懺慧堂集

少年哀樂。多竟成塵。偶然視之。如空如夢。心事漸歸平淡。惟以經
籍自娛。余昔負早慧之名。今則深懺之。夫易有之。「言。出乎身。加
乎民。行。發乎邇。見乎遠。言行。君子之樞機。樞機之發。榮辱之
主也。言行。君子所以動天地也。可不慎乎。」裴行儉亦云。「士先器
識而後文藝。」道為學本。斯之謂也。
丁亥仲夏鹽瀆徐晉如漫記

懺慧堂集目録
胡馬集（六卷）
紅桑照海詞（一卷）
綴石軒詩話（一卷）
雜文（一卷）
近百年名家詞選自序
冷翠軒詞序
水雲軒集序
與張庚鑫論作七絕書
殘貝詞鈔跋
冰炭集跋
矯庵語業跋
甘棠初集序
祭屈原文
江曷詩詞集序
詩詞界雜志發刊詞
集外詩詞

胡馬集

披閱舊籍。每見不世出之異人。則心嚮往之。恨不能託生前朝。時相
盤桓。惜乎純為不可得之癡念。或問。讀書而添恨。讀書豈非恨事乎。
答曰。非也。讀書誠世間一大快事耳。何者。雖不能親聆欬唾。然得
以聞知世間曾有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想見其為人。亦人生長恨中
一大快事也。嘗與友輩議及願生於何代。諸人皆心儀晉人之瀟灑風神。
予獨持異議。謂願生先秦。以先秦尙未大一統也。亦以先秦有莊子之
故也。嘗戲言曰。朝見莊子。夕死可矣。俗儒諛人。喜謂之聖人、賢
人。然以聖賢稱莊子。是罵莊子也。然則莊子非聖非賢。彼何人哉。
畸人也。莊子曰。「畸人者。畸於人而侔於天。」（大宗師）故畸人者。
天人也。今夏與徐子晉如一會。長吟其詩作。卽驚為天人。不意末世
竟有風骨如晉人之徐晉如者。槪乎言之。晉如有晉人之風骨。而晉人
無晉如之膽識。予視徐子晉如。異人也。畸人也。不世出之非常人也。
非常之人處非常之世。而有非常之詩。誠非常之事也。其人年少。來
日方長。其詩宛在。必可傳世。其世則天下蒼生共之。無須辭費。予
願嚮天下蒼生進一言。長歌當哭。哭爾後怒。怒爾後罵。罵爾後笑。
且誦晉如之詩。一九九九年十月七日張遠山序於滬北三樸堂

士之讀書求學。蓋將以稅心俗諦。自求我道。而葆有其科學之頭腦。
批判之態度。客觀之心靈。若夫吟詠情性。固繫於純粹之主觀。其義
廼與為學正左。雖然。亦有辭焉。夫大道者何。自由也。逍遙也。乘
天地之正。禦六氣之辯。以遊於無窮也。詩生人心。固所謂得其不平
則鳴者耳。在心為志。發聲成言。言之不足而詠嘆之。詠嘆之不足。
而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盤紓靈鬼。一旦釋脫。詩亦可致乎自
由矣。然則曰自由之歌可也。此為學哦詩。其義一也。予平生議論。
不出莊周尼采二家。故自由為予生命第一義之存在。予將求為學者。
倘得盡素心之用。吾願足矣。雖秋燐亡姓氏亦何預。素心卽自由。不
知我者但可曰予詩人也。學人也。知我者惟以予為自由思想者。吾學
可廢。吾詩亦可廢。然此獨立自由之意志。終不可廢也。己卯仲秋鹽
都徐晉如自序

胡馬集卷之一
鹽瀆徐晉如 康侯 撰
君子操
歸歟歸歟。胡不歸。吾鄉黨之小子狂簡。未去非。吾今淹留於此更奚
為。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不信生死不由天。三年無改師道。誰能
易色以賢賢。俎豆事。無人問。兵陣未與聞。富貴於我。終竟如浮雲。
吁。道之不行。旣知之矣。桀溺長沮。不仕無義。天不怨。人不尤。
讀易學禮。無過無求。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劉斯翰曰檃括得宜自然高妙〇劉夢芙曰作者自
序謂平生議論不出莊周尼采二家然胡馬一集實
融貫儒家入世精神詩之開篇可見春
秋之筆嚴於斧鉞結二句明本集作意
別清華
梔子白。梅子黃。藤影細。荷聲涼。清歌慕。雨斷腸。思美人。天一
方。
無題
鷙鳥川前悲折翼。蒙蜩斥鴳各添肥。今宵甚處無行宿。此世何年載露
歸。盡說自由人已嬾。偶談國事語多微。古今詞客情濃甚。若個傷心
似令威。
劉斯翰曰直
欲罵盡一切
破陣子
海上浮雲遮斷。庭前幾度飄風。聞說天河星欲沸。悵道人間醉醒濃。
時魚競笑龍。 李志曹蜍見在。藺生廉老難逢。顧曲驚呼皆鄭衛。夫
子終然未獲封。古今斯恨同。
劉夢芙曰悲麟悼鳯千古如斯少年卽有此懷抱
誠張三樸所云不世出之異人碌碌者奚足道哉
茶瓶兒
杖履先生何事。為占斷、滿林秋氣。寒烏沈響斜昜地。聞萬籟、我今
何似。 須忘世。難忘世。笑胡兒、割鮮滋味。（胡兒
多不解烹飪初嘗甘旨輒必狼吞虎咽余志學也晚驟聞大道情狀類此）性
情都不關山水。竟入了、詩家名字。
劉斯翰曰沈鬰秋氣寒
烏點綴新警不可多得
湘靈曲（魯迅詩一枝清采妥湘靈）
浩渺碧波最愁予。洞簫幽咽心誰主。柳邊繫舟舟待人。欲相行媒無好
女。昜臺舊路昧難通。朝為行雲暮為雨。桃偶登場禮魂歌。眾巫紛進
擎花舞。清切楚聲頌屈辭。岸上坎坎齊擊鼓。今夕帝子來不來。一宵
風露寒著許。
劉夢芙曰太白長相思美人如花隔雲端
亦長吟遠慕源出楚騷此詩當與之並讀
夢王國維
噓噫成氣天然籟。野馬塵埃入渺茫。滿地江湖秋白老。有人背手立寒
荒。
劉夢芙曰
兀傲不羣
賞秦腔贈霍兄梧筠
秦聲噍以殺。磊落多不平。士氣懷慷慨。樸野鄙纖情。昔有袖椎客。
呼叱奮雷霆。策駿煙塵去。消息絕重輕。奇俠類如此。聞之塊壘生。
人間今不見。有意竟誰鳴。
劉斯翰曰夾議夾敍筆致不
減唐人高處惜一結稍弱
 夜謁清陋軒
丈夫窮處氣低昂。明月清風一味涼。大壑蟄龍經反右。名園隱豹蔑攻
黃。養貓反黨三花臉。詡狗呼冤六月霜。
（清華某左棍自詡為何東昌門
下黄耳然文革中竟亦不能免盖此公有伯道之悲呼貓為子偶語人云予二
子佳甚不必上山下鄉不旋踵卽為現行反革命矣）難被天恩澤邊叟。芰
荷終是德之裳。
劉夢芙曰鬰憤之極然率土之濱
莫非王臣澤邊叟亦何所逃歟
贈陸祁州
自別沙鷗侶。於今始不孤。能狂須熱血。善、謔、要、眞、儒。餓眼
觀春女。寒甕載酒徒。誰知嘆禮運。老、夢、浸、荒、湖。
劉斯翰曰善謔老夢
二句奇妙通首亦稱
贈文浩
毒去貪嗔叵耐癡。中庸偏是不相宜。旣。成。困。獸。惟。思。鬥。
所。謂。冤。禽。在。有。知。
（劉夢芙曰沈痛精警）辟墨攻楊眞亞聖。
祛邪驅鬼壯鍾馗。詎因折齒傷吟嘯。撲滅妖氛將勉為。
詠吳雨僧
墮。溷。桃。花。不。忍。看。文。章。衹。合。救。飢。寒。可憐
說到絃歌輟。暮歲知音淚汍瀾。
劉斯翰曰好在寫出
其人起二句尤佳
返清華雜詩
荷塘舊是埋憂地。古木森森蔭廢園。勝地重經餘悵恨。臨漪榭上語聲
喧。
花萎碧桃謾問風。狂且意氣卓然雄。拂衣我是推枰者。多少滄桑一弔
中。
相逢盡問西天訊。我自拈花笑不云。說到寒溫惟喏喏。誰人肯信意如
焚。
人間最苦是無常。舊雨新知許我狂。偏有讖情歸不得。髙丘好女隔參
商。
詠懷樣板戲
西京無亂象。四海慶昇平。文藝竟黑線。專政將無情。牝雞號旗手。
奉敕出宮門。欲憑移山力。改造舊梨園。才人拔眾庶。本不解知音。
迺用翻雲術。摧殘楓樹林。蕩滌昜春曲。代以夷狄聲。風雅斯不作。
橫兀遣人驚。長沙起聖哲。再任禹貢封。鐵帚掃群獠。偉哉萬世功。
正人未正心。撥亂終難斷。魔舞李鐵梅。鬼謳飛雲亂。對此怎忍看。
頻顧腰下剣。何當化寒虹。妖氛空汗漫。
 劉夢芙曰樣板戲為暴政所生文藝恠胎刼後近三
十年來尙不乏嗜痂之癖者此篇燃犀燭恠鞭風走
霆起妖后於地
下當亦丧膽
偶感
易水當年認浩歌。江湖俠骨近無多。徒憑庚帖稱兄弟。哪便犧牲祀怪
魔。羊左全交豈容易。寧歆分席慣經過。吾將披髮亂流地。椎破箜篌
竟渡河。
聞蟬
世變時衰萬物傷。新蟬鳴露亦淒涼。欲持針艾療天病。早悔風花誤德
裳。塵海英雄三兩見。心頭魔念百千強。近多豪飲偏難醉。哀郢懷沙
正渺茫。
劉夢芙曰靈均獨
醒之悲古今一例
胡馬集卷一

卷二
髙閣納涼
鐵雲狂捲撼星河。閣上涼風漸覺多。員嶠仙人長漠漠。摩訶好婦自娥
娥。身初似鶴心難死。腦已成冰志未磨。形骸何年眞放浪。東鄰纖手
制新羅。
秋興八首
也曾錦句滿蠻牋。近已無心看月圓。枕上誰知又聽雨。山中何幸未逢
仙。歌場側帽青春逼。浮世存身暗夜綿。不盡前修惆悵意。簑衣還自
釣江邊。
還鄕未及問蓴鱸。客夢秋風總笑吾。窗下時觀紅拂記。天涯苦覓海山
圖。張儀辱楚徒前舌。溫嶠過江已老奴。醉裏秦娥相憶便。長街又自
萬人呼。
帶葉紅菱逐水生。野塘寒柳礙人行。淹畱過午蜨翻恨。聒噪盈途蟲浪
鳴。入洛髙才情自蹇。臨湘太傅憤難平。功參造化今誰者。肆意狂徒
竊老彭。
劉斯翰曰鬰勃放誕是君本色
聲聲爛漫說花光。翠接蔭交鳥語妨。廟樂卽今崇鄶下。謫心千古悵衡
昜。仲尼似虎斯文警。伯道無男天盍亡。潦落頻年詩酒病。人間浮浪
競輕狂。
梧桐葉落石苔寒。蟋蟀鳴堂旅鬢殘。理想如今被花笑。河山似此遣誰
看。碩人依澗終無寐。眾庶罔知盡逹觀。天命豈眞窮大道。琴操一曲
奏猗蘭。
嚮晚蟲蟬濕不飛。江頭枯樹舊知幾。三年瘦馬終延宕。四野寒陰竟合
圍。塞上輕鴻還漸漸。雲中病鶴故依依。大梁豪客都安在。隨處曹商
矜乘肥。
歷落西風悵玉塵。清波頽滯昔曾春。邊城日黯塤聲咽。龍野星橫血色
新。孤注澶淵情似昨。媾和絕漠使還頻。武陵早自流花信。沈睡千家
未避秦。
歧山嚲鳳嚮空吟。秋肅時傷萬里心。機杼猶隨城上月。幹條已化日邊
林。蕪城書記哀歡盡。夔府拾遺興慨深。錯與東籬商世事。刑風來處
老愁侵。
劉夢芙曰自老杜首創秋興組詩千載間和者如雲
大多筆力不足以扛鼎惟錢翁牧齋夢苕兩家差堪
繼武此八章不用杜韻自出機杼氣象之雄闊或稍
遜而思沈響咽超邁羣倫詩中融鑄經史關聯時局
百感無端
聞者足戒
夢蘇曼殊
一江風惡鴈叫雲。夢馬空馳四洲白。燭夜隋珠大如瓜。野木殘枝嚮天
戟。毅魂云逝不須招。赤縣原難託鬼籍。進冰十斗心未寒。人間一窺
今何夕。
劉夢芙曰悚句似長吉意
境近定盦曼殊無此健筆
九日四首
寂寞徒隨馬齒增。當年彩筆詡飛騰。腰身初未比黃鶴。情味何嘗屬老
僧。沈響哀矜將欲發。飄雲浪蕩不知凝。登樓強半無心緖。斗飲花前
似可能。
浪說名花共昔歡。午餘愁結鬱盤盤。夢雖駿足行湍怯。石便能言詆世
難。老去簪花如中酒。病間讀史慣沈鼾。聽。歌。尙。是。狂。生。
態。漫。取。蔥。尖。荳。蔻。看。
劉夢芙曰尾聯如猛
虎之嗅薔薇妙極
故侯旣去寂青門。抵死黃花開已繁。楓樹滿看燭天火。江干時記斷腸
猨。鄕心衹合登髙想。國事徒能帶醉言。近為鴆媒多委頓。逡巡不敢
扣天閽。
秋氣蕭森鴈隊橫。天街愁絕賣花聲。居然俗子成髙會。差幸閒鷗不遠
征。白日今番又虛過。羈懷此夜已重經。倏。驚。大。地。離。奇。
白。萬。里。長。空。月。怒。明。
劉夢芙曰尾聯自定盦詩東海潮來月怒明化
出而境界迥異〇離奇白三字前人所未道
 程硯秋先生有人夀比花多幾日輸它還有賣
花聲之語悽懷感愴秋士之辭至今動人
暫因玉笛憶橫塘。未至堅冰先履霜。悶處傾危愁禮樂。恐成衰朽悵微
茫。聲名一旦歸狼藉。龍馬無端終退藏。失意人生休問酒。賣花聲裏
過重昜。
劉夢芙曰淒入心脾我亦為之泣下
人生未必比花癡。不管濃寒攀滿枝。連日終風狂且暴。一身孤瘦進還
疑。通媒娀女未應晚。乞藥王喬早覺遲。總是綵衣無限恨。纖纖素手
冷羅帷。
答容若秋日寄懷
秋風楚緖想停雲。海內聲名竟失君。欲注離騷微筆力。誓攻儀禮復斯
文。涉江吾未悔奇服。臨難卿當獻采芹。來問瑯玡舊時樹。五噫音愴
久聽聞。
此心不必世人知。摶水圖南夢未迷。恐墮紅塵化猨鶴。嬾依江閣論蟲
雞。學詩端合求中古。識字那堪盡泰西。變夏妖氛誰靖掃。東城老父
賸悲啼。
劉夢芙曰作者思想臻西哲自由之境而禮樂文明
仍歸中夏陳寅恪先生云三綱六紀之説近柏拉圖
之理想國溤芝生謂傳統文化宜抽象繼承李澤
厚先生則倡西體中用讀此二章可窺作者之志
聽琴
舜樂沈淪久。咸池不復張。守仁惟造次。失道總悽惶。欲引松風坐。
難偕麋鹿藏。善師彈古調。所憶在橫塘。
破陣子
鶴氅時人競笑。儒冠霜露還侵。蘇世恐難存獨立。遊宦未忘志力任。
情傷萬籟沈。 不放星槎問道。漫聽急暮寒碪。馬上秋風吹短髭。林
樾朝歌警客心。彤雲蔽九岑。
劉夢芙曰以詩法入詞骨格清峻
不為傳統宗派所拘足張一幟
酬涵元齋主人
康回因己怒。赤縣血仍腥。一夜北風緊。（紅樓夢中王熙鳳語）四洲
玉露零。冰霜眞舊歷。書剣定前型。吐納浩然氣。志當存六經。
塵、天、攪、如、沸。魍、魎、遁、其、形。遲日生晴暖。幽人已性
靈。三仁惟盡節。萬國倘咸寜。憂、患、今、成、習。吾、徒、識、
一、丁。
再酬涵元齋主人
天地流沙害。乾坤一帝醒。蚩尤肆兵虐。玄女授符經。雖曰相繇死。
其猶毒血腥。何當堙九仞。神禹奮雷霆。
幽谷悲佳婦。人間悵腐丁。情。牽。成。罪。累。干。祿。失。懷。
刑。聞道初知禮。逃禪不厭伶。
（余嗜觀劇）蒐求天地內。素志在鯤溟。
三酬涵元齋主人
已、覺、冬、晴、好。澀、風、吹、面、醒。不忘北征約。肯老太玄
經。身、自、後、家、國。骨、須、帶、鐵、腥。幷州劉越石。志氣
若奔霆。
劉斯翰曰酬涵奇崛再酬酣
暢三酬則坐嘯虎生風矣
憶北門
當日貪期秉燭遊。故交今自見無由。北門曾託一行鴈。靈沼新汎百種
憂。此意元難絃管訴。他年倘不稻粱謀。逢人怎說身還健。社鼠城狐
爭上樓。
劇憐
劇憐思想誤蒼生。民主人權說未能。漫道興亡天作孽。從來政治鬼吹
燈。清談夷甫悲難訴。歌舞萊公意可憑。轉念前朝餘涕泗。當時衹合
腦如冰。
劉夢芙曰筆銳
干將墨磨濃鴆
賈昌
長安年少盡胡心。遠憶開元餘涕涙。逢客叨談偏激揚。物妖難奪浮雲
志。
余之嗟
斧斤斫鼻運如風。海內知音更不逢。日月哪能終飲酒。文章爭便老雕
蟲。聞鷄舞剣寒新發。服餌求仙道豈通。同志各任浮海願。誰知革命
未成功。
猛雨一首寄林書師
猛雨驚花有日同。開軒新對落江風。奔波不恨春天樹。靜默猶關塞北
鴻。天下為公眞夢囈。小樓一統舊才雄。牢騷恐是無能盡。大澤還尋
繁弱弓。
劉斯翰曰二首使氣任情〇劉夢
芙曰牢騷二句最見孤往之志
浣溪沙
夢裏鶯聲好語將。啼風山鬼引更長。陬隅紙上又成行。 荇帶冰綃忘
未便。峨冠鐵鋏絕難當。騎鯨終是少年狂。
劉斯翰曰
更勝七律
自嘲並嘲與我相類者
阿堵堆來腦發昏。前番負氣咒金元。心頭陰翳難消念。洞裏邪魔易買
魂。名馬美人關自己。好官肥缺利兒孫。從今休作糊塗事。放大喉嚨
頌聖恩。
同學輕肥心怎甘。曲肱飲水不能堪。林泉早塞終南徑。城市新多小癟
三。大道儒行無用處。庸工賤賈盡髙參。如今腐鼠成滋味。哪信當年
左傳耽。
劉夢芙曰荒蕪楊憲益李汝倫諸先生喜為
此體尙不失風骨返觀聶紺弩詩則阿Ｑ耳
戲為
共和專制總成塵。士賈工農又日新。此際髙官皆大款。當時博學盡蛇
神。幸逃靈藥昇仙犬。不放扁舟載美人。若木已燃天半燭。持將決與
下方民。
劉夢芙曰前四句稍嫌質直後四
句典雅可救之否則一瀉無餘矣
動靜人生觸網羅。狂情怪膽世無多。衹今剣匣鳴秋壁。永夜冰風憶素
娥。南社精神誰夢見。西崑體製例經過。學書學剣都難用。死水居然
靜不波。
劉斯翰曰自嘲二首戲為二
首才氣過人戲為警句尤多
清談誤國或猶未必然士風陵替誰之過歟
爭能治國習清談。回首觚棱意未甘。海外可餘生理地。域中難得不群
男。銷愁惟飲天山雪。紀夢微懷松月龕。欲。作。明。王。獅。子。
吼。芳。荃。錯。雜。正。沈。酣。
劉夢芙曰一結振起
所謂豹尾律詩之法
小雪
醉雪宜清夜。漁樵都未眠。沈雲髙素月。脆響過冰船。寒柝兼催老。
清歡不可延。（澄懷錄載淵明得太守送酒多以舂秫水雜投之曰少延清歡
雲仙散錄引淵明別傳亦云）居停惟寂寞。偶夢例還捐。
劉斯翰曰逸筆
草草境界自高
夜謁程師歸而有作
維摩自苦未忘情。況復天妖病眾生。木。鐸。行。人。終。不。振。
金。臺。神。駿。例。難。迎。紅羊劫後凋傷樹。碧玉筵前懵懂氓。
立雪何期聞大道。爭能白首為功名。
劉夢芙曰木鐸一
聯千載傷心人語
初晴
霽後晴方好。和光殊可憐。尋梅悲道路。憶夢悵雲煙。茅舍守冰雪。
溪頭聽凍泉。河梁茲斷絕。此恨總綿綿。
夜讀余傑兄思人嚮曉不眠（思人余傑文集油印本 ）
文士例難說自由。長安情味賸悲秋。心期魏晉餘謀醉。筆落煙霞不換
愁。久已戰場矜赤膊。依然無物自風流。何當戟指一聲呔。十字坡前
眾狗頭。
精英吃盡眼前虧。鐵屋誰同猛士悲。爭販江郞神彩筆。實維武大爛丁
皮。太師不老（清稗類鈔載某相國嘗狎一伶暮年重遇殊生衰年之慨伶
前捋相國須曰太師不老蓋連環計中貂蟬語也）猶玩笑。相國厚恩自可
疑。
（追韓信有相國厚恩之語文革中亦多人述之）時日盍喪昜痿疾。奇
文激越啓龍夔。
予欲無言偏未能。深宵奇氣又雲興。特權專政都該死。民、主、自、
由、似、足、憑。採石補天原昔遂。啓蒙呐喊竟誰譍。燕支山下一雙
馬。骨帶龍腥瘦出棱。
劉夢芙曰三首為集中變格痛快淋灕警頑起懦雖
畧傷雅正而少年英氣究不可磨〇似足憑下筆有
分寸蓋民主尙未必
為理想之制度也
嵗暮感懷
羈滯長安苦索居。衹今無分到華胥。窮經欲作兩都賦。對策爭為駟馬
車。哀郢自應同正則。遠。遊。寜。不。愧。臯。魚。東鄰綺女如花
皃。卻背鞦韆笑嚮予。
劉夢芙曰遠遊句淒愴予懷見性情之厚李澤厚先
生謂中國士人無不具千年儒家文化積淀之心理
結構雖張揭西化者亦未免
胡適之周樹人莫不如是
待漏詞贈陳樸
此夕圍爐得暫歡。酒餘長鋏不知彈。花邊仍似澤邊客。席上纔消心上
寒。青鳥曾傳情獨苦。天臺今去路應寬。援琴人已瀟瀟瘦。夢外行雲
尙渺漫。
謔談語半轉淒清。不止詩文月旦評。禮樂原知三代妄。風雷眞欲十洲
鳴。孔顔凋落悲何極。世態終遷意不平。群玉山頭眠未得。仙姬綽約
冷吹笙。
劉夢芙曰英雄
氣短兒女情柔
胡馬集卷二

