那些將你證實的虛空, 我無一想要。 我知道,時間的名 不同於 你的。 別為我顯示神跡。 且讓你的律法正確, 世世代代 更被彰顯。21 第十八和十九首都關於旅途,側寫了朝聖路上 的觀察和感受,也離不開死亡。第十八首是《祈禱 書》中另一名作,有梁宗岱、程抱一、楊武能、綠 原、林克、陳寧等人的譯本,其中梁宗岱譯本令人 難忘: 這村裏站著最後一座房子, 荒涼得像世界的最後一家。 這條路,這小村莊容納不下, 慢慢地沒入那無盡的夜裏。 小村莊不過是兩片荒漠間 一個十字路口,冷落而悸惴, 一條傍著屋宇前去的通衢。 那些離開它的,飄流得遠遠, 說不定許多就在路上死去。22 第十九首寫兩個朝聖者,一個回應教堂的召 喚,孩子祝福他如祝福死者;另一個人死於住屋, 孩子遠行走向死者遺忘了的教堂,此詩借兩個家庭 思索朝聖、死亡、繼承人,互為比對,拙譯如下:

19

程抱一:《與友人談里爾克》,頁120。

20

程抱一:《與友人談里爾克》,頁121。

21

陳寧譯:《里爾克詩全集》,第一卷第一冊,頁386。譯詩略有改動。

22

梁宗岱:《梁宗岱文集》(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香港:香港天漢圖書公司,2003),第三卷,頁11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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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晚餐之際,一個人起立, 他出門,遠行,遠行,遠行 …… 因為東方有一座教堂向他召喚。

都將沒有繼承人。 兒子們年幼時已經死去, 而女兒們面色慘白,已交出 病懨的權力之冠。

孩子們祝福他,如同祝福死者。 另一個人,終死於住屋之內, 他乃常駐,在桌子間,在杯盞裏, 於是孩子們起身,出門,遠行, 走向他所遺忘了的教堂。

王冠被暴民們碎成金幣, 被順應時代的世界之主 在火中延展成機器, 隆隆地服從他的意欲; 但好運卻並不與機器同在。

第二十二首是對上帝本質的思索。上帝是變化 的,融入世界萬物,充滿奧秘,上帝隱瞞自身,形 象因人而異,無限豐富,卻難以理解,里爾克的上

礦石鄉愁滿懷。意欲 離開硬幣與齒輪, 離開這被教導的渺小生活。

帝帶有靈知主義的色彩,拙譯如下:

離開工廠,離開錢箱, 它們將返回礦脈, 敞開的群山, 在它們身後閉合。23

你是未來,無邊的黎明 在永恆的平原之上。 你是時間之夜後面的雞啼, 露水,早禱和少女, 陌生男子,母親和死亡。 你是變化的形體 總是孤獨地從命運中升起, 從未得到讚譽和哀嘆 不被記述如荒野森林。 你是萬物的奧義, 隱瞞自身存在的最後一言 而形象總是因人而異: 於船是岸,於陸是船。 第二十四首是重要的先知之言,里爾克指出 諸王沒有繼承人,皇權轉到暴民政治,世界之主是 機器的操縱者,最後一段從政治和機器轉到經濟, 礦石竟有鄉愁,不想再當硬幣與齒輪,離開工廠, 離開錢箱,返回原初自然的群山礦脈,里爾克在第 二十四首展現了針對機器技術和市場經濟的反現代 觀念。此詩有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在〈詩 人何為?〉(Wozu Dichter?, What Are Poets For?)

第二十五首反映里爾克的世俗神學思想,情感 主導的社會關係,以及理想世界的圖像,帶有尼采 哲學的影子,拙譯如下: 萬物將再次為偉大有力: 土地樸素,水波蕩漾, 樹木參天,牆垣矮小。 山谷中,牧人與農夫的民族 強壯而多樣。 沒有教堂,圍擁上帝 像圍擁逃犯然後為上帝哀嘆 如同歎息被困和受傷的動物。—— 房子對所有的叩門者殷勤, 來自無盡犧牲的情感, 在一切交往中、在你我之中。 不企盼來世,不瞻望彼岸, 只有渴望,死亡也不褻瀆 並服役於實踐世俗之事, 為了雙手不再生疏。

一文中的簡單討論,這是陳寧的譯本: 世間的諸王年紀老邁, 23

第三十首中,上帝是靜默,相對於白天裏人群 的道聽塗說,愈夜上帝愈存在,我的上帝的國如炊

陳寧譯:《里爾克詩全集》,第一卷第一冊,頁397–398。

Voice & Verse | 聲 韻 | 67


煙升起自萬家屋頂。第三十四首中,朝聖者感嘆通 往上帝的路很長,因為很久沒有人走過而湮滅,上 帝孤獨寂寞。朝聖者的手成為樹,上帝撞碎四濺, 再成為一場春雨,都是獨特的想像。這是陳寧譯本: 深深的夜裏我挖掘著你,寶藏。 因為我所見到的一切豐盛, 是貧窮與貧乏的替代 替代你尚未發生的美。 通往你的道路,可怕地迢遠, 因久已無人行走而湮滅。 哦你寂寞著,你是寂寞, 你啊心,去往悠遠山谷。 我的雙手,因挖掘 而血流淋漓,我高舉在風裏, 於是它們生出枝條,搖曳如樹。 我用它們在天空裏吸吮你, 好似你曾經在那裏撞碎 在一個無法忍耐的姿勢中, 如今你,一個四濺的世界, 從遙遠的星群再次落到地球, 溫柔如一場春雨。24 《祈禱書》第三部分貧窮與死亡之書,是里 爾克在 1903 年 4 月 13 至 20 日寫於義大利維亞雷 焦(Viareggio),一共有 34 首詩。當時他經歷了 1902 年首次巴黎的旅居生活,眼見大城市的貧窮 與死亡,感到焦慮,1903 年往維亞雷焦旅遊約一個 月,期間創作貧窮與死亡之書,完成了《祈禱書》。 貧窮與死亡之書第一首令人想到朝聖之書第 二十四首,但這是里爾克從巴黎經阿爾卑斯山前往 義大利時,在火車上所見的景象,詩中引出城市生 活痛苦的主調,在第二首更道明「超級龐大的城市 深深的恐懼」。這是陳寧譯的第一首: 或許,我穿過層層群山進入 堅硬的礦脈,孤獨如一粒礦石; 我深陷著,看不見盡頭,

也看不見遠方:一切都近在咫尺, 一切近在咫尺的都是岩石。 我依舊不是痛楚中知情者,—— 這巨大的黑暗如此令我渺小; 但如果你是這黑暗,沉重吧,崩塌吧: 你的整隻手臨到我身上, 我臨到你身上,帶著整聲驚呼。25 第四和第五首具體地寫城市,其中,人們徘徊 於醫院周遭,等候入院,死亡在那裏,令人想到《布 里格手記》(The Notebooks of Malte Laurids Brigge) 的起首。這是程抱一譯的第五首最後兩行: 他們的終了懸掛枯枝頭 —— 酸澀而不得成熟的果。26 第六首只有三行,這是生死同一觀的扼要表 達, 據 赫 治 臣(Ben Hutchison) 的 解 說, 第 六 首 的觀念大概來自丹麥作家積及臣(Jens Peter Jacobsen) 的 小 說《 瑪 麗. 格 拉 布 夫 人 》(Fru Marie

Grubbe),還有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和 梅特林克(Maurice Maeterlinck)的《謙卑者的財 富》(Le trésor des humbles)27,拙譯如下: 主啊,賜給每人他自己的死, 這個死,來自他的生命, 其中有他的愛、意義和苦難。 第七首繼續思索死亡,生命是皮殼和葉子,每 個人內在的偉大死亡,才是一切圍繞著的果實。生 死相關,少女少男為死亡成長,構築和建造的人環 繞果實,可是天使像鳥一樣飛翔,他們發現所有果 實都是青澀,即人總是尚未成熟。 第十六至十八首是關於貧窮,貧窮人可憐,聲 名狼藉,但里爾克看到貧窮的另一面,拙譯最後一 段如下: 因為它們比純淨的石頭更純淨 就像初生的動物未開眼

24

陳寧譯:《里爾克詩全集》,第一卷第一冊,頁411-412。

25

陳寧譯:《里爾克詩全集》,第一卷第一冊,頁415。

26

程抱一:《與友人談里爾克》,頁128。

27

Rainer Maria Rilke, translated by Susan Ranson, edited with an introduction and notes by Ben Hutchinson., Rainer Maria Rilke’s the Book of Hours: A New Translation with Commentary, Suffolk : Boydell & Brewer, 2008, p.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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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滿單純,無限地屬於你 無所求,只需要一件事:

成為貧窮偉大的黃昏之星,這是悲傷的尾聲。以下 是陳寧的譯本:

容許他們貧窮,一如他們的實際。

哦他去往了何方,清澈的人,鳴響著? 為甚麼期待著的窮人沒有遠遠地 感覺到他,他這歡欣的、年輕的人?

之後的第十七首只有短短一行,但貧窮的光輝 之說,一直延展至《致奧菲斯商籟》第二部第十九 首,這是拙譯第十七首:

為甚麼他並未升入他們的暮色中 —— 貧窮偉大的黃昏之星。29 V

因為貧窮是發自內心的偉大光輝 …… 《致奧菲斯商籟》第二部第十九首,有馮至譯 本,這是其中三行: 啊,這永遠張開的手,怎能在夜裏合攥。 明天命運又來找它,天天讓它伸出: 明亮,困苦,無窮無盡地承受摧殘。28 第 十 八 首 開 始 引 出 聖 方 濟(San Francesco d’Assisi)的形象,聖方濟是苦行的聖人,過著「神 貧」的傳教生活,里爾克歌頌聖方濟的貧窮: 你是貧窮的偉大玫瑰, 黃金變為陽光 永恆的蛻變。 第三十首寫窮人的房屋像祭壇、像孩子的手, 也像地球,最後也有美麗的想像,拙譯最後一段如 下: 窮人的房屋像地球: 未來水晶的碎片, 在飛逝的墜落中時明時暗; 貧窮得像馬棚暖暖的貧窮,—— 但在夜晚:窮人的房屋就是一切, 所有星星都從中散發而出。 第三十三和三十四首是最後兩首,聖方濟的形 象更為突出。聖方濟也歌唱,如奧菲斯,聖方濟死 去,好像奧菲斯般被分散,散落在溪流、森林、花 叢中,聖方濟又像奧菲斯一般,躺著歌唱。最後一 首,詩人問窮人為甚麼沒有感覺到他,聖方濟並未 28

馮至:《馮至全集》,第九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頁455-456。

29

陳寧譯:《里爾克詩全集》,第一卷第一冊,頁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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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介天地

【塞爾維亞/美國】查爾斯.西米奇(Charles Simic)詩八首 譯王深

秋天的天空

蜜瓜

在我曾祖母的年代 只需要一把掃帚 就可以到處遊覽 以及在天上追逐大雁

記憶中,有一個熟透的蜜瓜 從果園新鮮摘下來,被刀切成 六片時它發出了吸吮的聲音 孩童在準備回到學校 而他們分發著紙碟的母親 不會活到樹葉落下的那天

‧ 星星無所不知 所以我們試著讀懂它們 雖然相距遙遠 我們仍然在它們面前耳語 ‧

我還記得有一隻透過敞開的 窗戶飛了進來的大黃蜂 快活地品嘗那甜蜜的水果 而我們低頭迴避,尖叫 抱住我們的頭和臉 並在它消失後一起坐下來大笑

啊辛西婭 載一個失去雙手的時鐘 去兜風。 給我在時間喜歡時不時停下來 的「永恆」酒店裏預備房間

刺有紋身的城

我,只是潦草的畫在 某個地下鐵入口 或是某面倉庫外牆上 令人費解的塗鴉

來吧,喜愛黑暗角落的人 天空坐在我其中一個 黑暗角落並且說。 今晚的花生菜餚裏 有微不足道卻美味的一個個「零」

一幅人物線條畫 心臟被箭矢刺穿 一輛停泊的靈車上 畫有交通女警的抓痕 晚上,在一個地下通道 以紅色噴漆繪畫的瘋狂查理毛鉤 與其他未知的神祇 圍在一起互相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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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偶工匠 出於對孤獨的恐懼,他創造了我們 畏懼永恆,他賦予了我們時間 我聽到他的白手杖 敲響了整個走廊 我原以為鄰居會抱怨,然而沒有。 那位當父親爬上她的床時 本來會哭泣的小女孩 現在卻安靜下來 此刻是一時四十五分 在這條充斥漆黑的當舖 福利旅館和廉價公寓的街上 一兩個衣衫襤褸的木偶甦醒過來

夢國 我的入夢書第一頁 總是記錄著一個被佔領的 國家的晚上 宵禁前的一小時 一個鄉下的小城鎮 黑漆漆的房子 毀壞的店面

身體 有待發現的 最後一片大陸 我的手夢見自己在建造 一艘船:一堆骨頭可以 充當一群船員,一個啤酒瓶 份量的鮮血,則可以充當糧食 它對吹向北方的呼吸十分熟悉 當呼吸是來自於西方時 它每夜也會向東航行 睡覺的時候,你的身體所散發的氣味 是我在海上遠眺到的陸鳥 我正在觸碰那最高的桅杆 —— 凌晨四點鐘,它為了點亮 一盞燈,在世界的邊緣 吶喊

我站在街角 一個我不應該出現的地方 孤身一人,沒有穿上外套 我外出去尋找一隻回應 我口哨聲的黑狗 我有一副萬聖節面具 而我害怕把它戴上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1


眼睛以別針扣緊

冬天來臨

死亡是那麼賣力地工作 卻無人知曉它的一天 是多麼的漫長。年輕的 妻子總是一個人 為死亡熨燙洗好的衣服 它美麗的女兒們 為死亡擺放吃晚飯的餐桌 鄰居在後院 玩紙牌 或是隨性地坐在台階上 喝啤酒。與此同時 死亡則在鎮上陌生的一個角落 尋找一個咳嗽嚴重的人 但是不知何故地址卻錯了 即便是死亡也無法在所有 門鎖上的情況下想個究竟 忽爾下起雨來 眼前是多風的漫漫長夜 死亡連一疊擋雨的報紙 也沒有,也沒有一個幾毫 打電話給那個獨自憔悴 困倦地、緩慢地脫下衣服 在死亡睡覺的那邊床上 赤條條地伸展身體的人

瘋子和無家可歸的人 為了抵禦寒冷的天氣 紛紛躲在富人的墓穴 他們捲縮在破爛的衣服裏 顯得特別的卑微

7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這時候一輛靈車經過 帶來一陣新鮮玫瑰的香氣 和一群穿著黑服 肩膀上有雪的僕役 他們匆匆地放下沉重的棺木 好讓死者下地獄時可乘坐撒旦豪華的 列車上僕役們把身穿的鞋甩掉 享用美食和啜飲連上帝 也不曾喝過的葡萄酒 當他們經過火堆時,顫抖 且卑下的人在小徑上列隊 竭力地想要看他們一眼


