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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道周傳(下)

資源識別代號

資料識別:JN00000602_05

資源主類別:書籍與研究論著類

題名

題名中文:黃道周傳(下)

題名外文

創作者

創作者:葉英

貢獻者
主題和關鍵詞

人名關鍵字詞:黃道周

主題與關鍵字-資源次類別:篇章

出版日期

出版日期:民國47年9月25日, 1958年09月25日

描述

書刊名:臺南文化

刊別:季刊

卷期:第6卷第2期

起迄頁碼:10-38

出版地:臺南

發行地:臺南

全文逐字稿

五、黄子思想概觀 思想淵源 欲知子之為人,其輝煌歷史所由來,不可不先知其思想淵源之所在。蓋知之維艱,思想領導行動,此言誠可信不誣也。儒者學在經世,子為曠代大儒,文章風節高天下;天文易理,無所不通;於天人之際,生命之流,洞澈分明。是其所學,非直道問學尊德性己也,抑又用以修身心,圖事功。終子一生,遭遇偃蹇,失意者多。但在憂患困苦之中,且能坦然無懼,辨明心性本原。凡志之所向,雖斧鉞加項無辭焉。觀其在朝屢為俗傖奸倭所擠,瀕死者至再,仍然無動於中,一往直前,以至誠盡其性,與「天地合德」焉。此種修養功夫,真可謂到家也矣。 子在三十歲前後,思想業已定型,所學自成統緒。 宋儒重義理,尊德性,大抵以仁概括全德。黃子演易,唯生唯誠,窮極致知,止於至善。滙注不已之生命巨流,以赴以踐,為生民立命。仁義所以立人,體天所以修身,此萬物生生之理。聖人之道,在此仁義中正而已。子重明誠,言心性,故知子之學實得力於中庸。 東(銅)山島孤懸海外,子自幼讀書石室中,日夕與海洋同呼吸:天地與我合體,萬物與我同一。動靜之中見生化;奠頂天立極之道,悟心性誠正之要。用能有嚴剛方正、至死不苟之節操。先聖先賢,凡至最末一關,勢必固執,因其能辨利害,明死生。大義所在,生不必戀,死不足悲,此廓然泰然之人生觀,實由天人合一所自來也。 致知止於至善 何謂至善?曰在人身中,繼天成性,包裹天下。此善求之於己,不必旁騖。人有不昧之智慧,乃有粹然至善之情性,復其天人一致,萬物一體之本然。此善應何所止?曰止於明德,黃子云: 「千古聖賢學問,只是致知。此知字,只是知止。試問止字是何物?象山諸家說向空去,從不問空中有個止宿;考亨諸家說逐物去,從不見即事即物止宿得來。此止字,只是至善。至善說不得物,畢竟在人身中;繼天成性,包裹天下,共明共性,不說物不得。此物粹精,周流時乘,在吾身中,獨覺獨知,是心是意,在吾身對照過:共知共覺,是家國天下。世人只於此處不明,看得吾身內外有幾種事物,著有著無,愈去愈遠。聖人看得世上只是一物,極明極親,無一毫障碍。以此心意澈地光明,才有動處,更無邪曲,如日月一般。故曰明明德於天下;學問到此處,天地皇王,都於此處受名受象,不消走作,亦更無復走作,那移去處,故謂之止。自宇宙內外,有形有聲,至聲臭斷處,都是此物貫澈,如南北極,作定盤針,不由人安排得住。繼之成之,誠之明之,擇之執之,都是此物指明出來,則直曰性。細貼出來:則為心為意,為才為情,從未有此物不明,可經理世界。可通透照耀……」 可知致知止於至善,至善止於明德。明德維何?據上所云,子殆以天命為至善矣。中庸之理,即在此天命之性之發,達於中和地步。故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中和則天道,誠者,天之道也。至誠能盡性。盡性可以贊天地之化育。盡性可以自成,可以成物,合內外之道,則仁與智也。故至善與至誠不可分,所以周全之者,在乎率性興修道也。 萬物一體 性發而為心為情,此心既明,性可循焉。情與欲相斥,必去欲,方能靈明精粹。因為性不是道,率性方是道。性乃一貫之理,此一貫之理,所以明本末,亦即所以明明德。 有問:「萬物一體,未免是籠籠統統,周程說敬,延平說靜,唐虞說中,此中皆不著一事一物,如要靜觀未發氣象,又放不得胞與源頭。」 子曰:「賢說極好。未發前,不看得天地萬物;已發後,必為天地萬物所倒。此處格透,縱有蔽虧,是天地萬物,影光相射」。 又問:「時時守中,與時措之宜,是一是二?」 答云:「聖人吃緊處,只在慎獨,自不親聞。自未發以至已發,隱微顯現,何時離得中字?何時破得中字?聖門不把和字硬對,正是聖門明眼明手。如小人便要通方,隨時變化,以此於中庸上看粗了。」 又云:「大抵戒慎則時時做得,不戒慎則時時做不得。擇乎中庸,不能期月者,畢竟於隱微去處,工夫不到。隨他說時中變化,我只管是刻刻獨知,再勿隨他横生手脚。人心頭學地,須積精而成,如一片日頭,晃赤赤無一點昏昧。團團天中,只一片日子。日北則畫長氣熱,萬物皆生;日南則畫短氣寒,萬物皆死。觸鹵而出,則為雷霆;追氣而行,則為風雨;餘光所照,以為星辰;餘威所薄,以為潮水。爆石為文,融金為液,出入頂踵,照於心繫。如此,世間無一物一事,不是日頭串透:人生學問精誠,常如此日;然後能貫串六虚,透徹上下。千里萬里,無有障隔。如此便到十世百世,更無芥礙。不如此雖杵針鐵線,穿鑽不來,何況鋼城千重內外。」 子於致中和一項,特別關心。蓋此乃萬物所以同原。居敬存誠,所以守中,戒慎正心,所以開物成務。萬物一體,非意之則可,必其至誠而與萬物為一也。此不可得而强,是乃根於天命之性,亦即謂之明德。此本原人人可得而有之。以其人人皆能明明德,復其萬物一體之本然也。渾然宇宙,具生意未發時,必不可見,生意既發,動之始也,務要戒懼慎獨以養其中,養中而和發焉。 居敬之餘,尤要覺悟,靜悟可以正心,可以修身。可氣以攝天下。一循至誠之道,廓然大公,順應萬物。 黃子曰:「靜坐獨處不難,居虛居,應天下為難。人都於靜處著動,天都於動處見靜,除是木石,纔得以靜為體。」主靜近禪,故須於動處立誠。靜觀不能全。子曰:「不是敬了,那看得出上下鳥獸,蟲魚草木。個個是誠,個個與鬼神同體。就靜中看他根胎,只得百分之一。」如是,敬者把上下鳥獸,蟲魚草木,都作天地鬼神看待。由此誠敬出發,鬼神究為何物? 「鬼神兩字,只是不睹不聞中有睹聞,只此便是致和,便是格物,卻借祭祀來說耳。大學首傳,便說此謂誠於中,形於外這個鬼神,去剔小人之肺肝。中庸下段,又說誠則形,形則著,這個鬼神,去贊聖賢之功德,世間只此兩種鬼神,皆在不睹不聞,有共睹共聞之妙。在與知與能,有不可知不可能之秘。算來只是人心實有此理。動而為意,此意不誠,便有許多邪魔陰慝,變現手目。此意一誠,便有許多神明聖賢,當身顯現,知之者以為天命人性,不知者以為精氣游魂。」又云:「程張所說鬼神,是天地以上事;中庸所說鬼神,是人身以上事。心如火也,火輒有形。天地以生物為心,生便有屈伸,人身以交物為心,物交便有隱見,都是實形取影。或正或倒,或遠或近,在天為災祥,在人為寤寐,在日用為聽睹形聲,極奇極怪,極平極常。心力大者看鬼神亦大,心力小者看鬼神亦小。精者看精,粗者看粗。善言鬼神者,莫過於易,括之一言,曰以齋戒神明其德。其實只是誠字,不誠的人,看子弟臣友,天地鳶魚,亦無一物。誠者看天下無形無聲無手目無肺肝所在,個個是我心光所照,所以能酬酢一世,變化天下。」或問:「如此看來,祭祀之鬼神,是為人心寫照;卜蓍之鬼神,是為人心傳響。有形寫照者,見之於祭祀;有聲傳響者,見之於蓍龜。何處是性命所在?」答云:「如此才要誠。誠意只是慎獨。慎獨者,自一物看到百萬物,現來承受,只如好色惡臭,感目觸鼻,自然曉會,不假推求,所謂知至。知至便是明誠。」 由此可知子之學,以明誠為主。夫至誠可以先知,以明誠釋鬼神,使人心安理得,無所惶惑。且者,以明誠為中根,以格物致知,導禮樂於中和。子於崇禎十七年三月明誠堂落成禮時,應鄉先生及門人之請,所釋明誠之義,堪稱至當。 問:「今日明誠二字,的從中庸裡來。是可為良知主敬,別下鍼藥?」 答:「良知主敬,只是明誠註子。從誠生明是良知。從明歸誠是主敬。先後賢初無兩路,亦自不用鍼藥。」 問:「明誠雖有天人之分,畢竟只是一物。若看為兩物;則金自不柔,木自不剛,火自不凉,水自不熱。即有氣質,如何變化得來?記曰:地載神氣,神氣風霆,風霆流形,品物化生。一塊大地,風霆出入,初無土石之隔,豈性命存於形色之中,能有形色之礙耶?」 答:「天道人道,是人生而上不須說,只說一事一物。先明得過,後信得過。譬如一鏡,先要刮垢磨光,然後隨形映物,到他隨形映物,尚要刮垢磨光。切莫道鏡即是光,光即是鏡也。」 問:「思誠明善,憤樂循環,決不在愛敬義利笑夢中閒忙討消息,又不在覩聞斷絕牆枯壁立處苦作工夫,畢竟如何?」 答:「聖人言誠,要與天地合德;言明,要與日月合明。此理實是探討不得,周公於此仰思,顏回於此竭才,難道仲尼撤手拾得聖人?於此都有一番嘔心黜體工夫,難為大家誦說耳。做聖賢人,不吃便飯。」 問:「明明天上,亦有曰月星辰;白白江中,亦有波瀾島嶼。孔子生在東魯,再不說蜃氣樓台;周公治於天中,亦不辯晷影長短。只繇他見明,所以信得過,亦由信過,所以見得明。如憑空心硬說知貫,猶望海際,云與天通,泛槎十年,終不到牛女之下也。看來至道待人,只是個禮:禮自廣大精微,高明中庸,新故相生,敦從遞起,知者百世;不知牆面。周公仰思,仲尼發憤,皆為此物,留與後人一再參觀。」 答:「禮樂只是中和。致中謂禮,致和謂樂。易說大壯以非禮弗履,說豫以作樂崇德,兩卦皆雷也。天地作用,雷為大;人身作用,怒為大。風雨皆生於雷,哀樂皆生於怒。雷從健出,比於禮;雷從順出,比於樂。怒從健出,禮以止之:怒從順出;樂以平之。故先王為禮樂以導中和,天地性情,居然可見。地雷曰復,天雷曰無安,雷地曰豫,雷天曰大壯;禮樂中和,於是見像。而誠明之義,亦盡於此。」 詳哉子之言也。