卷三
元旦獻辭
下崗哀矜聲已消。新年氣象慶簫韶。亢龍有悔謗華表。桃李無言奉聖
堯。台省議成宣法度。公司股控息工潮。金甌微憾東南缺。宋祖唐宗
路故遙。
劉夢芙曰第六句以時語入詩
珠玉中雜以瓦礫終嫌未稱
余傑兄召飲四川酒家歸而有作
所、南、心、史、病、河、山。涕、淚、徒、能、濕、珮、環。蕭艾
焚餘仍嚮日。仙人謫後倍嘗艱。上。朝。文。網。無。窮。密。魯。
國。春。秋。一。字。刪。想見髙眠陳老道。也應同我感塵寰。
絕俗求知道欲眞。自甘牛鬼與蛇神。今宵米釀圖存古。明日窗花定笑
人。白、雲、未、隱、山、中、客。黑、馬、須、揚、漠、外、塵。
誰嚮文壇憐赤子。情如轉石太艱辛。（希臘神話西西弗斯推石頭上山石
至山頂依舊滾下循環工作永無休止又詩邶風柏舟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劉斯翰曰二首情辭皆
工所圈句意思尤新警
髙昜臺
故國煙深。仙鄕路斷。綺懷都寄山青。陌上花開。嚮人還笑飄零。鳳
城獨自驚心望。似江南、雨冷風腥。立多時。恨老關山。思接滄溟。
流波一曲無情便。問天津橋上。更有誰經。前度劉郞。近應感盡孤伶。
伊行去去渾無語。但愁予、兩鬢星星。惜、春、寒。紅、萼、初、凋。
一、嚮、娉、婷。（劉夢芙曰結拍三句有味外味最見詞心）
簡劉錚
江湖已是倦遊身。鬢上重添二月塵。南國一枝誰采擷。東關數日德為
鄰。社追幾復同儕盡。詞近殘唐滋味新。貧士依然來貿貿。過門大嚼
海王邨。
大野鴻號竦壯飛。功名元不慕輕肥。人間嚇鼠多如匝。域內終風老更
威。欲躋大同時未逹。漸耽小說夢全違。碧桃無恙前遊地。粥粥群雄
笑楚衣。
芳樽潦倒曲江頭。錦瑟佳人昔共遊。叵柰檀郞春臥病。那堪青鳥夜夷
猶。試開倦眼望嚴塞。暫騁悽懷上小樓。滿地回風吹不絕。靈均歌哭
定先愁。
劉夢芙曰第二首最佳粥粥羣
雌今竟為羣雄士風頽敗悲夫
感時一首
大宇微茫濁眼空。城頭旗亂四更風。老人星嚮天邊見。俠士情猶世外
通。滾滾妖雲來不絕。堂堂白日去無窮。也應肝膽勤珍護。莫待繒絲
嘆網蟲。（陳寳琛次韻遜敏齋主人落花四首
之三喚醒綺夢憎啼鳥罥入情絲柰網蟲）
 劉夢芙曰蒼莽而結以
委婉用筆善於變化
詠懷贈涵元齋
豫讓不避死。夷齊終野民。空空慚一撃。虯髯自可人。從來奇俠者。
要在守其眞。招提雖淨土。佳住在紅塵。
詩社三年志感
無柰逢春白首垂。掌中彩筆昔猖披。三千淨土無從覓。一寸心灰是處
疑。澀。句。偶。成。長。自。賞。碧。桃。難。種。況。相。思。
（劉夢芙曰對仗靈妙）風流雲散餘蕭瑟。不及龍昌應驗期。
清華逢李孔鑄
摶水運風都笑休。徒然金盡敝貂裘。畸人不獨艱於世。白髮從來種在
愁。避地能成眞隱士。看花僅賸絕風流。沙蟲勢逼驚猨鶴。安得樂郊
供自由。
驚聞本系有女生自殺予本不識其人亦不知
其故勉強成篇者蓋傷心人別有懷抱耳
湖邊重警蛾眉死。夜半驚心雪落聲。衹覺今春歸太蹇。豈非人事絕無
情。殘詞半闋銷魂訴。大學百年不替名。誰為登髙招豔魄。算來惟有
朵雲輕。
劉夢芙曰第三聯未
佳通體應求渾成
遊仙
夜覽神仙傳。思揚太液波。餐霞攀若木。振翮絕雲羅。方丈海中處。
崑崙事不訛。廼知除赤縣。別有勝山河。
劉夢芙曰余最喜沚齋詞好花從不開籬下況萬古
層樓已非人境眞遺世獨立者作者此詩與乃師詞
所詠固非一事而出塵之思翺翔八
表彼美西方赤縣外之自由國歟
黃河治理
忿懟塡東海。強梁擎大鼇。中游挾淩汛。尾閭洩洪毛。人。夀。有。
時。盡。天。工。不。必。髙。防川壅息壤。畢竟制狂濤。
劉斯翰曰以古為律佐成
大氣人壽一聯議論高妙
王兄洪波過余共說前塵不勝滄桑之慨
客昔自東來。零雨瀟瀟是。今過當昜春。森森日如刺。門前長者輪。
淥水徒相憶。曾想雲漢期。終慚飯疏食。患身不患名。鑽角都兒戲。
大藥未及嘗。婪尾扁舟思。
嫦娥
一角山河雲裏看。可憐萬里照虛寒。長。眉。自。似。當。年。澹。
心。事。寜。從。滄。海。寬。連。帚。彗。星。還。拂。日。參。
天。碧。樹。不。棲。鸞。療情聖手何由覓。天上人間辨已難。
劉斯翰曰中二聯用事如鹽著水妙不可言〇劉夢
芙曰靈思要眇興寄深遙前人云義山詩之意境似
詞周濟謂夢窗詞天光雲影搖蕩綠波撫翫
無斁追尋已遠此詩似之集中極佳之作也
送嘯雲樓歸皖嘯雲樓海內名家中年入洛竟
無所用旣將掛帆歸去廼賦斯解以贈
世間無厝屠龍手。因想巢湖浩淼波。燕北春光翻嫵媚。天南風雨轉滂
沱。少年才儁尋常見。衰朽骯髒不必訛。清議豈能除黨禍。蕭條異代
竟同科。
去去多應思故廬。天涯牢落一襟孤。孟嘗車馬慳於諾。道學門生困在
途。白日放歌慚赤子。青冥垂翅憫狂奴。退飛六鷁終難救。歸述春秋
亦丈夫。
劉夢芙曰昔在都門臨行前晉如獨來送别贈此二
章不勝感愴吾師凡翁讀之許為天才可邀來一晤
余歸心似箭未及引見凡
翁不久卽辭世洵憾事也
丁丑戊寅間感事
無數山程並水程。天家八駿又西征。應難碧眼尊華夏。徒見青衣振宋
聲。海內仁人盡垂首。報章花絮足心驚。昭昜回日溫秋扇。宜有衣冠
共仰名。
劉夢芙曰錢默存閱世詩云對症亦知
須藥換出新何術得陳推同一感喟
檮杌春秋皆可滅。說王導霸並封侯。求仁願薦滿腔血。變法全憑未斫
頭。入海泥人悲壯甚。登髙峴首古今愁。仙方濟世何時效。痼疾終難
一宿瘳。
傳聞星使典春官。名器瑚璉共仰看。萬口一辭眞怪絕。百花齊放故應
難。烝民敢信嬉皮士。治病寜期鴆尾丸。歌到獲麟非不久。世間竪子
總狂歡。
彭蠡眼看興孽浪。雲端誰破雪城圍。（清程煐龍沙剣傳奇記蛟怪幻作雪
城為虐湖上剣仙於雲中破之）未能蹈海酬天下。偏為聆歌典夾衣。後
死春蠶如有待。孤棲黃鳥已忘飛。古來龍戰玄黃地。絕塞綿延護帝畿。
落花
江南電笑前歡極。萬卉飄零紫陌空。宜。有。情。隨。華。表。鶴。
斷。無。聲。到。景。昜。鐘。要離塚上青青草。古□亭（見魯迅小
説藥）邊惻惻風。身等浮塵香自在。不然輸卻玉房紅。
劉斯翰曰脫胎義
 山宜有二句傳神
同陸傑淩鋒谷城諸兄譚深慨國事難為爰成
二律悠悠我心當有知者
絕境寧移俠士心。唾壺敲碎復長吟。羈途幾見飄搖夕。日下初聞霹靂
琴。例有新詩酬北海。惟能壯語慕東林。唐虞自背民權義。新會才人
感慨深。
黑雨南來勢若奔。劇譚數刻已銷魂。斯民溫飽徒心願。故國富強柰劣
根。話到無稽智空進。人逢中惡氣難軒。美芹十論誰知繼。大患非關
吐谷渾。
劉夢芙曰今日非獨民衆昏昧猶昔士氣屢經
戕折銷沈久矣〇未立人焉能立國為之浩歎
五月二十七日清眞飯館聽雨
春殘病宴雨瀟瀟。隱谷幽芳況寂寥。剣匣頻傳玉龍吼。精廬獨接富春
潮。東南列宿皆低拱。西北羣山未可搖。墨漆沈沈都此夕。飛光迷魄
兩難招。
劉夢芙曰頷聯屬對未工而一氣流轉晉
如詩如渾金璞玉不事雕鎪每每如是
五月三十一日靜安詩詞社第七次雅集感賦
握手應憐會面稀。曾同夕鶴傍秋暉。驕人氣尙崚嶒似。稱物辭難譬喻
微。在澗分明朋黨咎。于郊不必我儕非。彈詞自灑龜年淚。天寳開元
意兩違。
風懷南社久銷沈。大雅從教覓到今。絕。笑。狂。言。驚。俗。耳。
元。期。鐡。血。振。天。心。毒惟五卷雄文重。愁竟三千弱水深。
眾庶滔滔情不若。靈均嗚咽恨兼侵。
劉夢芙曰二首沈雄老辣七律正宗〇
絶笑一聯遏雲高唱以下鬰極憤極
長夏為鵑聲所苦不寐久之
一撫多情百感先。隨人曾信赤城緣。啼鵑猶自愁長夜。疏雨終難及舊
年。驀地晴光何駘蕩。蘧然蜨夢枉纏綿。上林才思青萍澀。縱有餘懷
嬾問天。
戲為六絕句
筆底風雷撼紫宸。更從雲氣過江津。民權殊是平生願。忍目神州劫後
春。
馬角無稽稗史畱。江山誰憑古今愁。歷朝第一傷心事。最是文人不自
由。
煉到丹爐九轉功。坎離相濟柰時窮。人間直道妨幽草。徒見經天剣氣
虹。
十二碧城雲路遙。刑天猛志未全凋。天涯多阻海沙白。遍地清光聽鐵
簫。
故人已似野花疏。長憶和光識面初。未厭交遊同豎子。仰天大笑一軒
渠。
劉夢芙曰大笑
與軒渠嫌意複
何年重得粲顔開。未肯荒樗甘此材。倘有多情癡爾汝。不妨深夢到昜
臺。
企人四章
遁入清流慕墨家。衹知詩酒是生涯。心情一樣霞飛路。終灌南洋鐵血
花。
右郁達夫
吞日情懷虎氣如。琴心剣膽學詩初。文壇未易公論定。愧死昇堂鄭孝
胥。
右林庚白
箏琶心事問誰知。回望長安別意遲。一為雙昜罹黨禍。淩霜楨幹不稍
移（雙昜公主舊名反延安尙後竟以此獲罪）
右尙小雲
獨俠精神尙自由。薪傳尼采十年秋。斯文將喪啟蒙語。一憑泫然松鶴
樓。
右古龍
寄答夢芙先生
悵別無端及此春。難從伊甸摘星辰。世多哺啜滔滔醉。人自蠅營日日
新。早分斷鰲終跼蹐。元知盜火永沈淪。一身家國輕相許。易諒玄都
笑語頻。
劉夢芙曰中西事典融冶
一爐奇境獨闢前古所無
百煉洪都吾道眞。剣芒如焰燭微塵。生風虎氣勤於嘯。帶雨星椽不可
馴。善政忍隳魔怪手。自由祈遍世間人。此邦寜少羅蘭輩。不信神州
盡Ｑ民。
連朝風雨如晦總難成睡
海氣東來挾怒霆。中宵悚聽雨敲聲。初如靈谷佳人語。漸似剣池冰膽
鳴。長。夜。不。須。愁。夢。穩。餘。生。端。為。俟。河。清。
舊邦新命闡何日。一念中原猛淚傾。
劉夢芙曰雞鳴不已之志千秋
未絶〇長夜一聯心何癡耶
胡馬集卷三

