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病院 | 郑庄公并非“不悌”
郑庄公虽然被称为春秋小霸，但历史评价不高。一是他对周王不敬，让手下人用箭射伤了周王，算是不忠；二是对母亲不太好，算是不孝；三是没让弟弟早点悬崖勒马，算是不悌。
这段话出自《透过地理看历史》（台海出版社2020年11月出版），文中列举了对郑庄公的三个评价，其中“不悌”用得不对。
悌，读作tì，意思是敬爱兄长。如《孝经》：“事兄悌，故顺可移于长。”侍奉兄长要体现敬爱之心，这种顺从可以移到侍奉官长上。在早期的文献中，悌往往写作“弟”，如《荀子·王制篇》：“能以事兄谓之弟。”即能够按礼义来侍奉兄长就叫作“悌”。
悌，往往与“孝”连用，是儒家伦理观的重要组成部分。孔子云：“孝弟（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将孝顺父母和敬爱兄长看作成就仁的根本。《礼记·大学》：“孝者所以事君也，弟（悌）者所以事长也。”悌，是用来侍奉兄长的方式。“不悌”就意味着没有尽到作为弟弟的责任，对兄长缺乏敬爱之心。
关于郑庄公兄弟之间的那些事儿，史籍记载的信息有限，主要集中在“郑伯克段于鄢”这一部分。《左传·隐公元年》记载，郑庄公是郑武公的嫡长子，他有一个叫“段”的胞弟（即“共叔段”）。郑庄公的母亲武姜因在生他时难产，受到了惊吓，所以给他取名叫“寤生”。武姜不喜欢寤生，偏爱共叔段，甚至多次向郑武公要求废长立幼。郑庄公即位后，面对母亲与胞弟的诸多不合理请求及僭越之事，采取了隐忍、姑息和纵容的策略，最终在对方动手夺权、阴谋败露之际果断采取行动，击溃弟弟，囚禁母亲。由始至终，故事都没有提到郑庄公“不悌”的一面。宋代王十朋《郑庄公》诗写道：“天地深恩讵可忘？寤生忠孝两俱亡。身从何出翻囚母，国是谁封敢射王。”他批评郑庄公是个忘恩之人：母亲生下他，他居然囚禁了母亲；周王给了他封地，他居然纵容手下射伤了周桓王。诗中说郑庄公“忠孝两俱亡”，也只谈到他在“忠”和“孝”两方面德行有亏，并没有说他“不悌”。况且，郑庄公本身就占据了嫡长子的身份，对胞弟也扯不上“悌”和“不悌”。
事实上，真正“不悌”的恰恰是郑庄公的胞弟共叔段。《左传》评论：“段不弟，故不言弟。”共叔段是郑庄公的弟弟，却没有尽到敬爱兄长的责任，违背了作为弟弟应有的道义，所以不称他为弟弟，这体现了史家的对共叔段的贬抑之意。
《墨子·兼爱下》：“为人君必惠，为人臣必忠；为人父必慈，为人子必孝；为人兄必友，为人弟必悌。故君子莫若欲为惠君、忠臣、慈父、孝子、友兄、悌弟。”墨子认为，兄长和弟弟的义务应该是对等的，一方面兄长需要爱护弟弟（所谓“友”），另一方面弟弟也需要敬爱兄长（所谓“悌”），这是君子应当遵循的道德规范。贾谊《新书·道术》说得更加明白：“兄敬爱弟谓之友，反友为虐。弟敬爱兄谓之悌，反悌为敖。”兄长对弟弟的爱护，应该叫作“友”。所以，郑庄公放任弟弟诸多僭越之举，纵容其野心膨胀而从未进行教育规劝，并做出了“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预言，应该称之为“不友”。
（本文刊于《咬文嚼字》2023年第10期《文章病院》栏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