中庸云:「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率性修道,可以合一,可以并行。至誠不息,可以育萬物,不明不誠則不化,不化則不生,於是乎天地之大德全然喪失。此乃萬物同原之理,只要人擇執,便到誠明去處,即是至善境地。故若「格得透時,麟鳳蟲魚,一齊拜舞。格不透時,四面牆壁,無處藏身。此是古今第一本義。舍是本義,更無要說,亦更不消讀書做文章也。」 一貫之道 誠以明道。好學力行,擇善固執,所以明誠。故曰:「人生只此精神,先要拿得堅定。在堅定裡,充拓得鬆,便是得力、受用。只是點點滴滴,在聖賢理路辨其生熟耳。一日之間;心眼拿定,不走錯路,不放工夫,不趕枝葉,又不枯寂。作事,使他精神在在灌注。隨其所見,在在會心,便是絕大成就。」此乃正誠修身之本也。固執此理,則知一貫之道。此道「只是養得靈湛,看得無限名象。從此歸游,首尾中間,同是此路。如信得盤古世界,便有詩書;亦信得周公制作,初無文字也。只為此處浩瀚落空,要原本擇執,與人持循,便說天下言無多子,行無多子,使天下文人,回頭捫心,與初讀書人,了無分別耳。」修道之始,在乎格物,此物(事)條貫,知慮立至。故曰:「一貫如大發樹,萬葉千枝,不離此樹。學識如花葉,隨風映日,不離初根,即此是本未一貫。……只要知至,知至者物不役心;知不至者以心役物,貴不貴在此。」 修道之謂教。「教即學識,性即一貫。教不過明性,學識亦不過明一貫而己。中庸稱明誠合體。」就此誠處入手,再在知止慮得上推求,便各與天命相通也。 一貫之道為何?有問以「上下四方,覆仰圓成,既是矩字,如何貫去?」 答:「此事只有管仲曉得,曾參用得。管子云:大圓生大方,大方生規,規生矩,矩自四方,從大圓中變出來,生人生物,生四肢百節。禮樂疇象,無人曉得,顏子問目,夫子把四勿與他,板板整齊,他人一毫用不得。曾子以忠恕兩字代之。漢初儒者,把大學中庸,置禮書中,是聖門奥義,今人抽出以為心學。如一方甄,磨作圓錢,又於矩中再變回去。是樂律中,自黃鐘子聲五變之後,再起清音也。古人為學,立一字有種奧義,追尋將來,所以發憤為得不厭。今人為學,極好是賣弄得去,所以自家亦厭薄了。今如賢看到矩字,此是管子所謂大圓初生時,如一印璽,千聖相傳,尚有手法,孟子所謂巧力,一聖難得。譬如一物渾圓,勾而股之,此之謂挈,挈是挈而使方;一物四方率而圓之,此之謂率,率是率而得圓;一物方圓,徑而通之,此之謂貫,貫是貫而得一。聖人只此三法;提挈天地,裁成萬物。擧其形迹,似云準繩規矩;推其巧力,便是捖摶兩造,創立精光。三千年來無人解得,但恐言之又生許多口涎,費人砭剝,不如溷溷大家看四書去也。」足證子於一貫法門,仍崇自然自得,率之貴而得一,徵引詳博,畢竟勸人讀四書,自可通曉。審慎思問,力行以求之,未有不得者。 萬物都有個真源,知所由起,知所由止,知擴知充,此一路火光,如同電來。……」此是性命所在,人生可行之大道。天下必不可離之準繩也。 天人一致 子以慎獨戒懼為宗,以誠意正心為修身之本。故致知與存養,不可偏廢。擇善固執,身體力行,可一萬物。盡心盡意而道可修,而天人可以合一矣。蓋以「天下只是一物,更無兩物」。「萬物都有個真源」故也。 「天命兩字,如何是命之於天?率性兩字,如何是率之於人?天人中間,承接一路,有覺有知,果是何物?從此推求覺造化之跡,二氣良能,皆是誤認了。」 天人中間,由何承接?易曰:天地之大德日生,生之來自明誠,誠乃善之源也。夫天命、性、道一也,蓋天命之性,人所不睹不聞也,立平所睹所聞之地,達於所不睹不聞之天者則為道。道固不可須臾離也,人不可離道,因而可達於天,而與天合一焉。 「吾人本來是本精微而來,不是本混沌而來。如本混沌而來,只是一塊血肉,豈有聰明官竅?如本精微而來,任是死去生還,也要窮理讀書。夫子自家說發憤忘食,樂以忘憂,又說不知老之將至。一語下頭,有此三轉,如是為人,自然要盡人道;如是好學,自然要盡學理。孟子說盡其心者,只是此心難盡。每事只領三分,知不到好,好不到樂;雖有十分意量,亦只是二三分精神,精神不到,滿天明月,亦是襆被身意量。欲窮四處雷霆,自有一天風雨,切勿說雲散家家,春來樹樹也。」天命、性、道合為一體,則教之用必不可抹煞者矣。教可明性。「真讀書人,目光常出紙背,往復循環,都有放光所在。若初入手,便求要約,如行道人,不睹宮牆,妄意室中,是亦穿窬之類也。」此即聖學在博文約禮,使天下歸仁焉。天下歸仁,先須克己復禮,人如不仁,便是無禮。「克己者,只把己聰明才智,一一竭盡;精神力量,一一抖擻。要到極細極微所在。事事物物,俱從理路煉得清明;視聽言動,無一是我自家氣質。如此便是格物物格,致知知至耳。」此非自外得之,能盡性而已。盡性則知天矣,盡性則可贊天地之化育而與天地參。 「天人合一,身心并非兩物。正心必須修身,固執此理,則知所止,知所止,則無不貫通也矣。 子曰:「身心原無兩物,著物便是忘意,意之與識,識之與情,情之與欲,此類皆附身而起。誤認為心,則心無正面,亦無正位都為意識情欲誘向外去。若論格致源頭,要曉得意識情欲,俱是物上精魄,不是性地靈光也。」情欲附身,心則不能正,克己要在克欲,克欲所以修身。如何正心?有問「忿懥等項,皆由身起,則是正心又先要修身了,如何是正心要著?」 答:「如從心起,則是要著;如從身起,則是後著也。知見覺聞,皆從心起;情欲畏惡,皆從身起。人從此看不分明,所以顛倒;如看得分明,則腑臟官骸,個個是性光所攝,身心修正,豈有兩路工夫?」 又云:「人從身上求心,如向國中覓王,終為權貴所亂。從心上求身,如坐王位覓國,只覺殿宇隨身。忿懥等項,不得其正者,只是從身寬心,修簡不上。戒慎恐懼,能得其正者,只是從心覓身,隱顯分明也。外道徵心,只說得意邊諸路,未層就心中看得:入夷出晋,赫赫如常。」 以心為主,修身而心正,此是務本工夫。心正而意誠:可以擇善固執,可以隨遇而安;博約貫一,可以上格於天:通天徹地。 天人合一,理至通顯。黃子云:「人心道心,猶之天道人道。天道極微,難得不思不勉,只要人涵養,漸至從容田地,使微者自宏。人道極危,難得便精便一,只要人擇執,漸到誠明去處,使危者自平。不是此一心便有理欲善惡,俱出性地也。」 或問:「此中原無兩路,何為又著捧執,費許多圖惟?」 答:「都是向善一路,但須擇執乃中,中乃精,精乃一,如不到精一執中,猶近遠路頭,如何立命立教。」 問:「如夫子說性相近,便還有周程意思?」 答:「不然。譬如桀紂,無群小青籃,其初亦近於堯舜,此處便是性善。決說不得堯舜無禹臯護持,必至於桀紂也。」是性本善可許之也。 「繼善成性,是天命合人的道理:繼志述事,是人道合天的道理。譬如祖父遺下產業,此都是極好意思,到其間田土佳惡,物產精粗,便是肥磽氣質上事,如何說祖父意有善惡也。」固知先天之體與後天之功并重。「居敬存誠,時時看得人即是天,性即是道。」 原善、本性、天命三位一體,則天人相通,有其康莊大道也。盡心可以知性,知性可以知天。在天為命,在人為性,在身為心、命、性、心,其實一也。 論性 子論人性,頗具獨創見地,學者當預為貫通,方不陷入空玄。子深辯宋儒氣質論之非是,其說可取。但須融會貫注,方可信據。子在與門人問答中,反覆申論,蓋以證其說之可靠也。以上云云,畧可知子論性與道之不可分也。然而何謂性?子對於心、理二派無所偏。 性體穆然無思無為。性者,心之生理也,心性非二物,天地萬物可視為一體。有問:「性從心生,中庸言性不言心,此何以故?人身中靈覺便是天,又說知性了,才知天,此中豈有分別乎?」 答:「盡處則無分別。若不盡者,勺水海性,隙照天光,終難說得分別也。有意思人,再勿傍影起形,牽扯字義。」 問:「紫陽云:知性即窮理之事。窮理便向外去,知性秪中尋此理。如何理會?」 答:「紫陽學問,得力在此。自濂溪以來,都說性是虛空,人受以生耳。紫陽始於此處,討出二五合撰,事事物物,皆從此出。如曉得事事物物,皆禀於天,自然盡得心量。盡得心量,自然性靈無遺。 盡性知天命,盡性則無不包擧貫通也。「性涵動靜,只是中和。任他萬物無情無識,有氣有知,都是中和生聚得來;蕃變得去。中和藏處,只是一獨,如萬物歸根蟄伏時候,個個有戒慎恐懼的意思。中和顯處,只是一節,如萬物敷條生育時候,個個有議度數,制德性的意思。無過不及,不驚不怪,雖虎兇龍蛇,蜂蜜鬼蜮,於君子性上,有何隔礙?此理極是尋常,只自家性地看不明白耳。自家性地看得明白;此人照物,動靜一般。自然喜怒不傷,哀樂得度。萬物伏藏,與他共獨;萬物蕃變,與他同節。雖有氣質情識,種種不齊,都為性光收攝得盡。」 又云:「作用是性光,包羅是性體,如說中和,則無復體用分處。」性之本為中和。性公而明,天地乃生物之性,因物則性,性則神,神則明,明則誠。誠則一,心一可以應萬變;至誠則無所不通。因之,好生之心,便是性體,擴充之便是仁義,致中和,所以率性,故人之情欲,不僅克去己也,必求之於中,修慎獨戒懼工夫。因以一心觀萬心,一身觀萬象;是以心觀,而不為耳目所蔽,故重視情,使之中節,方不至偏暗。然則性與情有何關係? 黃子曰:「凡物有性,有情,有命。好生惡死,是萬物之情。方生方死,是萬物之命。或得偏而生,或得偏而死,是萬物之性。虎豹之有慈仁,蜂蟻之有禮義,魚鼈草木之有信智,具種種性,與人一般。只是包羅充拓,全藉吾人。大壯,說天地之性;無妄,說萬物之性。天地乘時,無一非禮之動。萬物純質,無一詐偽之萌。人能盡此兩端,便是參贊手段。」 故曰:「情是性之所分,性是情之所合。情自歸萬,性自歸一。」對此性情如何安頓?有問曰:「未發以前,性在天地之心,已發以後,性則萬物身上,自家胸中有何安頓天地萬物去處?」 答:「未發前,性亦不落天地;已發後,性亦不落萬物。只是自家看得天地缺陷,萬物顛踣,便惕然如墜性傷生一樣。此是我自家繼成本色。」 問:「如此則是心也,云何是性?」 答:「若無心,如何認性得出。」 問:「性得天地之始,不假思慮,才會中和。