卷四
 還鄉
北去南來為底忙。遠遊無計避炎光。聖徒羣力空曾許。野鶴離憂獨未
妨。賸與微吟情澹澹。宜攜好枕涕浪浪。秋心欲訴憑陵鵲。爭料畋人
括角張。
客塵淫雨叠相侵。竟使還鄉久廢吟。四載辛勤羈北地。萬般愁苦嘆黃
金。家園神話年年逼。歸路長楊處處陰。不以風狂破巢絮。烏飛猶自
戀前林。
文章道德故相憎。硬語盤空病未能。餓眼看花情蕩蕩。魔心生渴焰騰
騰。臨流微憾難為水。面壁深慚不及僧。如意敲髓鏗似鐵。羨他蛾子
惓投燈。
乍別還離意緒遲。舷窗又是看雲飛。自將寥落悲秋鴈。誰使儃佪念雪
圍。文化教民難順勢。江湖蕩子最愁歸。年年故宇情孤蹇。不及彭咸
信可依。
可能無恙對澄波。終古騷心柰網羅。排闥青山和夢老。盈頭白髮勝情
多。齊東野父逢春恨。洛上伊人照影訛。自是相忘忘便好。早應飄逝
杳隨歌。
嶺表雷來海氣收。長淮無語注江流。宣南仙樂（謂京劇也）勞
塵想。桑北貧廬繋野憂。說剣。莊。生。枯。對。燭。論詩。杜。老。
怯。登。樓。逢人欲訴還閒話。藕葉蘋花盡笑休。
（劉夢芙曰此首最佳
説剣一聯儒道互補李澤厚先生謂
吾國士人文化精神處處可見）
八月二十七日飲酒同余傑
夕論洶濤息壤能。蚩氓又奉孽龍昇。黃衫殺賊平生志。青骨。為。神。
一。笑。憑。眼底眞成何世界。報端猶是浪宣稱。畹蘭隳盡餘蕭艾。
無量淒懷賸飲冰。
幾回衣薄驗新涼。又望扶餘一舉觴。可容病骨經蕭瑟。猶續青燈接混
茫。舞剣情殘虛祖逖。吟詩意嬾惜朱湘。荻花蘆絮君休問。惆悵人間
草不芳。
劉夢芙曰蒼涼沈鬰
定盦仲則聯袂入林
秋雷
鐵幕其如天地怒。秋雷不共猛心馳。洞中長睡終須覺。來日大難未可
知。已慣微行披短褐。頗思空控殺靈龜。迷光血影沈如海。銜石冤禽
便欲師。
劉夢芙曰作者喜讀金庸古龍小説森
森剣氣每化為詩雷怒飆騰勢不可遏
重與京崑社活動感賦
惶恐南歸十萬塵。無端怕憶武陵春。惟。殘。半。鬢。分。天。色。
猶有強心為細民。日下文壇淪賊手。歌場青眼屬佳人。慚予老大秋期
逼。嬾話紅羊劫後因。
容若兄以讀定盫詩見寄哀婉深思興慨幽微
夷則黃鍾述古心。衹今誰見舞桑林。中衰大雅天仍醉。漸短餘年恨更
深。厭聽髙才爭正學。倘容黔首獻微忱。從來國手祈仙藥。總為人間
多病瘖。
後約登髙應涕沱。自將無柰柰天何。冰絃久被梅花笑。兔冊難教佳句
多。一意要從東海客。三年苦鍛魯昜戈。擡頭星斗微茫見。洗。出。
天。清。是。此。河。
佳期天上亦難成。何況人間浪有名。蕭瑟空疎秋屬我。芳馨悱惻楚生
卿。江湖一片爭飛意。軒室三春並世情。今次重昜邀更好。社中不少
聖人兵。
秋雨懷容若
一語知卿懷孔殷。王咨師問詎庸云。曲江歸便乘秋月。景日行來遵汝
墳。天意或將憫張儉。內官眞欲殺劉蕡。腰。間。虹。霓。龍。潭。
化。不。及。都。中。鳥。獸。羣。
珍重黃花開後約。繩牀慣否五更風。非關嚙鼠眠難再。自笑重瞳運已
窮。入。牖。飛。蛾。還。嚮。火。侵。牆。零。雨。更。從。東。
藏軒眞足礪髙志。空樹如煙遠眺中。
湖海頻年老笛師。自將幽憤怨彈詞。天。殘。仍。復。聽。秋。雨。
夢。警。如。何。過。夜。時。欲探星源隨漢使。便分蓴思與東籬。
於今不似當初勇。惟習綺窗漫畫眉。
重秋懷同容若作
香山秋色不堪問。呵壁情餘仍故吾。黃葉飄時愁正怯。木魚剖後客爭
呼。季鷹蓴思日偏近。伯道輿奔道故迂。暫嚮秣陵收涕淚。聽歌聊且
為歡娛。
彤管情虛不怨媒。湘波猶挾屈平哀。英。雄。失。路。須。眉。盡。
豎。子。成。名。謠。諑。來。元祐強思悲黨錮。連昌瑣記話寒灰。
可憐滄海擎鯨手。埋夢淒涼嚮野萊。
瘦骨不支秋氣重。下愚難證鏡花緣。潛龍思慕滄波裏。奔馬性嫌開寶
年。願採荷珠投熟酒。不煩月影續殘篇。算來惟此區區意。離恨終須
兜率天。
劉斯翰曰以上十三首七
律之作均是本色佳製
或謂達之外祖公逸公厚於學而疎於著述終
竟無用廼踵達之為詩以寄深慨公逸公故清
張文襄公孫而陳先生寅恪之髙弟也
眾口同聲不世才。南皮一脈莫相猜。衹緣十載傷心事。辜負乾坤雪裏
埋。（達之）
且休日下覓髙才。雪後山河喑鳥猜。到底功名浮大白。傷心麟角總深
埋。（晉如）
劫盡灰飛已朽才。百花齊放忘疑猜。皮黃稚子堪為伴。不道來年便土
埋。（達之）
迂叟情關不詡才。世間凡鳥苦相猜。直將秋雨聽岑夜。忍使文章玉匱
埋。（晉如）
花謝花開亂世才。焚書謗木路人猜。身疾不若心疾苦。遍覓中國無處
埋。（達之）
畢竟江山啟後才。不應詩作讖言猜。自憐一片冰心是。孤負思肖井史
埋。（晉如）
上曜大雪今始有句
茫茫愁對此乾坤。眼底飄飛總有因。喝月行藏今獨酌。但教能遇雪中
人。
天上驂鸞苦怨遙。僅憑松籟說清飆。憐渠大塊吷噫氣。不與逍遙與大
招。
報上見豎子為余秋雨辯護不禁莞爾
世間謠諑都幾許。浩蕩南風抑眾女。眼前恣意喚君憐。一朵蓮花逗秋
雨。
康生宅裏尋常見。文化圏中幾度聞。正是書市慘澹景。報章花絮又逢
君。
劉夢芙曰正是句六仄聲
字律法太疎過於隨手
陸祁州得西域佳釀與余及淩鋒同之
樽前意趣賦難窮。惟此陶然一慨同。所謂佳人今不見。則予愁渺聽松
風。
攷槃無柰嘆斯文。我勸天公降一軍。莫為煩憂嫌酒薄。教人愁處是醺
醺。
少年俠氣黯消磨。檮杌閒評感憤多。可惜烝民無好手。持杯但解說橫
波。
李岫教授以其先大人廣田先生舊影見示紅
羊劫後文物尙巋然存者十不足一矣
故都舊影翩翩是。畱與多情挹淚看。使我後生仍一慟。楓林叢蕙總凋
殘。
縱然暫說東風好。寜忘霜刀透骨寒。曾與重華論九畹。綿芊蕭艾失馨
蘭。
呵壁難知問世尊。大星偏隕劇銷魂。西陲振鐸斯文邇。自有文心說漢
園。
 劉夢芙曰陳寅恪先生歸道山後不圖文化遺民尙
有繼起者晉如詩每持此志吾國人文精神萬刼不
死於斯
可證
己卯立春日達之邀聚義民酒家一眾儼然兀
坐沒甚言語
爭說玄黃血戰酣。一側驪珠誰敢探。在昔風塵多俊士。卽今民氣喜清
談。新軍紛起驚魑魅。風雅淪亡惜二南。各自心情都可可。無非吃酒
進黃柑。
劉夢芙曰休談時世且食蛤蜊所
謂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也
日月擲予愁歲添。不能夭矯竟淵潛。筵前偏少傾城皃。腮下獨多如蝟
髯。懴慧心情羨清壯。感時哀憤鄙香奩。談玄今似黃州客。歸擁春心
到黑甜。
青雨
黯黯春愁接海涯。東南蜃氣望中賒。鄧林不茂憑誰問。青雨無聲為獨
嗟。病骨支離強看剣。半生落寞偶銜花。人前忿懟繁霜鬢。盼死崑崙
雲母車。
劉夢芙曰不自由毋寧死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
志東海西海心理攸同慨乎今世體制依舊寸進殊
艱誰之
罪歟
胡馬集卷四

卷五
南樓
落索風懷登此樓。茫茫慘霧不能收。曾無華表棲遼鶴。況覓情人傍海
鷗。大地難春空辯日。陣雲如醉極埋憂。人生有待終誰免。卻認扶搖
是自由。
賃屋寫作的余傑
海內沈沈鼾息聲。紛紜流俗枉傳名。閬風不耐淒涼遍。醽醁難澆塊壘
平。抗世文章眞辣手。寄荃衷曲最多情。投槍一例偏心刺。獅吼寒宵
百鬼驚。
斯文如土淪亡後。二十三年天笑予。降世徒知歌主席。
（周作人詩降世
徒知珍腐鼠）學壇慣見艷莊樗。憐君振奮匹夫怒。著此橫流血淚書。
獨為佳人甘作賊。髙丘渺邈恨偏餘。
劉夢芙曰余君與晉如為患難交雜文隨筆震耀一
時然思想深度不及晉如之詩文求暢達旨在啟蒙
 詩貴典雅心惟繼絶故詩為寂者之事知者罕見是
以梁任公陳仲甫胡適之輩能成大名范伯子陳散
原沈寐叟諸公每遭誤解百數十年後方有定論余
讀余君文集夥頤雖感發興起終不及讀晉如詩之
殊耐咀
嚼也
余傑兄以摩羅新著相贈
乍見新晴旋復陰。亦由人事亦天心。何當遠騁明駝足。應悔身登翰墨
林。世有奇文驚欲絕。情隨鬰憤淚難禁。劇憐九土民酣睡。度厄眞經
嬾更尋。
零雨飄風一歲過。強開病眼對春和。侵心毒氣殊難覺。烙。骨。文。
明。總。費。磨。水盡倘思從正則。宵深不敢讀摩羅。慨余之世皆專
制。辜負民生平等多。
劉夢芙曰烙骨句曲盡於傳統文化愛深恨切之心
態精華糟粕融為一體往往不可分割如何化腐朽
為神奇端在聖
者之運用耳
無題
悵恨余頭霜雪姿。門前雙柳漸成絲。仙槎海上仍多阻。芳草人間總怨
遲。眞覺詩書清味足。絕憐心事二蟲知。浮生倘許春風駐。珍重聽歌
賞影時。
劉夢芙曰
芬馨悱惻
雨夜
孤懷乍可與天鳴。不聽箏聲聽雨聲。到處蛾眉矜薄命。依。然。短。
戟。戍。愁。城。幸叨半席傳心學。難得春芳踐酒盟。永夜寒凝隨浩
嘆。衹、無、人、為、破、新、橙。
劉夢芙曰短戟句脫胎魯迅尾聯化用片玉
詞卻有稼軒倩紅巾翠袖揾英雄淚意態
去歳春日孔鑄言春天來了但是並沒有帶來
希望
不可恃民氣。不可信民聲。不可廣民主。不可順民情。草茅下士爾何
知。禹畛事豈汝能為。君不見、霄壤間。滔滔眾庶皆如是。補天盜火
並沈淪。惟有共工遂初志。海島難埋田橫憂。從來物各傷其類。倘藉
青蚨摶扶搖。中興還悲老將至。
劉夢芙曰民主乃舶來品橘逾淮而變枳為專制者
利用暴民庸衆扼殺精英紅羊鉅刼慘絶人寰歷代
所謂農民起義莫不成王敗寇率獸食人歷史怪圈
 竟成鐵律蓋吾國未經西方文藝復興與科學精神
之洗禮小農經濟未歷資本發展之階段知識人士
毛附於皮無自由思想獨立人格民主豈可輕言哉
夜譚同陸傑
欲說平生志。相看淚幾行。潛龍仍勿用。威鳳尙迴翔。維折共工亂。
舟逃洪水張。誰同嘆禮運。一枕已滄桑。
王翼奇曰微近少陵
〇劉斯翰曰發越
海淀重晤嘯雲樓抵談至夜深歸後星光滿地
鵑聲盈耳輾轉反側不知東方之旣白
孤懷兼濟已難支。終見頹心上鬢絲。正為鵑聲侵短夢。還畱隻眼賞橫
眉。羣。言。多。贊。排。明。教。禮。運。誰。同。嘆。仲。尼。
又是鳳城飛絮盡。不堪重話百年棋。
劉斯翰曰前四甚佳其後畧嫌鬆懈〇劉夢芙曰羣
言禮運一聯足抵一篇政論上句指法輪功固不足
道下句乃原儒理想百年間竟成一黨之私鳴嗚呼
痛哉此聯與首句孤懷兼濟呼應尾聯結以慨嘆綰
合全章未
為鬆懈也
偶感
平生抱負近全訛。惟伴清人得放歌。寂寞聊憑醉春酒。汪洋誰與說天
河。西鄉月照今休問。李志曹蜍世復多。江樹成圍寜一慟。自來不悔
著情魔。
劉夢芙曰西鄕月照與曹蜍李志屬對
欠工於細節往往忽畧何不稍加磨琢
奔雷引
雷來颯沓破沈睡。猛雨強風八極搖。驚怖世界昏欲死。天海之水傾絳
霄。瘦蛟不舞老還號。丹穴都空鳳凰逃。西北戰雲隨銅鼓。下民如醉
仰洪毛。蘆灰難塞此狂濤。今更何人斷六鼇。世間共工多如許。煉石
大荒終徒勞。名教匏舟載未得。翻因天問失離騷。
劉夢芙曰元氣
淋灕大聲鏜鞳
菩薩蠻
眾芳零落無情至。風霆還挾排山勢。驚起坐新愁。夢殘誰可畱。 畱
應畱不住。衹管任他去。心緖總難平。鄰嬷夜哭聲。
劉錚孔鑄並將圖南予張祖筵略存心意容若
潤清亦與焉
三年不夢海揚塵。相見偏驚物候新。未忍江頭吟別賦。應同淺醉惜嘉
辰。天涯遷客孤衷壯。隔座佳人笑語眞。莫為憂生消意緒。青春畢竟
及吾身。
蹈海難慚世上英。枉拋心力望河清。誰人肯唱自由頌。我黨應矜德化
成。且近金樽拚此醉。毋畱懊惱負前盟。相逢欣抃頭顱在。衹是徐郎
太瘦生。
難覓金城濟世方。自將詩酒負名狂。人區叵柰皆沈睡。野客居然獨斷
腸。大地如焚眞宰滅。蒼天已死鉅龍殤。西來馬祖耽民極。絕少知音
賞八昜。
九衢人物昏如蟻。毒日當空衣欲燃。厭絕乘時多腐鼠。嘆沈上古有刑
天。摶風未信南溟隘。飲酒終期陶令賢。震旦東方仍舊制。馱經白馬
快加鞭。
王翼奇曰南社風懷蒹葭一路〇劉
夢芙曰三四首開滿勁弓吹裂鐵笛
大風起於夜半不眠坐聽久之
風生千杪間。天籟出眾竅。斯為造化心。聚作龍虎嘯。鬱懷塊壘凝。
吹噫入山燒。夜深據枕聽。其聲殺以噍。治亂烏胡知。清平殊此調。
劉斯翰曰奔雷引及此首骨勁氣高思力絶倫前人
未見此境〇劉夢芙曰重陰錮昜雷吼風發衰世之
音哀以
厲矣
水龍吟
別謝華育
古今第一傷心。都因濁酒銷清志。雲來海上。風從讎國。醉予如此。
大野鴻哀。廟堂柘舞。不爭何世。對新蒲細柳。蛾眉慘綠。還獨灑、
新亭淚。 慣見成名豎子。遍乾坤、炫其文字。茫茫八極。沈沈酣睡。
似生猶死。江漢難方。香荃誰託。兩間顦顇。嚮人前應悔、傾城品皃。
被無情棄。
王翼奇曰淩轢辛青兕濁酒銷清志古淚濕新亭〇
劉夢芙曰沈雄鬰憤紙上如聞喑嗚霹靂之聲當與
稼軒把臂而天下之憂較辛詞彌為深廣〇劉斯翰
曰豈不張皇鏜鞳味之卻嫌空汎獨賞嚮人數句意
態妖
嬈
定公詩崛起有人扶左氏千秋功罪總劉歆
淚霑翠墨意何居。書憤情懷引到渠。士多瘖疾民多隘。大地微茫徹照
初。
理與強權兩欲爭。千秋功罪費量評。何煩右史書咨問。未信氓愚重直
聲。
曠劫神州今數紀。有人扶左有人嗤。譬如邑作新邦治。我獻微言曰富
之。
空桑三宿懺前因。革命維新孰與仁。出處白雲仍此慨。百年終竟許同
倫。
劉夢芙曰子曰惟上智與下愚不移尼采有超人之
論東西二哲後先輝映〇四詩合觀有康南海新學
偽經攷孔子
改制攷微意
感時
竟見妖徒千萬眾。因知民氣太凋殘。白蓮邪說從來盛。休並光明祆教
看。
殷鑒微茫民智空。迺憑禹力殛虻蟲。從今暫緩論三講。要合羣言誅毒
功。
李王海外仍生佛。國內紛紛表決心。此日夜郎迎漢使。田橫島上勢銷
沈。
不亡諸夏眞天意。討罷夷酋討法輪。合眾之能惟我黨。異端更倡諒無
人。
劉夢芙曰民固多愚貧極便思作亂故夫子言富而
後教而帝王專制下民亦不得不愚吾國無宗教信
仰全賴儒家教化士人精神支柱遭
摧毁後邪教安得不乘虛而入乎
秦皇島觀濤行
海。城。去。京。三。百。里。離。宮。別。苑。連。雲。起。渤。
澥。濤。以。六。月。興。爽。風。吹。沫。浪。髙。騰。沈。雲。
漸。及。海。西。角。排。闥。銀。嶺。勢。崚。嶒。剎。那。搖。
落。剣。花。艷。倏。疑。河。漢。瀉。萬。星。椎。巖。撼。嶽。
散。晴。雪。不。聞。鷗。語。衹。聞。霆。隨。見。夭。矯。鐵。
鷰。子。奮。其。蒼。翼。擊。蒼。水。撲。鼻。魚。龍。氣。腥。
膻。鉅。鼉。應。在。瀚。波。底。（劉夢芙曰寫景以作烘託聲色俱足
異樣精神以下純是議論筆陣縱橫萬夫辟易合老杜昌黎於一手斯為七古
正宗）殷天鬱怒意何居。且並余情為盈虛。海靈聼我言其故。員兮員
兮慘不舒。汝年尙及成周封。諸侯祚各與民同。比汝為靈二百載。秦
大一統聖緒窮。漢唐軌度損益秦。集權專政叠相因。九州億兆皆苟活。
漫漫長夜何時晨。此日夷狄咸新異。諸夏猶垂舊法制。小康之成自難
期。空論大同安可俟。吾生雖未享民權。病眼仍將望來紀。那。堪。
地。以。孽。嬴。名。橫。虐。獨。夫。竟。萬。祀。（劉夢芙曰百代
惟行秦政制獨夫自供其心可誅）近世馬徒尋改度。曾蒞之濱畀其句。
亟城弗處供閒遊。（左傳僖公十九年梁伯好土功亟城而弗處民罷而弗
堪）新邦財用廼始蠹。君子曰驕奢淫佚國之妖。彼竟恬以涼薄擬射雕。
予取予求終無厭。顚倒詩旨眾生憀。在手長纓摧喬木。清流僅免於殺
戮。羣言不入一言堂。匡廬衹有彭生哭。可憐死誤自由魂。謬種流傳
塞後昆。蚩蚩羣氓昏若夢。淒涼楚些遍崑崙。吾所聞者治國之政聽於
民。豈以天下逞一人。悠悠今古廼仿佛。濤興濤平總愴神。又見黨徒
來泄泄。車馬服具盡膏血。苦。盼。赤。縣。專。制。消。地。北。
天。南。此。愁。絕。 （劉夢芙曰力挽千鈞戛然而止）
劉斯翰曰特賞其筆法嫻熟耳以下長安古意亦佳
若此等使氣之作固當有激賞者〇劉夢芙曰真力
彌滿萬象在旁奔騰磅
礡之氣直欲壓倒古人
今夏酷暑難耐聞自元大都以來未有也
雨伯不來、風師不止。黎元引領望不已。大千眞成煉獄焚。彼毒昜兮
曷不死。我聞造化有仁心。雲霓現後卽甘霖。柰何赤焰三千里。天地
無情作聾瘖。定鼎幽燕七百年。未若是年民憂煎。天日盍亡及汝亡。
諾亞方舟不住將。
劉夢芙曰短章若匕首之利與長篇兩擅其勝
〇呼號詛咒莫非赤子之心余亦放聲一慟
前詩甫就而大風雨倏至
神州大風雨。酷暑暫為消。長夏仍漫漫。清平亦自遙。何當誓武丁。
戮力殛火妖。從茲涉江士。不復夢員嶠。
遠懷
河山共說涕千行。尺鯉頻頻誡我狂。卻為鴉聲回楚夢。一天星斗憶劉
郎。（劉斯翰曰頓挫有味）
右嶽西劉先生夢芙
秋期不誤誤詩成。多感年時眷眷情。更為樗材殷致福。企予東望惜蘭
生。
右鹽城徐師于斌
名園桃李倏成林。中結維摩大願心。何日九州不光怪。投槍釋手賞韶
音。
右韶關王師林書
許予英絕勸予仁。亦友亦師兼汝身。此去瘴鄕成獨謫。同袍賞月更誰
人。
右隨州李孔鑄
不顧廼行愁及余。室中語笑未全虛。他時慨記籲民主。淚潑江城別後
書。
右吳縣淩鋒
立秋前二日蟋蟀始鳴於牀下
秋愁先彼秋昜至。斷續清鳴更不堪。劇賸心情連曠宇。都無夢緖及江
南。故人此日緘新句。客裏明朝發劔函。光燄斗牛持護好。安能脫世
禮瞿曇。
劉夢芙曰獨鶴
孤唳其聲清雄
五更風雨大作
羯鼓聲繁啓壯音。八方風雨匝如林。劔虹思決幽天隘。愧彼蒼龍海底
心。
便江舟中遇雨因念郴州洪虐
驟作南音復北音。清人絃上賸微吟。頽風吹落滌江雨。獨憮都緣感陸
沈。
恨未湖山見霸才。功虛九導怍吾衰。浩愁難嚮旻天說。悄立刑風又一
回。
忽聞鄰艤起笙歌。天上人間辨欲訛。何似淫霖撐一傘。寳幢從護病維
摩。
永興道邊民舍見題詩惟捉其首句云善似青
松惡似花
奇詩故誰為。中有哀歡託。來結銷魂遊。誦此情寞寞。彼其靈鬼才。
攘余三日樂。怪己富秋心。漫怨秋詞索。我今不羨松善、不憎花惡。
一劔入南溟。萬里但寥落。
劉夢芙曰萬物皆有其性本無所謂善惡善惡者人
類預設之道德價值觀耳今日有害自由者卽惡自
由亦非損人以自利惜哉世人非但
善惡不辨更不識自由之眞義也
陸傑電告海淀民工獲梁上人竟將之暴虐至
死因思中國自以為掌握眞理者莫不如是文
革豈僅三十年無祭哉為之大慟
敢信神州大有靈。馮夷沈醉猰貐醒。仍多鬼火宵飛白。安見麟悲鬢尙
青。俠恨那堪洪水逼。杞憂惟與怒龍聽。紅羊浩劫無時盡。昏撫河山
涕泗零。
王翼奇曰撫事
傷時更憫人
秋心四首用嘯雲樓主寄懷韻
秋水秋心悲不得。郴山何處少游蹤。殷憂十載身多難。劇論前宵病有
悰。鬱憤終嫌黃酒薄。壯懷肯被白雲封。沈。沈。黑。雨。來。天。
地。衹。待。雷。騰。萬。古。龍。 （劉夢芙曰尾聯奇警氣象魄力橫絶
一世）
斯文述到夢苕盦。詞客重逢淚一潭。山鬼薜蘿今夢覺。畹蘭蕭艾昔誰
諳。終望老輩扶元氣。不願迷羊遘虎眈。豹變歸時慷慨甚。劔虹怒叱
出犀函。
爭光魑魅元無柰。合有傷心等使君。風雨湫然憀馬隊。諸天曠劫憫人
羣。照途若木何從折。在澗清歡詎忍分。遲暮黃金銷俠骨。酒邊惺眼
到青裙。
少年哀樂過人深。泣血誰同感雅音。尼父終教嘆窮達。馬鳴不許任昇
沈。天涯行者蕭蕭髮。秋水伊人寂寂心。變。徵。之。聲。歌。一。
闋。罡。霆。奔。入。蜀。桐。琴。
（劉夢芙曰結二句由銷沈頓轉悲壯
最見作者本色）
劉夢芙曰前輩詩家中霸才余推錢先生夢苕誦其
百萬殘黎方迸命有人橫槊看神州之句晉如亦擊
節嘆賞然錢公未從西學汲取營養晉如則出
入傳統與現代之間脫胎換骨是以新境獨闢
長安古意
長安秋送古愁極。衹覺天低嚮人逼。頽風靡雨正蕭疎。將徂未徂心慘
惻。嗟我懷人北冥北。九萬里舒雲霄翼。廼今獨坐潛哀歡。欲挽乾坤
恨無力。莫因顦顇傷鴻澤。春風詞賦秋風客。語錄夜頌蘇魯支。團光
靈燄照虛白。未來信有此標格。能為嬰孩能心赤。與大天龍努力爭。
自由超人張其魄。何限蠢蠢駱駝民。冰霜冷笑聖者劇。我欲叱起鉅雷
神。電鞭一掃遙空碧。
劉夢芙曰魯迅謂尼采斯個人主義之至雄桀者矣
希望所在惟在大士天才而以愚民為本位則惡之
不殊蛇蝎又謂詩人之語則握撥一彈心絃立應其
聲徹於靈府令有情皆舉其首如睹曉日益為之美
偉強力高尙發揚而汚濁之平和以之將破人道蒸
也迅翁為詩清峻惜乏鯨呿鰲擲之氣晉如詩鼓萬
軍而戰之勇邁絶倫可
謂善承尼采精神者
胡馬集卷五

