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兒的約定

「很皮不能打，很乖才能打！」記不得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跟家裡頭的四歲小女娃開始有這樣的約定。這個約定是說，如果她調皮搗蛋的時候，就不能夠打屁股，只有在她很乖的時候才可以打屁股。換言之，「打屁股」是一種獎勵，而不是懲罰。 每當她覺得自己很懂事地過完一天之後，就會來找我討論：「你覺得我今天乖不乖？」 我稍稍回想之後，點了點頭，道：「很乖啊，今天都沒有亂哭。」 「對呀，而且去公園跑步跌倒也只有唉一下下。」她自己追加補充「很乖」的證據。 「那很好，來我們打十下，你自己數。」 小娃兒開心地轉過身，用手撐著膝蓋，翹起小屁股，然後說：「如果我用中文數，就打十下。如果用英文數就打二十下。」 「這有什麼問題。」我一口答應，接著就打起屁股，小娃兒也開心地數起數來：「one…two…three…four…five…six……」 乍看之下，或許會誤以為這小娃兒既懂事又乖巧，可惜當然沒這回事。我一直都相信小娃兒身上有著用不完的搗蛋能量，若是有辦法收集起來應該就能像「怪獸電力公司」那樣運轉。在校園裡、操場上，小娃兒可以一直跑一直跑，從警察抓小偷到小偷抓警察，來來回回跑上好幾輪。 不過只要離開草地，準備要回家的時候，小娃兒就會開始耍賴偷懶。她會用楚楚可臉的表情嚷嚷著：「我的腳好痠。」然後張開手臂攔在我的面前。 「自己走。」我閃過身子，繼續往前走。 「我腳好痠。」她馬上又纏了上來。 「快到了，快到了。」我再度閃開。 「媽媽抱抱！」小娃兒轉移目標，開始攔截馬麻。 「再走一小段路就好，可以嗎？」馬麻試著講點道理，不過大腿已經被小娃兒緊緊抱住。 這小娃兒都算計好了，只要馬麻把她抱起來，過不了多久我就會接手，然後她便會在我的肩上跟馬麻扮鬼臉，一副順利得逞的表情。 有一回，我計畫著要跟她做個約定，「小妹啊，既然你這麼會做勞作，你做一張牌子給我好不好？」 「好啊！」她一口答應，「你想要什麼牌子？」 「嗯…你做一張牌子然後寫『請勿抱抱！』，好不好？」 「好！」她開心地動手製作。 我好整以暇地等著，打算把「請勿抱抱！」的牌子隨身攜帶，下回遇到偷懶耍賴討抱抱的小孩，我就舉牌警告。 過沒多久，「請勿抱抱！」的牌子做好了，不過她同時還做了另一個牌子，寫著「歡迎抱抱！」。 每當我舉起「請勿抱抱！」的牌子，她就會高舉「歡迎抱抱！」，然後繼續偷懶耍賴討抱抱。想當然耳，這個約定就成了「各自表述，沒有共識」。 不過，有個關於糖果的約定倒是頗有功效。 因為每天小娃兒從幼稚園回家，口袋裡、書包裡都會有不少糖果。 「這是香香老師發的、這是同學給的、這是某某人生日……」對於各式各樣的糖果她總是如數家珍。 這麼多糖果，總不能全吃下去吧。於是，我試著用講道理的方法和她討論：「小妹，如果吃很多糖果，牙齒就會蛀光光，對不對？」 「對。」她回答得很肯定，因為老師有教，牙醫叔叔也有叮嚀。 「那這樣好不好，我們一歲吃一顆糖就好。像你今年的糖果已經吃過了，我們就等到明年生日再吃。」我用平和的口吻描述，盡量讓這個顯然很不平等的條約聽起來沒有那麼不平等。 「好啊！」她一口答應，讓我非常意外，一個超級不平等條約竟然就這麼順利地通過了。 連續有好些日子，小娃兒都遵守這樣的約定，每天放學的時候都會直接把糖果交給我，似乎毫不動心。 可惜，好景不常，好糖不吃實在很難。 五彩繽紛的糖果對於小娃兒來講終究是魅力無法擋，所以她開始會在學校吃糖。不過，她倒是沒忘掉我們的約定，所以每次吃糖的時候，會記得是在透支明年、後年或大後年的份。 這樣的方法，讓歲月飛快流逝，據說在她四歲生日的時候已經吃掉了九十幾歲的糖。 眼看約定不管用了，我只好再想想找別的辦法。 這天，小娃兒笑嘻嘻走出校門的時候，手裡又捧著一堆糖，於是我就順水推舟地說：「哇！阿妹，你有好多糖喔！那我們來玩收集糖果的遊戲好不好？」 「好啊！要怎麼玩。」 「你把領到的糖果統統收集起來，然後就可以跟我換禮物。」 「YA！好啊！好啊！」聽到禮物小娃兒不疑有他，立馬答應。 「如果你有三十顆糖果，就可以跟我換……」我心裡盤算著要準備什麼樣的禮物才能夠對抗源源不絕的糖果大軍。 「就可以跟我換……」在我還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小娃兒舉起手裡的貼紙，興奮地說：「換貼紙！」 「好啊！好啊！」這回換我眉開眼笑了，「這樣很好啊，你把貼紙收在這裡，然後等你有三十顆糖果的時候就可以拿來跟我換一張貼紙。」 「好！」傻妞兒旋即把貼紙放在我的手上。 關於糖果的約定到此勉強算是扳回一城，不過用這種「買空賣空」的手段誆騙小娃兒，好像不是挺光彩。 另外，我跟小娃兒還有個已經討論很久的約定，遲遲都沒能達成共識。 「你今天要跟我睡！」躺在床上準備睡覺的小娃兒大聲宣布。 「沒問題啊，可是你什麼時候才要自己起來尿尿啊？」我再一次提出這個懸而未決的問題。 「我不要自己起來，我要你抱我去尿尿。」 「可是你越來越重，要抱你去尿尿很累啊。」我演出很累、腰酸背痛的樣子。 小娃兒嘻皮笑臉，顯然不為所動。 「我看今天不要抱好了啦，看你是要尿床還是尿馬桶。」 小娃兒瞪大眼睛用調皮搗蛋的表情說：「我要直接尿下去，然後我們兩個人就都會夢到在游泳池裡面游泳。」 可惡！這分明就是挑釁！ 「你這個臭小孩！一定要好好修理！」我舉起手來，準備要好好打她幾下屁股。 小娃兒咯咯笑著，一邊滾開，一邊喊：「很皮不能打，很乖才能打！」哭笑不得的我只好把手放下改為施展搔癢攻擊。 呼！ 寫到這裡，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該去把小娃兒抱去撒泡尿。抱起來的時候，她通常會呢喃著說幾句夢話，然後趴在我的肩上或是癱在馬桶上繼續呼呼大睡。 看來這個「非要把拔抱否則不願意自己醒過來尿尿的不平等條約」恐怕還要持續好一陣子，但是，其實我並不甚在意，畢竟不哭、不鬧、不搗蛋，熟睡小娃的臉龐實在非常可愛。 能夠每天和她胡扯這些荒誕不經的約定真是一大樂事，生命也就在這些與小娃兒的約定中有了重量，也漸漸圓滿。 《外科失樂園》 劉育志的粉絲專頁：小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