如心動,便著物,便費操存,猶之分晝,便有陰陽,如何更以太極陶鑄萬象?」 答:「意自分陰陽,心以包太極,情是爻象全圖,從心起手,從意分義耳。」 性以心為主,由意而發,是心性情意是一物雖然,子謂性與氣質不能相同,大反宋儒窠臼。 黃子曰:「古今唯有周孔,思孟識性字。楊簡周程只識得質字。告子亦錯認質字耳。易云:繼之者善,成之者性。善繼天地,性成萬物,繼天立極,是性根上事。範圍曲成,是性量上事。善是萬物所得以生,性是萬物所得以成。猿靜、狙躁、猫義、鼠貪、豸直、羔馴、雁亭、雉 介,此皆是質上事,不關性事。如性者:自是伊得以生,伊得以成,入水入林能飛能躍的道理。此是天地主張,不關品彙,能盡得天地主張道理,何患萬物陶鑄不成。」 又云:「氣有清濁,質有敏鈍,自是氣質,何關性上事?如火以炎上為性,光者是氣。其麗於木而有明暗,有青赤,身有燥濕,是質,豈是性?水以潤下為性,流者是氣。其麗於土而有輕重,有晶卓淖,有甘苦,是質,豈是性?天地之大德曰生,生是天地之性,亦就理上看來。故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不曾以二氣交感者稱性也。就形色看出天性,是聖人盡性之妙;看天下山川草木,飛潛動植,無一不與吾身相似,此從窮理格物來。」 宋儒張横渠以合氣與太虛為性,合性與知覺為心。黃子以性為生為善,與氣質無干。直否定氣質之性,直截了當,不必橫生枝節。但氣之為用,仍然不可漠視。子論理氣有云:「命之有理與氣,如人之有形與神,合下併受,無有分層。順則都順,逆則都逆,善做家人,說他餓死,他亦要仰拾俯掇;善讀書人,縱是頑鈍,他亦要旁稽博覽,有此一途,纔見工夫,為道教之本。如論天命原始,則只是饑食渴飲,不學不慮,清明在躬,志氣若神。人如看得名利亦澹,才情亦澹,自是理氣兩路俱清;如看得名利亦不澹,才情亦不澹,自是理氣兩路俱濁也。」 理、氣不可分,義至淺明,大可不必弄玄奥,故作神秘也。 宗誠正、主力行 子重心性,正明誠。生化繼善,踐履謹重。終能忠孝為先,言行合禮。有其潔白之歷史可據,決非自命聖賢,游談無根者可比。平生仗義執言,盡瘁勤王。欲糾狂禪之風氣而勢不可,恢圖邦國,克盡人事而無濟。終至矢忠死國難;克成萬古芬芬事業。 子告門人修養之道,嘗曰:「克治與存養,非有兩樣工夫。」對於智、仁、勇三者,子特以「仲尼好學,周公力行,伊尹知耻。」以此三聖人,作三近事,為門人識。「仁」之道,子以為有己便不仁,因「有己便傲,傲便無禮,無禮便與天下間隔。無己便細,細便盡禮,盡禮便與天下通。」此即誠意工夫,誠意便是戒慎恐懼,不至於閒居為不善矣。故誠之者,亦近平仁,擇善固執而篤行之是仁,此周公所以制禮,為後世所遵奉以行之也。 繼善述事,必須有學,否則,將至貽害無窮。 黃子曰:「釋老只是不學,無尊道工夫,便使後來鑄張為幻。如當時皆學,豈能貽害至於今日。」釋老雖主靜,但靜定只是正心起頭,如無真才實學,仍於人世無補。故切不可在靜坐處尋起生義。 問:「人不能如仲尼,都在小德中沿流赴海而已。西漢以來,文章人才,各不相似,恐別有氣化在裡面,吾輩囿之而不知耳。」 答:「氣化山川,皆能囿人。只有心思通徹天地。仲尼在未學前,只是忠信美質,加五十年學問,便在堯舜文武前頭。只恐忠信無基,為有無約泰盈虛所蕩耳。」 忠信本有,為打疊忠信基礎,而不為外力所動搖,必頭求學問,此乃「外王內聖」大道理。但如何求學? 「劉器之管說格物,反覆其手。曰只是此處看不透,故須格物,此是從克己處入手:於形色看到天性上,是直捷路頭。邵伯溫亦說格物云:先子內外篇,只是萬物皆備於我,學者格物,只看易詩書春秋,此是從博文處入手,於理義看到性命上,是漸次路頭。 古今學者,只是此兩路。顏子喟然之時,才情未竭,夫子誘他於文體上做工夫。及至才情竭後,鑽仰莫從,仁義禮樂,漸成墜黜,看一身聰明,都無著處,此是復見天心時候。學者須兼此兩路工夫,莫作南頓北漸,誤禪門也。」 克己博文,并行不悖,可謂好學也矣。好學有何途徑?曰致思。因為「人人自是聖賢,自有意思。只要致思。學者如鑿井,美泉難遇;見人讀書,長年啖土。若不致思,泉脈何來?故曰「第一件是讀書,第二件是老實。」人之初,并無上智下愚之別。 六、高風亮節窮而彌堅 救好人不稍落後 天啟二年,子在京師始成進士,年三十八歲。時正當魏忠賢兇焰熾虐之際。子為庶常,欲盡言報國,以迎母來京師,疏未果上,懼罪發累及母也。未幾歸里,旋復丁艱。迨崇禎登極,魏閹援首,閹禍雖烈,幸不及子。殆天留之以殿有明二百七十餘年之終局,聖賢與國,互為存亡,豈偶然哉。 子從籍二十餘年,日與奸佞相搏鬪,松節柏操,可垂千古;子之精神,可謂不死,後人景嚮,良有以也。 崇禎即位,初以錢龍釋、劉鴻訓為首輔,協心輔理,朝政稍清,龍錫為首輔,主辦魏追寉逆案,逆黨頗有株連,群小恨之刺骨,御史高捷史塟既罷,王永光力引之,為龍錫所扼,兩人漸忿,伺機報復。崇禎二年夏,會袁崇煥殺毛文龍,群逆欲借袁案傾龍錫。高史二人上疏偽報云:「錫為此一事低徊過臣寓。」復上善後疏言「樞臣閣臣往復商榷以是得奉行無失。」實則群逆羅織莫須有,聚謀以袁崇閹為逆首,錢龍錫為逆黨,更立一逆案,以抵閹孽之罪也。毛文龍者,遼東守將。駐登萊海上大島中,其人無大畧,而靡餉跋扈。崇煥心不善之,疏請遣部臣理餉,文龍惡文臣監制,抗疏駁之,崇煥不悅。及文龍來調,接以賓禮,文龍又不讓,崇煥謀益決,至是遂以閱兵為名,泛海抵島上。文龍來會,崇煥與相燕飲,每至夜分,文龍不覺也。崇煥議更營制,設監司,文龍怫然。崇煥以歸鄉動之,文龍曰:向有此意,但惟我知東事,東事畢,朝鮮衰弱可襲而有也。」崇煥益不悦。六月五日,邀文龍觀將士射。先設幄山上,令參將謝尚政等伏甲士幄外。文龍至,其部卒不得入。崇煥曰:予詰朝行,公當海外重寄,受予一拜。交拜畢,登山。崇煥問從官姓名,多毛姓。文龍曰:此皆子孫,崇煥笑因曰:爾等積勞海外,月米止一斛,言之痛心,亦受予一拜,為國家盡力。衆皆頓首謝。崇煥因詰,文龍違令數事,文龍抗辯,崇煥厲色叱之。命去冠帶縶縛。文龍猶倔强,崇煥數以十二大罪。乃頓首請旨,曰誅文龍以肅軍,諸將中有若文龍者悉誅。遂取尚方劍斬之。出而諭其將士曰:「誅止文龍,餘無罪。」當是時,文龍麾下健校悍卒數萬,悉悍崇煥威,無一敢動者。於是命棺斂之。翌日具牲禮拜奠曰:「昨日斬汝,朝廷大法,今日祭汝,僚友私情。」為下淚。又撫諸島,盡除文龍虐政。疏狀上聞,帝意殊駭,以崇煥與清兵通款和議,中清兵奸計,命有司捕崇煥。十二月初一日召對,遂下詔獄。魏閹餘黨王永光高捷等謀興大獄,為逆黨報仇。見崇煥下吏,以擅主和議,專殺大帥為袁、錢兩人罪。帝受愚,而溫體仁極慫恿之能事,帝召諸臣於平臺,議崇煥重辟,於三年八月磔於市。責龍錫私結邊臣,蒙蔽不擧,令廷臣議罪。十二月十三日逮龍錫下獄。兵部欲發而不敢。乃議大辟,設廠西市以待。帝反覆查勘,以龍錫無逆謀,令長繫。子於龍錫被逮之日,中夜草疏,排闥叩閽,略曰:「纍輔所坐,為罪督攀綠耳。督臣受劍制閫,令有事得摭閣臣語為質,則是綸扉之內,割邊牆為殊域也。且陛下御極以來,輔臣獲重譴者九人矣。一代之間,有幾宰輔乎?當堯舜盛時,岳牧擧鯀,貽禍滔天,未聞岳牧繫纍,煩皋陶之聽也。人臣事主,自當以堯舜為師,倘罪輔猶可贖,臣請輟清華歷彊場,約束東江,收拾遼廣,誓得一當,以為纍輔減千一之死。」疏上,帝疑為詆毀曲庇,着令回奏,三奏而疑未釋。四年正月十九日,回奏三疏始下。適禮部又吹索浙闈事,數次不己,子遂更上疏乞休。五月,龍錫釋獄,戍定海衛。在戌十二年,兩遇赦不原,其子請輸粟贖罪,會周延儒再當國,泥不行。福王時復故官,歸故里松江華亭,未幾病卒。錢氏於五月釋,子於十一月乞休之疏下。觀子疏救龍錫一事,是不但嫉惡如仇,排擊奸逆無反顧;而於忠良被陷,營救好人,絕不稍落後也。嘉行義擧,足資憑式。 陳事疏論用人,整頓紀綱 子於五年正月束裝離都,有放門陳事疏,條陳時政有云:「臣自庚午正月攜家北上,今又正月,閒關南旋,往還冒難,首尾三年。在朝班不上三十日,食俸米四石五斗。罪過山積,僅餘骸骨。恐一旦溘然,幸及殘喘,冒昧吐之:臣自幼學易,以天道為準。上下載籍,二千四百年,考其治亂,百不失一。陛下御極之元年,正當師之上六。其辭曰:大君有命,開國承家。小人勿用。陛下思賢,才不遽得。懲小人不易絕。蓋陛下有大君之實,而小人懷於命之心。臣入都以來,所見諸大臣,皆無遠猷。動尋苛細,治朝宁者,以督責為要,談治邊疆者,以姑息為上策。序仁義道經,則以為迂昧而不經;奉刀筆簿書,則以為通達而知務。一切磨勘,則葛藤終年:一意不調,而株連四起。陛下欲整頓紀綱,斥攘外患,諸臣用之以滋章法令,摧折縉紳;陛下欲剔弊防奸,懲一警百,諸臣用之以借題修隙,斂怨市權。且外廷諸臣,敢誑陛下者,必不在拘攣守文之士,而在權力謬巧之人。內廷諸臣,敢誰誑陛下者,必不在錐刀泉布之微,而在阿柄神叢之大。惟陛下超然省覽,旁稽載籍,自古迄今,決無數米量薪可成遠大之猷,吹毛數睫可奏三五之決者,彼小人見事,智每短於事前,言每多於事後。不救凌圍,而謂凌城必不可築;不理島民,而謂島衆必不可用兵。逃於久頓,而謂亂生於無兵;餉糜於漏扈,而謂功銷於無餉。亂視熒聽,浸淫相欺,馴至極壞不可復挽,臣竊危之。自二年以來,以察去弊,而弊愈多;以威創頑;而威滋殫。是亦反申商以歸周孔,捐苛細以崇惇大之時矣。」 帝不懌。摘葛藤株連數語,令具陳。子上言曰:「邇年諸臣所目營心計,無一實為朝廷者。其用人行事,不過推求報復而已。自前歲春月以後,盛談邊疆,實非為陛下邊疆,乃為逆璫而翻邊疆也;去歲春月以後,盛言科場,實非為陛下科場,乃為仇隙而翻科場也。此非所謂葛藤株連乎?自古外患未弭,則大臣一心以憂外患;小人未退,則大臣一心以憂小人。今獨以遺君父,而大臣自處於催科比較之末。行事而事失,則曰事不可為;用人而人失,則曰人不足用。