卷六
寄阿漸
總因山鬼眷多情。廉鍔重摩感不勝。慣隱竹林絕長嘯。仍憑樽酒議昇
平。獲麟歌嚮天邊落。流水音從指上鳴。偶為芳卿愁永夕。更無悲憫
到群氓。
雲龍意氣太能神。時嚮人間露一鱗。已厭笙歌來勝國。終憐天地起微
塵。蕭疏短髮愁何似。磊落青衿慎自珍。夢。到。浣。花。溪。畔。
住。有。人。含。睇。亦。宜。顰。
（劉夢芙曰夢到二句風神獨絶薜蘿
山鬼屈子幽懷）
悵隔都緣上帝私。惟從絮語想清姿。江東詞客新衰颯。剣外佳人尙玉
儀。若為深情彈古調。無多冷眼笑狂癡。平生蘇世何慷慨。又感槃音
在水湄。
北戴河海邊驟雨
牢落乾坤矜此頭。滄溟難託杞人憂。狂來橫雨幽燕隘。紛墜沙鷗太上
愁。國步徑應悲老父。民權虛自說神州。鴟夷浮海如長策。東望扶餘
涕泗收。
入秋後三日怒雷怖電風雨交加午夜夢回不
能成寐
後夜仍聞太古雷。秋聲秋氣又重回。騰。霄。剣。俠。終。相。憶。
臥。豹。閶。閽。可。一。開。虛。室。多。應。關。世。運。夢。
靈。休。自。盡。低。徊。陸沈見說罪言故。雲樹紅桑悔獨栽。
劉夢芙曰渾灝流轉中二聯對仗變化令
人莫測陳散原詩法類此然遜其雄鷙
減蘭
百年心事。誰會憑欄歌嘯意。四海斜昜。有人負氣立蒼茫。 浩旻無
語。惟得片雲相爾汝。萬里秋山。終遣賓鴻度上關。
王翼奇曰一空依傍非宋非清别是一
家〇劉斯翰曰此詞意境卻近觀堂
秋日偶成
嘹唳鴈聲天氣涼。獨登髙閣逆秋光。千山玉露凋楓木。四海紅絲綰夕
昜。
（劉斯翰曰此是詞中好句）憂世豈宜歌吹地。忘機除是黑甜鄉。又
聆翻覆鉅公志。絕域愁望一斷腸。
簡幽蘭心雪
簫剣情懷與日非。雲中一信感音徽。憐卿亦自畸於世。廼與邶人歎式
微。
之子韶年心竟雪。狂且老大尙多情。四愁吟罷秋如醉。潮嚮員嶠寂寞
生。
異域仍憐故國秋。僅殘海夢與山愁。浮匏但為鯢鯨阻。清嘯蘇門悵不
收。
五噫歌等獲麟悲。何怪繁霜鏡裏絲。心語漫從鐵琴訴。風雷萬斛總相
思。
有感
又是紅羊歲劫時。長安僅有一迂悲。共知妖焰來邪教。孰為迷昜憫孑
遺。天國金成原列典。仙山路近不妨癡。依樓無限蒼茫淚。灑向長天
祝健兒。
劉夢芙曰仁者
 之心勇士之志
遊西山植物園一路聽人指點軍政要員私邸
歸而感賦
太行偃蹇薦西山。萬木森森一客癏。清露不凝衣上恨。和風漫放白雲
閒。騁郊率獸醒迂叟。逐日成林喟玉顏。眼底翠濃藏鉅宅。民生反顧
例多艱。
蓬萊清淺幾桑田。大陸沈寥又一年。花盛驀傳兵氣近。茶餘孰祝黨恩
緜。河圖不出惟虛淚。鵩鳥頻過敢怨天。鼎鑊神州將至沸。聖朝王道
自平平。
劉夢芙曰竊國者侯於今尤烈知識人士地位更
賤於羣氓九等公民直言有罪眞乃聖朝王道也
珍重文章玄豹胎。依然抑鬱氣騰雷。罡風力大吹蓬塊。凍雨寒凝觸帝
臺。未朽雄心能好靜。補天素志豈全灰。親戚殷勤問消息。西京遘患
是予哀。
三撾漁昜殺禰衡。諸公袞袞且防氓。欺天膽略追秦宦。竊國聲名媿項
城。中酒心情看日落。卽空境界俟河清。扶搖斯舉鯤鵬翼。莫憑南華
說達生。
久旱不雨漫成三律有呈鄧丈崇岳兼示余傑
大地將焚望片陰。玄雲偶合不成霖。迷魂羞與君同夢。孤志難從陸共
沈。芻狗生涯天可殺。鴟夷心事海當尋。長安市上人多醉。風雨神州
誰為吟。
五十年間風雨蒼。驚心又復見欃槍。苦無甘露消長夏。敢有笙歌頌毒
昜。已死共工三萬歲。仍聽主席一言堂。東南聞說維將缺。億兆斯民
抵死狂。
大雅元音想劫塵。可能喚醒夢中人。平疇已極仲宣望。濁酒頻傷自在
神。信美山河盡豺虎。如磐故國有荊榛。南行莫道妖氛重。默向前朝
記甲申。
劉夢芙曰崇岳兄乃余故交平生風義可追太史
公遊俠傳中人物讀此三篇鄧兄當浮一大白
古風
韓人求力士。奮椎中副車。燕客登虎殿。利刃發窮圖。異邦羅蘭輩。
往往亦輕軀。非。徒。報。知。己。所。願。殛。獨。夫。忽驚千載
下。雷霆擊上都。廣廈看灰滅。慘酷修羅屠。顧彼蚩民在。狂醉且歡
呼。仁。者。有。天。下。豈。以。殺。不。辜。（劉夢芙曰四句點睛
之筆力透紙背）
劉夢芙曰詩為九一一事件
而作〇威鳯一鳴衆鳥俱寂
辛巳七夕
但至東門路。秋旣非我秋。河楊枝已老。白水夜奔流。當時攜手處。
僅可以埋憂。西北髙樓上。更著同雲愁。人生有物化。孰免無情遊。
劉夢芙曰風格
似古詩十九首
世紀之挽
向習深吟偶戒持。胸中海嶽奈雄奇。他年若奠支天筆。首薦清愁橘頌
辭。（余於己卯晚秋持詩戒辰年暮春破戒）
仙俠江湖事渺冥。故從夢馬結英靈。鳳歌我亦狂人侶。惟向猗蘭說醉
醒。（海子詩以夢為馬）
西天總道播春魂。一網能周萬卉繁。叵奈飆風仍偉力。頹唐桃李下寒
昏。（李慎之先生文風雨蒼黃五十年雖在網上亦遭封殺）
青雲路上夢能休。無凴心齋靖古愁。一慟長安多舊識。幾人和淚薦神
州。
願言八駿踐仙盟。眼底太行王屋橫。要及愚公齊奮發。毋為吝悔罷孤
征。
鳥蟲樸學慕乾嘉。不取公羊大義譁。牖下共人談攷訂。光生虛牝瀚無
涯。
髙昜絕學吾能繼。鞠部精持論不捐。一事平生勤砥礪。澄心勿近野狐
禪。（余於國劇研究一途推重髙昜齊如山而視徐城北者流為野狐禪）
宗經文字獨金庸。海內人才一睨空。日下痞兒徒努力。江河不廢此翁
雄。（金庸文字風格惟劉彥和宗經之論可以當之）
花殘寂寞剣殘痕。紅淚將銷烈士魂。終古相思終不見。平生欲共屈平
言。
蒙莊思惹後來癡。齊物心情蛺蝶知。閱歷廼從哀樂備。此生無夢已多
時。
麟趾歌酣偏抑鬱。齊諧語誕定頽唐。閒情一賦何嬛薄。終想依天剣氣
芒。
（髙亨謂詩麟之趾實卽孔子獲麟之操今傳獲麟操辭意圓婉不類春秋
時作）
一客慷慨說自由。一客喟然籲民主。漸覺清月冷侵人。沈沈惟有馮夷
舞。（說自由者祁州陸傑籲民主者吳縣淩鋒）
廢園喬木寄心瀾。卽此同遊盟半寒。我亦風雲催歲月。並無清酒與追
歡。（青龍橋北有稻香湖公園久已廢棄甲戌年曾隨諸友往遊）
去住雲山盡倦程。飛蓬隨份又西征。憐它奇字無人識。但撫長碑待夕
明。（遊殷墟值天晦欲雨）
絕代荒涼過羑里。秋風黯黯吹愁起。等閒解得絕韋心。誰與迍邅寒日
裏。（羑里固西伯被拘之所今惟三兩筮徒兀坐斜昜下）
郴江不盡少游心。誰復癡懷捧淚吟。孤館來當風雨暮。累予從此絕登
臨。（郴州蘇仙嶺少游驛館在焉 ）
著述猶然史上愁。名山縱僻豈藏憂。寓言婉約卮言壯。等是馮生不自
由。
龍身可醢性難馴。不獨番禺屈大鈞。三百年間稱此子。一身由己符天
民。（陳由己答門人陳中凡短章有龍性豈易馴之語）
終軍自請年須薄。老大方為袖手看。與我俱東無一物。幾曾吹笛謝吟
鸞。
興山容若邃於吟。不簡千秋兒女心。出自北門能念我。寫將幽怨付春
霖。（清華北門有巴山酒家予及容若時或同飲焉說文簡擇也）
赤縣難春錦夢遙。微茫萬籟起衝飆。剛衷欲與彼蒼競。發嚮迷魂賦大
招。
拏雲未遂漫沈淪。摭我微言亦等塵。爛漫心情天氣好。須從花底祝長
春。
辭令從容我所難。興來發論總披肝。浮名易為畸行得。孰作簫心剣氣
看。
奔從筆底盡風瀾。結束成文大地寒。鬻嚮人群終未用。當初早合習冬
官。
不負狂情年少時。髙寒卓立鼓尊夷。文林後代如崇享。合以黃金鑄適
之。
滔滔誰是利群謀。主義紛紜辯未休。矢志一人奉容忍。胡郎功罪定千
秋。
太平天子言德治。百獸率來鳳亦至。儒臣草就頌聖歌。江山幻出金銀
氣
莫待流離淚眼枯。神州板蕩一須臾。昏鴉點點萬壽路。容易人生感蟪
蛄。（西長安街萬壽路車站烏鴉棲集）
大一統興國脈終。千年喑寂待才雄。殷勤卻嚮蒼天祝。不望狂飆望蕙
風。
西遣流沙覓道眞。永平妖夢喟前塵。何當上帝滔天水。蕩滌中原靖佛
氛。
銜石難填猛士悲。排佛心情慮獨知。婆羅門字行中國。此是黃人禍始
時。
萬千鞮譯矜宗主。溯到平權義便通。太息尼采今衰颯。無人復睹金銀
宮。（定庵詩時無神仙言不睹金銀宮）
才調其如品格卑。狂臚興象亦奚為。南朝詞采建安骨。豈在漁洋秋柳
詩。
聞朱旣沒嘉名在。後死徒留未竟嗟。慟哭相逢應戴德。未教連坐衹抄
家（吳樹青長北大時詭言中文系假吳組緗寓開會俾王瑤先生往而親率
保衛部人員往其居所抄家王惟與吳抱頭痛哭耳王與吳聞朱之門下）
涕盡惟餘湧血殷。眷生徒為國多艱。臨終哀憤誰憐恤。八寶山頭冷雨
潸（王瑤先生臨終遺言我們這個民族活得太沈重）
人權論罷體生寒。國脈如絲斷續看。漫把哀時幽憤淚。平疇灑落溉馨
蘭。
木蘭花發去年愁。欲與韶光不自由。投得瓊瑰姝一粲。和儂並看月沈
樓。
浩浩春愁漠漠情。我徂南北此孤征。和平門外梨如雪。花下誰能住一
生。
幽草終傷蹇士心。同雲天暮竟成霖。清明節候例蕭瑟。何預平時醉漢
吟。
雕蟲刻意亦傷眞。麗句清詞未足珍。愷我風懷寧自祕。此心惟與古人
鄰。
萬眾龍趨獨倦飛。誰憐寥落露霑衣。都門一望無多緒。花樹垂垂待落
暉。
鐵血精魂少自狂。溫柔鄉夢到何嘗。而今徧閱人間世。也愛春風花草
香。
春寒已盡春隨盡。人意天心十九違。又是江湖新水闊。一生但逐柳花
飛。
花落花飛總以時。春陰乞護舊相思。難從月底啟璫劄。此是當初未決
疑。
不愛南山愛北山。北山木石最疏頑。殘昜終古英雄氣。更在天風瀚漠
間。
健筆能蘇萬古魂。談經但願老荒村。復興門下青青樹。武露曾沾黨國
恩。
沙蟲猿鶴等迷魂。紛墜天花敢信言。據亂英雄思換日。平生衹要駐春
溫。
不妨怒駡間俳諧。我亦天星臣朔來。如土文章何所惜。雕龍豈已盡雄
才。
楊朱貴己競天強。儒墨區區道自狂。歷覽前賢堪慕少。彌天獨拜貢斯
當。（柳亞子詩獨拜彌天馬克思 ）
北人無過陸涵元。南人無過張三樸。說到氓愚心事橫。啾啾夜雨迺天
哭。
王翼奇曰風神藻思直逼定盦己亥〇劉斯翰曰選
十四十五十六廿三四十五〇劉夢芙曰剣氣飛騰
簫心窈窕誠如定盦詩
之聲情沈烈萬玉哀鳴
潮州二首
余以罷甚未謁韓文公祠
蕭條異代惜斯文。未向公祠展夕曛。卻過金銀荔峰刹。無端灑淚濕南
雲。
同諸友登金山山為丘滄海舊日登臨處
晴天依迥閣。古堞瞰迴瀾。地盡沙原闊。潮平鱷渚寒。山容秋日好。
楓樹晚雲丹。嶺海鬱孤憤。登臨聊一寬。
劉夢芙曰韓文公闢佛以道統直接原儒丘倉海烈
魄英風為近代詩壇開才鉅手二子皆晉如所佩挹
者詩非
苛作也
水龍吟
甲申春日於玉淵潭賞碧桃得句云東風吹
轉愁心萬花輕換人間世蓋水龍吟也歸後
冥思數日未能終闋余亦漸忘之矣今歲客
寓東莞時既春而酷寒倍於臘餘居人云得
未曾有也乃為斯解以寄深哀
東風吹轉芳菲。可堪不換人間世。蒼茫廣宇。一花世界。騷心難寄。
風雨凄其。宿星沈晦。雞鳴都已。便逢人痛飲。蒲桃美酒。渾未辨、
杯中味。 誰想拏雲心事。到而今、二毛生矣。威禽遠弋。鴟梟高據。
因循成例。越剣龍喑。秦簫羊啞。冷清清地。滿江湖衹有、漁翁放棹。
紉秋蘭佩。
劉夢芙曰此詞余曾踵韻疊和二闋皆棖觸時事也
〇上片最佳下片用筆稍硬未臻渾化詞體與詩大
異稼軒歛雄心抗高調變温婉成悲涼之
境最不易到逞才使氣則近後村同甫矣
胡馬集卷六

