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藥

第33屆時報文學獎散文首獎——毒藥

《中國時報》·2010-10-06  ·楊邦尼

圖:可樂王

http://life.chinatimes.com/2009Cti/Channel/Life/life-article/0,5047,11051801+112010100600073,00.html

「這給誰治病的呀?」老栓也似乎聽得有人問他,但他並不答應;他的精神,現在只在一個包上,彷彿抱著一個十世單傳的嬰兒,別的事情,都已置之度外了。 ──魯迅《藥》

一、毒

 病毒如星雲爆破,血液裏光速流竄,首次病毒檢測載量,82108。

我已經忘了多少次進出醫院,私密的,偷偷的,透光就會死,深怕被熟悉的人撞見,嗯,你來醫院吶,看病嗎,拿藥唷,什麼病啊。不,我學荒人和女巫,我們是不結伴的旅行者,一個人。即使撞個正面,當是隱形的。   

不要張揚,親愛的,別說。

蘇珊·桑塔格揭露疾病的隱喻,它經常是一種秘密,不是對病患而言。癌症確診總是被家人隱瞞著病人。然而,病情確診後,至少是病人隱匿著家人。直到紙包裹不住火,一次意外的走火,燒起來,你想方設法以各種名目病症堵塞之,化名之,最常的遁詞,感冒,細菌感染,積勞,壓力,醫生交代靜養,休息。我背轉過身,不看,不聽,不聞,病毒隱身術,了無察覺,它在體內孳長,漫漶。

事隔多年,直到有一天,我例行每三個月驗血,四個月複診,結果顯示病毒載量無法檢測,我才張大眼瞳定睛直視病毒模樣,像把玩一尾在身上纏繞的蛇,或劇毒黑蠍子,綠眼蜥蜴,我和它們竟相安無事共處一身,相忘於江湖。

惠施詰問莊子何以知魚快不快樂,糾纏在話語打結處,莊子回以,請循其本。是啊,我糾結在病毒,百口莫知所辯,不知何時進入體內,請循病毒之本。

全名Human Immunodeficiency Virus,人類免疫缺陷病毒。如果病毒持續曼衍,突變成Acquired Immunodeficiency Syndrome,後天免疫缺陷綜合症。你看它在體內孳長,充滿智慧,狡黠如狐,如貍,它隱藏,它變異,它依附在T細胞內迅速複製,恒河沙數。毒和T細胞共舞,T細胞亦即CD4,CD4數量愈高,免疫系統對抗傳染病的能力愈強,反之,愈弱。病毒表面上的旋鈕和T細胞外層的受體相同,像乘滑梯溜進T細胞內自我繁殖,蛹在蟄伏,一旦成熟旋即離開T細胞,以攻擊更多其它T細胞,循環往復。

CD4低於200,開始服藥,藥盒子上腥紅色的標記,這是毒藥。每晚睡前一顆淡黃毒藥,每一粒膠囊內含600毫克的依法韋侖,你讀它的醫藥學名詰屈聱牙的上古經文,非核苷類逆轉錄酶抑制劑,由不同藥方調配而成,高效抗逆轉錄病毒治療,白話文就是美國華裔醫生何大一1996年研發的雞尾酒療法,哦,好妖嬈的文字藥。病毒在複製過程中,依法韋侖向病毒發出誤導的指令,使其脆弱甚至崩潰。病毒不死,它只在保持低調,暫時不出沒,尋找避難所,它打的是森林游擊戰,它潛入地窖,洞窟,伺機等候免疫系統的漏洞就絕地反攻,狡兔何止三窟。

我試著追溯毒是什麼時候入侵體內的,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那樣。比如某一個燥熱失眠的夜晚,遊晃公園,三溫暖,一群覓食的蝙蝠,視覺退化成蟲蟻,憑嗅覺,觸覺,我們的燃點極低,低到最下體,半尺軟肉棒的催發,一經碰觸就燎起大火不可收拾,比如一隻夜蛾趨向火燭,玉石俱焚,不惜美麗羽翅,我燃燒,故我在。可是,過境千帆,赤裸肉身,我怎麼不記得是何人面目,溶鏡模糊,淡出視線。