此臣所謂舛也,三十年來釀成門戶之禍,今又取縉紳,稍有器識者擧網投阱,即緩急安得一士之用乎?凡絕餌而去者,必非鰌魚,戀棧而來者,必非駿馬。以利祿豢士,則所豢者必嗜利之臣;以箠楚驅人,則就驅者必駑駘之骨。今諸臣之才具心術,陛下其知之矣;知其為小人而又以小人矯之,則小人之焰益張;知其為君子,而更以小人參之,則君子之功不立。天下總此人才,不在廊廟,則在林藪。臣所知識者:有馬如蛟、毛羽健、任贊化;所聞習者有惠世揚、李邦華;在仕籍者有徐良彥、曾櫻、朱大典、陸夢龍、鄒嘉生。皆卓犖駿偉,使當一面,必有可觀。」 語刺,周延儒、溫體仁,帝更不懌,斥為民。是年春二月,子掛冠出都門,回家守墓。 崇禎八年,十一月三日環命至,召復官。子於九年秋上道,十年正月初一日入朝。是年天久旱,子上言曰:「近者中外齋宿,為百姓請命,而五日內繫雨,尚書未聞有人申一疏者,安望其戡亂除兇,贊平明之治。陛下焦勞於上,小民展轉於下,而諸臣括囊其間,稍有人心宜不至此。」又疏曰:「陛下寬仁弘宥,有身任重寄,至七八載,罔效,擁權自若者。積漸以來,國無是非,朝無柱直,中外臣工,率苟且圖事,誠可痛憤。然其視聽一係於上,上急催科,則下急賄賂,上樂鍥竅,則下樂巉險;上喜告訐,則下喜誣陷。當此南北交訌,奈何與市井細民申勃谿之談,修睚毗之隙乎?」凡事必求其平,治國亦然。子所上諸疏,欲挽頹敝貪婪之風氣,立剛强廉能之紀綱。無如其時溫體仁等當國。豺狼當道,正人如不禁嘿,則被擯斥。溫體仁散布爪牙,招奸人搆東林復社之獄,并及子。子於六月上疏辭司經局職,言己有三罪四恥七不如。三罪四耻以自責,七不如者謂:品行高峻,卓絕倫表,不如劉宗周。至性奇情,無愧純孝,不如倪元璐。湛深大慮,遠見深計,不如魏呈潤。犯言敢諫,清裁絕俗,不如詹爾選。吳執御。志尚高雅、博學多通,不如華亭布衣陳繼儒、龍溪擧人張燮。至圜土纍係之臣、朴心純行、不如李汝璨,傅朝佑。文章意氣,坎坷磊落,不如錢謙益,鄭鄤。」語多謙遜,但仍不能邀諒。時正興鄭鄤杖母獄,輿情洶湧,適資小人以口實。帝嚴旨切責。同月溫體仁引疾免。十月,定東宮講官,時張至發當國承體仁意,以子意見偏,擯不與同官。右諭德項煜,編修楊廷麟不平,上疏推讓子。刑科給事中馮元飇上言以子「忠足以動聖鑒,而不能得執政之心,恐天下後世有以議閣臣之得失也。」不聽,事遂寢。子上申明掌故疏,酌定東宮書目。十二月,上疏辭經筵日講官云:「臣自出山以來,期捐七尺,決頂踵以報陛下。必不可得,亦當有昌言顯行,裨益涓埃而去。決非為改衣換帶來也。今既一載,寂無一語,臣之學術概可知矣。如臣者,但守原職,料理經書,俟其咫成,縱之巖壑,自謂過矣。乞改授蔣德璟、謝德溥二臣,使臣楗戶,稍完職業。」不果。 樹人如樹木 十一年二月十二日,帝御經筵,召詹事府翰林院諸臣二十餘人問保擧考選孰為得人?子上言:「樹人如樹木,須養之數十年,霜雪摧殘之後,切勿折其萌芽,又譬養火,亦要積薪。近來人才遠不及古,必深加培養。」又曰:「立朝之才,存乎心術;治邊之才,存平形勢。先年督撫未譜形勢,隨賊奔走,事既不效,輒謂兵餉不足,其實新舊餉約千二百萬,可養四十萬之師。今寗錦三協師僅十六萬,似不煩別求供剿寇之用也。」時刑部尚書鄭三俊下吏,子上言營救,謂故輔臣文震孟一生蹇直,未蒙惟蓋恩。天下士生如鄉三俊,致如文震孟、姚希孟,求其影似,未可多得。」帝以所對失實,令回奏,子復補牘云:「臣以餘生,親見堯舜,無復一語,可佐纖塵,則亦無用讀書為矣。臣懲艾已深,捫舌日久,豈敢重干嚴旨,以自取戾。然私計天下人才如鄭三俊,誠不可多得。皇上誠愛士,莫如愛己成之士;誠理財,莫如理有式之財。當茲衆瑍之時,幸弘孚萃之旨。」二十三日旨下,以子偏私,再奏再詰,三奏乃己。鄭三俊,浙之建德人,萬曆二十六年進士,曾任福建提學副使。家居七年,後起故官,督浙江糧儲。天啟初,召為光祿少卿。疏彈魏忠賢。既如忠賢逐楊漣等,三俊遂引疾去。天啟五年,閹黨張訥請毁天下書院,劾三俊與鄒元標、馮從吾、孫慎行、余懋衛,合污同流,褫職閒住。崇禎元年,起南京戶部尚書兼掌吏部事。時南京多忠賢遺黨,是年京察,三俊不稍假借,澄汰殆盡。八年正月,復當京察,罷七十八人,時服其公。流寇大擾江北,南都震動。三俊陳防禦策。陳子壯下獄,抗疏救之。老績入都,留為刑部尚書加太子少保。三俊以文武諸臣註誤久繫者衆。請令出外候讞,因論告訐株蔓之弊,乞敇內外諸臣,行惻隱實政:內而五城訊輷,非重辟不必參送法司;外而撫按提追,非真犯不必提解京師。刑曹決斷,以十日為期。法簡易行,帝從之。九年刑部尚書馮英坐事遣戍,其母年九十有一,三俊乞釋還侍養,不許。適戶部尚書俟恂坐屯豆事下獄,帝欲重譴之罪,三俊屢讞上,不稱旨,讒者謂三俊與俟恂皆東林,曲法縱舍。工部錢局有盜穴其垣,命按主者罪,三俊亦擾輕典,因獲罪,褫官下吏。子因召對為之營救。講官黃景昉以三俊至清請釋,帝曰:「三俊蒙徇,雖清何濟?」命各臣各陳所見,編修楊廷麟曰:「自溫體仁薦唐世濟,王應熊薦王繼章,今二臣皆敗,而薦者無恙,是連坐之法先不行於大臣,而欲收保擧之效得乎?」上默然。命諸臣出,宴午門之廡道。會應天府承徐石祺在京,亦上疏謂三俊清節,宣大總督盧象昇,大學士孔貞運等又交章論救,因得釋。三俊為司寇,敝衣一篋,炊煙不給,擧朝皆知,是以救之者多。崇禎十五年,三俊復原官,與劉宗周力主由部院考選人才,定其優劣純疵,再請欽定,若但以奏對取人,安能得真品。帝不聽,於是倖進者衆。無何,帝下詔求賢,三俊擧李邦華、劉宗周自代,且荐史可法、陳士奇、馮元颺,及子四人,可以大用。忠良為國,公爾忘私,古今無二致。三俊律己端嚴,清亮正色,世稱其賢。北都覆,家居十年乃卒。 由鄭三俊之獄,可見培養人才困難,而提拔現成人才尤不易也。子為疏救三俊後,自知不容於朝,第以數書未就,不欲遽去。乃又奏曰:「臣生逢聖主,不能質直,自將學求事君,又蹈於迂流之失。惶遽之下,追尋前草,已自盡焚,不能復憶。惟憶所述失體,援筆莫措。昔魏徵在帷幄十七載,奏疏數十萬言,無一忤旨,亦未能比績臬夔。真德秀立朝僅一月,條陳百餘事,無一紕漏,亦未能差肩王魏。臣在詞林十七載,已同魏徵之年,立朝十四月,更踰德秀之數,章未十上,而迷繆頻仍,瑕釁山積,欲以仰贊高深,希踪去昔,良亦難矣。臣自揣草野之資,終非法物,束身席藁,以待褫斥。倘念纂述未就,寛假數月,是臣望外之恩,未敢自必。」三月九日得旨不究,子由是命諸疏草曰焚草。 搏整權奸 六月十八日,隨衆召對,論清任和仁明武。七月初三日,上感事三疏,同時封進:一劾楊嗣昌,一劾陳新甲,一劾遼撫方一藻。其效嗣昌謂:「天下無無父之子,亦無不臣之子。衛開方不省其親,管仲至比之豭狗,李定不喪繼母,宋世共指為人梟。今遂有不持兩服坐司馬堂如楊嗣昌者,宣大督臣盧象昇以父殯在途,搥心飲血,請就近推補,乃忽有并推在籍守制之旨。夫守制者可推,則聞喪者可不去;聞喪者可不去,則為子者可不父。為臣者可不子。即使人才甚乏,奈何使不忠不孝者連苞引蘖,種其不祥以穢天下乎?剛昌在事二年,張網溢地之談,市樂天之說,才智亦可賭矣。更起一不祥之人,與之表裏。陛下孝治天下,縉紳家庭小小勃谿,猶以法治之;而冒喪斁倫,獨謂無禁,臣竊以為不可也。」其論新甲謂:「臣不知新甲為何人,然聞其丁艱未終制,又聞其托捷足,走邪徑。天下即甚無才,亦未宜移借及此也。凡論人才,觀其所難,批龍鱗難於履虎尾,冒斧鑕難於冒鋒鏑,今諸負氣直節求諫之臣,棄不錄矣。而欲使軟美容悦者,叩頭折枝,以建非常之功,垂不世之業,豈可得乎?古有忠臣孝子無濟於艱難者,決未有不忠不孝而可進乎功名道德之門者也。臣二十躬耕,手足胼胝,以養二人,四十餘削籍,徒步荷擔二千里,不解扉履。今雖踰五十,非有妻子之奉,婢僕之累。天下既無人,臣願解清華,出管鎻鑰,何必使被棘負塗者,不祥以玷皇化哉。」其論一藻則力詆其主和議之非。謂:「臣接得遼撫方一藻揭帖,援俺答故事議和款,臣不覺為之頓足,投牒於地。陛下勵精十餘年,思以堯舜之化被四海,而諸臣無能出一死以紓主憂,此不待有志之士為之注弓而鳴鼓也。且如遼撫之說,謂款成即可撤兵以討流寇,毋論款必不可成,成必不可久。即成矣,久矣,以視寧錦遵劃宣大之師,何處可撤者?方今上天告災,星象垂警,國家大事,宜以實示羣情,毋以文稽衆論。樞邊諸臣,欺罔詭閟,啟侮取羞。惟陛下慨然發樞邊諸疏,衆正其罪,毋使事成禍積,異日不可復悔。」楊嗣昌於六月改禮部兼東閣大學士,時嗣昌母服甫月,工科給事中何楷劾嗣昌忘親,帝袒嗣昌。吏部會推閣員,止及詞臣資序,帝不允,命并及在籍守制者,蓋嗣昌為新甲地也。已而特召新甲為兵部右侍郎,總督宣大。子因并劾之。七月五日召內閣及諸大臣并及子於平臺,帝問曰: 「凡無所為而為之謂天理,有所為而為之謂人欲,爾前疏適當枚卜不用之時,果無所為乎?」 曰:「天人止是義利,臣心為國家,不為功名;為綱常計,不為一己計,是以自信其無所為也。」帝終以為不然。 問:「前月推陳新甲,有何時會為阨而不言?」 曰:「時御史林蘭友,給事何楷皆有疏,二人臣同鄉,恐涉嫌疑耳。」 帝曰:「如今使無嫌疑耶?」 曰:「天下綱常,邊疆大計,失今不言,後將無及。臣之有言,不得已也。且臣如緘然,亦可濫叨升斗,但所惜者綱常名教,非私也。」語未畢,楊嗣昌出言曰: 「臣請言綱常: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君臣還在父子之前。臣父臣母,皆無所逃,臣又逃於何所?鄭鄤杖母,道周推之,何不言綱常?」 子曰:「故事言官論執政者,出聽對仗讀彈文,義當迴避,使人盡言。臣雖非言官,未有大臣跪在上前爭辯,不容臣盡言者。」嗣昌乃謝非禮,請放歸里。上以溫語留之,令嗣昌起。 曰:「清雖美德,不可傲物遂非,唯伯夷為聖之清,若小廉曲謹,是廉非清也。」 子曰:「伯夷忠孝,故孔子許其仁。惟孝弟之人始能經綸天下,發育萬物。不孝不弟者,根本既無,安有枝葉?臣素耻言人過,今為陛下存人心而已。臣二十躬耕,四十負土,誠不忍見奪情之事。」 