紅桑照海詞
鹽瀆徐晉如 康侯 撰

叙
曩在都日。與晉如君初識於首都師大。羸形弱質。出語溫潤。殊無長
衫馬褂、嘯然出塵之姿。與道中傳聞不一。心亦惑矣。其後晉如負笈
南下。立雪陳門。敝廬清談。時或一至。又贈余胡馬集、人蘇世等著。
其真人畸人之情狀。始於口談筆論之間約略會得。昔海寧王靜安嘗自
序其文集續編云。「余之性質。欲為哲學家。則情感苦多而知力苦寡。
欲為詩人。則又苦感情寡而理性多……無足夠成為一哲學家之理智。
乃由於感情豐富。無足夠成為一詩人之感情。乃由於理智深刻。」此靜
安自剖其性質之語。蓋其游弋哲學與文學。欲兩無間然而不能得。亦
緣懸格甚高。故浩嘆深廣也。然知力情感貌雖異域。而實陳倉可渡。
其操斧伐柯隨手變換之處。難以辭逮而心有可通。能以無厚而漸入有
間。庶幾可泯其崖略。識其通途。其津梁之隱約要眇。誠有雖在父兄
不能以移子弟者。晉如既沈潛哲學。薈成人蘇世六編。復遊心文學。
萃結紅桑照海詞一卷。余閱晉如樂府及散行文字。則知力與情感。固
可兼得其美也。晉如為詞寄意五代北宋。雖雅章短韻。而饒有生命之
丹采。嘯雲童軒嘗謂其詞有花間、飲水風致。蓋以此也。唐季韋莊賦
題許渾詩卷。有「江南才子許渾詩。字字清新句句奇」之句。移之以
評紅桑照海詞。似亦契合。然潁川仲偉品第陳思五言。已有情兼雅怨、
骨氣奇高之論。予讀紅桑照海詞。亦覺有莽莽蒼蒼之氣蕩乎其間。甚
者有如幻如電。如怨如慕。如昨夢前塵之感。其賢人君子幽約怨悱不
能自言之情。一流於其中。余因是略疑其本事云爾。「兩鬢可憐青。衹
為相思老」。其小山之怨慕乎。
「濃雲密雨都飄忽。漸入相思骨」。其晉
如之怨慕乎。唐人周曇閑吟詩云。「考摭妍嗤用破心。剪裁千古獻當今。
閑吟不是閑吟事。事有閑思閑要吟。」晉如之剪裁當今以獻千古。其脈
息自可聞見。而其「用破心」之妙。則猶須以「用破心」之眼。方能
得其「不是閑吟事」之端倪。余年來屢嘆才士之難得。若晉如者。真
可謂天降俊才。清風朗朗。海山蒼蒼。天下清景俱為晉如之屬設矣。
余得讀其詞而陡然一驚。亦忽忽塵世而陡然一悟也。丙戌冬倦月樓主
人彭玉平謹識

自敘
吾國文學。惟氣是尙。性器既稟。斐然迺成。莊子云。「無聽之以耳。
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
者。虛而待物者也。」孟子曰。
「吾善養吾浩然之氣。
」四時以得氣為先。
九辯以悲氣為始。余惟夫氣。茫然難尋。俯仰卻得。本諸先天。肇自
揆覧。後雖力行。與天何補。予少耽倚聲。長嗜吟詠。以所得之氣。
剛猛精進。詩作不求工而自工。粵若樂府。雖竊心慕花間沈艷。而氣
息不暢。高者偶到草窗竹屋。下者僅與升庵衍波為鄰。差有所長。平
生不作游詞鄙語。一本性情之眞而已。至如汜人徒邈。漢佩空懷。前
事悵惘。幽情悲噎。尤不足為人道也。丙戌冬日鹽都徐晉如自敘

臨江僊
十載江湖身似寄。長波寫入琴聲。春明夢外遠山橫。一星燈火裏。寂
寞霧鬟輕。 笑語微茫聽不見。人間露白霜青。傷春畢竟是前情。憑
欄憔悴久。雪已滿頭盈。
 劉斯翰曰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劉夢芙曰風骨神韻最近大樽
秦鴻曰上片極見往復手段
醉太平
茂陵臥病。長沙俟命。此心都似斷萍梗。黯然斜漢耿。 蕭森花樹弄
煙暝。西樓外、和春醒。卻憶琴臺摘清影。玉束。纖。腰。冷。
劉夢芙曰一結五字最工呼之欲出
秦鴻曰摘字精警
浣溪紗
當日秋風亦大難。吹、開、眉、月、嫩、光、寒。（劉夢芙曰新穎）翠
樓共話到更闌。 方勝早知纖手碎。羊毫不涉雁飛單。被伊。笑。說。
太。癡。蠻。
秦鴻曰一結直逼飲水
巫山一段雲
別館依江渚。花風悵楚游。東南海氣已空浮。晚雨帶寒秋。 往事那
堪問。陽臺無計留。小姑字裏不知愁。爛漫唱吳謳。
秦鴻曰無限悵惘卻下帶字唱字透露豪氣
賀新郎
夢苦鵑聲歇。向西園、慣拋殘醉。轉成契闊。石徑都荒譙鼓斷。曾見
香裙羅襪。長更憶、豐神如攝。一出離魂爭唱遍。便愁山恨種猶千疊。
當日事。肯磨滅。 樽前悵對香肌雪。蕩迴腸、眼波一捻。（秦鴻曰撚
字精絕）向儂情切。衹有寒暄佳惡語。此意今難分說。渾不道、春風
將別。縱賦蕭郎淒絕句。抵人間、多少癡心血。風裏祝。早須決。
劉夢芙曰清麗沈摯
虞美人
當初惓踏垂楊道。慣受佳人笑。征塵酒漬太孤零。從此自障紈扇過旗
亭。 釵光鬢影羅敷去。便作專城婦。紅巾揾淚著難忘。不負酒旗風
暖少年狂。
王翼奇曰納蘭側帽王氏人間
劉斯翰曰雖不識詞也知是天生好言語
水調歌頭
己卯中秋
六合蒼茫感。持性對僊娥。不。知。流。盼。嬌。眼。畢。竟。眷。
誰。多。候。到。天。風。午。夜。攜。得。翠。璫。瓊。佩。濃。
露。仰。人。過。
（秦鴻曰情癡至極語）羿有逢蒙恨。無地著情魔。 冷
千岳。皓萬嶺。照煙蘿。空虛八表。清華其柰暗塵何。待喚淵龍沈睡。
寒倚蒼蒼正色。精魄近消磨。報答雙紅豆。努力擲長波。
劉夢芙曰奇情壯采於東坡詞外別開瑰瑋之
 境〇一氣奔放中有柔婉頓挫最是詞家妙訣
虞美人
悲歡離合終如此。爭奈情難已。初。無。紅。淚。報。神。瑛。惟。
有。秋。宵。盈。手。月。華。明。
（劉夢芙曰絕妙好詞） 濃雲密雨
都飄忽。漸入相思骨。和儂花下共扶持。願得一生長是落花時。
虞美人
人生若衹相思老。竟是無情好。捶心消息夜深聞。還道西風簾卷不銷
魂。 蕭郎別恨如春鳥。總怨啼來早。覺來枕上有前雲。那得於人無
愛亦無瞋。
玉泉河畔春如種。曾與佳人共。空香溫語兩情濃。誰料而今真個悔相
逢。 橘花甘為橫生死。未換人間世。燈前看著薄羅衣。故道別君重
減舊腰肢。
檐花細逐心灰落。謾是當初錯。鰜盟鰈誓便能忘。幾。度。鳳。翹。
高。擱。恣。顛。狂。
（劉夢芙曰艷冶之極真乃漸入相思骨也） 海棠
又為顰卿下。慟哭今誰者。莫拋殘夢與勞生。可奈江湖夜雨十年燈。
劉斯翰曰結句多采前賢自是一病
秦鴻曰無情莫能道無膽莫卒讀萬種情思徑發為謳五代餘緒
減蘭
昔時歌吹。都與秋聲留夢裏。重過津門。一花一草足銷魂。 海棠休
記。滄海相思應更綺。任說悲歡。有個人人正倚欄。
清平樂
短篷搖綠。夾岸蒼梧竹。夢裏苕華光似玉。愁與中天幽獨。 澤邊心
事誰知。行行永佩江離。結束英雄肝膽。尊前聽取紅兒。
（番禺贈夢娃
詩云。夢裏苕華光照室。英雄事業墮裙釵。）
秦鴻曰頹而不廢靈均稼軒之儕
浣溪沙
蕭寺鍾催客夢醒。嬌龍去語尚分明。誰其素服坐調箏。 數武高楊吹
作海。半規春月淡於星。人生悵惘隔滄溟。
劉夢芙曰數武句奇語
秦鴻曰人間遺響採近人俠義小說典極見新境
山花子
博我當初不自持。深渦淺暈映金卮。那夜驚鴻來復去。種相思。 南
國秋宵聽蟪唱。鳳城迴首恨依依。記得梨花清靜月。照雲歸。
秦鴻曰怳惚來草重光牋迷離誤拍小山肩
減字木蘭花
東山雲霧。一霎敲窗秋後雨。海日遲遲。手卷真珠欲語時。 歸來細
說。西樓明夜纖纖月。獨立風前。奈得霓裳些許寒。
清平樂
海沙澄澈。雲掩荒荒月。不見鮫人清淚滴。衹有魚龍吹屑。 愁懷天
末星星。人家遠近燈明。還似江關庾信。殊方重感飄零。
劉斯翰曰小令而有大境界者見襟抱也
南鄉子
山靄碧。海雲灰。風輕日午燕斜飛。驀地懷人幽怨處。早歸去。竝。
立。紅。窗。聽。夜。雨。
劉夢芙曰歇拍如畫化工之筆七字中陰陽平入兼上去聲音節最佳
花間遺響
菩薩蠻
詠玉蘭
辭枝飄作無情白。可憐依舊冰清質。一朵贈橫波。相思報我麼。 新
來愁宛轉。若衹如初見。非為夢伊難。玉眠人未眠。
劉斯翰曰睹物思人相映清絕上片由實入虛下片由虛轉實迴旋大
有餘地
南歌子
海氣平洲白。溪沖八月涼。波紋簞影自思量。信道人生乍見便難忘。
心已驚鴻遠。愁如江水長。舊時月色照縹緗。莫把多情漫地認輕狂。
踏莎行
瀚海生涯。落花心緒。危欄倚遍斜昜暮。梧桐滴瀝是秋聲。寂寥況值
空山雨。 流水千遭。閑愁萬縷。淒涼寫入銀箏柱。明朝人靜好風天。
東樓倘見龍嬌語。
劉夢芙曰詞境亦似定庵非徒詩也
阮郎歸
真珠簾外是疏星。天河淡欲冥。未須聽徹小秦箏。烏啼喚客醒。 衣
上露。漸知凝。修眉舊日青。玉。闌。今。夕。冷。於。冰。不。堪。
玉。手。憑。（劉夢芙曰體貼入微從杜詩清輝玉臂寒化出情更深摯）
醜奴兒令
多情惟有紅閨月。愛逐雲飛。愛逐雲飛。卻向愁邊照著伊。 今宵重
是傷蕭瑟。涼露新滋。涼露新滋。兩處沈吟各自知。
劉夢芙曰詞中上下片兩疊句易落纖巧俗手為之則似曲此詞氣息
沈厚大方家數結句借白石成句一體渾融
虞美人
筵邊欲說相思了。日夕愁多少。真珠臘酒映腮紅。一捻眼波情切語難
通。 萬人如海歡聲沸。誰諳孤鴻味。星前聽徹玉蛩秋。碧。海。青。
天。眉。嫵。向。西。流。
（劉夢芙曰一結空靈要眇伊人如月漸行漸遠
不可追攀悵惘不甘之情從七字中曲曲傳出）
卜算子
煙花
今夜碧天風。吹落流星雨。銀屑闌珊火樹紅。曼衍魚龍舞。 剎那自
輝煌。一任飄零去。好向桂華散作塵。為愛光明故。
劉夢芙曰為實現人生價值不畏犧牲下片最見西哲精神
浣溪沙
雨後情蟲苦罥絲。紅桑照海夢醒時。黃花看已滿東籬。 繫足難憑鴻
北去。此間消息月流西。生憐誦遍納蘭詞。
臨江僊
杳杳天低鶻沒處。西風也到滄溟。不堪秋氣警蘭成。誰將枯樹賦。換
作浪淘聲。 殘。萼。不。離。枝。上。老。憐。他。紅。死。紅。
生。雙魚莫再誤盈盈。層山歸路阻。阻不斷多情。
劉斯翰曰沈厚殘萼二句情至入骨。
劉夢芙曰殘萼二句精警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西江月
一片藤蘿夜月。清宵冷浸蘆花。西風剪恨入哀笳。人在水西橋下。 宋
玉漫悲搖落。庾郎賦送年華。壚邊玉雪囑還家。往事淒涼難話。
菩薩蠻
春寬夢窄無從憶。依稀夢裏恒沙歷。勸我啜霞英。僊人吹玉笙。 回
頭雲路隔。悔與青禽識。無路到蓬山。桃紅遮萬巒。
秦鴻曰無限悵惘廼以迷離出之桃字倘以去聲易之更佳
采桑子
楝花風歇輕陰轉。愁已飄蕭。夢自飄搖。一點幽情付玉醪。 紅禪漫
共春雲卷。試展鮫綃。離恨迢迢。不舍依然汜上潮。
劉斯翰曰流轉
青衫濕
風前欲展同心結。清恨凜眉彎。那堪更對。離筵席上。草草杯盤。 臨
歧兒女無多淚。人不似當年。驀然迴首。斜陽影裏。霧鬢霜鬟。
劉夢芙曰蒼涼沈摯一氣渾成
虞美人
雲階月地空香在。舊意何曾改。三年夢裏過光陰。縱有綺懷無量怕重
尋。 昨宵更踏春前雪。京洛輜塵絕。遠。山。如。蹙。映。眉。山。
不。分。今。時。猶。未。忍。荒。寒。
秦鴻曰蹙映眉山人耶景耶
浪淘沙
洛陽
涼思下西關。木葉凋殘。紅塵紫陌近多閑。後夜天香愁雨破。
知與誰看。 歸夢怯憑欄。一枕家山。人生何事馬蹄間。絲竹又聞新
院宇。哀樂中年。
劉夢芙曰寫風塵羈旅之悲組織成句天衣無縫。
 山花子
雙繭同功各自絲。雁涼天氣小闌西。玉麝洞房和淚搗。作香泥。 客
裏縱饒秦夢好。更殘長是楚雲疑。似此星辰非昨夜。立多時。
菩薩蠻
那回持盡香羅帶。茜衫人倚斜陽外。隔浦曉梳妝。溪沖九月涼。 皚。
皚。山。頂。雪。皎。皎。天。心。月。若。待。雜。花。飛。白。
頭。歸。不。歸。
劉夢芙曰下片工妙音節神味駸駸入古。
眼兒媚
春愁如海說應難。憔悴不相關。去年社燕。今年杜宇。都上眉間。 可
堪後夜倚雕闌。箏柱已慵彈。彩雲易散。歌雲將盡。衹是輕寒。
劉夢芙曰迴腸九轉一線珠穿
采桑子
舊時月色誰同看。無奈今宵。可奈今宵。玉想瓊思又一宵。 欲將彤
管殷勤贈。苦記今宵。漫記今宵。瘦盡燈花又一宵。
齊天樂
謝橋萬一重經過。鵑聲亂啼新雨。一片飛花。十年斷夢。依舊天涯為
旅。梁間燕語。漸魚浪吹潮。薄煙迷渚。誰在江干。碧雲天末愁千縷。
驚心桃葉去後。翠尊飄泊盡。紅萼難護。野楝分陰。海棠篩月。多少
離人意緒。劉郎正苦。趁草濕流光。葉垂瑩露。且自吟香。笛腔翻舊
譜。
秦鴻曰小令法衍成慢詞遂具駘蕩之姿劉郎句未盡愜
虞美人
赤闌橋畔輕陰轉。夢逐斜陽遠。起來還見玉繩低。不奈小窗橫幅正相
思。 可能共踏城西月。此意憑卿說。他時執手讀離騷。記得凌波應
趁浙江潮。
訴衷情
寒夜。漏下。銀燭罷。月明歸。深院靜。人迥。紅雪飛。花外鳥棲遲。
依依。可憐君不知。夢中思。
劉夢芙曰格調詞藻純是花間
清平樂
斷霞明樹。歷亂鴉啼暮。一霎吹笙和夢住。醒到星河將曙。 水沈香
裊餘絲。冥。冥。爾。正。孤。飛。
（秦鴻曰無理而妙）為囑紅襟燕燕。
天邊銜轉相思。
劉夢芙曰下片一往情癡
好事近
寫不盡秋聲。風裏玉龍吹索。冬月又逢初七。上去年樓閣。 鴛鴦別
浦夢中雲。夜雪愁聽落。伴我滿身清露。有一般梅萼。
 劉斯翰曰神似白石
浪淘沙
涼月小檀彎。冷照冬頑。歸時薄醉未成歡。可是有人天那畔。也道加
餐。 聽徹玉笙寒。嬾自憑闌。憑闌不過見蒼山。縱。使。山。如。
眉。黛。好。莫。捲。簾。看。
劉斯翰曰下片運筆無理而妙是為難得
秦鴻曰結句令人悟加倍法
洞僊歌
舊年風露。照羅浮梅靚。後夜參橫玉娥冷。小軒窗、想汝新起梳頭。
芳尊側、不記人間光景。 那回攜素手。秋自無聲。庭院深深共消領。
題遍蜀蠻箋。衹是相思。都未與、綺詞同詠。問漢佩盈懷幾時重。便
珠箔飄燈。獨歸人病。
劉夢芙曰此調句法參差音節拗峭而流轉最為美聽朱竹垞十七首
及沚齋先生集中數章活色生香讀之神魂飛越晉如此詞亦玉潤珠圓可付
紅兒低唱矣
醉太平
長汀短汀。江聲雨聲。夜闌一舸昏燈。正山程水程。 憐卿怨卿。多
情薄情。真真畫上銀屏。又愁醒酒醒。
劉斯翰曰大珠小珠落玉盤
臨江僊
記得那回深夜。滿庭香亂吹紅。綺窗消得一痕風。玲瓏同看月。小小
上簾櫳。 今夕七絃慵理。長天無復征鴻。情深情薄總愁儂。岫雲歸
去後。人月兩朦朧。
秦鴻曰情詞竟入哲理
蘇幕遮
玉蛾顰。脂粉褪。低罵輕瞋。總是郎行罪。虛幌同依成薄醉。密約沈
沈。不負當初你。 小山屏。銀燭淚。月上簾櫳。照個人憔悴。欲把
相思重料理。歸路繁霜。南斗搖光碎。
劉夢芙曰上片極佳芬留齒頰下片稍遜
秦鴻曰口語孱入渾化無痕
南鄉子
小雨晚初收。暝色和人共入樓。徙倚夕陽沈海處。平疇。翠自無情紅
自流。 天地一沙鷗。臣甫支離已白頭。聞說長安新月好。歸休。莫
用梅花寄得愁。
劉夢芙曰小詞竟化入老杜詩可謂重拙大矣
長相思
行銷魂。止銷魂。衣上何嘗著片雲。深南舊歲塵。 天一痕。水一痕。
新月平林已二分。知君顰未顰。
 劉夢芙曰下片聲聲清脆如聞佩環
好事近
楚夢限天涯。休管早鶯啼徹。消受蛾兒雪柳。正黃昏時節。 上元難
得茜衫人。手捻花枝說。要到馬蹄歸後。驗素心無缺。
玉連環影
花暝。人疊鞦韆影。紅藥欄邊。指冷笙尤冷。恁般醒。判分明。可惜
雙蛾一去夢難憑。
菩薩蠻
柳眉已競愁先展。幽蘭幹露消啼眼。別夜雨瀟瀟。紅樓私語遙。 驛
亭天一角。醒道當時錯。寧。願。不。曾。醒。湘。雲。夢。裏。馨。
劉夢芙曰結二句詞人癡語
畫堂春
一生贏得是淒涼。此情忍便相忘。矜。嚴。銷。盡。汗。脂。香。直。
恁。麼。狂。 鄭佩虛懷洛浦。巫雲不度高唐。南霖北雪遣收場。魂
夢茫茫。
秦鴻曰窮極樂以述哀矜嚴二語無膽者慎避
驀山溪
蟾光冷淡。細柳千絲暗。還似舊情懷。獨逡巡、朱門側畔。滿身清露。
望不到芳心。人意轉。酷相思。恨共楊花遠。 劉郎重跡。更沒胡麻
飯。從此隔音塵。算惟有、淒涼與伴。斷魂歸去。愁倚小闌干。春盡
日。楝開時。數雨絲風片。
臨江僊
風住塵香春欲盡。客懷又負花期。去年天氣去年衣。淺情深意。也似
去年時。 記得藤蘿秋月夜。與君初訂相思。別來魂夢鼓樓西。玉。
簫。何。處。猶。向。鳳。臺。吹。
劉夢芙曰芊綿淒麗氣若幽蘭
秦鴻曰玉簫二句天生癡人語鼓樓鳳臺連屬或稍覺奪主
三犯渡江雲
是清明過了。野棠盡落。柳老不吹緜。鳳城秋露冷。淡月疏櫳。舊日
記熏煙。鶯啼燕怨。又送卻、麗景芳天。愁不與、亂紅同墜。新綠自
濺濺。 誰憐。音沈魚素。目斷藍霞。已桃源路遠。頻夢到、唇邊翠
管。手底朱絃。他年潦倒幽山客。漫灑淚、鄰老尊前。腸轉處。今宵
醉臥壚邊。
劉夢芙曰人病夢窗詞色澤太沈用意過澀美成詞則恰到好處此詞
清麗宕折可追片玉
鷓鴣天
鼓樓
一寸橫波一寸愁。斷腸風雨送春休。銜泥燕子知猶力。隔浦蘋花未自
由。 身。付。與。不。能。羞。忘。情。除。是。水。西。流。賣
花聲裏赧霞暮。記得開簾看此樓。
劉夢芙曰下片前三句樸質語愈見情真樂府民歌聲口
菩薩蠻
亂紅紛絮飄茵墜。就中多少臨分淚。殘夜水明樓。祝融歸雁愁。 箜
篌彈正苦。日腳斜飛雨。蜀魄試新聲。行人不要聽。
子夜歌
洞邊記得分釵地。人間剩有相思字。曉月正迷煙。清園響杜鵑。 鵑
啼春不住。襟上西湖雨。垂淚把芙蓉。蓮心徹底紅。
劉夢芙曰飛卿夢窗渾融一體
朝中措
蕭齋枯坐正思惟。怨愛總為伊。卻恨薄情年少。幾曾解得相思。 桃
蹊遮斷。阮郎重到。舊路都迷。夜夜除非沈醉。夢長不忍君知。
憶少年
茫。茫。舊。恨。茫。茫。雨。夕。茫。茫。來。日。薔薇又謝也。
了人間春澤。 事逐輕鴻飛去翼。便榴花、不成顏色。深南夢如此。
況行雲標格。
劉夢芙曰起三句皆用疊字極寫相思之愁與時空同一無盡真有杜
詩澒洞不可掇之慨
虞美人
三年慣看花開落。世味如紗薄。碧城深鎖探應難。一任天雞啼破九秋
寒。 別來素月虧還滿。漏箭欺春短。當初相見不相知。負卻書中頻
道有相思。
劉夢芙曰上片沈痛
桂殿秋
殘月底。露初團。秋風吹老好湖山。知君想我眠難得。一度沈思一惘
然。
劉夢芙曰結句太現成情味轉遜朱竹垞同調之作最佳
秦鴻曰老好連讀甚拗
蝶戀花
一自蒼梧遙怨說。報答空靈。字字渾騷屑。看取此情應不滅。湘流未
換波心月。 無那歡娛終一霎。莫似年時。燈下凝羞靨。猶記春明和
淚別。亭亭吹下梨花雪。
劉夢芙曰好花最是未開時開後則落紅如雪矣歡娛苦短離別長悲
下片寫千古人間恨事於我心有戚戚焉
八聲甘州
怕東風吹老倚欄人。無情又西風。正豳蟲鳴恨。小窗閑聽。心意朦朧。
哪信悲歡無地。愁寄鳳城東。卻是衡山阻。不見來鴻。 費得消凝幾
許。似羅浮夢了。香冷融融。向雲階小立。辛苦似春慵。且休把、玉
壺來貯。任相思、淚滴染裳紅。高樓上。有。調。笙。女。特。地。
玲。瓏。
秦鴻曰一結宕開正弱水三千意
清平樂
洞簫幽咽。不喚秦樓月。燭畔新愁滋味別。舊恨紛紛如雪。 桃蹊亂
落相思。銀箏遣送生涯。一片秋心冷處。鴻飛哪復東西。
采桑子
深南不作從容住。軟語相留。畢竟離舟。桓笛聲中斷送秋。 羅衣輕
贈還輕別。自曬銀鉤。浣盡新愁。零雁無心過北樓。
離魂莫作輕分付。人比花閑。情似春闌。書又不來更又殘。 羅浮記
得娉婷見。露萼初幹。曉月生寒。留與師雄獨自看。
幾回更展鮫綃帕。別夢依稀。欲棄還思。若得相偎似舊時。 鳳城又
是陰陰雪。此夕偏知。人意全非。哪得無情便勝伊。
輕驕桃杏休憐薄。嫁得東風。何惜匆匆。飄入輕陰淡雨中。 繡茵滿
地無從著。縱惜殘紅。可奈春慵。自是初心便不同。
浪淘沙
簾外月朧明。風度殘更。小山幽夢又還醒。一片閑愁無處著。飛上瑤
箏。 獨自繞階行。細逐空馨。當初何似莫多情。縱是天台花未老。
可耐重經。
三姝媚
詠碧桃
瑤池歸夢斷。向上苑移根。劫塵都幻。露濕晴雲。竟前塵休說。紫梨
同伴。照水臨軒。慣長是、夢深愁淺。漫覓城南。鳳側鸞欹。隔花人
面。 沈恨芳春晼晚。但廿四番時。客遊多倦。莫更消凝。想夕陽沈
盡。碧霞應染。一樹無情。將冷馥、扶疎重展。曾與疑山羅鬱。並肩
同看。
更漏子
水明樓。山吐月。秋氣一天橫絶。人散後。酒醒時。幽情冷處知。 此
時心。當日事。後海垂楊能記。蘇女錦。謝孃書。衹今和夢無。
清平樂
者風者月。今夜雙清絶。舊恨那消新恨疊。此意無人相悅。 幽懷冷
處重經。江聲佔斷秋聲。不信中年哀樂。他時還更分明。