評書賞藝

詩與歌在城市空間的「遊蕩」與共鳴 陳滅《市場,去死吧(增訂版)》的公共交通工具詩 文施勁超

引言

移勢易,以「公共交通工具」入詩並藉此觀 看及感受城市,已非新鮮事,如梁秉鈞〈寒 夜.電車廠〉、馬朗〈北角之夜〉等詩皆屬典例。 香港詩人陳滅承繼前人傳統,在《市場,去死吧 (增訂版)》(下稱《市場》)的不少詩作均以 交通工具為題,尤其在「卷五:詩歌鐵路」收錄〈早 班列車〉、〈夜行列車〉等交通工具詩。1 公共交通工具是一種流動公共空間,都市人 借助城市各種交通工具,穿梭不同街道,構成公 共空間的疊合,繼而形成地方。陳滅早年致力推 廣的地誌書寫及社區營造,未嘗不可以此方式延 展。 本文將以陳滅〈列車之光〉(下稱〈列車〉)、 〈西線南行殘景〉及〈西線南行公路〉三首收錄 於《市場》的公共交通工具詩,分別與香港獨立 樂 隊 My Little Airport(MLA) 歌 曲〈 給 金 鐘 地 鐵站車廂內的人〉(下稱〈給金鐘〉)和〈彌敦 道的一晚 good trip〉(下稱〈彌敦道〉)作對應, 並引用班雅明(Walter Benjamin)遊蕩者、福柯

(Michel Foucault)和哈維(David Harvey)的空 間理論與 Simon Frith 的音樂概念,以文本細讀分 析粵語流行曲與新詩的互動關係。 詩與歌在城市的「遊蕩」痕跡 一般人會將詩與歌詞二分為雅、俗文學,但 本文認為它們各有其社會功能,理應作平衡討論。 陳滅與音樂的關係密切,從其詩集《低保真》的 命名可見他對音樂的認識不淺,而詩集亦收錄有 關香港首支獨立流行樂隊 AMK 的詩。2 陳滅曾在 〈高山搖滾超簡史〉表達他對 AMK 的熱愛,尤 其 1993 年 AMK 在高山劇場的香港國際獨立音樂 節演唱〈吹波糖政治〉等歌曲。其中,陳滅最愛 的是〈納粹黨勇戰希特拉〉,3 歌詞「世界固有的 想法/困住你共我/不再妥協的心態」,反映陳 滅認為歌詞為在搖滾時需要的反體制精神,4 這也 呈 現 1980 年 代 青 年 對 前 景 陰 霾 滿 布 的 憤 怒 與 不 安,隱約可見抗世精神在少年陳滅的蘊釀。此外, MLA 亦與陳滅間接相關,因為 MLA​所屬的維港 唱片,其中一位關鍵人物正是前 AMK 成員關勁

1

此外,還有「卷三:昨夜的渡輪上」收錄〈昨夜的渡輪上〉、〈夜車奔蕩〉、〈北角之夜〉等詩;「卷八:十四行集(下篇) 」收錄〈瘋狂的繩纜〉、〈小巴的鬥爭〉、〈小巴之戰〉、〈玻璃列車〉等詩,見陳滅:《市場,去死吧(增訂版)》(香 港:石磬文化有限公司,2017)。

2

「低保真」(Low-Fidelity),是一種運用粗糙、不和諧的音樂,致力營造噪音效果,後來發展成一種搖滾流派。陳滅:《低保 真》(香港:麥穗出版有限公司,2004)。

3

陳智德:《地文誌:追憶香港地方與文學》(台北:聯經出版社,2013),頁110–111。

4

周耀輝等著:〈詩歌、歌詞、音樂〉,《聲韻詩刊》,總第39–40期(2018年2月),頁B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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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而 MLA 亦曾在《In The Name Of AMK》裏 獻唱〈山頂.公仔.波板糖〉,以作致敬,其對 AMK 的搖滾精神亦有所繼承。 熱愛詩與歌的陳滅,致力於詩/歌雙向溝通 的實驗。早在 1980 年代,陳滅已嘗試一邊彈結他, 一邊唱自己寫的詩。5 在「詩」到「歌」的實踐方面, 陳滅〈說不出的未來〉的詩作概念是來自台灣音 樂人李壽全的同名歌,其後劉卓輝把歌詞改寫為 粵語 6,陳滅後來與獨立音樂人黃衍仁合作,讓黃 將〈說不出的未來〉改編為同名歌,7 可見詩與歌 之間的互動關係;〈昨夜的渡輪上〉是陳滅從「歌」 到「詩」的另一實踐,陳滅指此詩靈感來自同名 台灣民歌,後來再被改編成李炳文的同名歌,8 使 原作在異地闡發新意義。 城市是一個異類空間,都市人不免要在駁雜 的空間進出。雖然福柯指 20 世紀以空間作主導,9 但空間主導的趨勢仍延續至今,且連同時間被切 割得愈來愈小,這正切合波特萊爾提出以「空間 片斷化」為現代主義的特質。10 街道是空間片斷化 的例子,馬國明稱街道為「現成的公共空間」,11 而班雅明稱街道是遊蕩者的居所,12 那麼人們選擇

乘搭公共交通工具,通過流動的公共空間穿梭不 同空間、走過恍似拱廊街的車廂廊道、通過車窗 觀看城市,或許也算是一種另類的「遊蕩」。同 一空間可以兼具不同性質,但同時也有排他性,13 乘客在公共交通工具內可以以外在形式建構另一 空間,例如他們可戴上耳機自行收聽各自喜愛的 音樂,在公共空間建構私人、文化等空間,形成 空間的疊合。公共交通運輸系統的進步雖能促成 時空壓縮、有助於資本積累,14 但同時亦因過分集 中於視聽享受,忽略經營現實的人際關係。15 詩與歌的對話(一):「月台人」在地鐵站看廣告 Simon Frith 曾在著作提及詩與音樂的差異在 於:音樂可展現人類難以言喻的深度情感生活, 而詩除抒情以外,還可以表現影響情感的情境、 人物與行為。16 構成音樂的歌詞、樂器的聲音、歌 手的聲線及表演等元素,為聽眾帶來直接的視聽 享受。以〈給金鐘〉為例,MV 粗糙的黑白畫面 與搖鏡讓聽眾以第一身的視角「遊蕩」於擠擁的 日常,而林阿 P(林鵬)低沉的聲線,也讓聽眾隔

5

同上註,頁B5。

6

同上註,頁B10。

7

〈說不出的未來〉是黃衍仁在《字花》「在雲上播種」計劃裏所創作的歌曲,也是他與陳滅合作的第一首歌。引自陳子謙: 〈字裏尋聲,有聲就有人——訪音樂人黃衍仁〉,頁31。

8

原本的〈昨夜的渡輪上〉抒發了創作者對1980年代初香港學運潮的失落,後來陳滅以此詩表達80年代年輕人對城市的壓抑感。 引見同上註,頁B8。

9

“Our own era, on the other hand, seems to be that of space. We are in the age of the simultaneous, of juxtaposition, the near and the far, the side by side and the scattered. A period in which, in my view, the world is putting itself to the test, not so much as a great way of life destined to grow in time but as a net that links points together and creates its own muddle.” quoted from Michel Foucault, “Of Other Spaces: Utopias and Heterotopias” of Rethinking Architecture: A Reader in Cultural Theory (NY: Routledge, 1997), p.330. 亦見洛楓:〈第五章:盛世繁華 下的青春殘酷物語——論陳果的「九七三部曲」與《榴槤飄飄》〉,引自《盛世邊緣:香港電影的性別、特技與九七政治》 (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02),頁131。

10

波特萊爾認為,除了「空間片斷化」外,現代主義的另一種特質是「時間瞬息化」,見大衛.哈維(David Harvey)著、王志弘 譯:〈時空之間——關於地理學想像的反思〉,引自包亞明主編:《現代性與空間的生產》(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 ,頁393。

11

馬國明:《路邊政治經濟學.新編》(香港:進一步多媒體有限公司出版,2009),頁17–18。

12

班雅明著、張旭東譯:《發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論波特萊爾》(臺北市:臉譜,城邦文化出版,2010),頁99。

13

“Heterotopias always presuppose a system of opening and closing that isolates them and makes them penetrable at one and the same time.” quoted from Michel Foucault, “Of Other Spaces: Utopias and Heterotopias” of Rethinking Architecture: A Reader in Cultural Theory (NY: Routledge, 1997), p.335. 亦見同註9,頁133。

14

同註10,頁388。

15

同註12,頁100。

16

“…in von Hartmann’s words, ’Music reveals ineffable depths of the emotional life, such as poetry simply cannot express, whereas poetry presents not only the emotion itself but a perception of the situations, characters and actions that determine the emotions.’” Quoted from Simon Frith, “The Meaning of Music” of Performing Rites: On the Value of Popular Music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8), p.2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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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屏幕感受他對「金鐘地鐵站車廂內的人」的憤 懣,尤其是歌詞讀白部分:「歷史不會原諒你們 /渣滓」,直斥「車廂人」的自私,為聽眾帶來 震撼與反思;另外,以〈列車〉為例,字裏行間 流露詩人對資本社會、商業廣告的厭惡與無奈, 詩行與節之間的空隙則營造留白的效果,顯示詩 或較歌詞留有更多想像的可能。以下,將分別走 進兩個文本,細味箇中深意並分析詩與歌潛藏的 對話。 MLA 歌曲的特色是夾雜大量港式廣東話、以 個人的小市民心態出發、以故事敘述形式創作歌 詞,17 而且多數作品間雜讀白,令作品更「貼地」。 〈給金鐘〉是 MLA 在 2010 年的作品,故事圍繞 人們在地鐵候車的情境,通過「月台人」到「車

另外,陳滅在〈列車〉以逃避作為對商業世 界消極抵抗的策略。一般人對「光」都有正面的 印象,但「光」在此詩卻隱喻手機、廣告、電視 等現代化意象。這些具商業性質的光被形容為「幽 靈般的彩光」,如魅影一樣纏繞著陳滅,而他只 能不斷以「逃避」、「不想」等字眼,反抗消費 主義的虛幻對現實生活的侵蝕。列車在詩中像一 條移動的拱廊街,車廂內的電視和兩旁的車窗不 斷展示廣告,甚至迫使他衍生逃到具烏托邦色彩 的「終站的下一站」的想法。然而,當列車流動 的空間把他運載至固定的月台時,他卻逃避下車, 意圖拒絕隨人群被電梯的輸送帶送上地面。由此, 陳滅特立獨行的性格與抗世精神,表露無遺。 在最後一節,「幽冥的地底」與「遊魂軟語

廂人」的身份轉換,控訴一眾自私自利的人並表 達不滿。歌詞中,月台人認為車廂人前行是一種 責任而不只是義務,但當他們變為車廂人時,他 們不但忘記理想,更出現「容易啲走人」的私心, 不肯「行入啲」、不再憐憫、不再利他、不再讓 更多月台人上車。最後,歌詞弔詭地揭示月台人 的理想在等候上車期間經已變質,所謂理想就是 「逼前面啲人行入啲/入啲再行入啲」,而身份 轉換也如歌詞所指「改變在入車門時發生」,在 入車門的儀式之中完成。雖然這種日常的小荒謬 確是悲哀,但畢竟車廂人仍是守規而不「打尖」 的好市民。月台人和車廂人分別隱喻「有理想的 人」與「達到理想後忘掉初心的人」,整首歌可 延伸至置業困難、貧富懸殊、職場欺壓等不同議 題。在陳滅〈說不出的未來〉曾出現類似「月台人」 的用法,18 未知林阿 p 是否有意呼應? 地鐵呈現時空壓縮的特質,它能跨越時空限 制,在短時間穿越至不同空間,把人們送到不同 地方,這反映城市急速的生活節奏、身份瞬息轉 變的現象。而且,在車廂內,乘客感覺站與站之 間的時間與距離相若,可見時空壓縮影響都市人 對生活環境的感受力。然而,班雅明指出遊蕩者 能發展與城市節奏相符的反應,捕捉稍縱即逝的 事物,19 或許有一天,這些車廂人也能以新的遊蕩 形式,在城市發掘新意。

的鴛鴦」似乎皆已無處尋覓,陳滅在詩行間流露 的既是對舊日人情社會的惦念,也是悼念。前句 隱喻未被商業與現代性入侵的空間,後句象徵具 相互溝通的人際關係的失落。無奈,陳滅只能回 望無人的月台,將保護和抵抗的心願寄寓那把遺 落車廂的傘,讓它隨空蕩的列車駛向真正的光。 全詩恍如〈給金鐘〉的續篇,車廂人在下車後獨 自承受失去理想的虛無。 詩與歌的對話(二):夕與夜的都市迷幻 〈西線南行殘景〉(下稱「前作」)與〈西 線南行公路〉(下稱「續作」)雖在不同年份創作, 但兩者都寫詩人在乘搭同一路線巴士途中的所思 所想、所見所聞且運用「夕陽/落日」、「廣告」 等同類意象,因而後者可視為前者的續篇,內容 也可互相補足。 前作開首便引入時空概念,乘客隔著車窗觀 看海上的夕陽、電線桿上的野鳥,不由自主地任 憑巴士高速移換風景,來不及看夕陽沉落和野鳥 飛翔,一切風景俱成殘景。這種城市急速的節奏 讓陳滅感到惋惜,而他感概「我們早已沒有被運 載被帶走的感覺」,諷刺空間移換的速度快得讓 人無情無感,從此句開始,詩人進入「離魂」狀 態。「魑魅」、「靈」、「抽象觀念」和「實質

17

戚夏蕙:〈Cantopop的廣東話:小市民心聲〉,引自文潔華編:《粵語的政治:香港語言文化的異質與多元》(香港:香港中 文大學出版社,2014),頁100–101。

18

「寬頻人、信用人、保險人、問卷人」,見〈說不出的未來〉,引自同註1,頁54–55。

19

同註12,頁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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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徑」都在提示這種狀態,甚至陳滅經典的自我 詰問句式,20 都為全詩營造虛實交錯、真幻交織的 迷幻感。於是,船燈、跨海大橋的光都像招引亡 魂的燈,這種光不像〈列車〉那種商業性的光, 而是一種精神指引。從中,詩人想像那消沉的夕 陽彷彿密藏著「飛翔的語言」,叮囑他記下「一 字一詞」。最後,痛覺警醒詩人感受時間的流逝, 靈魂回歸本體,他也意識到自己仍被困於車廂、 看著重複、乏味的廣告。 續作多處呼應前作,例如首節仍寫落日與巴 士的高速,如「飛翔一般的車程」、第二節「遺 失了言語」呼應前作「一字一詞」,強調文字是 支撐詩人生存的重要力量。在第三節,陳滅提出 讓自己繼承落日發熱發亮的角色,將多數說話、

意思,但竟覺竊喜,可見「我」的情感矛盾複雜。 歌詞除了以巴士隱喻男女情慾關係,也突出巴士 最前與最後一排的兩種空間特質,前者一般被認 為危險,後者則近似私人空間,但在巴士的流動 與公共性下,這種「私人空間」瞬間被公共空間 吞噬,間接表現男女情慾在都市遊蕩的迷幻性。