我放棄追蹤,回過頭,看前方,我得活得夠久,夠長,寫下毒和藥交媾和解的奮戰歷史。

病毒載量,顯示血液中的病毒含量,病毒載量高,CD4細胞下降,免疫系統削弱。耳轟鳴,易疲倦,臉燥熱,高燒,送入院,我早有心理準備,這是前兆,可是怎樣都必須偽裝其他病名,酷兒先驅王爾德引述他的愛人同志阿爾弗萊德·道格拉斯的詩,愛,不能說出它的名字。我躲進愛的羽翼下,僅有好友H知道。

我剖視病毒在眼前,放大瞳孔張望,雖然血液中的病毒無以偵測,我走進去端詳,褻玩,撫摸,你仔細瞧,病毒直徑120納米,呈球形,外膜是磷脂雙分子層,嵌有跨膜蛋白,向內形成球形基質和半錐形衣殼,衣殼在電鏡下呈高電子密度,內含RHA基因組,酶,逆轉錄酶,整合酶,蛋白酶以及宿主細胞。

我看得雙眼落英繽紛如繁花異草魔幻世界,目眩神迷,我沉醉,我必須入睡。

 二、藥

時間到,我服藥。

開始吃藥的第一天,從此生命起了變化。決絕的欲死,死亡驅力在緊急追趕,和你開個玩笑,約在撒爾馬干會面,我認真想過赴約。

賜死的毒,活命的藥。

藥在吞吃後十五分鐘迅速在體內發酵。先是雙手麻痹,凍僵,然後蔓延背脊,頭顱,全身,億萬只螻蟻匍匐潛進,啃食,嚙吮經年累積的沈疴,壞疽。我蜷縮在床,輕關門,窗外雨霏霏尖針墜下,醫生三言兩語早早交代,藥效有副作用,立竿見影,我當時只應聲,噢,嗯,沒想它來得這麼快,迅雷不及掩耳。

毒與藥在體內正式掀開戰幕,肉身是廣袤戰場,那在蝸牛角上征戰的蠻觸兩國,血流成河。

我隱忍著痛,時間濃稠似鐵漿緩慢前行萬年冰河在徐徐蠕動。冷風自毛細孔溢出,起身拉開衣櫃找衣物蔽寒,雨沾滿窗玻璃,內外交攻。這裏是長年炎夏半島,我怎可凍死在自家床上太荒唐,我起來走動,驅逐寒意,臉色純白如冰人一具,沒有回溫的症狀,我軟塌在床,像一隻地鼠掘地冬眠渡過寒冬,能往身上蓋的全蓋上,只剩下兩個黑乎乎的鼻洞通外界的氧氣進來。

我下樓,免得父母叨念我怎麼遲遲不下來吃晚餐,脫下長棉衫,我不想老母問不舒服嗎看醫生了嗎。盛飯,吃不到兩口,難下咽,唬弄幾下,把剩飯菜倒掉,毀屍滅跡,匆匆洗了碗筷,徑自上樓,掩門。

第一個念頭,死。毒藥在拔河,我是那橫陳兩頭的繩索,骨肉在劇痛,撕肝裂肺。雨在下,冒雨騎車從路橋躍下,或者草率寫下幾行遺言痛不欲生原諒我,用枕頭捂住窒息歹命一條。一念三千,萬千粉塵世界紛至沓來佔據眼膜視網,合不上,沒法睡,意識清醒,冷入心扉,骨椎痛,痛入心椎,心底的最深處,不知多低的幽谷,無光的所在。

藥毒在麾軍作戰,喊殺,旗鼓相當,發聾震聵。

打電話求救,像困絕孤島當時手機尚留一息電量,收到可以撥通的微弱訊號,那是天使羽翼上反射出的亮光,我不能就此了斷,尚有生機一段。

電話接通,H一路陪我走來,從患上感冒幾乎丟了命進院入加護病房,我以為病毒已攻克身體一命嗚呼,我們用手機傳遞病情,囑我順著情勢走,別怕。H知道那個不能說,的秘密。他聽我說,喃喃咒語,痛就會減少一點,忘掉一些。我昏沉中想說一死百了,H回我,好不容易才跨踏出千斤第一步,吃了第一口藥,怎麼未戰先降敗。我無以應答,自慚形穢,窩囊沒用。