跋
余生也晚。未覩清季唫坫之盛。而能與今之師友過從請益者。幸也。
殆汐社以還。瓊璈罷響。變體斯興。詞樂遂亡。清之遺民。猶能摹商
刻徵。以寄鍾愛之忱。世變嬗遞於今。眞成理屈詞窮矣（朱彊邨晚年
詞不多作嘗以此自解）。縱有一二穎悟者。亦往往操觚不過數年。蓋以
獨歌無聽。更兼生計促迫。實難為繼耳。噫。天匪欲喪斯文於我。果
何為哉。甲申年。余甫學文。讀徐公晉如胡馬集。驚為天人。越明年。
公表紅桑照海詞於網上。由是得觀公詞之塗軌。公之為詩也。興會猋
舉。酣蕩蹈厲。誠所謂不求工而自工者。摧而能為鏤紅刻翠之詞。殊
為可異。余嘗叩乎公。言公之詞若有寄託而多不能造其極者。何也。
答曰。無所寄託。但付小女兒淺唱而已。公自謙於填詞未嘗著力。所
矜亦無非不作游詞鄙語。而余不能不暗暗驚異。以前賢謹心厚養而未
必到之境。公得之何易易也。公之所為詞。余最喜「憐他紅死紅生」
（臨江僊）一句。以為生命之義能盡於此。至若虞美人（當初惓踏垂
楊道）橅小山之意。清平樂（海沙澄澈）有仲則之心（黃仲則詩。悄
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看多時）。菩薩蠻（那回持盡香羅帶）風度近
古（蕙風詞話盛稱韋端己風度）。南鄉子（山靄碧）音節鏗越。公詞之
佳者固如摩尼宵朗。讀者不待俯拾而光華盈抱也。公固非刻煉漫衍而
為長調者。然視其三犯渡江雲之前結。其水調歌頭之奇氣。寧非眞純
如宋人者所能得乎。讀公詞而未達者。請讀胡馬集。以其詩詞混編。
其蹊徑為易入耳。卷六水龍吟末句。「滿江湖衹有。漁翁放棹。紉秋蘭
佩」。是以詩法入詞。余亦愛之。故特存一斑焉。公雖號狷介。特立獨
行。而一任性靈淳樸。尤不尚矯飾。公嘗留心宮商之學。謂「眞詞人」
當槼橅大晟。精研音調。三思而後成。余又嘗告公某句於律未諧。公
改易字句。頃刻而就。辭氣清麗。蓋公屈尊與余探討學術。未嘗不從
善如流。余嘗以此告友人。以為胡馬公之智之賢。非常人可以妄議者。
在昔漢宣帝優縱。每幸宮館苑囿輒令歌頌。議者或非之。帝曰。辭賦
大者與古詩同義。小者辯麗可喜。詞雖小道。亦與廿五代興者也（海
綃說詞）。且其能寫一人之情。故能嫻於辭賦。託體蘭荃。舉類邇而見
義遠。夫為詞欲工。必有合於性命之情者。異代同流。莫可僞為也。
後之慕公者。猶能想見公行唫寥曠。竚立忉怛。憂世之心不待楮墨而
自申矣。所謂神氣與古人通者。蓋此之類歟。丙戌九月朔後學蛟川王
曉峯敬跋。

綴石軒詩話
鹽瀆徐晉如 康侯 撰

亥年殘冬。藍師棣之囑予代撰二十世紀詩歌史詩詞部分。受命之後。
終日乾乾。都計四萬餘言。閱三載乃畢其功。其猶有未盡之言。則隨
掇紙什。拉雜書之。自去歲春暮以迄今日。遂漸蓄積。嘗思詩話一體。
向為吾國文藝批評之大宗。西學東漸以來。雖稍抑其勢。尙有王靜安
人間詞話、顧羨季駝庵詩話、吳世昌詞林新話之清音繚繞。其自成體
系之處。何嘗輸與現代學術文體哉。於焉因古人之通例。援齋號名之
曰綴石軒詩話。予於唐宋名篇。多不寓目。而獨喜近代以來詩詞。故
詩話之範疇亦坐此。予之論詩。不重詞采。僅重生命。世之知我罪我。
並在於斯。庚辰初夏。徐晉如於都門