嗣昌出奏曰:「臣不生於空桑,豈遂不知父母。臣嘗再辭,而明旨迫切。道周學行人宗,臣實企仰之。今謂不如鄭鄤臣始太息絕望。鄤杖母,行同蕭獍,道周又不如鄤,何言綱常也?」 帝又問:「曰古人心無所為,今則各有所主。故孟子欲正人心,息邪說。古之學說別為一教,今則直附於聖賢經傳中,係世道人心更大,且爾言不如鄭鄤,何也?」 曰:「匡章見棄於通國,孟子不失禮貌,孔子自云辭命不如宰予,臣亦謂文章不如鄭鄤。」 帝曰:「汝言不如鄭鄤,是朋比耳。」帝疑子在迴護鄭鄤,而群小正欲藉鄭鄤以傾子也。 曰:「衆惡必察,奈何迫於權勢,使陛下不知是非?」 帝曰:「陳新甲素達軍情,汝又謂其走邪徑,豈朕不知,只聽人競營也?」 曰:「凡人心正則行正,心邪則行邪。嗣昌以己奪情,又推新甲,呼群引類,使成奪情世界,亦今日之耻也。」 帝曰:「喪固凶禮,豈遭凶者即凶人,盡不祥之人?」 曰:「古三年要,君命不過其門,自謂凶與不祥,故軍禮鑿出門而出。專情在外則可,在內則不可。我朝自羅倫論奪情前後五十餘人,多在邊疆。故嗣昌在邊疆則可,在中樞則不可;在中樞猶可,在政府則不可。止嗣昌一人猶可,呼朋益不可。」 帝曰:「少正卯當時亦稱聞人:心逆而險,行僻而堅,言偽而辨,順非而澤,記魏而博,不免聖人之誅。今人多類此。」 子曰:「少正卯心術不正,臣心正,無一毫私。」 帝曰:「許曦言鄭鄤罪狀甚明,小臣且有公論,而大臣反無,豈不可耻?」 曰:「宋人惡李定不丁母憂,故賜孝子徐積粟帛以風之。臣如必救鄭鄤,則攻嗣昌,非所以救鄭鄤也。綱常名教,自是天下綱常名教,但今獨立敢言之人少,讒諂面諛之人多不得不言。」帝聞此,稍入意氣,必以子言為。有為貴子偏矯,令起候旨。 子日:「臣今日不言,臣負陛下;陛下今日殺臣,是陛下負臣。」 帝曰:「汝一生學問,只成佞耳。」令起,子叩頭而起,繼而復跪,請再論忠佞。 曰:「臣敢將忠佞二字剖析言之:人臣在上前,獨立敢言者為佞,豈才諂而不言者為忠耶?敢爭是非辯邪正者為佞,豈容悦順旨而不爭辯者為忠耶?忠佞不分,則邪正混淆,何以致治?」 帝曰:「固也。朕非輕加汝佞,但問此遁彼,非佞如何?」崇禎至此,老羞成怒,因召群臣,先自責,繼曰勿黨同伐異。按此乃後人傳誦之「答崇禎問」。夫心正則口直,口直則言忠,言忠而耳逆。崇禎小人也,一論忠佞,則君子小人分焉。彼一心私袒倖臣,自無雅量祗受之也。是時崇禎憂兵事頗倚嗣昌為干城。盛怒之下,欲加子以重罪而憚其名高,未敢決。因令輔臣擬子罪,并令廷臣勿為子所挾持。會刑部主事張若祺謀改兵部,阿嗣昌意,上疏劾予「造作語言,虧損聖德」,遂擬「朋串撓乱罪,貶六秩,八月調江西布政司都事,而張若祺果得兵部。乃取奉命撰述之洪範、月令、儒行、緇衣一,先呈進覽。臨行上乞休疏云:「陛下憐臣孤苦,雖加創艾,猶畀俸錢俾就一官,以圖報效。臣思此生祿養之榮,不及父母;頂踵之報,總為君親。自賜環而賜謫,均非微臣之軀,由再死而再生,彌戴如天之惠。然而寸心易竭,九折難醫。自顧殘生,真無所用矣。臣素耻言貧病,又每日計勞而食,自去冬迄今二百餘日,經寒涉暑,手纂寫三十萬言,凡再易草,實無一刻之暇。不合感事,發其狂癡,旬曰以來,兩目就眚,加以體赢,嘔血盈掌,如此升斗,亦豈濫叨乎。臣通籍十七載,猶然書生;立朝五百日,未酬犬馬。倘淹忽半途,流播他土,將使千古上下,不知陛下忱恂之恩,仁閱之澤。懇乞還山,以就醫藥,苟殘喘之尚存,何餘年之足惜。惟陛下察其真病真危,許其待痊待補。」云云。語雖痛切,無如崇禎成見深,不蒙許諾。八月出都,冬至大滌,會倪元璐由山陰來,持邊警信相示,為之悚然。未忍絕帆胥江,相與盤桓十餘日,乃發。 得道多助 崇禎十三年夏,江西巡撫解學龍薦所部官,推獎子備至。故事但下所司,帝不覆閱。大學士魏照乘楊嗣昌同流也,惡子甚。則擬旨責學龍濫擧,帝遂發怒,以子黨邪亂政,學龍徇私,立削二人籍令下逮刑部獄。子聞報,即於五月二十三日,辭墓就道。時緹騎尚在南昌,子中夜出門,匍匐至水口,揮手做詩,以謝同人。有曰「臣罪如傾河,當於何者起?親朋但道古,引涕便不是。」至南昌開逮,諸子依依不去,欲同北上。子毅然麾之。作詩曰:「生離死別不可知,友道君恩已如此。」又曰:「斯文未喪應能來,湯花火花仍復開。」至碭山道中遇警,身先緹騎,得過壽張。接邸報,薛國觀以罪死,蔡國用尋廢卒。子乃於七月至京,緹騎以聞,中旨未下。戶部主事葉公廷秀毅然上疏請以身代罪。葉公者,濮州人也,登第後以魏忠賢故不出。既補冷曹,與子未嘗一見,聞子就逮,號於曹署曰:「吾輩稱冠進賢冠,今名賢罹厄,忍坐視耶?」呼一曹不應,又呼一曹,呼已繼之以罵,又復罵,又復呼。如此遍呼六曹畢,無一人應者。葉公乃上疏,請代子。 八月旨下,子與解公,各杖八十,發西庫司問擬。越數日而葉公之疏亦下,旗校索葉公。葉公曰:「吾待子來久矣,請入視吾居所有。」旗紋隨入,見其左側置秘器一具,右陳全襲壽服。葉公曰:「吾老母已終世,又無妻子胎累,今日惟須公輩來一了事耳。」即隨旗校同往。拜杖。監杖者聞之曰:「異哉,千古乃有如此人?」葉公不行一蛛一錢,諸執杖者皆貽愕不忍下,乃反輕於他仗者。既拜杖已,削籍回濮州。子乃就床簀為詩以贈其行。有曰:「乳血在君親,霜露不敢侵,總此未墜生,呱啼亦古今。」實未嘗一識葉公也。子在獄中與門人書曰:「古人於仁義爛時自裹血肉,僕於血肉爛時自裹仁義。悠悠命也,誰為談者?」子臥病八十餘日,抱足扶首,僅能起立。子以清苦聞天下,諸獄役惟日奉紙札爭乞書。 祭酒諸生涂仲吉漳浦人也。上書請代子曰:「黃道周通籍二十載:半居墳廬,稽古著書;一生學力,止知君親。雖言嘗都戇,而志實忠純。今喘息僅存,猶讀書不倦,此臣不為道周惜。而為皇上天下萬世惜也。昔唐太宗恨魏徵之面拆,至欲殺而終不果;漢武帝惡汲黯之直諫,雖遠出而質優容。皇上欲遠法堯舜,奈何出漢唐主下,斷不宜以黨人輕議學行才品之臣也。」疏上,通政使施公邦曜駁曰:「寬以俟之。」仲吉又上,施公又駁曰:「存此議論。」仲吉猶持不己,施公召謂曰:「吾與石齋先生交最厚,故不欲以過激僨事,若奈何更欲速之乎?」仲吉乃出疏參施公,施公遂併二疏上,令仲吉自取保質,否則宜在城司候旨。子在西庫錦衣着筐籃來徵,與仲吉同對北寺,比至北寺,械鞠四次。毒痛之下,指節才續,又為六十四象正。賦詩曰:「右手貫鑕左袖書,解鑕直寫書尚帶血。」旨下,杜仲吉一百,併究諸同謀指使,施公因而落職回家矣。崑山諸生朱永明,時遊京師,持百錢叩北寺門,將遺仲吉入北寺,拜子於床下,請侍左右執㸑。諸中貴人皆因朱生購子筆札,故帝亦於宮中時時見子所書孝經。 同日又追論葉廷秀,并連編修黃文煥,吏部主事陳天定,工部司務董養和,中書舍人文震亨,俱逮至北寺對簿,諸君子纍纍然,相望司廷,而未能相識。葉公乃前俯而揖問「誰為黃老先生者?」子却就謂之曰:「是其為葉老先生矣。」葉公乃以次鞠身更揖曰:「斯當為解老先生乎!」於是相與諦視晞噓,俱伏堂下聽質。堂司拷仲吉所由指使狀,仲吉受搒掠無異詞。問何人指使?曰:「某隻身萬里,攜孤心以上叩九閽,何容別受他人指使,必為究所為指使者,請剖臣肝以獻。」語至勇壯。若此慷慨之為人死,實互古所未曾有。觀者為之泣下。此可感天地、泣鬼神之義擧,誠可留芳百世,讚美弗替也。方子之被繫也,在朝言官以及部院大臣,交章營救,崇禎偏執不讓,直至涂公抗聲陳詞,語聞,上方為心動。十二月過請室。 崇禎十四年,子繫請室。刑部尚書劉澤深等擬識流戍,再奉不允若。因上言:「道尚二人之罪至永戍止矣。過此惟有論死。死生之際,臣不敢不慎也。自來論死諸臣,非封疆則貪酷,未有以建言誅者。今以此加道周,道周無封疆:貪酷之失,而有建言蒙戮之名,於道周得矣。非我皇上覆載之量也。且皇上所疑者黨耳,黨者見諸行事,道周具疏空言,一二臣工始未嘗不相與也。今且短之,繼而斥之,鳥有所謂黨,而煩朝廷之大法耶?去年行刑時,忽奉旨停免,今皇上豈有積恨於道周,萬一轉圓動念,而臣己論定,噬臍何及?放仍以原擬上。」子於請室上疏曰:「今刑部定臣何罪?臣不敢辯,亦不敢知。然臣自計生平,無門外交游,無一介取與。鉛槧終年,不知馬足,即如丁丑(崇禎十年)冬,至戊寅(十一年)七月,所進三十六卷書,皆手勒再易草,則臣之不暇朋從可知己。」十二月又疏云:「臣生於海隅,輕蹈狂睽,然自戊寅降謫而外未有過犯,直以撫臣例薦,萬里逮杖。又以諸臣申救,嚴栲數番。事出意表,非臣所料。憶臣曩昔召對平臺,惶遽之餘,進不擇言,拊心何極,然至於撫賊和戎之說,遺禍蒼生,臣猶自悔知之不盡言之無力也。臣通籍二十載,歷俸未三年,今垂老髀消,與囚對泣,即欲洗骨滌髓,纂書自贖,誰肯信者?」疏上,讞定。子謫戍湖南辰陽。解公及葉涂二公戍福建。十五年春,子出京。夏至江西九江,住西林寺。定易象正。曰:「及吾在不定此本,後世誰復能定之者,留謙渚。八月子戍經年。一日,帝召輔臣蔣德璟、黃景昉、吳甡、周廷儒等入文華殿,手一編,從容問曰:「張溥張采何如人也?」皆對曰:「讀書好學人也。」帝曰:「張溥已死,張采小臣科道官,何亟稱之?」對曰:「其胸中自有書,科道官以其用未竟而惜之。」帝曰:「亦不免偏,安得將如岳飛而用之?」時延儒自以嗣昌既已前死矣,而己方再入相,欲參用公議,為子地也。即對曰:「岳飛自是名將,然其破金人事,史或多溢辭。即如黄道周之為人,傳之史册,不免曰:其不用也,天下惜之。帝默然。德璟曰:「道周前日蒙戍,上恩寬大。獨其家貧子幼,其實可憫。」帝微笑。演曰:「其事親亦極孝。」甡曰:「道周學無不通。且極清苦。」帝不答,但微笑而已。即傳旨復官。環報至,子發疏謝病曰:「臣自去歲臘月解網以來,㮣於今歲仲春,束裝就伍,自揣殘年,無可報主,得子孫永世禦魑魅保煙嵐足矣。酸楚間關,躑躅載道,至六月始抵九江。西望辰陽,尚三千里。臣以摧殘老病,遂至委頓,無復生理。中夜揮涕;謂臣盧墓十餘年,乃不死於北寺,而死於江楚,命也。栖栖數月,伏枕蕭寺,人迹盡絕。十月朔日,有人從留都來,傳聖諭念其清操力學尚堪策勵准赦罪還職。