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電影海報裡的主角你可能不熟悉，但它所帶動的馬賽克（Mosaic）視覺風潮，你在FB、IG、Twitter上一定看過，現在更有免費線上軟體讓你輕鬆就可製作。新生代觀眾不認識金凱瑞（Jim Carrey），其實不意外，畢竟他上一部擁有高能見度的電影，距今已經超過十年之久，而這部他從影以來最佳演出作品之一《楚門的世界》，也隨著在1999年第71屆奧斯卡金像獎的全軍覆沒，而逐漸被觀眾所遺忘。
且讓我們先倒帶一下，如果電影譯名改用香港版的《真人Show》，也許你會稍微有點感覺。從2000年開始，「真人實境秀」這類型的節目席捲世界，被各國電視台視為救命法寶與搖錢樹，而遠在1998年上映的《楚門的世界》，神奇地預言了這項未來的潮流。
劇情大網是這樣子的：從出生到長大，楚門（金凱瑞）的一舉一動，都透過無數的隱藏鏡頭，向全球播放，24小時，毫不間斷。身為全世界最熱門的真人實境節目男主角，在他滿三十歲的那年，開始發覺不對勁：天外飛來的聚光燈、只降在他身上的大雨……，直到某天他在街上，意外撞見童年陪他出海卻意外喪命的父親，被強行押走後，內心懷疑達到頂點。心裡呼喚他的另一個力量，則是大學時期一見鍾情的女同學，因為「劇情需要」被安排到「遙遠的斐濟群島（Fiji）」，從此海天永隔、不再相見。受到親情與愛情兩股強烈的情緒驅使，楚門決定逃離世居的孤島—世界最大攝影棚裡所打造的完美小鎮，去尋找他人生的真相。
站在楚門對立面的，則是打造他與本節目的製作人，由艾德哈里斯（Ed Harris）所飾演的克里斯多夫（Christof）。這位天神般的人物，發號司令的位置正好在高掛天空偽裝成「太陽/月球二合一」的控制室內，表面上他用權力控制了楚門的一生，但他也是最瞭解楚門內心世界的人。藉由嚴密的角色安排：完美的妻子、相濡以沫的好友、再妥當不過的保險業務工作，讓楚門成為一個安於現狀的平凡人；進一步更利用父親喪生的童年陰影，造成楚門對海洋的恐懼，以避免他逃離設定好的場景。
今日的現實世界，一如電影裡的觀眾，對這樣的節目大力買單。電視節目不比電影所投入的龐大資本，當它構築在「虛構」或「設定」基礎上所產出的節目—不論戲劇、綜藝，其製作水準餵不飽觀眾胃口時，強調「真實」的實境秀節目，就令人特別有感。尤其在網路時代，重金打造的影視偶像可能在下一秒就因醜聞爆發而形象破滅，社群媒體的共伴效應更強化了人人都可以毀神滅佛的話語權。相較之下，實境秀呈現出素人追夢、戀愛、力爭上游，其間流露出的脆弱、歡喜、悲傷，更容易取得觀眾認同。
但你所見必然為「真」嗎？現在的真人實境秀屢屢傳造假、暗盤等負面新聞，早已脫離初衷，但收視率依然高居不下，因為大眾已習慣活在虛實不分的世界。素人就像衛生紙，擦完就丟也不覺得可惜。網路直播主比AV女優更刺激，因為她就像妳座位旁的女同事，或者妳大學時沒追到手的同學，一邊抖內（donate）一邊消耗自己的男性荷爾蒙，滿足你的欠缺。當下感覺似乎很爽，完事後的空虛，卻得靠不斷找尋其他目標才能一解毒癮。就像電影最後的結局，即使楚門的世界這齣大戲結束了，轉台，就有源源不絕的選擇。
電影用極端的方式，讓銀幕裡的觀眾明知楚門之外的角色全都是「演員」，但依然深愛楚門，因為他是唯一「真實」的人、一個不知情的局「外」人。只要楚門願意，劇組都會安排滿足他需求的女演員，但楚門寧可聽自己心裡的聲音，去追尋他遺失已久的真愛，去破壞劇情的安排，就算冒著製作人下令要淹死他的危險，他還是突破了限制的邊界。
就在楚門決定是否要走向出口、告別他活了三十年的美好世界時，製作人跟他講了一句全片最關鍵的話：「外面的世界，跟我給你的世界一樣的虛假，有一樣的謊言、一樣的欺詐。但在我的世界，你什麼也不用怕。」導演設定的這位製作人，其實是個極大的反諷，正如他的英文名字：「Christof」，其實暗指的是「Christ-off（反基督）」。他不是造物主也不是上帝之子，而是躲在背後操弄的「老大哥（Big Brother）」。楚門最後的回應，則是他被賦與的每日開場白「如果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你，那麼，祝你早安、午安、晚安。」這個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的巧妙安排，背後真正重要的意義，是他有勇氣去面對自己真正的人生，即使外面的世界很醜陋，也總比一輩子活在人造的滿足麻木裡生活，至少，走出那道門，他終於可以成為一個「真實的人（True man）」。
我們不一定會開直播、也不太可能上實境秀節目，但我們都有可能是楚門，就像開頭那張經典的海報設計。科技的進步不只證實了二十年前的電影寓言，更長出各式奇形怪狀的衍生物。生活裡大大小小的螢幕可能讓你感覺真實，不過，真正有溫度而且會一直留在心裡面的，終究得回歸到面對面的交流。別忘了你還有家人、朋友、同學、兄弟、閨蜜……，正因為有他/她們，我們才算真的活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