一
譚復生莽蒼蒼齋詩天才卓犖。遠超群儕。一言以蔽之。在明乎詩源。
夫詩源者何。生機也。元胎也。聞一多所謂有詩骨者也。 「與其死於蜮。
孰若死於虎」(鸚鵡洲弔彌正平)、「短衣長劍入秦去。亂峰洶湧森如戈」
(秦嶺)。並具及汝偕亡之慨。鄉願人寧有此哉。
二
予所賞稼軒者。彼詞場之詩人耳。但就情感而言。予深推服其「綠樹
聽鵜鴂」 。悲涼激越。一挽頹唐風致。然以夫臨於理想論。終不若「欲
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沈著。此真大慈悲、大願心。
殊覺詩家說禪。太多喬張致。世但賞其前闋「少年不識愁滋味」。信乎
眾庶之滔滔。難與言也。清季以還。獨任公「願替眾生病。稽首禮維
摩」境界差似。
三
滄趣樓集次韻遜敏齋主人落花四首「返生香豈人間有。除奏通明問碧
翁」一聯足壓終卷。翻嫌「委蛻大難求淨土。傷心最是近高樓」太露
形容。
四
王靜安先生早年負意氣太甚。後乃悔之。壯歲頗喜倚聲。嘗自矜其詞。
謂可與北宋諸家相亞。顧不知有宋一朝。自南渡後樂府方臻大雅。靜
安衹說一個天然。 「除卻天然。欲贈渾無語」。不知人工之可以奪造化
也。
五
王國維五古諸作。睥睨千古。當時亦允稱獨步。冬夜讀山海經感賦。
「兵禍肇蚩尤。本出庶人雄。肆其貪饕心。造作兵與戎。帝受玄女符。
始築肩髀封。龍駕俄上僊。顓頊方童蒙。康回怒爭帝。立號為共工。
首觸天柱折。乃與西北通。坐令赤縣民。當彼不周風。爾臣何人號相
繇。蛇身九首食九州。蠚草則死蠚木枯。嗚尼萬里成澤湖。神禹殺之。
其血腥臭不可以生五穀。湮之三仞土三菹。峨峨群帝臺。南瞰崑崙虛。
偉哉萬世功。微禹吾其魚。黃帝治涿鹿。共工處幽都。古來朔易地。
中土同膏腴。如何君與民。仍世恣毒痡。帝降洪水一蕩滌。千年剛鹵
地無膚。唐堯乃嗟咨。南就冀州居。所以禹任士。不及幽并區。吁嗟
乎。敦薨之海涸不波。樂池灰比昆池多。高岸為谷谷為阿。將由人事
匪有它。斷鰲煉石今則那。奈汝共工相繇何。 」格調高古。體制儼然。
一種清臞剛健之態。眞可壓倒淵明。頤和園諸詞聲價重於清翰。不過
如長生殿、桃花扇。雖蒙盛譽。要非詞場本色。蓋王詞欲效梅村。究
遜梅村十分之風流。觀堂中年窮治元曲。而絕不涉足歌場。大抵生性
不能穠艷。學力亦難致之。
六
魯迅先生詩作不衫不履。自有無限風流蘊藉。一枝清采。蓮蓬人詠。
並可想見為人。翻空妙手。不僅亥年殘秋偶作而已。
七
魯迅贈人二首。「旱雲如火撲晴江」、
「但見奔星勁有聲」。文鏡密府論
所謂「飛動體」也。其生命力磅礡兩戒之外。充塞天地之間。綿綿然。
汩汩然。而無陵人之勢。沛然廣大之中。尙具一種醇和溫潤之意。此
蓋亦無它。惟追求自由理想。故能臻此。毛郎悍霸。衹是放縱權力。
故每有橫空出世、背負青天之妄想。豈詩中之能品耶。
八
元輕白俗。宜罹方家之譏。然元自有情真處。白亦有雅致處。以視當
今詩人。不啻霄壤。古今之辨。不但情志耳。 「小康奔向大康門」。足
可令泥人失笑。評論家尙謂為服務工農兵。
九
紺弩體如麻辣燙。入口尙佳。但無餘甘。是其短處。
十
沈則不浮。鬱則不薄。古人先我得之。今讀散宜生集。就中得失。體
會尤深。程千帆謂聶氏「滑稽亦自偉」。是何語邪。但滑稽便不自偉。
優孟師涓。不聞兼於一人。
十一
北荒諸草。託體稍卑。而語多俚俗。乃今人謂為奇巧處。卽是其穿鑿
處。因知南明以燕子箋祀天。尙有可恕之道。
十二
南社群公詩。要以黃晦聞節先生稱首。 「錯被美人回靨看。不如漂泊滿
江南」。望帝春心。引人泣下。雖曰變雅。不啻黃鍾。
十三
蘇曼殊句意清淺。但不礙其情真。曼殊清淺處。便是旁人不能到處。
天真爛漫。今誰存者。
十四
夫詩不於不可不為之時呻吟而出。終無足稱焉。棣之師所謂「一切文
學經典都是有病呻吟」者也。柳亞子太熟於詩。直是用韻語說話。故
吾先無取焉爾。
 十五
柳亞子詩非不豪壯。一發無餘。衹少無窮蘊藉。
十六
同光體制。實開漢詩近代化之先聲。
十七
樂府滅然後詩興。故知宗宋者生。宗唐者死。
十八
畫工者詩即不工。繪者冀出塵。詩家重入世。如蘇曼殊者尙罹詩不如
畫之譏。郁達夫可謂知言。
十九
楊雲史圻自敘行狀。謂「我少年時。聞有詩人我者。則色然怒。今聞
之則欣然喜。」余自去秋以來。漸了此意境。
二十
楊雲史晚年作天山曲。渾非江湖廟堂之憂。已隱具希臘精神。 「當年助
順辟蒿萊。別有降王壁壘開。一騎香塵烽火熄。明駝輕載美人來。沙
場風壓貂裘重。陣雲滿地衣香凍。祁連山月遠相隨。慟哭爺娘走相送。
琵琶淒絕一聲聲。大雪紛紛上馬行。一拍哀笳雙淚落。可憐胡語不分
明。王頭飲器獻天子。妾心古井從今始。何難一死報君恩。欲報君恩
不能死。」純是現代意識。金仲蓀劇作文姬歸漢立意略同。雲史早歲尚
有檀青引。體制、氣魄稍遜天山曲。主體意識則遠自不如。
二十一
丘逢甲題黃遵憲無壁樓聯。「陸沈欲借舟權住。天問翻無壁受呵」。真
古今第一傷心語、第一憤慨語也。殆由血書。字字皆碧。
二十二
丘逢甲詩如程長庚。黃鍾大呂。振聾發聵。陳三立詩如譚鑫培。抑鬱
悲涼。淒懷感愴。昔程長庚謂譚鑫培。 「我死後。子必獨步。然子為亡
國之音也。」散原詩亦所謂亡國之音哀以思者。然自不失風雅之正。較
諸滄海。畢竟未易軒輊耳。
二十三
或問余何以能致詩人。應曰。「好色而婬。與民同之焉爾。 」或問余何
為詩。應曰。「詩即有理想之自慰。」
二十四
今日之西方詩論尚複義、陌生化。以為獨得之秘。不知吾國古詩託比
興於香草美人、煉奇句於平常語外。並與之隱合。又西方自艾略特以
來。倡言文化入詩。以為超前。不知吾國之詩人未有不學者也。
二十五
易得郁達夫之清麗。難得郁達夫之清臞。恰如賞蘭者眾。賞菊者稀。
有能味郁達夫之清臞者。不徒知郁達夫矣。更足與論黃仲則。
 二十六
史筆為詩。衹在援入蒼茫正大之氣。倘以詩紀史。本末淆矣。人境廬
集多罹此病。余所以崇僊根而抑公度也。
二十七
今別離四章。非徒無佳妙而已。直是無聊。為文而造情。面目忒亦漫
漶。
二十八
詩道所重惟在貴己。貴己之說。倡自楊子。實吾國思想最具光彩者。
貴己則自我充盈。元胎斯具。氣格乃生。終至沛然廣大。無往而不利。
詞遒筆健之夫。氣格或可仰而僅至。若夫元胎。赤子也。嬰孩也。苟
非自我。孰足成之。黃公度大篇富氣格而乏元胎。消息請於此中探尋。
二十九
世間一切第一等詩詞。情感必具個人化、超越性之色彩。初與社會集
體無涉。故奉命文學鮮有足稱。詩人自當悲憫人群。要須是悲憫人群
之個人,當謹守自我。固藏元胎。慎不可走泄。羅膺中庸國立西南聯合
大學校歌。 「萬里長征。辭卻了、五朝宮闕。暫駐足、衡山湘水。又成
離別。絕徼移栽楨幹質。九州遍灑黎元血。盡笳吹。絃誦在山城。情
彌切。 千秋恥。終當雪。中興業。須人傑。便一成三戶。壯懷難折。
多難殷憂祈國運。動心忍性希前哲。待驅除倭虜復神京。還燕碣。 」(調
寄滿江紅)雖奉命文學。而「始嘆南遷流離之苦辛。中頌師生不屈之北
志。終寄最後勝利之期望」(馮友蘭評語)。詞意警拔。寄託幽微者。
正坐元胎在焉。當彼之時。個人之追求、自我之追求、之理想。亦為
全中國、全中華民族之追求、之理想。故能守藏自我。葆其元胎。苟
非其人。苟非其時。則不能成此絕構。
三十
古今詩人元胎之健未有過於屈原、丘逢甲、陳獨秀三子者。其人則鷙
鳥不群。戛戛獨造。其詩則海嘯霆奔。峻極八表。持上數家以視太白。
不過一輕薄兒耳。
三十一
予不讀清淺才人詩。
三十二
沈乙庵「驀地黑風吹海去。世間原未有斯人」 。亦「一寸春心紅到死」
之倫。獨寐寤言。居然沈著。理趣而濟以深情。斯方足稱至境。
三十三
吳白屋詩如幽谷佳人。荊釵粗服。自不掩其國色天香。 「衣食情性滅。
追念以日稀」 。於生命不作絲毫苟且。
三十四
吳芳吉謂。文學衹有是非。而無新舊。誠哉斯言。自生民以來。文學
之所以為文學者未有根本改變。
三十五
天地間至詩。蓋皆陽剛為體。陰柔為象之儔。體者性命。象者皮囊。
然苟無修姱之皮囊。亦不足動人心魄。易不云乎。孤陰不生。獨陽不
長。有體無象。或至叫嘯。或至枯寂。有象無體。或至婬靡。或至淡
薄。詩中如屈子、老杜。詞中如稼軒、白石。並皆得體象之秘。余標
出定庵「西池酒罷龍嬌語。東海潮來月怒明」一聯。以為體象之妙獨
絕千古。陸機云。「詩緣情以綺靡。」是之謂也。
三十六
柳亞子郭沫若有體無象。劍氣不以簫心為佐。衹一大花臉也。
三十七
或拈清空以救呼嗥叫嘯。清即是體。空即是象。
三十八
苦水「長眉山樣碧。跣足白於霜」。意態幽絕冷絕。第終不掩眉宇間婞
直之氣。薜蘿山鬼。不過於是。全闋調寄臨江僊。出荒原詞。「皓月光
同水泄。銀河澹與天長。眼前非復舊林塘。千陂荷葉落。四野藕花香。
恍惚春宵幻夢。依稀翠羽明璫。見騎青鳥上穹蒼。長眉山樣碧。跣足
白於霜。」體象佳處。不讓堯章。
三十九
陳衡恪「扁舟無力回天地。雨打風吹過石湖」一聯(憶石湖舊遊)。曲
盡二十世紀中國知識分子心靈意態。
四十
文學者。倡優之事業也。亦動夫人情而已。惟紅兒雪兒。媸妍何殊。
名家俗匠。高下迥別。
四十一
「自嘆無能不如汝。羨君平步上青雲。」此周作人少作天官風箏所賦。
知堂中年變節。於此實種其因。
四十二
林庚白氏為人英風俠慨。磊落無儔。至其描摹閨房之樂。則有「隱約
乳頭紗亂顫。惺忪眼角髪微披」、
「乍覺中間濕一些。撩人情緒褲痕斜」
之語。是真名士本色。不滯於物。英雄膽略。至今無匹。
四十三
聞一多先生不甚為舊文學。偶有所作亦不見佳。獨「窮途捨命作詩人」
一語。如江河行地。萬古不廢。蘇曼殊「尚留微命作詩僧」。淒美處自
是過之。惟不若聞一多說得解恨。
四十四
黃公度五古大篇以夢中紀夢述寄梁任父最稱芳馨悱惻。「人言廿世紀。
無復容帝制。舉世趨大同。度勢有必至。懷刺久磨滅。惜哉我老矣。
日去不可追。河清究難俟。倘見德化成。願緩須臾死。」就中哀憤。何
忍卒讀。至夫「我慚嘉富洱。子慕瑪志尼。與子平生願。終難償所期。
何時睡君榻。同話夢境迷。卽今不識路。夢亦徒相思。」更有閬風高處。
不勝淒涼寂寞之慨。
四十五
樊易之名並著於世。然易哭庵忒以傖俗。 柳亞子謂。
「樊易婬哇亂正聲」。
婬哇自是不妨。但無村氣便好。
四十六
詩家而都無依傍者。上古惟靈均。中古惟淵明。近世厥惟曼殊。非必
曼殊之才足可凌轢前賢。以其血統半為日人。詩中纖美柔韌之處。華
裔所不能到也。齊梁間詩什乃綺麗而非纖美。若馮小青輩則能纖美而
不能柔韌。予每讀燕子龕詩。至「無量春愁無量恨。一時都向指間鳴。
我亦艱難多病日。那堪更聽八雲箏。 」
「丹頓裴倫是我師。才如江海命
如絲。朱絃休為佳人絕。孤憤酸情欲語誰。」(此首陳獨秀作。以慰曼
殊者)二絕。不覺大慟。終當為情死者。孰謂獨琅琊王長史哉。
四十七
潘仲昂贈秉衡有謂。「八載坤維絕。不祥咎佳兵。武人務暴氣。政客競
縱橫。為富多不仁。苟苟與營營。儒雅久不作。末伎兩間盈。製作鬥
婬巧。堅利尤所爭。彈丸出原子。傾國與傾城。蒼煙化頃刻。何辜蚩
蚩氓。沃野數千里。百年不可耕。小道有可觀。泥遠博高名。馴至學
典術。貽誤盡蒼生。聖人與大盜。翻成二難並。推原亂之漸。毋乃人
心盲。喜怒與哀樂。張弛喪其貞。平居病瞑眩。無酒三分酲。感懷傷
敏銳。觸事心怦怦。狷者若春蠶。吐絲自纏縈。狂者如然脂。五內相
煎烹。九州成大錯。炙手一沸羹。」真須史學家之識見。科學家之邏輯。
文學家之心靈。經學家之語言。方得成此制。
四十八
郁達夫亂離雜詩。「長歌正氣重來讀。我比前賢路已寬。」此等語正可
與定庵「終是落花心緒好。平生默感玉皇恩」參看。天以百凶成一詩
人。而詩人何嘗有一語咎天耶。
四十九
今世小兒輩所為文字。或有若千年艷屍。或眉宇間略無血色。皮囊雖
具。生息不存。稍能工於感慨。即恬以名家自居。哀樂恒過於人者。
實未多覯。偽體而領一代風花。竟是誰之過歟。
五十
吳雨僧宓勤於詩不輟。一九三五年中華書局版吳宓詩集已得詩九百九
十一首。詞二十五闋。則平生吟詠何慮數千。惟大率傷於質直。殊乏
蘊藉。不然則平淡枯槁。吳宓自論其短。則謂「終未脫自身寫照之範
圍」。之語最切其弊。
 五十一
有不好詩而不得不為詩者乎。苟得一。必為純粹之詩人。余獨恨未及
此輩同遊。
五十二
顧羨季一代詞宗。而苦水詩存多失之纖弱。蓋詞人之詩耳。李易安曰。
「詞別是一體。」此語至為深刻。大抵詩詞兼工者絕少。以詞較宜於散
文化之人生也。
五十三
胡適之於詩未嘗依傍門戶。渾是一派天真。如夢令。「天上風吹雲破。
月照我們兩個。問你去年時。為甚閉門深躲。 『誰躲。誰躲。那是去年
的我。』
」不意雲謠集外。尚得睹此構。
五十四
于右任傖父面目。乃竟以詩享名。以其人而崇其詩。吾獨不服。
五十五
程硯秋花事已開再寄叔通先生。「松柏青青入眼同。好花不競一時紅。
驚心尚有東籬菊。正在風霜苦戰中。」於諧和中隱見鋒芒。自來詠菊詩。
率皆寄言隱逸。未若此篇獨能得普羅米修斯之俠慨。俏麗之中。居然
肅殺。
五十六
程頌云潛於詩專力漢魏。自標一幟。不知風骨在人心不在修辭。雖意
態高古。終不能臻於茂鬱清深。其於漢魏。亦所謂得其貌而遺其神者
也。或問漢魏精神何在。曰在嵇叔夜之彈絕響。在王子猷之乘風雪。
在謝幼輿之挑鄰女。在桓武公之撫官柳——一代風流如此。後來者孰
堪屬望。
五十七
概乎言之。詩人即相信未來之種群。相信未來。卻並不抱以希望。
五十八
詩人之天賦端在不調和。有超世之人。有順世之人。有游世之人。此
數者皆與詩道無緣。錢鍾書氏故遊於世者。嘗自序其集槐聚詩存云。
「他年必有搜集棄餘。矜詡創獲。且鑿索隱。發為弘文。則拙集於若
輩冷淡生活。亦不無小補云爾。」此種嘴臉。最令人厭。及觀其。「才
竭衹堪耽佳句。繡盤錯彩賭精工。」(少陵自言性癖耽佳句。有觸余懷、
因作)始信詩有別材。何關乎學哉。
五十九
吾國詩歌傳統重自然而輕人文。山水玄言以降。性靈之作代盛其倫。
惟性靈詩之本質為樂府而非詩歌。吾國詩歌自屈子而終極審美風格粲
然大備。乃厥後反停滯不前者。性靈傳統難辭其咎。中間雖有少陵、
昌黎、山谷、後山諸賢圖振風騷之末緒。而勢力單薄。終莫能挽此頹
唐。有清詩壇稍見骨力。及定庵以其不世出之才龍見於野。風氣始為
一開。迨鴉片戰爭惜敗。性靈詩方走向終結。自然退隱。人文則必於
焉凸現。試取道咸以來大家諸集細細摩味。故知予言之不謬也。予極
言之則謂。天人合一者。詩歌現代化之大賊也。第方今學界巨擘。當
不樂聞予此語。
六十
夏承燾詞貌丰腴而神曠達。的是一流詞品。浪淘沙、過七里瀧。「萬象
掛空明。秋欲三更。短篷搖夢過江城。可惜層樓無鐵笛。負我詩成。
杯酒勸長庚。高詠誰聽。當頭河漢任縱橫。一雁不飛鐘未動。衹有灘
聲。」援宋詩手段內諸倚聲。效白石而都無蹤跡可尋。殆非橫絕千古之
才而未可。余則更贊一辭。曰明於體象。
六十一
一流詩人抒寫生命。二流詩人藻雪性情。三流詩人衹是構想、藻飾工
夫。然眾庶之所重。世人之所譽。正在二三流間。
六十二
張伯駒詞構想每能奇崛。虞美人、本意。「江東弟子歌中哭。已失秦家
鹿。輕撞玉斗范增瞋。何不叫伊舞劍向鴻門。 紅顏生死皆千古。憐
被英雄誤。漢王霸業幾秋風。輸與美人芳草屬重瞳。」則不但構想絕佳。
中有大悲憫、大關懷存焉。
六十三
吳虞一生辟儒排孔。五四前後。發表喫人與禮教、家族制度為專制主
義之根據論諸文。攻擊舊禮教、封建文化不遺餘力。然秋水集中。多
是宋儒口吻。七律一首。「詩書衰廢八儒空。仁義多憂道已窮。人我兩
忘知物化。塵沙萬劫竟誰工。昇平未必無差等。禮運何曾見大同。楷
樹凋零絲竹杳。蕭條洙泗起悲風。」則知文化傳統為靈為鬼。永難釋脫。
六十四
劉季平六朝松。「惆悵梅庵去不歸。庵前一樹自斜暉。故家喬木關興廢。
城郭人民有是非。幾見淮流變清淺。分無花萼鬥芳菲。重來不似旁人
感。衹惜江頭柳十圍。」撫時感事。不盡英雄遲暮無聊之慨。尾聯深沈
中偏能駘蕩。則其為人之瀟灑無礙可想。使柳亞子、陳去病輩為之。
不免沈滯太過。
六十五
康長素詩多繫於寫實。虛實之際。不能相生發。而構想平平。都無餘
致。予閱萬木草堂詩集。惟覺其「說盡萬千偈。漆燈明暗夜」(為某僧
書扇)雋永可誦。
六十六
詩人必愛欲熾盛、自我充盈之輩。此種稟賦純由天授。豈學而能哉。
然詩人不可學。而詩自可學。但當多誦經史。不須依傍古人門戶。要
知古人詞采。亦自經史中來。
六十七
溥心畬詩衹是清雅而已。而詞自大佳。彼以勝清王孫。暮年寄寓田橫
海島。追懷勝跡、魂縈故國之情。咸托於倚聲。每能動人心魄。浪淘
沙、夜。「往事散如煙。錦瑟華年。三更風葉五更蟬。多少新愁無處寄。
瘴雨蠻天。 高掛水晶簾。別恨頻添。燭搖窗影不成圓。枕上片時歸
夢裏。故國幽燕。」傷心具結。詞采俊飛。方之後主亦未遑多讓。至若
蝶戀花、望海。「蒼海茫茫天際遠。北去中原。萬里雲遮斷。雲外片帆
山一線。殊方莫望衡陽雁。 管絃天上春無限。板蕩神州。龍去蓬萊
淺。楊柳千條愁不綰。乾坤依舊冰輪滿。 」更覺自然深摯。哀婉低回。
渾是發抒生命體驗。都不假雕飾。亦不暇雕飾。
六十八
心畬但一開口。便是貴族氣息。
六十九
趙甌北詩。「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 」神州曠劫。至今數
紀。何嘗見詩家崛起。
七十
鑒湖女俠詩常病在質勝於文。天才過於學力者大抵如此。縱多秀句。
全篇罕足稱者。古風尤不可竟讀。雖然。其填膺俠慨、補天情懷。仍
可激蕩千古。「拼將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 」(黃海舟中日人索
句並見日俄戰爭地圖)「如許傷心家國恨。那堪客裏度春風。」 (日人
石井君索和卽用原韻)「楚囚相對無聊極。樽酒悲歌涕淚多。」(感時)
「英雄身世飄零慣。惆悵龍泉夜夜鳴。」(柬某君)問道出此等語者男兒
中亦多見耶。
七十一
劉光第詠懷五言。高潔芬芳。如公孫大娘舞劍器。嫵媚中自蘊一股英
氣。遠心。「遠心無雜跡。隨在得真還。閱世摩孤劍。圍書坐萬山。雪
天生氣出。人海寄身閑。愧少匡時略。梅花且閉關。」又百感。 「百感
愁交集。群生劫始過。壓雲龍氣鬱。迷月雁行訛。變相逃殷鑒。雄心
誤魯戈。東方非野燒。神王天火多。 」又蕙沼。「美人泣空谷。容華難
久持。香草不見懷。憔悴薪刈之。靈根託幽緒。芳意結華池。涼熏度
仁惠。微波扇離披。衰榮在靡常。人事同運期。願紉君子佩。終朝奉
光儀。苕年萬自愛。勿為霜露萎。霜露無時至。高節難變衰。」
七十二
「世界果然無作者。殷勤重為拭青鋒」(己亥與章枚叔夜飲。卽送其之
天津)。此夏穰卿之慷慨也。惟此公故多歷史憂懼感。終究「千古心期
憑寸簡。九州容易入斜曛」(送汪毅白出都)、「舊遊歷歷歸青史。秋雨
沈沈入長年」(戊戌中秋與西村白水、陳錦濤、洪復齋、蔣新齋、張養
農、方楚青、蔣澍堂、常伯旂同飲天津酒樓。時余將南歸。率呈一律)
來得本色。崇高之中。偏饒頑艷。予偶誦此二聯。不自覺涕下如霰。
七十三
詩與史本涇渭二途。絕不相類。西哲亞里士多德以為詩比歷史更嚴肅。
更具哲學意味。最是不刊之論。疇昔孟軻始引詩與春秋相嬗為用。已
入歧途。近人林宰平氏乃復推允陳叔通之「以春秋治詩」。云「春秋可
以斷獄。叔通之詩則正如老吏之平亭是非。判定曲直。 」(百梅書屋詩
存序)大言欺世。曾謂堂堂中國竟無人哉。
七十四
陳叔通晚年書聯明志。云。「一心記住六億人口。兩眼看清九個指頭。」
詩人蹉跎有至於此極者。叔通中年哀樂咸備。「同作夜遊寧問主。自成
歲例不因人」(雙漢罌齋賞梅拔可詩先成次韻奉和)。蘇世之姿。居然
可想。前後相較。真如隔世。
七十五
一切作品。必先具範式然後可以致經典。範式者。可資彷傚之因素也。
易哭庵、吳碧柳之才非不雋美。但縱才太過。而無範式耳。
七十六
定公詩。「一簫一劍平生意。負盡狂名十五年。」
「狂來擊劍更吹簫。劍
氣簫心一例銷。」「氣寒西北何人劍。聲滿東南幾處簫。」
「來何洶湧須
揮劍。去尚纏綿可付簫。」設劍簫為喻。揭破體象之密。於詩道庶幾近
之。然終稍嫌單薄。至若譚瀏陽「禪心劍氣相思骨。並作樊南一寸灰。」
說盡詩奧。斯乃可謂至矣極矣。蔑以加矣。清剛嫵媚之外。饒多執著
深沈。
七十七
觀堂論詞數言境界。而罕言氣象。惟於憶秦娥「西風殘照。漢家陵闕」
下評曰。「太白純以氣象勝。」大抵詩家氣象一語。歷來說者都無言荃。
豈大道之至。不落文字耶。余今則曰。氣象者。詩人歷史感之客觀化
也。詩詞而勝在氣象。惟擔荷歷史者為能。
七十八
觀堂自作蝶戀花「連嶺去天知幾尺。嶺上秦關。關上元時闕。誰信京
華塵裏客。獨來絕塞看明月。 如此高寒真欲絕。眼底青山。一半溶
溶白。小立西風吹素幘。人間幾度生華髮。」空寞孤抗。眞大學者氣象。
覺陳伯玉登幽州臺歌面目亦嫌粗魯。
七十九
有氣象。有興象。沈增植「依然圓滿清光在。多事山河大地依。 」(中
秋前二夕月色至佳憶甲午中秋京邸望月有詩今不能全憶矣)氣象也。
「衹借柏庭收寂照。四更孤月瞰江樓。」(偕石遺渡江)興象也。
八十
寒柳堂霜紅龕集望海詩云「一燈續日月不寐照煩惱不生不死間如何為
懷抱」感題其後一首最致沈痛。 「不生不死最堪傷。猶說扶餘海外王。
同入興亡煩惱夢。霜紅一枕已滄桑。 」語雖平常。然至能驚心動魄。其
所以然者。衹在「無可奈何」四字。
八十一
辛亥肇國諸公。頗多風流儒雅之士。黃克強尤其著者。蝶戀花、哭黃
花崗諸烈士。「轉眼黃花看發處。為囑西風。暫把香籠住。待釀滿枝清
艷露。和風吹上無情墓。 迴首羊城三月暮。血肉紛飛。氣直吞狂虜。
事敗垂成原鼠子。英雄地下長無語。 」真如劍花凝寒。冷艷逼人。革命
者之胸襟。之造境。寧長使陳子龍專美於前哉。 「惟有真才能血性。須
從本色見英雄。」(為張孝准書聯)黃克強既具英雄膽略。復具英雄手段。
但以自由主義思想行高於世。故而終歸寂寞。 「眼底人才思國士。萬方
多難立蒼茫。」(挽劉道一烈士)「獨立蒼茫自詠詩。江湖俠氣有誰知。」
(贈宮崎寅藏)「蒼茫獨立無端感。時有清風振我衣。 」(三十九歲初度
感懷豈擔荷歷史者輒必孤獨歟。縱使「口吞三峽水。足蹈萬方雲」(太
平洋舟中詩)。如磐故國。寧復有著身之處耶。噫嘻。余今得與二三子
共立蒼茫。時代之幸也。吾輩不得與黃克強共立蒼茫。民族之不幸也。
八十二
宋人以文為詩。世多詬病。實則宋詩去詩大序「吟詠情性」之說未遠。
轉是唐之才調英靈。實開異端之漸。人間詞話以蒹葭最得風人之致。
似亦尊唐者。而靜庵詩稿渾是宋人語。如「茲游快絕冠平生」、 「知識
增時衹益疑」。不一而足。可知彼時風尚所崇。重表達而輕表現。此所
謂能「別裁偽體親風雅」者也。
八十三
荒蕪云。新詩形式是散文的。而內容則是詩的。舊詩形式是詩的。而
內容則是散文的。說殊未為當。何則謂詩。何則為散文。吾恐荒蕪亦
不能明述之也。豈聲韻對仗。即詩之形式耶。抑語序修辭之陌生化。
若「香稻啄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者亦詩之形式耶。倘然。寧
得謂新詩無詩之形式歟。吾於暇日細玩荒蕪辭意。之說當由「詩言志」、
「文以載道」化出。蓋此老以言志卽載道耳。夫言志厥在抒情。而載
道長於說理。吟詠情性四字。已將詩家千古之秘明明道出。詩與散文
之辨。初不必繫之於形式。載道之文姑置不論。若抒情散文者亦是詩
之一種。班氏所謂「詞人之賦」。庶幾近之。大抵散文之情感較詩更為
沖淡。以其辭句更多鋪陳之故也。
八十四
朱自清俞平伯楊樹達諸人詩往往近散文。
八十五
自情感言之。衹有兩種文學體裁。曰詩。曰戲劇。詩以娛己。戲劇以
娛人。其它體式。不出於楊。即出於墨。樊樊山前後彩雲曲。乃戲劇
也。非謂詩也。
八十六
以禪宗入詩則詩亡。詩人可以為儒家。可以為墨者。可以為老莊。可
以為基督教徒。可以為無神論者。然絕不可能為禪師。馬一浮、顧羨
季之詩。正坐此病。
八十七
詩底本質是一種信仰。信仰生命本身之力與美。乃一切信仰中惟一不
可笑者。詞底本質是一種情調。觀照著人生之無可奈何。「考槃在澗。
碩人之寬。獨寐寤言。永矢弗諼。」詩人語也。「陌上金丸看落羽。閨
中素手試調醯。今宵歡宴勝平時。」詞人語也。
八十八
第一流之詩人。奉自身為神祗。以欲望為宗教。然必推其愛己之心。
以為人人之心。近世以降。吾惟見陳仲甫獨秀有此心。感懷諸作。正
有蕭艾遍地。蘭芷獨芬之意。「委巷有佳人。顏色艷桃李。珠翠不增妍。
所佩蘭與芷。相遇非深恩。羞為發皓齒。閉戶弄朱絃。江湖萬餘里。」
(第一首)「春日二三月。百草恣妍美。瘦馬仰天鳴。壯心殊未已。日
望蒼梧雲。夜夢湘江水。曉鏡覽朱顏。憂傷自此始。」(第二首)「東鄰
有處子。文采何翩翩。高情薄塵俗。入海求神僊。歸來誇鄰里。朱樓
列綺筵。今日橫波目。昔時流淚泉。」(第十首)「威鳳斂羽翼。眾口譽
焦明。焦明與威鳳。異命不同聲。西巢三珠樹。振翮一哀鳴。王母不
可見。但憶董雙成。」(第十三首)「天路絕泥滓。人世終苦辛。一念脫
塵網。雙足生青雲。雲中發簫管。悅耳何繽紛。回瞰所來地。泣下為
人群。」(第十九首)
八十九
臺靜農稱陳仲甫夜雨狂歌答沈二「極瓌麗奇詭。以長吉的誕怪、嗣宗
的詠懷。合為一手者」(酒旗風暖少年狂。憶陳獨秀先生)。其辭曰。
「黑雲壓地地裂口。飛龍倒海勢蚴蟉。喝日退避雷師吼。兩腳踏破九
州九。九州囂隘聚群醜。靈瑣高扃立玉狗。燭龍老死夜深黝。伯強拍
手滿地走。竹斑未泯帝骨朽。來此浮山去已久。雪峰東奔朝峋嶁。江
上狂夫碎白首。筆底寒潮撼星斗。感君意氣進君酒。滴血寫詩報良友。
天雨金粟泣鬼母。黑風吹海絕地紐。羿與康回笑握手。 」余卻不見其誕
怪。衹見其鬱憤。有充沛之欲望。斯有澎湃之鬱憤。以欲望為宗教。
此首正可以為註腳。