臣伏枕墜狀,恍惚如夢,起設香案,匍匐叩頭,隕越階下。念自古人臣,未有迁狂賈罪如臣,而得起於戍籍者也。臣少孤貧,長而傭書,今以老病,一絲未絕。臣思漢臣馬援病臥土窟中,聞鼓角聲,曳杖延頸數廢,見者哀之。又如宋臣范鎮、劉安世,屬纊之時,猶以天下為念。今臣未即死,而委頓如此,智不如葵,忠不如曝。自古儒臣,亦豈有匍匐而就鵷行,扶攜以酬馬骨者乎?臣幸逢盛世,遭明主,脫離罪罟,下就邱墓。擊壤偷陰,餘息幾何?惟願陛下力行仁義,使流氛早靖,宗社奠安。臣雖朝夕溘就草露,猶與九原父母銜結無窮。」還至南都,聞解學龍、葉廷秀諸公尚未免戌,復上疏云:「臣甫離盆盎,不敢遽有籲呼。然廷秀病極,學龍垂老,皆以日為歲,度日如年。陛下既以特旨赦臣,乞以特恩再沛臣澤,悉赦諸坐臣株連者。」疏上,得獲赦免。子於是年冬旋抵里門。此一歷時五載,牽連百人之公案,顛踣流離,痛楚苦毒,終竟能生還是人。能弘道。子之道真乃不孤也。 解公於福王時,召拜兵部左侍郎,繼又擢刑部尚書,治從賊之獄,未行而南都失。回故鄉揚州興化,卒於家。葉公受業於劉宗周門,造詣淵深,宗周門人,以延秀為首,冒死論救黃子,獲重罪而恬然處之。及子釋還,給事中左懋第,御史李悦心復相繼論薦,執政亦稱其賢,子在途又為為請,帝令所司核議,已而執政復薦十六年冬,特旨起故官。會都城陷,未赴。福王時,解公薦子並及公,命以僉都御史用,及還朝與馬世英相惡抑授光祿少卿。 隆武時召拜左僉都御史進兵部右侍郎。事終不成,為僧以終。諸君子節操晶熒,持守所學,亦云偉哉。 七、倡義師 義盡仁至 赴國難 子回閩,居家講學,登山臨巖;本擬悠游林間以終餘年。及聞崇禎殉國之訊,乃偕門人設位哭祭者三日。或疑子不討賊者。且觀子致陳臥子書,便可見子之志,實未嘗須臾忘天下也。書云:「吾處天未,無殊聾聵。五月二十七日,乃聞神州陸沈,鼎湖血戰。此自臣子奸回,陷我君父,剖肝瀉髓,莫贖其辜,故於六月三日,追惋時事瀝為詩章;䑛血嚼齒,語肩世道,非徒山哀浦思,凄焉引歎矣。」時南都諸臣,已擁立福王即皇帝位。因時望,會推子為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子聞報乃於六月二十三日發疏云:「臣以去臘,墜崕乞休。不獲從諸臣號弓鼎湖,有靦視息,無地自容。誠欲亟詣靈武,則荒蹔難前。竊意今日之事,類多伏莽;不設重臣,不能復馭。葢以南都定鼎,則閩中江右,皆為首藩:江右之有虔鎮,南携肇廣,西揭汀漳,有事則令三省之師,不十日出於鄱陽之外;閩中之有浦城建陽,東連溫處,北距玉鉛,水陸所凑。在於衢州,有事則合三省之師,亦不十日出於錢塘之外。誠以嶺南之餉濟江右,以嶺東之餉濟閩中,以兩省之事權,分注贛州衢州,則藩屏之義固矣。」疏上,未見實行。八月鄴山書舍成。有司以朝命敦促上道。 九月初一日,諸門人暨諸公子及太守令、師長、薦紳、孝廉、茂才計三百八十有四人,從子升鄴山書舍與善堂。安列先師,遂釋奠。外祀朱元誨、黃直卿、陳安卿、王子含、陳剩夫、林白石、蔡鶴峰諸先生。盥薦致辭曰:念茲桑梓,為紫陽過化之邦;槩此雲泉,亦德星共聚之地。百里內有賢人,十步閒多芳草。先覺之覺後覺,文既在茲,見知之知聞知,道如有待,沉斯樂山樂水之致,共為分仁分智之宗。爰集十一先生,同堂而修盥薦。」又向與會諸先生致辭曰:「今日中興,歷合成周,德逾建武。臥東山而起者,君父之義也;痛神州之沈者,詩書之力也。子弟之樂有賢父兄。」諸先生交再拜。謝曰:「中興之日,見此講席,以慰天下蒼生。人心之有禮義干櫓,猶大阜之有車馬蒐彌也。」會畢。遊黃龍洞,留數箴於山中而去。 十五日子出山,至晋江。蔣公若椰為洗塵促駕,又發。子言曰:「始某在白雲庫時,鄉先輩來省予,遂有詢及後事者,某心知其故,而意殊不然也。憶某數十年前,嘗夢身為宰輔,至南都,忽見逼迫令草詔,某流涕號慟,擲筆不肯草,遂拆其兩臂。由此言之,白雲庫豈能死予哉?」然而所上之疏,輒持不下。又聞屢有北行之使,以是知其難也。故作書與楊機部曰:「吾徒頑石,擣骨合藥無補於天,猶冀後人嗅此藥氣耳。」子行,十月次衢州,環命晉禮部尚書,子上疏請告,不允。乃決意詣南都。 次年為弘光元年,子於正月入都。時馬士英、阮大鋮當國無所為。聞劉宗周先生被逐,藉詞以謝四鎮。子謂門人曰:「此自李師道,吳元濟所不敢為者,而今日見之,吾何為又出山乎?」獻策而不用。上疏,請奉勑祭禹陵。二月出都,將至天寧,為風驅回,泊龍江灣,時三月一日也。夜夢高皇帝謂曰:「卿竟舍我去耶?」子對曰:「朝廷舍臣,非臣舍朝廷。」以是徘徊江渚,未忍遽去。比抵會稽,己四月初矣,致齋七日,至禹廟行禮。時宗周先生在紹興,子三次往謁,固却不見,但曰:「際此亂朝,豈大臣徜徉山水之日?」子聞之,即行。夏五月,聞大駕播遷,皇太后至臨安,與弘光相失。首輔馬士英擁兵西湖,則曰聖駕在黃得功軍中,子乃上奏太后,請促黔兵至得功軍,輔翼聖駕,又請速召金華江右兵,及閩中潰兵,令立功自贖。疏請雖切,而太后闃然無聞潞王在浙稱監國,子上啟條監國事宜,持不下,六月子移舟桐廬,忽奉令扶駕,恫疑久之。問其材官,則曰聖駕乃唐藩,非潞藩也。蓋潞藩已降清偕母北上矣。杭州陷,馬士英南奔,子遇之於江上,痛詈之,士英落鞾走。六月十四日,紹興陷。宗周與門人前吏科都給事章正宸等謀起兵,求子計事,不獲,悔曰:「石齋夙有淵思,吾初不宜拒之太深」。因懊喪不能堪,終至絕食殉國。 倡義師輔隆武 子以是出會唐王在衢州相晤。唐王聿鍵在南都與鄭鴻逵相識,鴻達移軍還閩,取道浙河,王亦至。戶部主事王觀生,翰林張家玉等,以王可濟大業,奉王南行。子與晤,見所談論,慷慨以恢復自任,因同衆交拜,矢扶明室。遂共請王監國,王啟覽大慟。進微州衙,誓聚犒師,而潰卒至者,不能數千,軍容不立。子意欲唐駕駐蹕衢州,為整軍地也。一面可號召二浙,連絡江右,入閩反不能係天下之望,故具啟云:「職觀天下險絕之處,未有甚於閩中者也。自五代以來,割據者數主矣,卒席媮自保,為山河所囿,不能自拔。今天下瓦解,獨此一方寧謐,竊以為欲獎帝室,宜明四通四塞之要。所謂四通者:西北立信州之鎮,以通大關;東治三寨之舟,以通海道;東北以衢州權為行在,足通兩路之師;西約虔台,實為犄角,以資策應之用。有是四通,隨因而塞之;西北塞五虎杉關,以斷建昌;北塞車盤大安,以防東楚:東塞溫州諸嶺,以防間道;東北塞清湖江山,以阨小關,有此四通四塞者,而天下人心,亦次第可收也。以殿下之才,寬仁以為城郭,慈儉以為袵席,察四通四塞之宜,輕重布之,國勢可立矣。」箋上,而張家玉等已奉唐駕行矣。 張家玉在杭州時,唐王訪故臣於玉,玉力擧子以對。家玉者,東莞人,崇禎十六年進士,年少有為,饒有膽畧,平生所行多奇特,頗可垂誡後世者。李自成陷京師時,玉被執,上書自成,請旌己門為翰林院庶吉士張先生之廬,而褒恤范景文,周鳳翔等。隆禮劉宗周、黄道周、史可法、魏學濂。自稱殷人從周、願學孔子。稱自成大順皇帝。自成怒召之,入長揖不跪。縛午門外三日,復脅之降,炢以極刑,卒不動。自成曰:「當磔汝父母」乃跪。時其父母在嶺南,家玉遽自屈,人咸笑之。賊敗南歸,阮大鍼等攻家玉薦宗周道周於賊,合收。人畏群黨,家玉遂被逮。明年南都失守,脱歸從唐王入福建。擢翰林侍講,監鄭彩軍,出杉關,謀復江西,解撫州之圍。隆武二年,風聞清兵至,彩即奔入關。家玉走新城,清兵來攻,出戰,中矢,墮馬折臂,走入關。令以右僉都御史巡撫廣信,廣信已失。請募兵惠潮,說降山賊數萬。將赴贛州,會清兵克汀州。乃歸東莞。永曆元年,家玉與擧人韓如璜結鄉兵,攻東莞城。知縣鄭霖降,乃藉前尚書李覺斯家貲以犒將士。甫三日清兵至,家玉敗走。奉表永曆。進兵部尚書。無何,清兵來擊,如璜戰死,家玉走西鄉。祖母陳、母黎、妹石寶,俱赴水死。妻彭被執不屈死,閣門女流,忠烈殉國,是可為降敵臭男子羞死。鄉人盡被殲焉。西鄉大家陳文豹奉玉取新安,襲東莞,戰赤岡。未幾清兵掩至,攻數日,家玉走鐵岡,文豹等皆戰死。李覺斯怨家玉甚,發其先瑩,毁及家廟,盡滅家玉族人,村市為墟。家玉過故里,號哭而去。道得衆數千,取龍門、博羅、連平、長寧、遂攻惠州,克歸喜,還屯搏羅。清兵來攻,家玉走龍門,復募兵萬餘人。家玉好擊劍任俠,多與草澤豪士游,故所至歸附。乃分其衆為龍虎犀象四營,攻據增城。十月,清兵步騎萬餘來擊,家玉三分其兵。犄角相救,倚深豁高崖自固。大戰十日力竭而敗。被圍數重,諸將請潰圍出,家玉歎曰:「矢盡礮裂,欲戰無具;將傷卒斃,欲戰無人。烏用徘徊不決,以頸血濺敵人手哉!」徧視諸將,自投野塘中以死,年僅三十有三。 家玉推擧子。唐王曰:「得此商彝周鼎,當為廊廟羽儀。」及見,喜稱之曰:「真名相也。」唐王至閩,撫臣張肯堂猶豫不決,得子書,乃奉王至省中。閏六月三日,次水口。驛吏為其一舟,却去。改乘民船,去鼓吹,民人聚觀相慶。初七日,行監國事,祭告天地。子尚在浦城,因持論不協,乃遣人入賀,從閒道還山。王迎子於道。子入拜,乃偕諸臣民協力勸進,七月朔唐王即天子位,改元隆武。大小禮節庶務,皆子所區畫裁定,於是以子為少保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兼兵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子每進見,輒自請行邊,翌日賜宴殿上,而文武爭位次,子以疏求去云:「臣以國耻未雪,中夜撫心,思聖明垂諭之言,一字一淚一血,是以奮不自量,務請行邊,而旁觀側目,姍笑詆譏。臣茫然無覺,猶聾馬思鐘,啞蟬操琴,了不知其意所在。嗟乎!臣為高皇之世界未清,陛下之大業未遂耳。豈衡門之下不可棲遲乎。臣去矣,臣不去,諸摭口實者,必不肯奮。臣藉引車之義,為推轂之實。」帝慰留再四。時馬士英在方國安軍中。當潞王監國,士英奔浙江,猶持故態,執子章不下。後遇亂軍,踉蹌奔竄,依國安。聞唐王即位,謀入覲,鄭芝龍雅善之言士英不即北降,亟欲謀立太祖子孫,罪可貫。