力量與抗世精神傳承下去。最後,陳滅的理念替 他擋住廣告的侵蝕,而未說言詞像「空巴士駛入 終站」,隱喻其消逝的功能價值。但「終站」是 一個阻止前行的符號,也呼應前作,是一個停靠 地,惜未能將理念如〈列車〉,送往「想像中那 終站的下一站」。於是,他下車,以雙腳繼續行走, 繼續探索前景未明的路。 同樣以巴士為題材探索、感受與反思城市生 活的還有 MLA 的〈彌敦道〉,這首由 Nicole(區 健瑩)主唱的歌充滿犯禁的味道。Simon Frith 曾 指,聲音也是一種身份,聽眾從歌聲可推測(歌 手或故事)的背景資料,21 從 Nicole 的歌聲可推測 這是關於一個叛逆少女的故事。女主人公「我」 在晚上才開始 weed(吸食大麻),其後卻不怕被 發現,選擇坐巴士上層的最前,因為「我」認為 在最前才有最好的風景。「我」意識到「三十年 嚟 我好似失去咗理性 / 每次上到上層都會自動坐 後面」,暗示自己以往盲目聽從父母的不理智, 要到「smoke 咗之後」才學會把握最好的風景。彷 彿在說,迷幻後才能恢復理智,其實也在諷刺某 些人盲從「大人的話」,犧牲美好的風景。這種 矛盾在歌詞曾經出現,例如歌詞之間夾雜大段讀 白,敘述一對情侶在另一架巴士上層最後一行熱 吻,巴士上的「我」剛好與他們的巴士並排,以 半窺視的角度目睹過程,「我」雖看得有點不好

等公共交通工具的流動公共空間「遊蕩」於城市 的不同空間,探索並反思其中的人性、商業性與 迷幻的都市情慾,也是一種感受城市的途徑。 一個城市需要多元的聲音,但並非每座城市 都有容納多元聲音的空間。陳滅留下詩作〈一個 人的香港〉後飛往台灣,詩中有句「一個人的香 港 不 算 是 香 港 」; 另 一 邊 廂,MLA 亦 推 出 新 歌 〈LUNCH〉22, 歌 詞 有 句 “I only look at people

結語 不 同 年 代 出 生 的 陳 滅 與 MLA 的 阿 p 和 Ni-

cole,都意圖透過作品建構他們理想的精神世界, 引起社會共鳴。無獨有偶,他們的詩或歌都蘊藏 著他們反叛的性格與抗世精神,這是源於他們對 香港這座城市的愛之深、責之切。在地鐵、巴士

when I’m drunk”。他們彷彿都在提醒我們:weed 有時、醉有時,但香港需要的是眾聲喧嘩而不是 一錘定音,故此我們仍需繼續趕路,盼望我們都 能找到那真正屬於我們的光。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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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也在我們的視野以外?」/「是不是也早已替代了實質路徑?」/「為甚麼抓不住那一字一詞?」,引自同註1,頁 139–140。

21

“In particular genres, singing voices are coded not just as female, but also as young, black, middle class, and so forth… vocal identity… voice as person…”, quoted from Simon Frith, “The voice” of Performing Rites: On the Value of Popular Music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8), p.1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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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阿p曲、詞、唱、編:〈LUNCH〉,2022年4月15日於YouTube等媒體發布,網址:https://bit.ly/3bJ74A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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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詞評論

出有入無、因無顯有 略論〈某種老朋友〉的「人生觀」 文栩晉

未執筆,但偶聽林夕新詞:〈某種老朋友〉( 下 稱「某」),實在難掩激動之情。此前,筆者 總以儒者自居,追逐著那「君子」、「大人」的

接受「萬物性空」,對待、明白、感受帶來的思緒, 此即為「出有入無」之境。 當我們細閱「某」的歌詞便不難發現林夕極

身影,但年歲漸長,經歷愈多,挫折愈彌,心便 轉而體味釋道那「無為」、「謙下」的心態。近日, 與一位前輩談及自身後,想不到對方劈頭便一句: 「你命犯小人,且犯得很嚴重;反正,你有為無為, 對方都會犯你,你不如為所應為,不是嗎?」 回家途中,細味此話時,再聽到「某」的精 警歌詞,不禁心頭一凜:「『捨』之境誠然為高, 但前題是『執』,不入塵世,何來出世?真正的 人生絕非單純的「無我」、「無住」、「無執」; 相反地,能「我」而「無我」、「住」而「無住」、 「執」而「無執」,方是至境。對此,筆者以為「某」 詞所揭示的正是這「出有入無,因無顯有」的「人 生觀」。 所謂「出有入無」,意即人生在世,勢必遇 上不同的人、事、物、景,或喜或悲、或怒或懼, 這一切實際的、有形的,便是「有」,因此入「有」 自是必然,但重點在「出」;若人能洞悉當中意 蘊,不為「有」困惑,即為「出有」。佛家有云: 「緣起性空」,以為萬「有」皆為「因緣」所生, 緣起則生、緣散則亡,既為必然,亦為偶然。由 此,事物皆無自性,就像「空」一樣,非無非有, 亦有亦無,唯待「緣起」,亦必「緣滅」,故「空」 為其性。悟此一理,人不再執於「有」,無我亦 無所執,亦無所住,此即「入無」。 合上而言,佛家之「空」乃合「有無」而生, 既非絕對有,更非絕對無,其精義在於「悟」, 在於「面對」。「因緣」乃為必然,故毋庸逃避, 亦逃避不了;又為偶然,便無所執著,亦執著不到。 既然如此,人只需積極面對「緣起緣滅」,投入、 享受、感悟當中的情感。但同時,我們又要坦然

欲展示的「出有入無」之境。據詞所載: 突然地疑惑龐大陰影活像鯨魚 只有等你要呼 吸了才重遇 肯與不再肯也未出於自願 胡言後聽你亂語 為何只懂得看書 為何不邂逅奇遇 「突然地」一詞充分反映了人的思緒、思憶 乃不自控的、偶然的,而「疑惑」則是指與那「龐 大陰影」( 筆者以為這泛指思緒、思憶而已,並非 全指人生的陰暗面 ) 的重遇並非首次,而是經常發 生的「必然」動作,否則應難讓人「疑惑」的, 但正是這「偶然」的「必然」正好突顯那「龐大 陰影」本就存在,而非日思夜想而生的。接著, 林夕便將此意化作文學意象,讓讀者及聽眾細味。 眾所周知,「鯨魚」作為最龐大的動物,長 年深潛海底,就像那陰影般,經過長時間的「偶 然」的「因緣和合」累積而成,既大且沉,一般 會沉睡於人的思緒腦海深處,只待「呼吸」時, 便會挾雷霆萬鈞之勢,衝出海面,與「你」重遇。 此外,「呼吸」為萬物生存的絕對必要條件,因 此「鯨魚」浮面又是必然之舉,這亦呼應了有關 「陰影」乃必然存在,不可能隨時間、空間而消 失的,故「重遇」非關「肯與不肯」,亦「未出 於自願」,即使是「我胡言你亂語」的刻骨銘心 的思憶,那種看似「偶然」的重遇實是「必然」 的事情。由此可見,林夕實在深諳「緣起緣滅」 的「偶然」實是「必然」,並將之化作「鯨魚」 這文學意象作載體,展示大眾之前。 至於「為何只懂得看書,為何不邂逅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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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則指出「生活」的重要。所謂「讀萬卷書, 不如行萬里路」,認為人生在世,或喜或悲、或 真或假,都極待人們作親身體驗,唯有如此,情 感、經驗方能刻骨銘心,這絕非讀書可帶來的。 正因如此,詞人便藉此間接指出,人生既為必然, 便毋庸懼怕、逃避,反應投入、面對,方能感受 真正的七情六慾,並從中悟出人生至理。 接著,詞人又提及: 突然又容納殘舊陰影暫住 尋常像天要下雨 想與不要想不牽涉贏與輸 我是我間中跟你一些記憶共處 也不再忌諱同 住 如皮膚即使碰瘀 從無發現亦痊癒 若前段反映了「出有」之境,指出「緣起緣 滅」的「必然」;本段則接著講「萬物性空」的「坦 然」,道出「入無」之境。正如上言,前文之「突 然」嘗試以思憶的「偶然」帶出人生的「必然」, 而本段則進而由人生的「必然」帶出心態的「坦 然」。「突然又容納殘舊陰影暫住,尋常像天要 下雨」乃承上而言,話雖「突然」,但人生既為「必 然」發生,那心態便是當中的重中之重,而詞人 給出的答案便是「容納」和「尋常」。人生在世, 無論悲喜離合,思憶就像走馬燈,不斷開始、進 行、終結……永無止盡,但這些已然過去的「殘 舊陰影」又是「必然」產生,無從逃避、消散,「時 間可以沖淡一切」,「淡」實非「無」,故人們 只能選擇「容納」,就像「天要下雨」般平常, 而不能抹而殺之。 另外,此處的「尋常」亦進而代表「心境」。 禪家講究「平常心」,認為「平常心即道」。正 如上言,既然「萬物性空」,一切有形之相不過 是「因緣和合」而已,就價值而言,「有」與「無」 並無二致,那執著於「有」,實是頑執不通的表 現。加上,「緣起緣滅」既是「偶然」的「必然」, 那人便無從逃避,懼怕亦不過己心所致。對此, 大文豪蘇軾便有一精警語。〈定風波·莫聽穿林 打葉聲〉( 有關本詞評析,可參考筆者另文:〈主 客兩忘的逍遙心境─評〈定風波 ‧ 三月七日沙湖 道中遇雨〉〉) 有云: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 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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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 晴。 詞中兩句:「一蓑煙雨任平生」及「歸去, 也 無 風 雨 也 無 晴 」 便 充 分 說 明 了 上 言 的「 平 常 心」。眾所周知,蘇軾雖天才橫溢,年少得志, 但又前途多桀,仕宦不順。回首屢起屢貶、險象 環生的命運,蘇軾已能自困境中超脫而出,將一 切歸於平淡、平常。正是如此經歷促成了蘇軾將 起跌得失都看得很輕、很淡,並將之視作平常事 的逍遙心境。反觀全詞,林夕指出「尋常得像天 要下雨」,正好呼應了蘇軾的心境:「世事尋常, 心亦平常」,不為物喜、不為物悲,但儘管如此, 人仍必須「邂逅奇遇」,方能悟得此理,並成就「出 有入無」之境。 正是世事尋常,心亦平常,當我們能坦然面 對那「偶然」的「必然」,「想與不要想」便非 自控的,當中並不牽涉「贏」與「輸」,既不需 為誰勝誰負而耿耿於懷,而誰執誰忘亦不反映心 境高低。既然如此,過去帶來的任何傷害便毋庸 偏執於心,更毋庸懼怕其存在。當一切歸於平淡, 回首往事,便會發現「碰瘀」不知不覺間便「痊癒」 了。對此,老莊提及的「和光同塵」和「相忘江湖」 便是最佳寫照。《道德經》及《莊子》分別提及: 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 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 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 不如兩忘而化其道。 兩句之意均極欲指出,世事紛紜,然究其底 蘊,實乃道通為一,其關鍵只在於人能否突破皮 相之惑,洞悉箇中奧妙。但人畢竟是人,若強求 由始至終均只從「道」的角度感悟事物,並消極 而為,實是無情亦無理。因此,老莊所高揚的「和 光同塵」和「相忘江湖」,其要旨在於「淡」, 無論經歷有何得失、感情如何強烈,只要「齊一 而觀」,自然歸於平淡,一切不過是「道」的體現。 總合上言,可知「出有入無」並非「無執」、 「無我」、「無住」的「無情之境」;相反,它 高揚了「有」的重要性和前設性,以為不投入生 活,一切亦無從談起,加上「有」並非人所能掌


握和控制的,而是「因緣和合」而成,是「偶然」 的「必然」存在,故此「入有」絕不代表境界的 高與低,而是修養的起點。只是在「有」中,人 難免經歷喜怒哀樂、起跌浮沉,一切一切又會慢 慢累積而成或大或小、或顯或微的陰影。這些「陰 影」會「偶然」地「必然」與你重遇,此時便是 考驗人的修養的關鍵時刻。人若能以「平常心」 待之,不再困於「有」的表象,掌握「道通為一」 的意蘊 ( 此即「出有」),將一切歸於平淡,不再「無 執」、「無我」、「無住」( 此即「入無」),便能 達到「我」而「無我」、「住」而「無住」、「執」 而「無執」的「出有入無」的境界。 如果說「出有入無」是心態上的準備,是「喜 怒哀樂之未發」的「中」的境界,那「因無顯有」

詞中,林夕以「某種」稱呼該類朋友,泛指 一切認而不識、識而不久的朋友,這不獨予人一 種欲言不語、無言可語的心理狀態,再加上「老」 和「過期」亦讓人明白這段關係本是十分重要且 良好,但已然告一段落,如此對比鮮明的反差正 正加重了對思憶的惋惜的感覺。此外,「暫時懷 念」及「迴避」則呼應了上文的「活像鯨魚的龐 大陰影」,指出這段關係實是「因緣和合」帶來 的「偶然」的「必然」,且會不斷於腦海迴盪, 揮之不去。 然後,林夕又巧妙運用「一葉舟」這文學意 象,加重了這段感情的厚重。顧名思義,「葉舟」 乃一艘如葉輕舟,多指人生浮世,經歷多少風浪, 便如片葉下洋,在驚濤駭浪中飄盪。「未能共享

即是「喜怒哀樂之已發」的「和」的境界,是人 們待人接物的修養的最終體現。所謂「因無」, 即人能如上所言,突破「有」的困惑,悟及「道 通為一」,具備將一切均視得「平淡」的心理準備, 再據此投入「有」的世界,為所應為,則不管結 果如何,或得或失、或喜或悲,當中便再無偏執、 遺憾,讓一切均隨風而去,則「有」的世界自能 顯得更自在和逍遙。 接著,林夕便以一系列的意象及事件,訴說 其人生經驗及「人生觀」。不少人都以為「某」 是林夕用以抒發其對一位故友的感情,詞中不乏 指責之意,亦有人認為「某」用詞淡薄,唱者亦 以委婉的唱腔道出二人的故事,代表林夕已然淡 泊面對。但筆者以為上述說法雖有其故,但仍未 準確描繪林夕之心及「人生觀」。正如上言,「出 有入無」代表人能淡然視物,但前題是「入有」, 唯先激烈動蕩,後才淡然化之。因此,筆者以為 林夕對於「老朋友」的感情,仍然十分強烈,非 常惋惜,只是心境使然,便讓其隨風飄散,濃烈 思憶便得以彌而淡之。因此,筆者以為「某」之 情意實是在淡薄中,透出絲絲濃烈,且因「淡」 而益見其「濃」,兩者互相揮發,便是「因無顯有」 之境。 據「某」詞所載:

