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者手札】

 

女眾老菩薩身患重病，從核磁影像來看，幾乎從頭到腳都是黑點，也就是腫瘤，腫瘤已經完全失去控制，六根也退化得很快，有時候說話會混淆人事時地物。

 

想起那天是星期二，我還在開庭，手機那頭姊姊傳來護理師的叮嚀的訊息。我強忍震驚繼續訊問，受刑人前腳一離開，我就在位子上哭了～

 

隔壁很MAN 的同事：「學姊妳還好嗎？」

 

我：「護理師說，嗚…心臟已經衰竭，他們最多只能做到這樣了，如果我媽這次有狀況，最後一口氣要回家還是留在醫院…嗚嗚嗚…」

 

隔壁很MAN 的同事：「妳卷宗給我，下午我來開，妳安心休假吧～」

 

那天眼淚擦一擦之後，馬上與法師聯繫，確認自己接下來需要做什麼、準備什麼，當天下午全家就到病房集合，公開討論了財務、保險及身後事的安排。一直沒有好好做「道歉、道謝、道愛、道別」的我，也在陪病的那幾天圓滿了。然後姊姊用最快的速度申請看護、接下來安寧或居家照護等事宜，而我則是立馬聯繫了禮儀公司，面談了解佛化儀式等等細節。

 

一切做好最壞的打算與最好的準備。

 

母親住院第一天，還淡淡地跟我說：「明年再一起去京都吧～」不過可能是心裡有譜了，母親又說道：「之前跟觀世音菩薩求再讓我活五年，現在時間好像差不多到了呢～」

 

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的我們，經過一番思考，決定跟母親說實話，其實主治醫師已經束手無策：「現在主要的問題倒不是癌症了，而是心肺及腎臟的衰竭沒辦法讓阿姨承受任何控制癌症的藥物…說這些可能會傷妳們的心，但是安寧這部分的資訊，是時候該思考了。」

 

為了該不該和病人說實話這件事，我們也討論了很久。但如果我是病人，我會希望家人說實話，而不是彼此繼續演戲，而讓我錯過了要把握最後的時光。當然母親在知道之後，時常陷入焦慮和恐懼，我們也是。

 

母親在住院之後沒幾天，病情急轉直下，身體嚴重地水腫、沒有胃口、意識變得不清楚、到後面幾天也不太能走路了。無常其實一直都在，只是過去覺得它只是一個概念，學佛幾年對於無常一直沒有很深的感觸，直到這一次，對於生死的迫切感，突然間地從我的生命深處完全地迸裂開來。

 

醫院除了給利尿劑別無他法，也沒有醫生來看了，但因為又還沒有到可以住安寧病房的程度，我們就像是被遺棄了一樣，一天過一天，母親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腫，再這樣下去心臟會無法承受壓力，於是我們決定回家！

 

在生死面前，我們真的是毫無辦法，力量也很有限，那幾天姊妹開始每天誦地藏經（我則是維持自己本來的定課），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三寶是我們暗室裡的明燈，有了三寶，就有力量。

 

那幾天的我，每天的早課照常、日常念佛照常、工作照常，但是我知道自己陷入強烈的不安與悲傷之中，我甚至開始感到懊悔。後來天南寺的師姐LINE了一個訊息給我：「現在開始還不晚喔！」這句話真的給我莫大的鼓勵。期間演摯也受到許多法師、師兄師姐、同參道友的關懷，真的很感恩~ 覺得自己付出的不多，但是卻得到了很多！

 

有情緒是正常的，但佛法教導我們的，不就是面對它、接受它，然後繼續往前走嗎？我們開始把握時間休假回家陪母親，雖然家人之間難免因為情緒起伏而互相激盪，但只有自己腳站穩了，就有辦法再繼續往前。就在外傭、居家照護及禮儀等事宜均上軌道之後，大家的不安和壓力降低了不少（也很感恩佛菩薩為我們安排了一位認真細心的外傭）。

 

幸好母親在回家之後，狀況有好一些了，至少身體不那麼腫，心臟的壓力變小了，能多過一天是一天。至於我，還是很希望在最後這段時間做得更圓滿…我給不起什麼物質的東西，希望母親最後能夠對三寶升起信心，但畢竟無法勉強，只能隨緣努力、隨緣盡份！

 

不過比起悲傷，這段時間更常出現的是空虛感，一向什麼都不會的我、膽小的我、懦弱的我，開始會幫母親清創，癌症病人的傷口之深，好像可以深入骨頭，傷口每天都在不斷地化膿；也開始學習煮菜，沒看過食譜至少在天南寺行堂也看過很多菜，就加減著學；母親倒下之後，這個全世界最在意我的人，就快要離開了；全世界唯一一個會給子女無條件的愛的人，這一期的生命就快要圓滿了。母親對子女的愛，是來自於先天的母愛，這是父親、手足或配偶所無法替代的。

 

有時候聽到母親毫無邏輯的言語，會忍不住嘴角上揚，但是隨後而來的，是一股失落感，這是對於身體敗壞之迅速的失落感，還有空虛感。

 

不過，有情緒是正常的，重點是繼續往前走～

 

不斷地學習、成長，讓空虛轉化為獨立、讓悲傷轉化為奉獻，至於嗔怒，則是轉化為理解。這一期生命裡最難寫的第一張考卷，我還正在寫。感恩這陣子所有關懷我們的法師、師兄姐、好同學、好同事們，我們仍然需要三寶的加持，我們姊妹和父親也都還在努力把握這段時間，盡量做到圓滿（在面對的當下，便是圓滿）～感恩～

 

幸福的三寶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