下其議於朝堂。帝出獨斷,傳諭各關軍將,勿納士英。子終因大將觀望,憤時事不可為,而荷殊絕之知,乃復請行邊,經畧江西。帝許之,而芝龍不與一卒,子親書告獎手箚號召,於七月底出發,溯閩江北上,得衆萬人。八月十八日至建陽,為忌者造結交諸藩之謠所中傷。子以疏自明白:「臣耕無一畝,居無一椽,幸以是見憫於主上,允信於親友,然不能以是見諒於犬豕豺狼。臣於二十九日,退居後堂。有人持小書云:「是舊按臣陸青源書、皇上手折,臣錯愕展玩,有云閩都立主,臣當元勳。臣驚懼欲死,念陸青源生平謹慎,何至有此。臣行素六十年,無險心酖語,為凶人所仇;無奇功異能,為要人所嫉。獨持一片肝腸,為高皇列宗與天下黎獻相對白日耳。臣雖庸下,亦讀書至老,遭逢陛下,魚水相期。猶一月之內,四疏乞歸,何至以元勳微膻,為狹邪所諾。至若子弟慕義勤王,雖天性使然,亦恐臣孤身隻手,陷於絕域。每一相見,涕泗漣如。當二十六曰以前,溽暑未收,毒水四下。臣兵自延過寧,渴而谷飲,病者八九;一日下操,十隊之士,呼半不起。遂損去健將陳伯輿,念其雄略,十射九破,千觔之力,盡於盆水。四顧瑾者,何能不哀?今稍稍平復,遂相對强顏,勸臣出關。鳴呼!此喟喟者亦臣子也,豈盡讀書受朝廷之寵顧,而攄憤若此?今在廷諸臣,不滌腸剖胸,誓同將卒,分膽共薪,而嗡嗡訿訿,望影射沙,欲何為者?陛下不屑為宋高宗,臣亦不屑為李伯紀,取法不高,則庸佞狎來;視人太卑,則奸豪肆志,惟陛下垂察。」又疏「不文不武,為中外所嫚。臣老三十八歲始有子,今春三月,家中擧子,呱呱未嘗一視。又臣兄道琛,一子一孫,皆後臣所,父兄聞臣得歸;無不跛足稱慶。今復棲遲行間,則大小悲零,有酒泉玉門之歎!臣老且病,遇明時,又附鱗翼特達之知,何所取管葛降階而慕之。惟陛下矜憫,放臣還山,見老兄稚子。勿使徒遭禍敗,扞文網,為親知所憐,而側目所笑。」讀此兩疏,可見子於父子之性,兄弟之情,何等深厚。君子務本,子其為仁之本歟!隆武帝降旨,以為「朕慮卒然未可成軍,何忍魚水重臣,孑然令進亂離之地?且留彈壓關內,出於愛卿之誠。適見卿報募兵已至,則朕事託卿身,喜卿之進,必不欲卿止矣。」子於是激勵義勇,義無反顧,沿途田夫荷鋤相從,曰「扁擔兵」。子偕諸將出關,浩蕩前進,十月一日至贛境,開府廣信。 開府廣信,出兵婺源 子至廣信,隆武帝令家玉屯金谿以為之援,良以子之耆德,家玉之俊邁,同為帝所崇所識也。子遺家玉當有云:「道周之年,不能致遠,為皇上為馬;道周之力,不能任重:為皇上為牛;或者左右拾遺,因事靖獻,,道周其皇上晨鷄乎!」二人相善,合作無間,於茲可見。 時廣信諸神弁,共請子入城。而城內居民,亦已蕩析離竄,公儲私積俱盡。子惓然曰:「古人有作內政寄軍令者,吾今且以王道寓兵機。乃下令行養老之政:凡民年七十以上者,予以金帛酒肉。又出示考校子弟,於是老幼咸集,而壯者不召自歸矣。遂更申在泮獻馘之義,講學於明倫堂。諸鄉紳子弟,皆已畢至。樂助軍需,免致催科之擾。諸人咸願樂輸,軍賴以濟。又勸令自募鄉兵,固圍翼助王師,給以閣箚。而信州鄉紳詹兆恒、俞益華、次及金華鄭守書、常山呂繼望、東鄉張受祿等,募義從軍,軍聲頗振。子於初九日發兵出戰。出婺源者,有牛頭嶺之捷:時久陰積雨,參將黃奇籌、監紀許應夢等,冒雨從入都至牛頭嶺下,雨稍霽,傳有騎千餘至。許應夢等,據河為守,黃奇壽盡銳過河,遇百餘人,兄醜特甚。持鐵骨朵格鬪良久,奇壽師且却,許應夢、黃家微等,全營駛至,兩營合塔;掩殺四十一人,奪獲大旗金印,馬三匹,器械十四具,帽甲三十件,子一一驗視,復列外庭,與衆同觀。當初令兩路分進,子心憂之,既而破敵,於是子疏請,以為將士勸。又身至八都視師。更上疏曰:「臣已遣五營將士出婺源,臣亦尅日再率四部資其後勁;步擔米糧,以佐饔飱,如使祁黟之卒可再鼓,休婺之士可再收,則臣當大集義旅,震號於牛首石頭之上。如猶是泛泛,臣將循東山建德,與鄭三俊、吳應箕之師合。覓江西星子之船,循流東下。萬不可復,亦中道自廢,臣必不使食言;失信於天下。」有旨便宜而行。子乃自八都復還廣信,調發兵食,以為前軍策應。上疏曰:「臣前陛辭時,稱便宜行事。不與兵車,臣實愚昧,以高皇在天,陛下御乾,同仇之詩,聊與衆共誦之耳。非謂臣能空手足食而足兵也。自臣為此言,而怨謗沓至,阻卸横生;炎凉既分,肘踵盡見。以四千之卒。給三月之餉,而臣之心血皮骨,消磨俱盡矣。臣如一貧兒,割股療親;東鄰乞湯;西鄰乞肉,此股之肉,存者幾何,臣今存兵不過四營一千五百二十,馬不過十匹。無高國之鼓,九合之助,而欲以樽俎仁義,坐收其功,真為韋跗君子之所齒冷也。陛下注念危疆,宜於風力能臣,速擇一人總督。或即以信撫徐世蔭,布政徐應秋,因其地望,聯絡較易。速出上江,接理軍務。無徒悠忽為國家羞。」又疏擧趙士超、俞墨華、徐敬時、徐孚袁等九人,請受職立功。十月二十八日奉旨:「所薦擧俱聽軍前效用。惟廣信要地,撫臣徐世蔭着嚴防守,不便輕移。時諸將業前受命出師,又有牛頭嶺之捷,乘勢趨婺源,臨河而陣。子亦遣監紀王綱,先約海口,箚授參將董壽庚等,率鄉聚八百餘人,豫為接應。又約婺源舊副總游麟等,率義勇百餘人佐之。」十月二十三日會戰,游擊李芬,當先發銃殺一將,董壽庚、余勳各斬一將,翁良松、李純各射殺一將,李純亦被射,落其二齒,猶奮前不顧。亂民大鼓譟,延寧諸新募者,皆不習,為鐵騎所躪。參將王加封,手殺數十人乃死。遊肇季忠遠,被鎧登山,為所得。凡奔陷將士無名目者三十餘人,所殺敵可八九十人。 冬十一月,子在廣信。聞休婺二師俱潰,方招集逃散,召募鄉衆,以圖再擧。未幾而收復撫州之師又潰,子乃上考核諸路將領,及請贈䘏疏云:「臣以十月初九日出師討休、婺,申勑將士:謂師寡切不宜分,當併力一路。先至婺源,因其糧食,率其鄉衆,以靜制動。俟五營皆至,然後角逐。而時值天陰,連雨十數日,陳雄飛、賴履葵二營,徑東往玉山,出馬鈴嶺以趨休寧;黃奇壽、應天祥二營,又從八都出牛頭嶺,尋婺源之路;李瑛一營,又出童家坊,以攻婺源之東。臣見報,知其離軍單弱,為憂悶不食一日。發四箭促其合營。而東西異路,相去百餘里,嶺高谿深,卒不可合。黃奇壽有牛頭嶺之捷;諸將益自便,間道獨出。十月二十三日,應天祥之營,先挫於婺源城下,時約二十八日齊擧,而應天祥以先發故敗。臣再發箭促李瑛與奇壽合營,堅謂不可,李瑛一營又敗,黃奇壽在海口,亦為所襲,損十餘人,是婺師之師也。又當冬至。諸將士宴會,休寧婺源,各以是日發騎卒至。其休寧者,有三百餘騎,屢趨原雄飛,雄飛不下關,遣參將應士瑛等,將二百人應之,已斬首二十七級,自謂無害。俄而騎兵大至,屯於高偃橋,前後路絕,諸將各力鬪以死,是休寧之師也。至於湖東之師,漸出瑞洪,臣以三營千二百人濟之,亦復分路,兵士又潰,臣見李晟每出師,不自為意,使諸將各自博戰,以此不甚掣諸將士,唯敵是求。傷哉!邇年用兵以來,肯用命斃於鋒鏑,以寡博衆之,死靡他,惟諸將士耳!臣非厚糈重祿,使諸子弟捐驅圖報,而執筆以鞭其後,臣實不仁。且均一冬至,前後數日,而陳雄飛之師,隕於白礀。李英之師衂於九都。陳學鵬之師,挫於瑞洪。臣之調度無能,亦可見矣。儒生守懦,終無武人之貞:又歲月趨人,物力已絀。蝦蟆審視,雖跳不遠。乞蚤正李英、陳雄飛、應天祥之罪,以謝死者;並蚤正臣之罪,以謝三弁。即照例與王加封等十人贈䘏,以為志士捐軀報國之勸。他如胡海定汪自强等,皆練鄉勇為王師策應,或亡或執,各不屈,無降者。俟詳確嗣請。」疏上而旨未下。子又念休、歙之閒,若許廉、汪來、楊新之徒,及陳雄飛白䄞之師,總兵方機沙溪之師,合可三四千人,誠得諸師,直驅徽寧,堅持不鬬,觀釁而動,事猶可為也。而四顧前後,將遂顛踣,欲自貶以激勵諸將士。隨有疏云:「臣以孤掌,縣軍畢露,百體具見。此徒為人所蹈藉,廢敗而反耳。里人有病舍蹇馬者,降而自走,不十里困矣。蹇馬仰天而笑,臣今為蹇馬所笑也。臣猶欲以蛭頣螳臂,伸大義於天下。臣兩路兵以數少道分,俱報,臣請為諸將士受過,席藁褫職,以待斧鉞。」惟是時諸路潰䘐,突騎四逼,不特士氣不堪再鼓,而信州亦無同志矣。 子於是痛悼其功之不成。又上疏云:「臣今年六十有一。才能智勇,不如中人,而自請行邊,拮据關外。譬之鷄然,風雨如晦,鳴聲不已。即有不寤之人,起而刀俎之,亦無可奈何而已。臣少而學道,於物無競,所以荏苒噍嘵,瘁毛鍛羽,為朝廷守一日之藩籬,非曰能之,亦盡其義耳。今敵之來日迫,聚之附者,曰以擕志。蠢冥何知?唯利是視;貪生怖死,則前後異致。信州人來者,或云海口煖水,焚掠殆盡。煖水距信州百餘里,臣師守海口,退屯八都者,千五百人;其東出馬鈴者,七百餘人,又千二百西去饒撫,馳收未回。所餘帳下千二百人而已。臣自八月以來,東弭台寧之釁,西消金賊之孳;精力疲於文告,歲月馳於期會;未有一智一謀,佐於其內:一膂之力,助於其外;空以老疲,一意報主。今事勢甚急,可亟命方國安,以萬衆搗徽州;乘其西馳,可以破敵。即不然,亦可解信州之危,成牽制之功。為此哀懇以閉。」 得旨:著方國安,鄭鴻逵兩路馳援,以牽其勢。然而諸路之師,竟無一至者。子不得已,召諸將計曰:「敵雖衆,盡虛聲耳。倘延至春仲,則彼弓弛馬懈,破敵必矣。今數千卒,即乏糧,可奈何?與其却還潰散,無以報朝廷,不如一戰決也。吾計不再出矣。」因相持泣下。事勢至此,所謂:死天下事易,成天下事難。可不信哉!十二月六日,自廣信發兵進攻婺源駐童家坊。而弋、貴、永、鉛蓄縣所募二千餘人皆不至。樂平破,而信州守臣及諸鄉紳,致書迎子歸,子以成師而出,無反顧理。且前且却,徒惑軍心。因併置廣信兵不問,獨與閩士及樂平、德興二縣鄉勇千餘人前進,而餉僅有三百人十日糧耳。乃令許應夢等往催樂、德二縣餉,皆未及至。二十四日,子自新建至壹部,距婺源十餘里而軍。翌晨,叛將張天 祿率騎至。子策馬前進。中書賴繼謹,執令箭督衆鏖戰,攻殺十餘人,奪獲馬匹,子疑為誘騎,傳令勿逐。參將高萬榮不受節度,謂兵法乘高者勝,遽引兵登山,敵騎已從間道山行,抄我陣後。軍士遇之皆奔,黃肅倪彪等望見,以為師却矣,亦遁。