一葉舟」承「懷念老朋友」而來,意指彼此曾經 志同道合,交情甚篤,但因不敵不同原因,終致 分離,不能再一起泛舟江湖,正是「緣起」的可喜, 更見「緣滅」的無奈;「一片葉無奈剛飄落背後」 則遙指彼此就如葉舟相遇,「無奈」及「剛」便 突出了那份「偶然」的「必然」,暗示一切始於「緣 起」,亦終將歸於「緣滅」,到頭來不過是「空」 一場。不過,那「空」卻蘊含了最真摰的感情, 雖「無」亦「有」,似「有」還「無」,正是如此, 才讓那「空」滲透著濃濃的情意。正如上言,「有」 是「無」的前提,「有」之情重,方能更見「無」 的淡薄,進而突出「心」的境界。 然後,林夕便將他那「因無顯有」的境界, 以不同意象呈現出來。據「某」所載:

能暫時懷念某種老朋友 不過未能共享一葉舟 誰又能迴避某種過期朋友 一片葉無奈剛飄落 背後

世上沒人能阻擋細水愛長流 若回憶偶爾活現就前來挑逗 在復原後走得很遠為何要回頭忍受 但可否當做剩餘無害有情的咀咒 沒有影響此際笑一笑天涼就過秋 彼此都處身洪流 如何掙扎沉浮 連回想起當初手牽手也顫抖 就弄明白眼前這對不是該雙手 如輪迴臉龐留在當下也逐漸消瘦 如葉有枯榮輪流 命像悼念長壽 當我們細看兩部,便可知兩者實是成雙成對, 內容都為抒發林夕看對那老朋友的真實想法。首 先,林夕借「細水長流」喻情,指出彼此感情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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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激情,但韻味悠長。然而,「沒人能阻擋」則 為此添加了「必然」的意味,且再深思一下,便 不難發覺其中又含有世事如流水般變動不居,亦 即「變幻原是永恆」的道理,這又呼應了「緣起 緣滅」那「偶然」的「必然」的意味。 接著,林夕明確指出那段逝去的感情及思憶 並無完全過去,而是會像那陰影般,「偶爾活現 就前來挑逗」,讓人陷入那「遇然」的「必然」 的永續輪迴。話雖如此,當人經歷愈豐,或痊癒 或沉淪,結局不一而足。在此,林夕經過了時間 洗禮及心態調整,已然「復原」。但儘管如此, 當那「偶然」的「必然」襲上心頭,便會在如鏡 心境中,牽扯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對此,林夕 以那「出有入無」的修養,自能淡然視之,不再

縱觀此部,林夕實以此為歎,讓人明白若未能「出 有入無」,自會沉淪苦海,終歸虛無。 然後,林夕承接上兩部內容,再仔細闡述其 「因無顯有」的心境。據「某」載:

「回頭忍受」,跳出那永續輪迴。不獨如此,林 夕更能進而擁抱、接受,甚至感激這「陰影」, 將之「當做剩餘無害有情的咀咒」,成為人生的 一部分,豐富蒼白的人生。往後,與之重遇時, 自能一笑而過,不再對人生有所窒礙,一切渾然 天成,就如「天涼」便知「過秋」般自然。屆時, 心中自能浮出一句:「天涼好個秋」以抒懷。至此, 過去的「有」與現在的「無」再無區隔,混然而 成為將來的「空」,此即「因無顯有」之境。 至於另一部分,林夕同樣以「水流」的形態 比喻人生,前以「靜」、「緩」的「細水」為比; 後則以「動」、「急」的「洪流」作喻,兩相對照, 便將更立體、全面的人生呈現眼前。誠然,人生 世上,無時無刻都在面對千花百樣的人、物、事、 情,為求覓得安身之所,無人不在「掙扎求存」, 這同是「偶然」的「必然」,亦正是如此,才能 在人生中,更顯刻骨銘心,亦讓人能更坦然面對 改變,畢竟「掙扎求存」乃「必然」之事;既然 如此,一切又毋庸執著。 後兩句,林夕則以「雙手」貫穿過去和現在。 當林夕思緒不自控地「偶然」回到那「必然」的 過去時,心境同樣泛起漣漪,身體也不由自主地 「顫抖」起來,可見昔日之情深義重。但儘管如 此,過去已是過去,現在所面的那雙故友之手已 然變得陌生,那時空交疊的手影不過是貌合神離 的一瞬而已,「緣起」之事已屆「緣滅」之時。

為美好光影感激可以隨身走 就讓迎面變背後 (相親相愛何曾會這樣荒 謬) 沒有傷春的我看一看枯葉伴晚秋 不少人在安慰別人或被別人安慰時,少不免 聽到:「算了吧!原諒他,就是放過自己。現在, 能幫到你的,便只有你自己。」誠然,這是信手 拈來,但又富含真理的「廢話」,因為「知易行 難」,難得令人絕望地寸步難行。對此,林夕竟 直 接 了 當 地 搧 上 一 耳 光, 認 為「 其 實 沒 需 要 自 救」。其實,林夕與世人並無二致,同樣擁有七 情六慾,不過他對此毫不在意、躲避,自能接受、 包容、原諒那軟弱、無能的自己,坦然面對那「偶 然」的「必然」帶來的一切。既然,心能將一切 「過而化之」,又談何「自救」、又何需「自救」! 所謂的「永恆」,在其心中便再無任何特別之處, 就像你我日常般,打打鬧鬧的。面對「我穿衣你 囉嗦」,「衣服黃了你嘲諷」,「骯髒熨斗潔具」 等勾人思憶的事,心都是平淡淡然的,人們也就 毋庸在意,更毋庸「刻意擺脫」。從「平常」中 見「坦然」,「平淡」中滲透著絲絲「濃厚」, 便是「因無顯有」的「人生觀」。 然後,林夕再以葉舟為喻,明言與該種老朋 友已然分道揚鑣,各撐扁舟,游弋江湖,再無交 接。然而,「緣分由天不由人」,誰又能保證兩

凡此種種,置身其中,身心難免受到影響,便如 明日黃花般,「消瘦」不已。然而,正如上言, 「緣起緣滅」便是輪迴,如葉般一枯一榮,無所 終斷,讓人慨嘆「長壽」亦是值得「哀悼」之事。

條平衡線再無交叉的可能;當那「陰影」來襲, 甚而「驟然遇上」,普通人多會被殺個措手不及, 但林夕卻能如上文般,坦然面對,甚而擁抱、感 激「緣起緣滅」帶來的思憶,讓其隨身而行,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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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原諒回味從淚水中滴漏 其實沒需要自救 刻意擺脫甚麼非永恆這對手 我在著衫聽到你囉嗦再嘲弄我 看衣領漸染黃 後 為何不清洗熨斗 為何潔具亦殘舊 某種老朋友 各撐一葉舟 總少不免驟然遇上當然就


潤自己的「身」、「心」、「靈」。接著,林夕 便盡展其「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境界。「讓 迎面變背後」一句,從彼此相遇的空間出發,形 象地交待林夕並無逃避,反而坦然接受,迎面與 思憶交集;交集之後,迎面所見,亦自然化作背 後之景,投入而不沉淪,足見其「出有入無」之心。 此時,林夕又在歌詞中,隱晦地加入一句: 「相親相愛何曾會這樣荒謬。」此句並非歌詞的 主要部分,就像心聲般,以一反問激發潛藏心底 的激情。縱觀上言,已見林夕境界之高,而成就 其境界的原因,又是那相知、相識、相親、相愛 的「陰影」。此話雖是荒謬至極,但又蘊含真理 所謂,「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禍福本是 同體,喜悲又是共存,兩者相生相對,唯有至情

縱觀全文,可見林夕熱愛生活,但又深諳世 事難有如意,故能在「緣起緣滅」的「偶然」中, 找到那條「出有入無」的出路,投入生活又不為 所執,終能活出自己,坦然面對「萬物性空」的 「必然」,證成「因無顯有」的心境,那積極不狂、 消極不狷的心胸,實在值得令人學習。 V

方能修成至淡。人生自此,傷春悲秋已是無謂, 餘下的便只有「一葉知秋」的自然、平淡。由此 可見,林夕能超脫「有」的範疇,進入「無」的 境畀,更能憑藉這份心境,再而使得「有」的人 生,顯得與眾不同,綻放「空」的光彩,成就「因 無顯有」的「人生觀」。最後,林夕便以一嘆: 「如葉也不必考究每一片將活著多久」,以為人 如飄葉,或聚或散,都是天意,實在毋庸計較、 執著往昔,只要「活在當下」便可。唯有「當下」 才更見「往昔」及「將來」。 接著,筆者也希望談談「某」的 MV。對此, 筆者實在不得不盛讚製作者的匠心獨運,其對歌 詞的理解的深刻,實在令人驚訝。縱觀整套 MV 均以「葉舟」為主體,不獨呼應歌詞之喻,更能 予人安逸、恬淡的感覺。隨著 MV 的推進,主「葉 舟」邂逅了另一葉扁舟,但請留意,邂逅前後, 主「葉舟」並無任何二樣,既無依傍,亦無婉拒, 來去聽任自然,無求亦無執,高度體現了林夕「出 有入無」之境。之後,鏡頭進入了主「葉舟」中, 放大了作為背景的水流,而其餘葉舟恍如進入了 主「葉舟」中。對此,筆者不獨以之呼應了「邂 逅」的「必然」,更是藉放大與縮小的變化,突 出了「葉舟」來去之於主「葉舟」不過小事一樁, 毫不在意,也毫無影響。最後,背景水流的急緩 又映照出主「葉舟」的不動如居,突出了「水流 心不競」的心境。人生在世,易為客觀環境影響, 急事心急,悲事心傷,但「水流心不競」的修養, 則講究人應始終保持平常心,不為物喜亦不為物 悲,但這絕非無情,而是遇事能無我、無執、無住, 這又呼應了「因無顯有」的「人生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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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eginnings”

At an East Prussian Restaurant in Berlin by Chris Song We’d been to a French bar with a neon sign and tasted spoiled wine and champagne and drank a toast to old film posters. We left the clatter of foreign tongues and repaired to a dark street corner to imagine the sounds of home. We’d seen the underground city and had peppermint ginger tea under a parasol to suppress fear. Memory was incised by a church’s broken dome against the sky’s gloom. We wondered what was happening to our home. We looked for an East Prussian restaurant near Walter-Benjamin-Platz. A family-run ambiance chased the foreign chill away. The waitress introduced the etiquette for their traditional dishes. We had a pork knuckle and a bowl of subdued beetroot soup. Would they help us understand a country that’s been engulfed? Old posters of town squares, obscure Impressionist paintings and family pictures hung on the dull yellow walls. We drank a toast to a wall that’s gone thirty years but heard a picture frame’s glass shatter on the floor. When your home’s gone, will the soup go bad? The din of foreign speech and silverware roused us, but the leftover wine carried the memory of blood. Another wall rises anxiously in our hearts. We buried our faces in the pickle brine of the free world. There’ll be a poetry reading on a square where books had been burn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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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eginnings”

A Little Seed by Josh Lefkowitz

Early Trading by Alistair Noon

When we knew it was over we went to a play. After all, we’d bought the tickets. Seemed a shame to waste them. Small talk, then the lights dimmed. It was a beautiful production from start to finish. So good we got lost inside it and forgot ourselves. Near the end one of the characters, distressed, began to sing. We held hands during that part, both of us crying a little. A standing ovation as the curtain fell. Then home—ours but only for one more night. Here, she said, I got you an anniversary gift. A pair of button-down shirts, for work. I could have worked harder. Or maybe not, then. I didn’t get you anything, I said. Never mind, she said, you gave plenty. Now it was time for bed. That’s when I broke open, sobbing, my head against her breast. So many tears, they formed a shallow pool in the plate. It had to be over, we were done, but I’ll never forget this night. Or the following morning. Somewhere inside that hurricane of loss a little seed drank its fill of the waters. It knew what I didn’t: the future was impossibly bright and in time I’d see that, live that. Not just others to love and be loved by, but first and foremost a wrestling, a reckoning, with the self. For now, I packed the rest of my stuff. A final goodbye. And off I went to find me.

Nine thumps on the eardrum come from Big Ben, and high in our departmental den, as chevrons of fowl traverse the fen, the day’s first mail pings in again. Shadows reclaim the lichened glen, and a strip light glares at the battery hen, but derivative deals are my ken, the ways of multiscreening men. I follow the twitching graphs with a pen: my role’s to manage the instant when the news blooms of runs on the yen and analysts go into currency zen as someone solders a circuit in Shenzhen.

Lakeside by Alistair Noon I dip a toe-tip in the glossy green. God, that’s cold. But before my skin goes stiff, I think of pools in which my bits have been. With all my moves, I see the flimsy screen I could Bruce Lee through. I know that if I hesitate, hands on my hips, at the edge, sod all will happen, but while I’m there, I view this standing as a trader’s hedge and let the yacht waves lap me at that ledge where I could plunge into Alpine air. My feet prospect the sand and strike tough weeds. The lichen of the lake shine all about. The nifty grebe goes mining for its needs, then finds the light. A heron quits the reeds. Should I nip back or bound in with a shout? I push out with shivering strokes that form less clumsy patterns as I wet my chin. But as I start to think the water’s warm, its lower, colder currents clench my sk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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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eginnings”

Beginning, in Queens, New York, 1972 by Shirley Geok-lin Lim 1. Amber Alert Shu-fey Wang—seventy years, escaped from Roosevelt Nursing Home— speaks no English, thinks she’s thirteen, may be looking for Canton. 2. Lili-Ling Lili-Ling—name like telephone ring—, Amy’s mother, is in her garden among peonies sacred to Chinese emperors, in Queens. 3. Catalogue Just twenty-four, already B.A. (U.P.), cooks Western-style, dresses native, pineapple blouse, sarong, scrubs floors on knees like a Hilton maid. 4. The Radiance: Gandhi “Life,” he said, “is a bundle of duties.” Sitting cross-legged in plain homespun on a clean mud floor, his face softened to skull, brown spirit in a small tender skeleton. So firmly he spoke, without malice, without forethought, spirit of Asia, radiantly toothless, without book, without selfepigraph, anonymity of Asia in cheap glinting glasses. 1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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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dline by Shirley Geok-lin Lim There is a reason why “dead” begins this word, why death is signalled by a flat line, the static beep beep beep of a heart monitor. No harmony of iambic rhythm, no changeful metrical emotional skip. No music of living. My life was ruled by deadlines. Without them I would not be here, halfway up the ladder. Fear of death by deadlines cramped my lifeline. My son would not obey the obstetrician’s deadline. He stayed an extra two weeks, in Mom’s B&B. A scalpel sliced me open to welcome him wailing against the bright noisy world. He was my lifeline who kept pulling me away from deadlines. Some lines are thin. The thin blue line. Some lines are thin that should be thick. The thin green line. The green belt is pared away by paved tracks, bike paths, dead grass, stone-strewn gopher holes. Some remain thick that should be thinned. Race. Class. Lines between rich and poor, pale and dark, bodies with different parts, set in different places, concrete and marble. Think peace that waxes thick and thin as if with the moon when it should be a solid eternal, the sun itself. Who created lines, whether thin or thick or wavering? The Divine is mobile, from Zeus to swan, from Godhead to bleeding human. 2022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eginnings”

Epiphanies by Shirley Geok-lin Lim Listening to a pert twenty-year old influencer, Pippa, on television, I have an epiphany— a word she does not know, but never mind— I have been living with a pseudonym all my life. Men named Billy and George are able to reach great heights, but not girls modelled after Shirley Temple, golden ringlets goddess on the silver screen, whom my Chinese father adored. No paedophile, he named his infant daughter a sallow imitation of the world’s darling daughter. Google pops up Shirleys in all manner of places, spaces, surreal alter egos. Shirley Lims flash by, average, media-stereoapparitions, mediocre. I’ve been forever uncomfortable in my skin, unsure of identity, blinkered, blind in blind alleys, baffled when the world calls, Shirley, Shirley, and girls brightly wave hands, Me! Me! Me! Temple rose from Hollywood to diplomacy, inimitable. I’ve searched for my real name; pass up Polly, another parrot’s shrill simulacra of voice. Now, somehow, Pippa strikes a chord in my core’s haunted house in which Pippa is my road not taken. The path I took was Shirley’s road not taken. Pippa’s, I feel, staring at the tv screen, should have been mine, a Pippa who fearlessly loses her way in Angkor Wat or on a city on a hill.