H和我一起到診所驗血,等報告,等待結果的時間綿長,長如晝日,日頭不落山。確定無誤,安排到醫院看門診,再到特別門診,層層關關,疊疊摺摺,從普通醫生轉到傳染科醫生,一個部門換一個部門,守了大半日,迂迴為了進入。終於見了主治醫生,開處藥方一長串,拿號碼等領藥,到指定西藥店買管制不得見光,的藥。

服下第一口藥,一夜漫長,長得黎明永遠不會到,緩緩步下地獄門,餘悸,心慌。詩說,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用它來尋找光明。我在絮絮和H說著吃了藥很難受中,睡著。太陽沒有出來,一片烏藍的天。

書寫的時候,藥效在隱隱發酵,天旋地轉,我趕緊裹身上床。

然而,在以後許多個夜裏最難熬的藥效反應是糾纏不去千絲萬縷醒不來的夢,夢浮淺在岸邊,沉不下海,游不上岸,那是毒和藥最難將息的時刻。

三、毒藥

恥辱的刻印,逃逸的文本。書寫是回歸那個我們未曾經歷之處的舉動,創傷的肉體,惶恐的獸,一個比遠更遠的遷移,奮力的遠走,直到不敢向前。停在那裏,等待毒藥和解共生。

在用藥多年以後,我才敢惶惶翻閱藥劑上的英文說明單,打開的潘朵拉黑盒子,密密麻麻,英文魔法,逐字逐句,看藥效,挖掘出土的作戰圖譜,讀著的時候仍在微微顫動,我看懂了,我一一經歷過的,神經系統症狀,最常的會失眠,嗜睡,注意力不集中,惡夢連連,副作用催枯拉朽排山倒海,很多英文單字不認得,逐一翻查字典,皮疹,暈眩,作嘔,頭痛,疲倦,過敏反應,失調,混淆,麻木,肝炎,焦慮,沮喪,胡思亂想,激動,譫語,狂喜,情緒波動,迷醉,幻像,精神異常,神經衰弱,偏執,驚厥,搔癢症,腹痛,視線模糊,光變應性反應,皮膚炎,胰腺炎,自殺傾向,我讀不下去,站起來,呼口陽氣。

我端詳病毒生態,研發的解藥在追逐病毒如何機靈狡猾的演進,易言之,毒在抗藥。你看它的中文譯名,百轉千迴,如饒舌口令,維樂命,施多寧,雙汰滋,賽瑞特,佳息患,立妥威,硬膠囊的沙奎那維。

謹記每天必按時用藥,是毒是藥,兩造為敵為友。早上十一點,吃藥成了密教儀式,動作快,免得被人發現,你吃什麼,藥嗎,生病了啊。掰開白色藥粒,一口水,順著水流入喉,到胃。夜裏十一點,迷幻的鐘點,我吃的是,你聽這名字多詩意,施多寧,的藥。一點都不寧,快則一小時,慢則兩小時,藥和毒又在絞繞,昏眩,地球在極速運轉。黑夜,一切不可見者,便可見。

開始服藥即終身吃藥,穿上一雙紅色芭蕾舞鞋,停不下來,直到不能再旋轉。醫生護士好心提醒一定得每天按時服藥,噢,藥與毒結下終生不悔的契約,直到終死的那天。病毒在血液中少於每毫升50複製體,你知道毒和藥處於休兵狀態,簽下和平框架。我要有一整套修身養息敗部復活的計劃,遵守,實踐,貫徹。

每天固定時間,失之毫釐,謬以千里,不能閃失。毒很聰穎,它計算你吃藥的時間,錯過防守,病毒趁隙而動。把藥分別存放在定時要去的地方,辦公室,房間,無論到何處隨身攜帶輕便隱身墨綠小藥盒,出外旅行注意用藥時差,在手機鬧鐘設定計時訊號,提醒服藥。我吃藥越久,就越步步追蹤病毒行跡,毒和藥成孿生體,從此形影不離。

後來,我恍惚怔忡,毒和藥的區別在哪裏,它們相知相守,敵友不分,你儂我儂,和以天倪。

背著光,背著眾人私下交往,磨合,直到毒消隱在體內無所有之鄉,長相守望,我一天一天把身體鍛錬,游泳,散步,舉啞鈴,伏地挺身,仰臥起坐,若隱若現的六塊肌,不飲酒,不熬夜,一副姣好體魄,如獲重生,新造的人。