子獨引中軍營,札守不動,乃以所佩招征印,及帝賚良弼印,付中書陳駿音,令疾馳還。曰:「脱有不虞,國印不可失也,幸善護之。」時惟樂平將士翼衛子,子戟手一呼,爭為奪發,而飛鏃雨集,塵沙被面、樂平將士勢孤不支,退就中軍,退且不能止,路不通遂大潰。子及諸同人俱為敵所執。乃更以輿擁子至婺源。具席奉子,子罵不食。諸被執者,皆涕洟飲泣,不能仰視。賴繼謹獨從容,飲瞰自若,曰:「師存與存,師亡與亡,從師以死孝矣,何唏噓涕泣為?」賴繼謹者,字敬孺,平和諸生也。慷慨有大志,在建陽時,勸子駐師閩中,子弗是也。敬孺悲曰:「事未可知,吾唯師是依,譬不歸矣。」 被俘不屈囚服賦詩 是時子等羈留婺源,子不食七日,摛詩八章,其第七章曰:「傾危世事廿年中,曾夢高皇與二宗,勝負當頭應有數,去留舍我更何從。」所云夢高皇者,即前龍江阻風,有卿舍我去之語。二宗者,謂文皇神宗也。子又識曰:「不圖今日舍身於此也。」隆武二年正月,貝勒檄至,解子赴南京。子復進水漿,臨發賦詩,第三章云:「諸子收吾骨!青天知我心。為誰分板蕩?不忍共浮沈!鶴怨空山曲;駕啼中夜陰。南陽歸路遠,恨作臥龍吟!」預知死難,以示同行諸門人。」 初六日至徽州。在徽州寄家書云:「三朝顛覆矣。事宏光而宏光蒙塵,奉潞藩而潞藩銜壁,棲遲此身,郎老死牖下,有何顏面?生平耻為一節之士,從此遂志,亦無所恨。但恐為曾閔所笑耳。為子當孝,為臣當忠,無所愧而已。 廿五日至初三日發婺源,初六日至新安,欲往金陵,當在五六日間。此行洪亨九決不可與相見,即見亦無全理,夷齊巢許之間,吾知所處矣。」洪承疇與子有舊,降清。偕貝勒至南京。料將下說詞,故早為之絕也。十二日途次徽州西橋,見演燈甚盛,為魚龍百戲,群趨悵下。念世事不競,遂使民情至此。作詩曰:「為世存名教,非關我一身。冠裳天已定,得失事難陳!姓氏經書外;精神山海濱。高懸崖上月,偏照夜行人。」翌日又絕粒。適繼謹寄家書,請以兄子為嗣,子不復為書,第題其後曰:「蹈仁不死,履險如夷。有隕自天,舍命不諭。」子蓋奉天而行者也。又署其內弟蔡春溶書友曰:「綱常萬古,性命千秋。天地知我,家人何憂,」子至此,已置死生於度外矣。當時與難門人,自賴、蔡而外,尚有司馬趙士超、字淵卿、侯官人。別駕毛玉潔、字玄水六合人。四生與子朝夕相持彌月矣。過績溪,有弔金聲詩四章:一、愛爾才名盛昔時,欲依麟閣共匡持。蕭蕭風雨舞鳴日,千古令人誦飫支!二、續經溪口萬重山,捄爾尚差旬日間。自是岱華須破碎,嶺雲終古不開顏!三、旌聽灘頭飛鳥斜,傷心何處動悲簇?英雄運盡無良算,身亦輕來陷左車。四、殘棊垂手已 難工,又是論人成敗中!但說丹心無所用,一時張眼念藏洪。」金聲者,字正希,徽州休寧人,好學,工擧子業,名傾一時,崇禎元年成進士,選庶吉士。二年清兵薄都城,表崇煥敗。帝問方畧,聲擧同館劉之綸,白衣申甫知兵。隨摧之邁為兵部右侍郎,甫為京營副總兵,聲試御史參軍事。然寶無兵與甫,任募市人應戰,忌甫者謀委之餌敵,甫出督戰,死蘆溝橋,之邁取遵化,遇伏,流矢貫顱死,聲嚙其鏃出,以授其母,賻喪歸蜀。言者論聲書生誤國,帝遣中使覘聲館,布被蕭然,為太息。與至郭外,得甫屍,喜曰:甫能死事,雖敗,擧不失人矣。聲自劾,帝蔡其清忠,復官告歸。大學士徐光啟薦聲同修曆書,辭不就,以御史召,亦不赴。八年春起山東僉事,復兩疏辭。十六年,流寇蹂蘄黃,將逼南都。聲遭父喪,蹶起請當事團結鄉勇守禦。時馬士英開府鳳陽,擁黔兵數千,紆道掠饒徽。徽人以為賊,縱鄉兵格鬪。馬部李章玉諱激變,奔告士英,言金翰林實主之。奏聞,逮治,聲慷慨就道曰:「吾不出,衆無所恃。」再疏,申本末。帝識聲,察其無罪,不問。其冬,廷臣交薦,特旨修撰起用。會母喪,力請終制。明年三月,都城陷,聲慟哭嘔血,不欲生。福王立,召為左僉都御史,堅不起。南都覆,徽民議降,聲奮身出懸高皇帝像於明倫堂,率郡人大臨三日,起兵。以徽州為主,保績溪、黃山,分兵扼六嶺。寧國邱祖德,徽州溫璜,貴池吳應箕等應之。乃遣使通表隆武,隆武授僉都御史,巡撫池,太,徽,寧晉兵部右侍郎,假便宜。然池,寧,太,已歸清,三面敵境,獨用徽城孤撑,當杭嚴上流,凡三閱月。會道臣林貞從福州至,主客相疑。張家玉請分嚴杭隸貞,令聲得展布,無使一瓢百輿。張天祿自寧國引兵薄徽,聲攖城守。降清御史黃澍由饒州詐言逃歸,開門延之。是夕,城遂陷。先是,聲知不濟,麾將士曰:「徽本不欲守,吾為禍始,義當死,汝曹從吾死,無益。」多涕泣不忍去。至南京,洪承疇欣然迎見。聲張目問之曰,卿相識否?」曰:「爾金正希,胡不識?」復語聲曰:「爾相識否?」聲曰:「未之識也!」曰:「吾承疇耳。」聲叱之曰:「承疇登甲第,受神宗皇帝,莊烈皇帝深恩,歷重任,死松杏,先帝震悼輟朝,與祭九壇,賜廕二子,仍望祭立廟,祀春秋。此我朝忠義之臣,何物么麼,敢昌其姓名耶?」承疇俛首,己,謂此人老,火性未除,吾不能再見。屢使勸之降,不可。十月八日,受刑于通濟門外。望拜孝陵,端坐受刄,年四十八。參軍江天一,與金同擧義,同被執。天一掖聲歷階,每佐聲申語,辭氣甚厲。聲臨刑前,天一稍近承疇,出袖中視擲之,罵不絕口,承疇大怒,牽出,與聲同日遇害。 正月二十四日,子到金陵。始別幽子禁城中,而以四門人分羈他所。夜聞鐘聲,潸然有懷,無從寄問諸門人,於是有待命、歸釁諸作。待命,猶延頸也;歸釁,歸就釁鼓也。繼緊尚膳監。諸當道與故知者,悉承貝勒意勸降。子曰:「吾既至此,手無寸鐵,何曾不降?勸者曰:「欲降須薙髮!」子失驚曰:「君薙髮矣!噫!幸是薙髮國打來,即薙髮;若穿心國打來,汝肯同他穿心否?」勸者慙退。承疇承貝勒命,親詣膳監請見。道周喝曰:「青天白日,何見鬼耶?松山之敗, 承疇全軍覆沒。先帝會設御食十五,痛哭遙祭,死久矣!爾輩見鬼,吾肯見鬼乎?遂閉目。二十六日,子不食於茲已十四日矣,或疑其死也,乃又不死。監者折玉梅為供,令人弄胡琴以娛子,子益悲憤,為詩曰:「馬頭寧得有蛾眉,老大明妃出塞時,自忖飄零看墜葉,御溝芳草未應知」。至二十九日不死,更進水漿。 二月九日,又為子誕辰。乃作蒿里十章以自弔,自記云:「防風雖倒,猶留一節,以問尼父。自丙戌就俘以來,義在必死,未了諸緣,無所復憶。所憶者為春秋表正,詩晷正二書未就,及未登嵩至,陟華獄之巅耳。表正為少時舊書,墜婺源明堂,想已廢於兵火,無復能讀之者,嘗謂陳無涯兄弟,裁其大略,不知能竟之否?晷正必須吾自草,無復能傳其意者。如嵩華二獄,先年欲以黄冠丐此了願。當遣戍辰州,乞多千里,移去潼關,為林讓菴銓部所泥。垂老得此,坐華鎮,臥王屋,執筆以事詩,春秋,雖禮北斗,受玉虹,不為過矣。生平所歷黃山,白岳,匡盧,九華,浮丘,龍首,穹窿,玄墓,洞庭,三茅,天目徑山,西陵,委宛,天台,雁宕,羅浮,懷玉:一十八翁,要當一二謝之。生死千秋,未必再晤;風雷楮墨,載其精神。亦使衆山聞之,謂我不薄也。.........武夷、天姥,繫於維桑;大滌、焦桐,是吾講舍。寤寐相綣,未之辭焉。」自被俘迄死之日,計賦詩三百十一章,自輯竟,名曰石齋逸詩。曰:「石齋死後,世當傳之,以當逸事。」自是潦倒餘生,不能執筆。 從容就義、身後哀榮 三月五日,陰霾四佈,南都畫晦。子於是日完節於東華門,兀立不仆。已而更提賴等四子赴他市。趙士超過東華門,抱子之首於懷,慟哭曰:「師乎,魂其少須,吾即來矣。」四子遂同日就義。聞者莫不流涕。蓋不獨明二百七十餘年之綱常肩自一人,抑且三千年之師道於茲僅睹者也。我謂「忍須臾之痛,成萬古千秋。」子師弟赴義之烈,古今無以倫比。斯乃正氣所鍾,繼文信國、史閣部之後,繫我民族精神於不墜也。南京寺僧為歛埋。門人陸魯贍自嚴州至,以千金奉子之齒髮合遺蜕殯於鐘陵,四門人從焉。 子自天啟二年登第,四年授翰林院編修。崇禎朝,晉經筵日講官,詹事府、少詹事、協理府事、兼翰林院侍讀學士纂脩實錄。弘光朝:陞禮部尚書。隆武元年賜號奉天翊運中興守正文臣,光祿大夫,柱國少傅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兼兵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 五月,訃至閩,帝震悼,罷朝三日。福州軍民為縞素,漳郡浦邑罷業經旬。至是贈子為文明伯,諡忠烈,賜祭,妻蔡氏,封一品夫人。子有四子:長曰子中,授錦衣衛指揮;次曰子成,錦衣衛正千戶。俱世襲。三曰子和,尚寶司丞;四日子平,中書舍人。令有司立一廟於福京天興府;曰閱中,樹中興大忠坊;立一廟於漳浦,曰報忠,樹中興藎輔坊。鐫絕命詞於廟門,春秋致祭。所著有易象正,三易洞璣,太函經、洪範明義,格檀問業,逸詩集等。後子之門人與四公子子平先 生收子遺文,合輯為石齊全集,傳於世。 子殉國後之三年,歲次庚寅(永曆四年)四月七日,子之門人,崇祀子於焦桐之三近堂。子之長公子復偕門人趙之璧往金陵,招子之魂,九月十五日回漳郡,蓋即子甲申歲出山之日也。諸弟子留子之魂於郡,為位而哭奠者三朝夕,遠近士子,林下長者無不與焉。十九日發紖,廿一日奉旅襯歸於漳浦之北山。冬十一月廿三日,殯於先人之墓側。 永曆二十八年,招討大將軍延平王二世鄭經入泉州。次年三月,因故鄉南安縣學宮祀洪承疇,經毀祀,破洪木主,改祀黃子及忠毅蔡江門道憲,二世乃祖雖與子惡,而二世褒勵精忠,激揚義烈,亦足以知人心天性之不泯矣。顧黃子清直之節,自是三百年元氣所留也。自古忠臣義士,臨危授命樹義烈於千秋:黃子精神不死。鳴呼痛哉!泫然具述所知,敬謹以俟君子。

出版者

出版者:臺南市文獻委員會

發行者:葉廷珪

資源類型

型式-層次:單件

型式-資料類型:文字

資料格式
語言

語言:中文

關聯
涵蓋範圍

歷史分期:1945-1965 (戰後初期)

臺灣地區1:臺南市

外國1:臺南市

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