One epiphany is too few (except in short stories); will be overtaken by a second, the second by a third. Does being overtaken erase the flash of intuition, suddenly brightening and clearing an overgrown path? Is the first lover done in by a second, a first kiss foresworn by a second? No. We grow into names given, baptised or bowdlerised, the way sap running through stems grows into saplings, trees. Restless spirits roam in haunted houses looking for their actual names, not chipped on stone. Epiphanies alternately bear out flowers, not ashen ghosts, but flesh, throbbing with joy. 2022

Yet, why two roads, the template imagined by a man who invented himself to be who he was not, Farmer Frost in Vermont? Why not three, hundreds, thousands, thousands on thousands lanes, streets, avenues, well-trodden trails, wildernesses, seaways, and riverine tracks? Crossroads keep cropping up if life is long. The road not taken at twenty may be a derring-do, an act of ignorance, bravado. At middle age, you decide otherwise—shady sidewalks ringed with rails rounding suburban yards more alluring than adventure trips to harems in Morocco. What would become of divorce if permitted only one opportunity at risky social arrangeme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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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eginnings”

Visitor by David Anuar translated from Spanish by Nitya Rayapati Today I’m trying out a poem, I attempt to make him appear, leave some syllables at his door. Maybe, I think, this’ll make him hungry. And for a while I keep still in the snow-covered plains. I don’t know his burrow or his dietary preferences: whether scavenger or oversized herbivore maybe with premolars to extract the juicy pulp of life. How do poems reproduce when all the green of love is gone? All the same, I’ve come to leave my tribute rolling words of fresh grass just a few insectivore prepositions grammatical birds and particles of corn tender and edible, like the breathing of vowels. I’m trying out a poem: maybe today he has come to e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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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modelling by Juan Carlos Felipe G. Montenegro For each replaced, a new one is built Exactly the same. I look at my street, the road Only looking a little less grey, The house that stood on them Does not recognize That they are now strangers. The house might ask Oh, new coat of asphalt? You were having some cracks. And the new street did not answer. I do not know you. But instead, it will smile and thank the unknowing house For being loved already. I think: this is our knowing each other, Our (re)introduction—to look similar enough To become secondhand, To keep being mistaken. Let’s start over. Here’s my hand. What’s my name again?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eginnings”

In the Beginning by Luisa A. Igloria

On Beginnings & Endings by Luisa A. Igloria

Ours not the fruit on the tree, that long shimmer in the branches; waxed, distrustful surface reflecting what else might be known about the universe. A man whips a striped tapis into a flag between his hands, and dances with it. In one story either a chicken or a woman come into the yard and follow him into the world. Or the man and the woman step out of the bamboo's heart. They've heard the thunder made by the bird as it breaks through the border. If this is the beginning, how does night translate? It's not as if all that came before can just be tucked into an envelope and buried under the mattress or dropped from the edge of a cliff into the sea. That is, I'm sure there's an edge, but that can only mean there's also a flatness preceding. I'm sure I heard the bird say gift. Or rift.

A bad beginning makes a bad ending: aphorism commonly attributed to Euripides, but sounding almost exactly like any other saying to that effect: Don’t go into something with your eyes closed; or It takes more than good intentions to put an onion in the soup. Keep the onion there, sure; but think of other ingredients, meat not necessarily being the only one. I like a clear broth, not oily with the flecked residues of fat and marrow. Clam broth quickens the letdown of maternal milk; in gallon doses it can soften the most reluctant ducts—they learn to relax into the unfamiliar sensation of a little mouth latched onto the breast, working frantically to pull at what can feed this ravenous, yowling hunger. In time, the panic ceases, drowses at intervals. Ziplocked lips fall open, the head lolls back; sweet breath! Xenopus frogs’ hind legs once ballooned in labs to monitor the womb’s vacancy or tenancy. Now, two stripes on a small cotton-backed window trace the first faint signs of mystery. Did the frogs live or die? Regardless of them or this meandering meditation, my parents offered only one response to the news I was pregnant: Now that you’ve made your bed, you get to lie in it. I didn’t like the way that sounded then, nor do I now: like a poor joke, as in Congratulations, think of becoming with child as having won a kind of cruise of a lifetime. It took nearly twentyfive years before I understood: plots don’t need to go from A-B-CD. Time’s a bitch— there are things that have happened, but there are places you can trade in some old furniture for 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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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eginnings”

All the Roads Have Come by Marc Vincenz

The Water Tower by Nana Abuladze

The silence that lives in the grass goes off into a room inside the rocket.

The Water Tower is the only building that survived the Great Chicago Fire of 1871.

Those foothills were good for the bowels and the words, just small words, just in case, amid all that is great, the small words are those that resound across the meadows, the woodland, through the inner and outer cities, dangling on the earlobe, spraying from the earth, surrounded by bees in all their collective fury or the atoms that vibrate your body to life; there’s no end to the messages, they come from one planet to another.

In Chicago The wind is wise, But some buildings are wiser— I’m one of them: I am the wound, You look at me And recognize the city, Risen from the dead, Reborn from the spirit of fire.

They say, “What. What should we say to the people on earth?” Perhaps something like, “We came here so suddenly.”

Dying Daffodil by Marc Vincenz Someone said there exists this other place— In a word, a place like none other, soaked In heavenly light, where deep down in the water You can see where the darkness lives. Who can cross this, you say. What ferryman Follows at my heels? Surely, I am not one of The forgotten, one of the numb or deaf; I know you want me to kiss the lips of the flowers; It would go halfway to paying off my debt. Of course I wish to exist just like summer And pave that road with more words, then Enter the next that exists somewhere out There, and perches there under the apple tree, And to turn my eye to everything with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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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 Chicago The wind is eternal, But some buildings live longer than the wind. I’m one of them: The modest among the arrogant, The rock and stone Among the glass and steel. In Chicago I begin anew every day And to my beginning There’s no end.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eginnings”

What Is Not Said in Old Wedding Photos by Fred Johnston

End-of-Life Scenario by Cameron Morse

Beyond the turmoil of the day-to-day, tumour inoperably couch-potatoed

“The bells rang, and everybody smiled.” —Jane Austen, Northanger Abbey

In their black-and-whiteness they allege to tell Something more vital than pixels can define— We eye them and praise them for their weight of better times Everything framed in the church portico that we need to see The ‘Forties – he’s in uniform; the ‘Fifties—a hint of sass

in my brain, a puma sprung to pounce, I know a seat

There is no frozen image of his waking in a sweat No cancers shaping through. You can’t read her doubt. They’re not X-rays; if they were we wouldn’t Be eager to ikonise them in albums. Nor can we feel The heat of her unspectacular lust for the still out-of-frame

of the invisible spaceship that will take me

Young man she sees most days on the bus. He takes the sudden kids to a museum and pauses Too long with the girl in the ticket kiosk— Those photos on the church steps discolour the human She is stone, he, a mannequin, they have one smile

of permanent vergetablehood into which I know, one day,

Between them. Age drips like a slow torture. They are happy-melting-to-content, they believe In less. Children become annoying neighbours begging For sugar or a cigarette. The photos fog with longing, We call it nostalgia, at best. The camera always lies.

It’s not a rocking chair, per se, not exactly, but it will rock him in dappled

for me is waiting. It waits to receive the weight of my body, a seat at the helm

back to the beginning, the cradle that rocks the patient into that state

he must slip, as if head-thwacked in the bathtub.

shade tinkling wind chimes: the songs of birds whose names he never learned. First published in The Indianapolis Revi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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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eginnings”

In the Beginning by Arlene Yandug *

*

In the beginning this five-year-old, this child touching sequins…

Evening comes.

But perhaps we must begin with the mother? This is because she’s brave, wild with hope like any mother. * The mother lives for miniscule actions such as these: poking tiny sticks on the edges of sacks, separating straws into strands, sorting the straws, stitching them neatly on a waistband. Meanwhile, the kettle on the stove begins to sing and she sings with it, oblivious of anything larger than the hour, mindless of the clouds building all day, of the earth moving with accuracy on its axis while it orbits the sun. * A thrilling future, this child, a crystal ball a woman could hold, caress in her hands. …this same child tinkers with the sequins on her tank top, wishing the flowers to come alive: soft, crushable in her han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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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miniscule actions prosper quickly: puts the tuberoses gently makes sure the petals breathe lays jasmines on the tabletop, fragrant and white as women’s consciences. * On the sky, stars ten times bigger than the sun show like innocent sequins. Beyond what the mind could reach, galaxies keep drifting away, their circles of expansion becoming ever wider, expending their lives toward a cosmic edge that doesn’t exist. The meteors and rocks are slicing through space, ignorant of the scents of flowers strung into leis, of the quiet industry of a lamp-lit midnight, and the thrill of a day called next day. * She knows today is something. Flowers on her hair, on the stage. Around the stage, a huge crowd. Above them, the plain sky. She pulls away from her mother, serpentines through the crowd, gliding over someone’s newly-shined shoes, her grass skirt rustling against a wall of bodies, leaving wisps of straw.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eginnings”

*

*

Some vague knowledge. And it is this: the moment she ran away from the stage, the woman pleading behind her, something was not right.

Hope is ugly. She hopes because she

Between the moment of shame (now part of her yet small past) and the present there is something big and small. Something like a splinter in the finger, invisible yet impeccably present. In the future, it will be remembered, forgotten, remembered again as a vague pain.

And by the same token it is nice for it is unlimited like tomorrow— the earth spinning at it does, rotating counterclockwise, the light always falling on one side, sweeping the night’s edge from east to west. And so, she will finally sleep at dawn, her heart a planet floating in rimless space.

hopes because she hopes.

But tonight, the girl forgets the commencement of guilt, and she will sleep soundly. * Sleep will hardly come to the mother who spends the hours combing her conscience. She remembers the fires in the girl’s eyes. Did the leis choke her? The more she tries to forget, the more her mind will not close like the sky. The sky is all eye that sees her hop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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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eginnings”

Panus Angelicus by Dave Lordan The first high I tried was Kerosene firelighters. I sniffed Kerosene firelighters. Behind the bent back of my mom, pioneer of our mornings. Very very early in Winter and on the cold days of Autumn and Spring she set to blazing our hearth, adjusting the instants of first spark and flame to how much heat would be needed to exit the ice age and coax three boys, one man from under our blankets and farts and down into the weathering world. I'd been in thrall to this scent since before I remember, the geological odour of raw firelighters. I'd been casually, cunningly breathing particles of compacted unearthed animals 300 million years old, while my Mom layered chunks of firelighter with sticks and twigs and sheets of Echo and Sun, stacking slack or logs or turf or cinders or coal, or some combo of any or all. With the 'lighters, one match was enough to set it all flaming. I propped myself against the wall perpendicular to the fire, close to the fumes, within reaching distance of the 'lighters, invisibly inhaling and—as mornings grew darker, colder, sparer—growing more and more elated at the prospect of drawing direct from the source of this floating elix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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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ich even at a distance made time and the world blur around me and all things seem somehow softer for a while, a little while opening thoughts of forever. That dank dawn came around Christmas 1983, on a holiday morning, while Mom, Dad, & brothers slept on and the hearth just a bruise in the wall leaking darkness. I crept downstairs and cracked off some firelighter. It broke to the touch like fresh bread reminding me—now— —of Christ who amplified the crumbs, Christ the transubstantiating wafer. Tenderly, I raised that oily grout unto my beastly nostrils, huffing, huffing again, and again until my eyes slumped and my lungs filled up with splinters and my limp wrist went and I let fall my kerosene loaf. Sensation swiftly drained out of my feet and my knees, though not from my calves or my thighs; feeling vacated my elbows and neck, but not my chest, head, or arms. Painlessly sectioned, like an ant or a worm when a plough passes over. Oh, cut worms of the world, I am one of you, forgive the great slicer!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eginnings”

Construction Sites by Jimin Kang I would have liked the wings of an ant like frosted glass or fingernails made of lace. I would have liked to take off, up through the soot of the chimney or up through the slate of the roof. I slumped and goofed off for a while. Outside my head nothing happened. Before long a headache took over, nausea washed through me; I had to go puke and did so discreetly, leaving no stain, no scent, no sign of distress. Subterfuge of a kind I would subsequently carry out successfully a thousand times behind peoples' backs including my own though firelighters would rarely come into it. Poet’s note: Panis angelicus (Latin for “Bread of Angels” or “Angelic Bread”) is the penultimate stanza of the hymn “Sacris solemniis” written by Saint Thomas Aquinas for the feast of Corpus Christi as part of a complete liturgy of the feast, including prayers for the Mass and the Liturgy of the Hours. It is often set to music.

for Anna

Anna tells me that, in her country, baustelle is their word for construction site: a site for shovels and cranes and metal on metal yes but also the softness in us still growing. Picture this, she suggests: every day we wake half-finished. We have business to be doing in our building. There is sand and cement where apologies serve as scaffolding, where betrayal folds over conviction like a loose, white tarp. In our baustelle, there is always care shown too soon, or too much, or to the wrong person, or to the right person at the wrong time (as I had feared I had done, which was why Anna had shared her word at all). There are the times we should’ve said something but didn’t, or the time we asked do you love me? when we shouldn’t have, and there is always the hard asphalt of the past, stoic and immovable but for a blurry footprint. Heading somewhere, but where? We will always be meeting that footprint. We will always be meeting the fact of wet cement, or the way an excavator rattles into memory to find that we were loved, that long ago we were forgiven. All the answers we have ever had and ever will… they will come from these baustelles, Anna explains. She says this mostly in our shared English, piled high between us in my stream of regrets and confessions like ragged, unrefined woodchips—rendered finder now, I notice upon closer inspection, by her fresh compassion. In my hand, her German feels like a shovel polished anew, gleaming silver and sharp. A new tool. I can do this. I can turn to the heap of my words and begin to dig for things to build with. Absolutions. Softening grief. Think of that wet cement. A poem’s steady fe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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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eginnings”

Unreal City by Kate Rogers

i

Fog blurs the Bloor Viaduct, Toronto— the faces, souls crossing. A nose ring, a bare knee, torn jeans. Here, Ondaatje’s nun was carried off by wimple wings over the railing. It’s been twenty-five years since I rushed along this truss arch bridge unable to slow down for even a moment to admire the green canopy of the Don Valley forty metres below. Now Plexiglass barriers block the drop but I still fear the jostling gusts and the quivering leap in me.

ii

Black Swan Tavern Broadview and Danforth: I used to come here for The Art Bar, greying hipsters’ wordspells transforming my old neighbourhood. I slide onto a vinyl stool order a dark ale. A stranger raises his glass, stares at my breasts, says he knows me from somewh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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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i

Outside Book City, a woman is propped against a sapling Maple, cross-legged on a No Frills box. Her eyes leak. A grimace carves her cheekbones, she holds a dream catcher. A few quarters scattered in her money hat.

iv

Yonge and Finch. Four years ago, right here, a white ton of Incel rage: vehicle crashed onto sidewalk, cracked the bone-twigs of four teenage girls, barely dating age, pulped muscle crushed skulls and two grandmothers and two men with wives. Waiting for the light to change, a friend and I watch every passing van. Her class ran late that day. Her students, safe. She shows me the small lucky stone she worries in her pocket. Shows me her nails, bit to nubs edges crusted with blood. As we stand there the light turns green then red again.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eginnings”

Daphne and I Walk Beside the Don River by Kate Rogers

I Never Write Poetry by Hiền Trang

for DL

Poetry is like the appendix, or in Vietnamese, ruột thừa, “the redundant intestine”, an organ without function, when it inflames, it causes pain and misery.