我不孤單,毒藥在體內,執我之手,與我偕老。

 得獎感言-向苦難學習 

《中國時報》·2010-10-06  ·【楊邦尼】

「毒藥」是不可複寫的。本來是要單寫「藥」的,為了解毒。後來寫「毒」整篇散文內外翻轉,成了「毒藥」,像「色戒」那樣,有間隔號。蘇珊.宋塔格「疾病的隱喻」,把不可言說的以言說。我們謙卑的向疾病和苦難學習,匍匐,向下寫作。

甚少參加文學獎,大馬「花蹤」兩次,晉決審。「時報」散文是第一次,如荒人奢靡的實踐。

評審意見-病患非罪犯

《中國時報》·2010-10-06  ·【陳芳明】

疾病的侵襲,總是尋找人體最為脆弱之處,與道德問題全然毫無關係。把疾病道德化,是人類的傲慢與偏見。愛滋病出現後,各種污名也隨之道來,把病菌與人格銜接在一起,並無法阻擋愛滋病的蔓延。作者以親身經歷道出自己與病毒作戰的過程,其中的掙扎痛苦,可謂歷歷在目。服藥如服毒,過劇或過淡,都不能恰當對付病菌。漫長的療程是一種精神與肉體的凌遲,疾病之桀驁難馴,使病患陷入兩面作戰。他一方面必須應付外在社會眼光,一方面又要對付體內戰場﹔即使面對家人,也必須百般隱藏。這篇散文大膽使用疾病與藥物的專有名詞,卻未使全文淪於枯燥。選擇簡短句法,描述他個人心境的矛盾衝突。他是疾病的第一線見證者,到達死亡的最邊境,然後回歸到人間,也把真實的信息帶回來,以生命寫出來的這篇文字,可能是近年來的最佳病患見證。

33屆時報文學獎散文組決審會議記錄身歷其境的感動書寫 

2010-10-07 【楊正斌/記錄整理、攝影】

     ■決審委員:陳芳明、平路、陳列、鍾怡雯■主持:楊澤(人間副刊主任)

■時間:2010年9月23日■地點:中國時報會議室

     本屆散文組共收到313篇稿件,由廖志峰、吳家恆、陳雪、林文珮、蔡逸君、李金蓮六位初審選出46篇,再經張惠菁,李明璁,韓良露、詹偉雄四位複審選出17篇進入決審,最後由陳芳明、平路、陳列、鍾怡雯選出得獎作品。

     陳芳明認為此次作品題材多樣,但文字經營不若以往精采,因此取捨困難。他覺得散文最重要的關鍵仍是「文字」,新世代應該有新的語言。陳列認為不論是選擇題材或切入角度,「文字清楚,讓人看懂,語句通順,是最重要的標準。」達到這些條件後,再要求呈現方式是否新鮮獨到。

     平路認為散文應準確表達意象跟心境,「如同聽見、看見,與作者身處同境。」多一點耐心,以文字經營出感同身受的心情,是她的評審標準,也是她對創作者們的期許。鍾怡雯則說,有些文章讀起來不錯,寫的很清新,但普遍問題是錯字過多,或是整體表達過於零散,「寫到差不多就不寫了,不夠細緻。」整體而言風格凸出的作品較少。

     第一輪投票結果,獲三票作品1篇:「毒藥」,獲兩票作品4篇:「越南仔」、「耳鳴」、「告別」、「走音」,獲一票作品5篇:「衰頹之路」、「大自鳴鐘之味」、「擦身而過」、「我的白海豚」、「錦繡,或蒙古人在翁布里亞」。

     得票作品中,鍾認為「錦繡,或蒙古人在翁布里亞」非常精采,觀察環境能力敏銳,寫景細緻,文字具自我特質,在年輕一代中非常可貴。平則認為此篇想企圖寫大的東西,但由細推大,由大推細的功力稍嫌不足,可再加強。

     陳列則認為「大自鳴鐘之味」很有味道,語氣平淡自然,處理大題材,卻寫的很輕,文中填充許多細節,用漫不經心或是很淡的語法來描述大事件,點到為止,在處理人物、環境、景物、時間的消逝變化上,堪稱恰到好處。鍾則認為此篇文字與美感的撞擊較少,平也認為故事不錯但線頭太多,有點可惜。

     得到3票的「毒藥」,陳芳明認為文字描述十分真實,作者書寫切身經驗,傳神且勇敢。平表示作者是寫手級,用毒藥──是毒又是藥的形式,完整表達自我意向。鐘則認為這篇是所有作品中最濃稠的,如同一篇醫病跟知識性的散文,文字小而碎,較缺乏流動感。

     經過評審們討論後,第二輪投票結果,「毒藥」得到最高總分13分獲首獎,「大自鳴鐘之味」9分以及「錦繡,或蒙古人在翁布里亞」5分,分獲評選獎。

網友意見

(1)

這篇散文至少有兩個大錯字,千絲萬「屢」(第二次對了)、嚙「允」,但,它真是一篇美文。

病患吞的,是毒也是藥,猶如公園裡的祕密交媾,是毒也是藥,作者是「疾病的第一線見證者到達死亡的最邊境,然後回歸到人間』,多像女人的生產過程,當時我是前置胎盤加植入性胎盤(因為雙胞胎),整個手術過程,大失血、大輸血,到達死亡的最邊界,也是最接近新生的境地,生與死最難將息的時刻。

毒與藥皆有雙重意涵,毒是病毒,是也指抑制病毒的毒,甚至可以暗示來路不明的性愛,放縱青春的荒唐與性欲,當然,它也是藥(服藥如服毒),所以作者活下來了,還活得更健康,也成了人生的藥,從性愛、中毒、解毒、存活,那一次的性愛藏有劇毒已不可考,但,性高潮時的瀕死、解毒過程的瀕死,性愛、疾病與死亡,在本文中做了最繁複的糾纏與演繹。

我不想將「病菌與人格銜接在一起』,但我很好奇,這位作者會現身去領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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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親愛的愛文學的人們呀, 我貼上了楊邦尼的「毒藥」 。一定一定有人迷惑於這酷眩文字, 該怎麼看 ,起碼起碼 ,有三種知識體系在其中 :糾纏最大最大的一塊, 當然來自於關於愛滋病的種種醫學知識 、身體的器官 ,我們不知道的系統交換, 蛋白酶 、藥物破壞了哪些鍵結 、藥物的名稱 。如此廣大不可知未曾聽聞的世界 ,如阿彌陀經裡所說的「不可思議」 ;其二是中文領域裡莊子惠施的狡獪辯詰:「子非魚安之魚之樂」、「請循其本」;或者杜甫寫春雨的「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其三,當然,桑塔格加入,「疾病的隱喻」,我為何憤怒於我不能見光的提問。

凡此種種,構成了一個複雜複雜複雜的文本 。我們驚訝的看見 ,一個受肉身折磨人 ,如果接受過知識訓練 ,他已經沒有辦法不用知識的路徑、規則、說解方式 ,去靠近那疾病、去理解自己所受的苦 。

楊邦尼開創的新境 ,即是這一代的寫作者 ,在上一代人未有的狂亂和這一代人因為網路加入所帶來的知識力道, 構成一個前所未有的疾病文本。 為何說前所未有, 因為這整篇文章充滿生物學病理學的知識 。對於不在其中的人,根本提不起閱讀興趣 ,譬如,對體重不滿意的人,才會注意減肥知識和話題; 對皮膚不滿意的人,才會看各種美白緊緻保養的問題 。但是,楊邦尼用甚麼鎖住我們的視線?他很徹底 ,看似誠實卻又百般遮蔽「描寫」出一種絕望的苦境 ,在病中,在與肉身的頑強對抗裡 的種種 。為何說遮蔽? 那些咒語般的術語和文字、名詞,造成一層距離,中文古典訓練, 桑塔格又造成一種距離 。

凡此種種,是知識的距離,是知識的障壁,但又無妨,中間穿插了那「知識人」作為一個全然無助的人類的橋段 ,我們知道了所謂「副作用」如何迅猛又直接, 我們知道知識如何無法安頓真實肉身的苦楚。 就在這照樣的矛盾裡,楊邦尼寫完了毒/藥 。毒藥, 共生共存 ,是毒也是藥。我想他要宣示的是:即使這麼苦,他還是要顛倒荒唐的走這一遭吧! 以青春之名,以美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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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Response to 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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