Shock waves from the pink pile driver rattle the trail. A mallard, head bottle-green, quacks loudly, rears up, beating the water with broad wings. The machine bows, drops its bulk on the limestone rock. Fractures it with a bone-crack. A homeless man’s tent beside the bridge gapes open: blue tarp door slapping in the cold wind. How could he sleep through the pile driver’s quakes? In the dirt a pile of clear plastic empties of cough syrup. No one stirs inside. Last week he told us his name, grinning, teeth a picket fence jagged with gaps. Now Daphne calls to him: “Sean?” She inches closer. I tug Daphne’s padded sleeve, a white feather drifts from the seam. I slip my arm through hers. Beside the trail red sumac leaves flare in the low-slung sun. The pile driver flings itself to its knees, shocking the earth again. On the plaque beside the path: “Mallards, a species of least concern.”

I never write poetry. Poetry, to me, is like fried banana pies, I can devour them like Cronus devoured his kid, but is there anything they can leave, other than pimples, bursting on my face and my chest? I never write poetry. Poetry, to me, is like the invisible words Chow Mo-wan whispered into a hole in the ending scene of that sentimental, overrated movie of Wong Kar-wai, he buried the newborn syllables in the ancient Angkor Wat, not let anyone, not his lover, not a Cambodian monk, take a glimpse of them. I never write poetry. But today when you told me that I ate your heart all I could think was “What can I say?”, in my country, people never express “I love you”, they just utter “the moon is so bright today” and here we are, on the beach at night alone, under a sky full of stars, but the moon was nowhere to be seen, a new moon day, what could I tell you? I just can write a moonless poem for you.

Four males with green-sequined heads open their wings and sprint along the river’s taut grey canvas, into the a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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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eginnings”

Battles and Beginnings by Bob Black

“Even now this landscape is assembling.” —Louise Glück

i

And colour licks your heart, child the darkness rhymed with ringing, beads of klutz against a wrist, tooth against tackled tongue and the boom of your heart click, swaying— are you still adream and bruising? All that surfeit of light and graving surround, baby the snap geography above your dental land, the ancestor macadam of this and that lifted life and the sound of your grief at night, sand cornered in the cottage room, overlooked— Chatham once inimical in the woods’ lights through the car, dark curving toward Provincetown as leaf husbands a lumbering lap and in the passenger seat, a thimble falls as a cut nail Massachusetts’ bronze Cape-lick, a bungling heart tongue-ward and toward the waving long, unfledged night, green and copper and a deceptive solitary quickening on the corner. The raincoat and river, the state roads of the war’s ghost and fisherman dying.

ii

Strokes of words come scattering, banshees in the trees shift of shade and shutters lacquered black, her vocabulary competes with the sea and wind’s loam the Atlantic’s bellow and sleep’s chatter an undertow of tales that drift through the pre-Christmas night, kelpie determinative in the patches of the quilts strung up on walls the executed and disenfranchised along the walls fishermen netting scrimshaw and sorrow buoyed by spider webs , secrets left upswept by previous tenants in the morning the Atlantic’s terror replaced by snow and benediction, a peninsula calm your hope far and long anchored off Newfoundland, she, newly an appetite for destruction. Pre-drawn bones the size and shape of a once-remembered sketch groggy in the sand reviv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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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eginnings”

iii All that gaining and going, all that and this, once were and once so when morning could darkness the spread thin of winter light, once again, the fish shells left tide-ware in the bend in New England’s elbow creek, and the land was all that remained. Still, you stood in front of the canary lights of the old sedan wan of night, your body weaved wands of wicker magic from a pack of maple leaves a carton of Marlboros in the bend just past Yarmouth the powerline caught kite upright as you danced and danced and you danced for the owl’s racoon, and the baby you’d let go a long wandered night in a green-titled room, who knew, who knew would we come carving light from shadow, husk cob of time from skin shadow, draw circles from incurable lines— all that Wellfleet grief and knotted relief. We lived to tell the stories they had not expected us to survive, not us the beekeeper’s gloves, teenagers’ angst and our bodies nourished in a smoky leitmotif and the river raced pitch-ruby through a rover plight, we lived to tell the stories they had not expected us to survive. Once we were long and limber in the timber and incorporeal New England night who knew, who k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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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時空

孤雛 彭依仁 一、(六月五日) 孤身在燠熱的空氣中回家 上午十一點半,陽光從地表 入侵整座屋苑的外牆 植物來不及蒸騰身上的困倦 棕櫚樹交臂投下窘乏背影 針葉下垂,根埋在濕潤的淤泥 我拐過路徑的轉角,沿 習慣路線回到屋苑的入口 一個小小的花圃,僅半肘距離 灌木在冷氣機的鏽跡下 呵氣,花圃傳來聲音 一頭孤雛躲在破磚上低鳴 早餐時我用牛角酥蘸滿 蛋汁,不像牠的嘴喙只有淡黃 黑羽毛覆蓋虛慌的軀體 難掩一臉饑色。我拿出手機 牠張開咽喉,雙翼便脅緊全身 馬賽克街磚在身後發燙 於是我匆匆躲在雀榕下 待聒噪的父母來餵哺,相信 兩對寬廣的羽翼,擋住那豔陽 這時候牠全身稍微動了一下 又一動不動的,一副裝死的模樣 不忘向我投以慎戒的目光 二、(六月六日) 積雨雲悄悄地積聚,悶熱天氣 絞殺我們的意志。這天我再次拐過 路徑的轉角,往花圃裏張望 牠躲在灌木叢後的牆角,葉影下 縮起一身黑羽毛,不起眼但仍可辨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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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種生命都要承受自己的命運 而現在我們在這轉角相遇 兩顆生命,正微妙地連結起來 相信無言的默契,我把紙杯剪半 捏碎麵包,為殘存的喘息打氣 牠躲在昏暗的角落,繼續裝死 遠遠瞧著麵包屑散落泥濘中 腐土散發著枯葉的氣息,我伸手 把紙杯放進葉影下,牠更靠近牆角 雙目緊閉,彷彿沒有人發現蹤影 三、(十月) 已經是深秋,灰鵲歇止了歌聲 仍記得那場大雨,花圃浸滿死水 悶熱傾盆而下,澆熄了陽光 落葉濕透又枯黃,然後我 發現牠蜷伏在路邊,像花萼 被扔到街磚,牠闔上眼瞼 嘴巴抖動,旋即遁入虛脫的幻想 等候下垂的尾巴來把牠啣走 總是孤伶伶地一再發生 自圓其說的話很快被遺忘 成年禮響起訣別的鐘聲 雀鳥們拾起枝葉搭建居所 辛苦地營構著孩子的未來 屋簷下鼓譟的聲音鑽入排氣孔 灰鵲從窗台望進無人客廳 欣羨的目光盯上水果的光澤 不似刻下那咽喉被棄置無用 身體遭氣壓輾平在低溫 也許,牠曾在夢中遇上老灰鵲 並報以一聲持續的低鳴


無名山 小煬 遠處紅霞如鐵浪 赤金太陽緩緩降落 我們在無名山頂 詠歎愛,以及我們 遺失的冠冕 島在光柱中隱形 旁人也都失了神 說,這城好像假的 而雲卻活了過來 你盡心尋找著祥瑞 好贖回我們的戴罪身 我想找到其他事或人 死心塌地被它們欺騙 出海的人都死盡 你我食蜃殘喘至今 早已不是甚麼金童 至少在我抱著你時 別再記掛君父的赦免 滿天彤雲如罌粟 我想我是真的活夠了 將我磨成粉,炸出花 讓幻覺的顆粒滲進 你永不停歇的訪仙夢 讓我,做你的船

送客 鄭點 流徙的日常 渴望得到接近神的途徑 於是在搭乘早班車之前 順手幫阿叔的喇叭打開聲音 聽他的回應: 「神愛世人 也愛你」 烏鴉飛過頭頂 張望我接不接過聖經 「只要你 誠心贖罪」 那天晚上 沒有多餘的錢開房間 我戴著十字架和他匆匆吃了牛河 他要搭 van 仔回去收拾行李了 凌晨四點的飛機 的士佬把車停在我們旁邊 在我被吮到窒息之前 —— 「夠鐘 送客」 他像那隻烏鴉,飛走了 某年某日 我也這樣目送著她嫁去巴黎 因為找不到其他方法把口罩除下 我們只好在路口接吻 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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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 周昭亮 低頭,抬頭,是一個旅程 從平躺地上的黑白相冊 視線,連結到書桌上電腦的 H 鍵 就像老鼠皮膚中那隻緊緊咬著 在轉急彎的時候,掉下來的 跳蚤,穿過日子 再依附下一個無名的 宿主:他住在太平山街,距離 山頂太遠。我把頸項一直 向後彎,才窺見洋人手中的茶杯 底下印有 Fine Bone China 他們要揮邦賽拿,要拿走我們的 甚麼?隔壁的小學老師,查字典 發現,他們暗忖華人骨頭 有種脆弱,像我的家 —— 為了一種病,一下子,就被拆了 他的身體,1894 年,發黑。 我跟著街坊深夜徒步走到 Hygeia 船上 海之家無瓦遮頭,遠望 星宿成型:口罩、針筒、保護衣…… 這是不是維城的預兆? 此城將會是一個轉運港 金錢、人口、私貨、病菌 知識、成功、還有罪孽 同行街坊睇相陳一直呢喃 —— 天降大任,先勞筋骨 病降維城,自有分曉 難道四季分明的小城注定為天下揭盅? 春天的再度冷戰,夏天的屢次遊行 秋天的不再革命,冬天的聖誕炮火 還是法國醫生來臨小島,印證千年絕症 元凶正是跳蚤裏帶著法文口音的 Yersinia 桿菌?

病菌都借這個地方借這裏的時間 鼠疫、流感、霍亂、沙士 冠狀病毒。像颱風,轉一圈,就走了 —— 從墨爾本吹來,從溫哥華飄來 從英倫四地浮過來 —— 我們期盼八號風球,又用盡膠紙封閉窗戶 他的碎片走了,浮過大洋,散開 一堆一堆;他們已絕跡,三點三不吃下午茶 過期餅乾也不脆;我的骨膜不再痛 再度黏著肌肉,像泥土,剛下雨 踏上去,填補我的腳趾罅;而太平山街的家 拆了,可以再起過,預留一間房吧 他會回來的,像颱風,像病菌

綠色的鬼 —— 給維多利亞公園 英華 從前,鬼愛在公園 下棋 抖腳 罵人 日曬風乾 成了樹的顏色 後來,天空著火,雲朵四散 鬼把腳留在地上 好讓漂浮的旗幟 慢慢生出根 鬼又把頭掛在電線桿上 取代麻雀 注視城市 直到天空殆盡 如今,鬼走進了黑夜 拉二胡 低吟 潛泳 星移物轉 成了石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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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 施勁超 (一) 一切適用的文字已被時代 密鋪的空格篩去。一切被淘汰的 幸運兒都在世界的視野內 消失,逃遁到心靈深處 以微弱的搏動傳遞訊息 從被拘禁的肉身裏抽出甲骨 —— 鞭打、敲碎、點火,然後熬湯 湯汁滾燙著未被瓦解的部分: 有些熟透了,有些並不 浮肉在遊牧途中被扣上腳鐐 —— 如常流離浪蕩、跳舞,交換絮語 被畜養的舌頭是一匹幻變的獸 有時攜著猩紅的眼珠 投出僵直的視線(但無法如紅寶石般發散光芒) 有時潛入水液,嘗試貪婪但 只能捲進一段秘密奏放的蒙難曲(且極為短暫) (二) 深夜的頭顱過分沉重,把它 伸出大廈的窗口 伏到斷頭台,砍下、墜落 —— 與不酒醉也會發狂的雄性天靈蓋相碰 但轉瞬又自覺衝動,重新自我壓抑 水滴沿裂口鑿穿土地 —— 一場大規模的潮濕掩至 密藏的記憶從枕頭的凹陷處竄出 慫恿我展開雙臂,模仿上帝迎風的姿勢 都進來吧。讓它們穿透 身體日漸糜爛的組織 從溫潤之地陷入乾冷的空間 後現代擬古的燈光持續投映 —— 水泥地仍堆放著那些時代的遺物: 半毀的標語、照片與宣傳單張 於是我知道,那只是一塊 未經灑掃的偽處女地 樓梯旋轉向下,我們愈踩愈深 看不到終結

(三) 登高望遠,俯視人群匆忙行走 顧不上步姿。有人嘲笑 蔑視那些遊蕩的黑牡丹(但遊蕩是一種罪名) 致命的花瓣分享衰亡的滋味 —— 人們擠進同一副軀殼,經歷雙重的死亡 形狀不一的棺木長出年份不同的霉菌 當路軌被薄霧覆蓋的時候 晨光搗破一群螻蟻正在夾縫偷生 層疊的枝條脆若威化 —— 以為長出嫩葉實已趨近枯萎 意象忙碌,符號不絕地泣訴自己 經已活成他們想像的模樣 —— 接受肆意的雕琢和建構 趕快離開吧,只要敢於跨過門檻 穿越寬闊的迴廊,以後 —— 沒有血性的資本家露出惆悵的臉龐,顎骨醜陋 延長的唾沫打轉、結網,在空中跳飛機 垃圾站的垃圾填充嗅覺,消毒藥水灑地 —— 張狂的氣味隱現將世界化為淨土的野心 比日常更日常地刪去筆劃,不再理會繁簡 詩是一座鏡子迷宮 能網住飄塵的都是煙魂的聚合 熱空氣冒升,抵抗凜冽的風 —— 所有消息都會成真(只要近乎愚鈍的相信) 時代在指間不斷隨意翻轉 —— 但我們已經不能自由地 板起面孔。不能自由地哭泣、不能自由地呼吸 甚至不能自由地訴說自由 於是,零餘者也開始鄙視低賤的、破口大罵的婦女 於是我把途人撞倒、闖紅燈 刻意在車輛之間穿插。對一切懷有惡意 於是我嘲笑那些卑弱者 然後對街上目睹的一切意外 置若罔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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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蠻生長 房小鈴 (中國內地) 恪守本職的公交與地鐵停了 彷彿每個站點沒有了等候的戀人 往日車水馬龍的街道猶如一座孤島 用等待演繹一場不為人知的盛宴 城市裏不斷更替的漂泊者 沒爭分奪秒穿越熙熙攘攘的馬路 沒在燈火通明的大樓裏俯首苦思 或在暗無天日的小作坊裏辛勤勞作 只能望著窗外的柵欄如藤蔓不斷延長 緊緊纏繞上那本就苦不堪言的命運呵 封鎖了,可生活仍在繼續 那些用皴裂的手奏響生命樂曲的人 能否能熬過這漫長寒冷的冬季 走向另一個春天 還是大雪早已為他蓋上 那哀哀憂傷名為「宿命」的棉被 不管生命將遇到多少場雪 不管能否跨過命運的深坑 人永遠都有雙手合十的力量 那是野蠻生長、愛與慈悲的力量 那是顛沛流離後,仍窮盡一生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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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我之死 璃華 親愛的路易絲 二十三歲那年我溺死 溺死在一潭絕望的死水 妳說我眉頭的憂鬱 濃得化不開 其實只需一滴甘霖就能 把稠密的黑暗 暈染成一池青花 人間回應我的信號 水面是搖曳恍惚的光彩 但溺水從來都是 無人將你我吵醒 任由靈魂沒入寂靜 就在死水中央結一座墳 植根於我自身 讓平靜的窒息感 成為養分 很可惜,這一潭絕望的死水 終酵不成綠酒 我不過漂浮在上的飄沫 經不起任何挑逗


過於躁動的靜物畫 萍凡人 雪梨每天觀測日影偏移,得提醒誰 別要在茶裏放糖,茶杯側耳 打聽哪裏有最安靜的茶壺 注入徹夜微溫,燙紅的手 握緊筆桿指認構圖,梨發黃以前 最後一片陰影坍塌 白蘿蔔卸下一層白 桌布偷偷拓印灰色的花 日影如常傾側,誰都不願 吃第一口青蘋果

衣櫃怪物 盧卓倫 燈滅後 床前的衣櫃裏 傳來鳴鳴的悶哼 記得媽媽告訴我 衣櫃裏沒有怪物 記得媽媽安慰我 好孩子不用害怕

惡夢 冬莉 人們將要死去 人們正在死去 人們已經死去 血月之後 羊城的燈光開始了獨腳舞 警車奔走 那位臨盆的孕婦穿水了 人群封控 死神換上白色的袍子讓她跪下 誰來撕開檢測亭的謊話? 我們都只能在網路上道聽途說 隨隻言片語編造更多恐怖幻象 影片是真實的 懼怕也是真實的 同樣的故事跨時空地上演 亡靈像骨牌一樣堆疊 那臍帶壓在最底層透不過氣來 領導委派婦科醫生剖開她鼻喉 漫長的折磨遇上瞬間意外 那即將成為母親之人手搥地板 聽見嬰啼前闔上了雙眼 我們已胎死腹中 權力分娩出怎樣的惡夢?

於是 我拉開衣櫃查看 衣櫃裏沒有怪物 只有一面孤寂的鏡子 我安慰鏡子 好孩子不用害怕 鏡子告訴我 我不是好孩子 我是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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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夢 李曼旎

明天仍是明天 ( 中國內地 )

十四歲時在大阪 秋日的戶外溫泉 赤身裸體,獨自面對 岩石的無言,氣候的明亮 落下來的紅葉, 一層層腐爛。 落下來的 我小小的身體。 如今我已忘記了 它的形狀。 我所想要的,正是用那具身體 那具不知道甚麼是疼痛的身體 赤裸地與你相擁。 但是,已經太晚了。 我們永久失去的 是同一個秋天。 在如今的海湄…… 飛機悲鳴的時候,三角梅 爆炸般盛開了。 如同傷口那樣,緊緊覆蓋著我 甜膩的皮膚。

李曼旎

( 中國內地 )

許多詩我們讀過了, 沒有一點作用。 明天仍是明天, 我們仍然貧窮,輕賤 不夠相愛 在街上不知疲倦地奔跑, 被視為骯髒的瘋子,又在 墳墓裏永無止境地安眠, 那以後 我們再也沒有看到過彼此了。 你說,你是軟弱的人,疲倦的人, 受苦的人……但我知道你其實 全知全能,擁有我 無法企及的智慧。還是小女孩的時候 我對著空氣中不曾存在的你, 許下了過多的奢願。 現在我不想要 鑽石項鍊,不想要裙子和玫瑰花, 過去我曾想要過的一切。我只想再要 一點點時間,至少把最後一首詩讀完, 即使那首詩 並不比其他的詩更好。 至少把剩下的東西留給你, 儘管那剩下的,也沒有甚麼特別。 聽到了嗎,無用的時間 仍然從我們身上不斷碾去。就讓我們 手拉著手, 做宇宙裏巧妙的灰塵。至少擁有 每日清早 如常光臨的輕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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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照 石堯丹 清晨,早起 惺忪穿越市區噪音 揭開眼簾,映入 龍鼓灘的雲海 時間突然在這裏減速 一首周杰倫的說唱終於聽清了歌詞 下車,搖搖欲墜 腦海還殘留海灘延綿至邊界的畫面 搖擺著雙手,踱入先人的桃花源 —— 僻遠的骨灰集中營 我立在遺照前,他們靜視著 恍似成為了偶像 不由地尷尬、焦慮 掌紋聚滿了汗水 他們在未眨眼之前 眉額間的血痣蛻變成祂們 生辰、忌辰、原生地 不幸的、自然的、自由的 —— 生死有命 才有了凝視的理由 煙火瀰漫,遮掩視線 摺疊的掛紙恍若海浪 浮沉似煙 紅蠟燭、三炷香、米酒、柑桔⋯⋯ 母親對稱地擺放 她念著佛經說是道教禮儀 我不曉得複雜的祭祀程序 更難忍嗆鼻的灰煙 是一種古老的味道 煙灰落地,如同血身粉碎 我又把眼光投向遺照 石碑上的眼神凝墜於海灘的邊界 一再延長,讓香火緩慢燃燒

有時我們也會坐過去 水先 夜晚小公園其中一張石桌上 兩罐雪花啤酒對坐著 罐身上「勇闖天涯」幾個字矚目 它們的主人不知離開多久 有一口未盡的話語 停留在罐沿 淡淡月光裏微微閃亮 遠闊天空中 起初只有一顆星星 獨自坐在一角,再後來 又有兩顆星星分別坐下 圍繞著天空這張大桌 和那兩個安靜的啤酒罐子 代替離座的人們 坐在夜裏

枝上人生 水先 一片醞釀中的葉子 一片新的嫩嫩小小的 尚未舒展,尚未有清晰的脈絡 和幾片寬闊敞開的葉子 沉穩老道的深綠不同 此時它們還是樹上 無數之中的一片 在歲月裏安然生長 在風中點頭 等待 仍象徵著蓬勃生機 它們還會成為飄落中的一片 然後是樹下的 泥土中的一分子 公園裏 老人在樹下久坐 靜靜看人生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05


歌聲 馬喬添 你不曾離去亦不曾停下 日夜的流逝 漸漸侵蝕我一切 岩石打開心扉還是被貫穿胸膛? 空洞當中,回音裊裊 人魚穿上無辜者的衣服 於是成了目標,子彈貫穿 我決定當個白痴,腦袋空空 顱內卻迴盪著歌聲

傷口 蓬蒿 若說海港是大地的傷口 我們都是傷口上的鹽 以混凝土在堤岸塗抹出華廈 親手掩飾不停撕開的血肉模糊

夜的流向 羅文哲

( 中國內地 )

夜的欄杆。夜的流向。 夜拋出一粒葡萄, 提純過的光和時間在暗裏擺擺蕩蕩。 有人向 2022 勒索大筆火紅色, 而它,以不同的認真遊戲秤盤, 一頭在光的上游清算比率,一頭兀自 大把大把揮霍了藍。 一壺暗夜之水聲稱要收納這整座星系, 一些去向無蹤決心歸還 2022。 夜的牙床。夜的偏頗。

間隙 余沛峰

漫延的海水漸漸淡了 鹽分的流失已經缺堤 我心上曾經最璀璨的一點 如今閃耀的都是至清的清泉 無瑕水中只剩月影無瑕

油麻地爬向旺角 成為人群 為了不敲擊到彼此 我把自己關進 漫長的巴哈 然而陽焰如雨 每個人都被強迫接入空曠 連線的黑點 剛好是一處紅綠燈 雜音紛至 留有巨大的車尾陰影 幾次欲走的腿 壓下視線 焦點處有我的螞蟻 高舉起螯 快撕碎 所有人

無瑕的你 留下的傷口也完美 穿過我的海港我的城 碎心流淌沒有顏色的血於天際 成為秋雨細細 潤澤南方的門窗

去那裏的通道 有連烏龜都無法留魂的海天堂 巷子穿過 我的呼吸 就在笑話之間 天堂之間 無法翻轉

血肉模糊的城市和鹽粒 謊言、愚昧交相互相銼磨 浪濤或東或西 時間逐漸腫脹發炎 更多的我們隨波而去 但膿化的組織持續蔓延

10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四季的故事 莊元生 冬夜沉溺在往事的星河 漆黑的時代背景 碎鑽的人生腳步 刺痛淌血走長長的路 夢中得故人詩句 秋日裏的人們在 耕耘生活 收穫回憶 盛夏,沿著長河散步 回來,宗次郎的陶笛吹開 心內的門窗 望見樹影下 篩滿月光 午後一場春雨 濕冷的記憶回暖 走進老舊的商場 第一次約會的餐廳 回到默默無言的最初

日本博物學家南方熊楠與孫文友情甚篤,孫文倫敦蒙難 60 天,兩人就見面 47 次,後來,孫文建立了亞洲第一個民 主共和國,但南方與他不再見面。甚至連孫文病故,南方 都是自記者口中得知,然後淡淡地說:「友情也是有季節 的。」

垃圾車如雪糕車駛過 張欣怡 雨混進嘴裏嘴裏的間隙混著雨 我話雨(聲調輕飄飄~) 濕氣在身上長途旅行 跋涉:腳趾 —— 大腿根 狼狽時說:台北、台北 如何心無罣礙地換骨脫胎? 私語遺留上輩子 竊竊 怎麼跟過來了 鴨血流淌 動脈不用載具謝謝 愜意在碗中虛掩 鞋墊 還能踩出水 垃圾車如雪糕車如垃圾車如雪糕車駛過 貓藏於口腔口腔藏匿的奸細 我說貓(唯有肚皮底的毛乾燥) 無人知曉廣東話或國語,貓 舌尖自以為輕盈 不靈的聽覺最最冥頑,貓 身體比我流更多汗 皮膚貼著 T-shirt 喊:台北、台北 九聲字撞入腦後 「呢邊啲冷氣一啲都唔涼。」地震! 撇過頭, 我說雨我講貓我喊恭喜腳底在此地新生的皮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07


在深夜販賣機遇見我 李鄢伊

( 台灣 )

車燈退潮的時刻你還在深夜泅泳 寶藍的時間裏 販賣機的光是唯一神聖的普照 沒有燈塔的時候 你走向販賣機,感覺乾涸在身體裏擴張版圖 手指滑過那排 LED 試試能否在價目表上看見我的標價和水分 營養成分裏沒有營養 氣體和糖,某些香料製造錯覺 我只能把自己假裝成這樣 等你投幣,數位支付也可以 順便讀取你吝於充值的生活 用一枚藏在口袋底的遊戲幣也可以 感覺你幽微處的體溫 來交換一罐憂鬱、潮濕的液體 你把代價塞進投幣口 我被推上前,一溜煙滾落塵道 帶著冷汗與水氣 空氣或者化合物 商品暢快俐落又甘願地落在你掌心 我被打開,吞進喉嚨 滑過喉結和胃 愛撫過的地方都成煙霧 所經過的流域蒸散著幻象 喝掉我,你依然感覺宿醉,依然擱淺在這個夜 無數個我還在販賣機裏面排隊,等著傾落

蝙蝠巡狩大學城: 關於城市裏的(不)言說 劉旭鈞

( 台灣 )

“Even without the benefit of philosophical reflection, anyone who has spent some time in an enclosed space with an excited bat knows what it is to encounter a fundamentally alien form of life.” —Thomas Nagel, What is it Like to Be a Bat?

失去左眼後 於帳篷裏的鐘乳石之間,她習得 蝙蝠的感知: 玉蜀黍,煤氣燈,臨冬的裂痕 傍晚,巡狩以超市推車 前往堡壘的邊緣 在她出生以前,牆的另一端 有人以粉筆 思索過一隻蝙蝠的感知 她聽見又一拳打上 異邦人的鼻樑,碎裂聲響是 飛蛾的頻率,與乾裂的 火焰,以抗議寓居之消亡 但牆裏的學子們還是問候彼此以 蝙蝠的人類學意義 (他們是 米涅瓦的小貓頭鷹 尋找 他們的奇觀) 懷揣之,以透著血絲的薄翼 收緊,匍匐 超音波的神諭 唯有深夜的針管,才能教會她飛翔 ——

10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房間 曾瑞明

浮生 曾瑞明

鄰居的光 像音符 干擾我家的樂章

害怕了夢 因為夢不愉快 像我的家鄉

音樂 已經說出 空間的奧秘

我被電腦凝視了一天 它要我工作 我也自願

文字 記述它自己 失戀

被引導的羊 被劫持的羊 來到我家的草地

沒有我們的 今天,就是 死亡

來到我的夢 我的畫框 比我的書架大

霜降

像一隻在高速公路的松鼠 考驗別人,也考驗自己的 運氣

邢鐵 這只是個開始 還是提前珍藏起昨天那股和煦的風吧 對於多愁善感的人來說 這個冬天或許會很長 忍不住回頭凝視 在楓樹上苦苦掙扎的紅葉 憔悴在凝固的風裏飄零 你君臨的氣息 吹散了昨天夢裏所有的雲彩 相信會有更多的生命 提出要加入冬眠的申請 花園裏靜悄悄的 我真的希望會有聽懂鳥語的人 你來吧 或許這個冬季 只會聽到土地凍裂的聲音 但只要世上還有人在釀酒 杯中的月亮也會慢慢甦醒

濡羽 李蕙蘭 旗袍綻開了線 且就收攏起來 剪不斷 就互相纏繞 或許就能 織成半邊羽衣 髮絲落地 身在朝霧 猶如鏡中重影 是與之相反的 沉重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09


敦化南路 161 巷 12 弄 羅浩原

( 台灣 )

傳說中通往秘境的窄弄 一個人走進去的話 如果遇到整理廢紙箱的老婦 跟她說話就可以打開 弄底吱嘠的鐵柵 穿過之字形的陰暗甬道 就會看到涅槃之境 茶藝館的招牌(已歇業) 跟常在那抽煙的老伯說借過 便可鑽出防火通道 得到東區達人的稱號

從缺 村正 即使無人走過 樹,依然成蔭 我是樹蔭厭惡的 缺席者

而你從未察覺 Fake Ketchup 你進來了我忽略了時間 靜止在偌大的房間 麥克風尖叫的頻率遮蓋住我 心跳的聲音我觀察著光線裏 灰塵飛舞卻無法識別前方的字 這幾年我左眼的視力下降所以我用 左眼看待事物醜陋也會變成模糊的 美麗所以都是虛假的這房間裏 所有虛假的紙和油墨沾染了真誠的思想 只好以轉筆作反抗也希望揮動 空氣中的暗流或許你能感受到風 口乾舌燥為甚麼人體百分之七十 是水不是汽油這類可燃液體你就能 用眼睛點燃我引來觀望的 濃煙而就是在那一刻 我短暫地化為灰燼而你 推門離開

蕪 香淚月

每天 我穿同一雙運動鞋外出 冬天 繞上同一條頸巾 嚴寒的雨天 撐同一把傘 我經常是它們包容的 缺席者 傍晚 我從陽台望向遠方的高架鐵道,列車 緩緩刺入 飽滿的住宅群 我永遠是 未來試探的 缺席者

從熱島中升起幾座建築 蒸汽浮離,沙漠的支架 順帶抹煞了,荒蕪的界限 露水會在孤寂的沙上焚化 離開,大漠會長出一個窟窿 作為輓聯 悼念時間的空隙不著痕跡 我鳴叫一首無名的詩,奔向天堂 大概是大雨,能救贖一座沙漠 卻任由仙人掌 盛開在荒漠的虛無 因為他們說想看見我 孤寡且痛苦的皮開肉綻 綻開絢麗的果實 走遠些吧 我會記得帶走煙塵陪葬

11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碰觸 靈歌

在路上 ( 台灣 )

我不碰觸 偽裝的光滑 縮手尖刺 我不被碰觸 袒露過久的暗面 一層蠟護膚 時間迴紋 針住,老去的話語 枯木長出蘑菇,你猜: 有毒,無毒 一句話輕輕掀蓋 你的旅程久煮 腳底冒了泡 怎樣碰觸光滑才不會失速 怎樣滴血針刺 才不用終生紋身 怎樣紋身才能 傳神圖騰 原住的人紛紛下山 過客佔了位置 老去的話語揭露,何處 一路無毒

靈歌

( 台灣 )

繁華街市 擦肩行人 也試圖擦亮 虛榮之心 一路的虛線 自鞋底流出 探索哪幾段路 性格紮實 積厚的灰塵 望住刀刃 鋒芒隱藏的鏽蝕 得自己磨亮 空城的典籍 有殘卷的註釋 累累的傷痕 以皮肉護住骨頭 遠離別人的刀尖

菜譜詩:茶煮鄉愁 張芸 製作需時:3 年 材料: 思家牌麵粉:1 袋 時間牌茶葉:1 包 回憶牌砂糖:1 罐 製作過程: 1. 茶葉在恆常的翻滾中等待沸點。 2. 距離把砂糖熬成了苦漿。 3. 月光倒進麵粉,攪拌、揉搓、靜置、發酵。 4. 切開膨脹的麵糰,裹上苦漿,煎至焦 黄 。 5. 浸入 浓 茶 中,加 热 、冷却、再加 热 … …直到 变 成 糊 状 。 提示:食用前 请 先 冷藏 5 天。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11


心如何歸靜 潘國靈

走下去吧 潘國靈

心如何歸靜,心如何歸零? 言何得救,言何沉淪。 言何創傷,言何康復。 寫作言何純粹,如果被噪音重重包圍。 學會「不在乎」與掩耳盜鈴之間如何分辨? 駝鳥終歸要探出頭來,修士也有心煩時。 心如何歸靜,心如何歸零? 點了六根煙,仍有微微不安 —— 我欲驅除,又或是我始終所需。

走下去吧,有一天就一天。 走下去就成同路人。 走下去就成陌路人。 我沒想很遠的將來。 我的餘生不會太長, 你的仍會繼續。 這是無法消解的難題。 也可不成難題 —— 你輕輕一個轉身,掉頭,走了。

2021.6.27

2022.10.17

半個月的雨

很抱歉,這是愛詩

潘國靈 —— 我身軀在不住顫抖 —— 我可以怎接住你? 你沒有接住我 你離開我 在大雨滂沱的晚上 (不為營造氣氛,是確乎如是)

潘國靈 很抱歉,這是愛詩 對誰抱歉? 對她?對她?對他? 對牠?對它?對自己? 對城市?對時代? 通通不然,通通皆是。 唯一肯定,不是對你。

天空下了半個月的雨 為迎接一場叫甚麼的廿五周年紀念 造成憂鬱的原因總不止一個 或者無關乎原因而在於基因 有人說生命如花總朝向太陽 我用太陽傘遮擋一場最大的雨 2022.6.14

11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2022.11.27


童年畢業禮 張朴 口渴的空桶子也在排隊 扁挑載著單背心孩童而彎下 引向兩邊無雲的天空 舊時背影留在早已不在的村路 黑白的臉孔,透明記憶圈圈交疊 倒影著彎得更厲害的擔子 街燈沿兩端淌向粗硬的石地 路上忽明忽暗的童年 這時,幾十個穿著如相思的孩子 從六十年前的歌曲奔上禮台 踏著身輕如雨的舞步 旋轉著一把把時空的傘子

失語症 阿溯 (中國內地) 他轉動鑰匙,沒有人敢 違抗這個手勢。單手高舉的人 被放倒,小扣子,一種 擠壓空氣的法術,在臥室裏 下雨(但被拖布擦除) 不厭其煩地忘 不厭其煩 重新爬回去,溫順地 「煮著 你攪拌的 逐漸黏稠的那種動物」 你張了張嘴 金魚 一隻只磨蹭的小藥片 撞擊著透明的水箱 直到 自己溢出來

在當年還是阡陌田田的禮堂 那些已經白髮的孩童 想起他們的首場畢業禮 制水後的第一場大雨

同時感到耳朵痛,你搜尋地板 在 脚 邊 ,只隨濕熱的水漬翕動 即將被擦掉 但如此忠誠 如此馴服地聽你 一遍遍 吹那失靈的哨子

旺角書屋

蝨/室

談炯程 這一藤藤練習曲拭過我的清晨,是瓜葛在 後視鏡裏的翠鳥。但二樓的松木門窄小, 台階緊凑得像一粒粒假牙,如此泡發 那試管樣式的書屋,冷氣在黃線外結 聰聽的痂。扉頁上未編目的細樹枝,一如 馬蹄鐵深諳鵝卵石的語法,等著交通島 孵出屬於它的碎釘子。穿行於樓梯間, 那些塗鴉變成根根開花的纖繩,扣向人行道 如錯別字輓住粘滿枯葉的透明膠。為何 我們在此處,連鑰匙串也開始忘記眨眼? 為何,隔壁咕噥聲傳來,超過消炎藥 與白熾燈的絕對濃度?瓷磚的鰭顯露,濃霧 在其上被折起如同忍冬的機芯,而空調 讓他漏電的肩胛骨梳開了這嶼惺忪的鳥跡。

王偉樂 塵埃無從碎裂 有天我聽朋友的敘述 路在埋沒 每間有書的房間都有一隻蟻王 再嚥下一口氣,等待一顆星體坍縮 於是我們把藏書都悉數翻開 在光團流動與缺氧的濕溼翻身 發現夜色的寒氣下僅有它的足印,以及鱗片 像一位寂寞的生還者在量度生命的長度 轉頭看去 那是整座圖書館的遺跡 或是火山在野獸的夢中消失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13


骨碟 槿熠

畫與哀歌 ( 中國內地 )

想起一件往事 就扔下 清脆的笑 一聲 落在盤中 不響 一聲 然後一下子 上面落滿了灰塵 「塵埃是世界 對我快樂的評論」 這樣說 彷彿已摸到那些聲音 是一片接著一片 一堆瑣碎的四面體 它們剝落 在那些 雨水豐盛的日子 曾經也會喜歡 這種限時限量的玩具 在恍惚中 似曾相識環繞著 班長 老師 在無聲的密林中 走在一起 一同摸索在黑暗中 責備聲 是唯一向前的線索 當我抬頭 新月不憐憫我 新月無光 像塊被揭下來的死皮

池中七月 郭淑怡 我們渡過荒熱的旱季 在失去視力的短暫片刻 空懷著對陣雨和雷暴遷徙的預想 泡沫起伏於聲浪與寂靜 決定在溫熱而過鹹的泳池 摸去一抹藍色 鎮夜練習如何在水中端坐良久 像個瘋子不屑空中的鳥而舉槍 來刻寫一生的恩仇記 用憤怒燒盡人間盡處的喧囂 鋪排當中陌生與哀愁的姓字 白癡將在孤島中團圓

11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黎晏

( 中國內地 )

從畫中敲出幾滴水 饋我味蕾不歇的鹹澀 我先是想起海 再是落日 轉過身去,日光倒影是它的碩大 於是我的耳畔便有了海鳴 褲腳的污漬,被過路的車輛噴濺 沾染的是這個城市的塵土 啊,我幻想著駕駛艙裏 坐的是位曼妙的女郎 她的車窗外應是日落的海 而非我所站立的,連月光 都枯萎的街道 將這捧水還入畫中 這一筆並非神來。我的靈魂 誕生在無名之地 游離在廟宇 如一粒鹽化在海裏 如一輪月困在井中 夜色四起 漫溢的不幸更鹹澀 時代不斷咬噬我 而我已沒有多少殘餘

鍋底灰 蕭嘉俊 雙手曾在熱湯上比劃一艘夢艦 以弓身的姿態 適應癱瘓,等待拔喉和中風 在浮游的神話與碩大的畫布 沉澱一個熟透的惡夢 陡然燙穿隨手打撈的備忘錄 然後吞咽打嗝、再打嗝 一再追問如何以完美的角度墜地 最後我們還是反悔誓言 似是無邪的狂徒 反覆用力攀登滑落的尖石 刻印蒼老的嘲弄


平安 鄭潔明 才剛扔下書包 你就要背起更重的行囊 潛入陌生的國度 你不理解確實為了甚麼 也想不起上次吃東西 是甚麼時候 你本應與家人吃過燙嘴的烤肉串 呷一口冰凍的可樂,上網搜尋 到哪裏給媽媽買生日蛋糕 連日來,她是否嵌在藤椅,盯著電視 無法入夢? 霧封鎖前路 過時的地圖、執政者的號令 無法為你指引前途 你曾想過做無國界醫生 被病人傳染 仍含笑投進天父的懷抱 也曾想過葬身火海 為要救出玩火的孩童 如今,你托著長槍,隨時要射殺 另一個想給媽媽買蛋糕的人 風在耳洞亂竄 手指、腳趾如冰條僵凍 你呼出暖氣,使勁磨擦掌心 幻想能像賣火柴的女孩 擦亮一個個夢 你睜開眼,身旁圍著一大群 說烏克蘭語的人,他們跑來跑去 把熱茶和餡餅塞進你掌心 你聳肩抽泣,大手小手輕撫你的頭 他們掏出手機,撥打視像電話,你看見 雙頰凹陷的媽媽拍拍胸口,含著淚說: 「平安!平安!」

場 張嬋 我們是石頭 踱步在門外 我餵養了一些螞蟻 有時來 有時休息 被它有時,咬 一小口 不是甚麼,大事 下雨,鑽進潮暖的梯 關節黑亮 脫去一座城堡的注目 現在 你好像蜻蜓,如青草中 之外溫度著了火 不過已經當作,許久 / 從前 忘記我同故事一般 或昨天那個閉口的夢 遺失一句沒有開端的再見 四季 在願望裏變薄 我一直想到地下湖 人造的池子 想像裏 我不認識,你的後背 脆枝 招搖,幾乎長滿了霧的 一口井纖細 螞蟻爬過你 甜滋滋地望你 慢慢,也不再好奇

抵抗者 陳言 一顆蒜頭拍裂 在浮沉的裂紋裏有了香氣,一次說話 的機會 他擾攘三十秒 直至全身放軟,通體焦黑 躺卧如 剛剛自焚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15


Cliché no. 1510 野安 走過天橋 分叉的兩端 我們剛巧同一道上 灰色的門裏 有光 (燈很亮) 一、二三四 —— 窗內浪漫燈飾垂掛 五六七八 我轉身看見窗外 萬家燈火 向我 炫耀他們一室圓滿故事 白色的通花紗幔 分隔內裏的虛無與外頭的現實 二、二三四 —— 腳尖在地板刻劃情節 五六七八 木質地板上已存在多道修補痕跡 音樂流竄在血液裏 你的 身體揮灑出每一滴靈魂 三、二三四 —— 我欲伸手去捉 五六七 冷不防鏡中的你一個轉身 —— 你的眼睛會說話 它們說「可惜這裏不是巴黎」 (燈要熄滅了) 灰色的門後是走道的盡頭 你跨出去了 外面有你想攀的天梯 (燈都熄滅了) 我仍留在裏面

11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於是我挖掉雙眼 姚慶萬 大腦的投影無序 證實了眼珠不能共生 一切具象的、抽象的,都躲在縫隙重疊搖晃 看清建築在虹膜的神話沒有飲醉 互相糾纏的樹並未因撫摸果實而腐爛 就像風只有一陣 吹走孿生的重影 將眼珠壓平,以便 用平面解讀經文重複的勸誡 雲在燃燒,咬死綠色的閃光 血液透明了掃不及的藍葉 埋葬眼珠 以免揭露更多秘密。譬如 后羿沒有留下太陽 日月是同一顆眼珠 模仿法師閉眼誦念,連帶超度 以贏取蒼蠅複眼的施捨 而沒有人知道此後神話不會消失 往沙盤灌水,凝結墓穴 敲出更古老的傳承 詭辯盤古的雙眼確實化成天體 低頭用僅存的眼量度 沒有太陽,計不到雲與雲之間的距離 我伸手在眼窩拉出一條時間 繫緊神話的心臟,聆聽 一場荒誕的信仰 黑夜裏我沒有在崑崙看見什麼 黃帝正在高歌兒子的楓木 於是 —— 我便將另外一隻眼睛也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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