雜文
鹽瀆徐晉如 康侯 撰
 近百年名家詞選自序
詞亦三百篇之流亞。蒼渾雄闊。或遜於詩。而深文隱蔚。旨遠言近。
則詞體所獨擅焉。清季詞家。承常州餘緒。愈晚愈大昌。若半塘之大、
大鶴之精、彊邨之沈。與蕙風之穆。均擅一時之勝。同時名家。列入
滄海遺音集者。多與聲應氣求。詞學中興。至此乃臻極致。而彊邨實
其首殿也。流風嗣響。延續多年。並世學者。翥然宗之。其時文芸閣
梁飲冰。運照天騰淵之才。溯古涵今之思。磅礡八極之志。甄綜百代
之懷。又為辟出雅健一路。與夫彊邨詞派。隱成敵國。近世嶺南詞家。
多為此派牢籠。海寧王氏出。力詆皋文意內言外之說。主自然眞切。
淺學之士。景響而從。詞既不以興寄為尙。其深美閎約之致。固已蕩
然。於是詞境愈隘。詞旨愈淺。不知書者。尤多好之。觀堂一變而為
顧羨季。一變而為胡適之。為顧羨季者。猶漸開後來饒選堂形上詞一
途。為胡適之者。則漸淪於率野。詞學之衰。於茲實肇其端矣。三家
而外。黃季剛以絕代僊姿。遺世獨立。花間沈艷。一千年而有斯人。
惜其後乏嗣響。未能開宗立派。然驚鴻一瞥。自足傾國矣。
是編以近百年為限。斯不僅以接龍忍寒近三百年名家詞選。亦以見百
年風會之跡。蓋自甲午乙未以還。諸夏一厄於倭。再厄於俄。百年詞
壇。直以憂患相終始。甲午之敗。葉衍蘭梁鼎芬即有菩薩蠻之詠。庚
子七月。非族逼處。朱古微劉伯崇集半塘之四印齋。相約填詞。以烏
絲闌精書之。成庚子秋詞二卷。其時也。哀蛩泣夜。獰犬駴人。其作
也。孤臣血涙。商聲滿紙。以視蘭成去國。杜老憂時。未有二致也。
後三十年。全民抗戰。睡獅漸醒。金應珪所譏婬鄙游之蔽詞。固已見
放。鏘洋正聲。存蔣鹿潭軍中之壯。而去其颯。斐然變雅。視王碧山
花外轉深。而無其澀。中間著者。若歐陽僊貽盧冀野。不啻中興鼓吹
也。
夷考清詞中興之由。實以大晟樂譜不傳。詞家遂不得不另求向上一途。
以詩之附庸而巍然大國。然聲家至此。亦盡為學人之詞。詞之境界。
開拓殆盡矣。夫自嚴又陵譯書以來。趨時之士。群尙新學。諸說紛紜。
天花各演。而於華夏之進步。果有益乎。吾不知也。至文學理論一途。
能匡中國之不逮者。則惟尼采生命詩學論。故予以今茲欲為詞界開來
啟後者。惟當於沈艷處多著力。此雖余一人之言。然五十年中。言終
當驗也。
甲申春徐晉如於京華

冷翠軒詞序
彊村老人詠我朝詞人憶江南云。窮途恨。斫地放歌哀。幾許傷春憂國
淚。聲家天挺杜陵才。辛苦賊中來。以之語繫於蔣鹿潭。其於水雲樓。
推崇備至矣。夫詞。詩之餘也。詞人。亦詩人之餘也。詩人於世曰畸。
於人曰餘。而詞人尤畸餘於詩人。漫為無益。遣其有涯。其志尤隱。
其情尤微。故遭逢亂離。所感亦尤酷。今世不得見鹿潭矣。以鹿潭之
情志。所見蓋寡。能得鹿潭之志者。吾見之冷翠詞人。
仲修以後。世咸知鹿潭詞為詞人之詞矣。世之莫能知者。則鹿潭之隱
志也。蓋鹿潭所遭。自為泰半之橫暴。非徒一賊之禍心。世莫之知。
而鹿潭獨知之。此所以為鹿潭之志也。冷翠軒所遭之世。尤酷於鹿潭
之世。自為全民之橫暴。非徒一黨之專制。世莫之知。而冷翠詞人獨
知之。此所以為冷翠軒之志也。
雖然。冷翠軒能得鹿潭之志矣。而不能得鹿潭之情。蓋冷翠軒餘事為
詞。每參以湖海樓之霸悍。而不能為鹿潭之潛氣內轉。詞為絕望之文
體。若冷翠詞。能重、能大、亦能拙。獨不能為詞家之絕望。如鹿潭
詞。此身翻自羨楊花。縱解飄零猶不到天涯者。故冷翠詞。詩人之詞
也。亦猶雷大使之舞。雖妙絕天下。究非詞家本色。
噫。夫人之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
能呼天呼父母。則人之未嘗絕望可知矣。若屈子之自沈。乃警世而非
絕望。古來絕望之情。惟見諸二三詞人。冷翠軒為詞。不能絕望。自
讀詞者觀之。不為無憾。而繼往聖千秋之學。續文化將墜之緒。固非
絕望之詞人所能任。冷翠。詞人云乎哉。固不必為詞人也。

水雲軒集序
陳寅恪王觀堂先生挽詞序云。吾中國文化之定義。具於白虎通三綱六
紀之說。其意義為抽象理想最高之境。猶希臘柏拉圖所謂 Idea 者。余
初讀此文。心即頗疑斯說。然未有以駁之者。後見某文章鉅公。據此
申論。以為中國傳統文化者。一言以蔽之曰專制主義。余更疑。而亦
不能為之說。及讀托克維爾舊制度與大革命、柏克自由與傳統。始恍
然有悟。乃知吾國文化。別有一深層傳統在也。
夫自陳胡倡新文化運動以迄今日。垂八十餘載。知識分子莫不以吾國
文化專制、落後。遂別樹二道統。曰民主、曰科學。然君主既排。孔
家店既倒。而民主科學。猶渺如捕風。顷者文化保守主義高歌猛進。
予其事者。頗有撥亂反正之雄心。第自余觀之。其所謂文化保守者。
無非粹存國故。初不知當保者何。當守者若也。
然則中國文化之深層傳統究為何物。曰。賢士大夫主政而已。吾國賢
士大夫。不當以近世知識分子概念衡之。而實即柏克所謂 natural
aristocracy 者。所謂君主。不過尊之耳。此祕也。世莫之知。惟湘
潭知之。湘潭既知之矣。遂舉二十年之力。摧而毀之。今世諸人。蒙
然不察。空言復興文化。豈真能救其所當救者耶。
職是言之。今欲復興吾國文化。必先復賢士大夫之心。欲復賢士大夫
之心。必當以古人之心為我之心。古之人。今不獲見矣。而其詩文。
垂範後世。精氣不磨。亙古長存。故欲以古人之心。為我之心。莫善
乎傳古人之詩文。然此豈易事哉。
燕雲張師。素膺天水一朝人文風流。凌雲健筆。縱橫詩史間。聲名久
播於學林。而其所以傳古人之詩文者。一則曰高貴之人文精神。一則
曰高雅之審美情趣。余聞見也陋。當世實不見第二人繩墨己作犹是者。
故所作。深能以古人之心。為我之心。尤以語體詩。熔新思想、新意
境及古人風格於一爐。夐然獨絶。古近體之作。造語歸於平易。而精
神務為超拔。攬乎江山。察乎人文。時有佳句珍联。散落叢席。所憾
集中。悼張志新、胡耀邦二君詞後。变徵之音。不復更聞。雖然。興
觀之旨。燦然備矣。
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藝其最末者耶。燕雲師既
自勖以高貴高雅二途。是真能復賢士大夫之心矣。詩文。藝事也。吾
願愛其詩文者。更進而愛其賢士大夫之心。乙酉秋杪私淑門人徐晉如
恭敘

與張庚鑫論作七絕書
庚鑫吾兄有道
弟以養疴北旋。吟興都廢。不意中夜得讀近作。寒雨飛煙句。令人頓
生塵外之想。弟前言女郎詩者。聊相戲耳。惟尊作於七言絕句。終不
當行。茲略陳鄙見。用呈吾兄。
七絕自古即有易學難精之說。沚齋師云。七絕易學難精。古賢是嘆。
司空表聖云。絕句之作。本於詣極。非有別才者。不能為之。試觀歷
代詩家別集。或有長篇古風。陽開陰闔。氣勢恢弘者。或有五七言律。
掞藻摛辭。工緻妥貼者。皆不失為合作。然求其二十八字絕佳者。每
不可得。何也。蓋古詩可以學問閱歷養之。律詩可以工力詞采足之。
而七絕則純乎天籟。不容假借也。每有民間婦人小子。信口而歌。七
言四句。自然成韻。而魁士鴻儒。竟不能道其片言隻字者。噫。七言
絕句。殆真詩人獨擅之體。烏得不謂之最尊者乎。（歷代七絕精華序）
七絕惟唐人最工。然太白龍標。亦何嘗求其工耶。後世豈乏挺出之才。
而七絕終不能詣乎唐人高致者。豈以開元之世。不見於後歟。抑宋元
明清。國人心靈日增桎梏乎。
今世何世。何敢望盛唐氣象。余以為。今之作詩。當求人籟。不必更
求天籟。七絕唐以後欲求其合作。惟漁洋與定庵。漁洋人籟而似天籟。
定庵則瘦硬通神。人籟之極致也。定庵七絕不可學。亦不必學。人能
有定庵先知先覺之心。自然有其茂鬱清深之詩。漁洋七絕。實入門之
正軌。後來之塗轍耳。再過露筋祠。翠羽明璫尚儼然。湖雲祠樹碧於
煙。行人解纜月初墮。門外野風開白蓮。學者讀此能悟入者。思過半
矣。
近世馮振有七言絕句作法舉隅一著。而己作不稱。則人工難假明矣。
吾兄大才。倘能深味漁洋神韻之旨。自能豁然開通。不待弟之贅言也。
惟弟所尤望者。吾兄由漁洋而進為定庵。此亦弟所望於嶺南詩詞研習
社諸子者也。
承教弟徐晉如乙酉秋杪宣南陋室

殘貝詞鈔跋
右殘貝詞鈔一卷。柴桑何公所著。清代經師惠定宇段懋堂輩多工小令。
至黄季剛而臻極詣。何公受業於雙劍簃。不止鳥蟲樸學。上繼乾嘉。
小令亦高華可愛。惟諸作冥行孤往。一空依傍。是真詞人之詞也。乙
酉臘盡鹽瀆徐晉如

冰炭集跋
予所友者。莫一而非橫絕一世之人豪。如安國陸生。天縱英才。隨州
李生。思力絕倫。而驚才絕艷。惟稱高陽容若。予與容若相交十載。
唱和亦最夥。然亦未敢云知容若也。子曰。其猶龍乎。丙戌歲首鹽瀆
徐晉如跋

矯庵語業跋
友人中予與矯庵。相識最晚。相交亦最浅。然世之知予者。殆莫矯庵
若。世皆憐矯庵之才。予則惟愛其性情之厚。學殖之深。昔彊村於並
時諸老。最推服海綃。予於當世同輩學人。亦惟低首矯庵也。丙戌人
日鹽瀆徐晉如跋

甘棠初集序
詩者。志之所之也。凡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經夫婦。
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亦莫善乎詩也。是故聖門最重詩
教。孔子以詩授群弟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又曰。不學詩。無以言。
又曰。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蓋深致慨乎詩教入人之深與。當成
周之世。宗廟朝廷。鄉党邦國。莫不設詩以成禮。當時賢士大夫。皆
能通於詩教。朝聘盟會。亦多賦詩以達情。詩教之旨。可謂大矣。惟
自暴秦隳宗周。四始之心。漸成墜緒。每思及此。良以喟歎。近世士
風淩替。古近體詩乃竟不乏作者。兩戒以內。會社林立。惟多率爾操
觚。浅近鄙野。不然則蕩詩遊詞。矜為才人。欲求賢士大夫之心。烏
可得乎。今有春明六子。慕周召之風教。仰甘棠之遺愛。吟詠情性。
一歸於雅正。思挽斯文於既喪。遂倡為甘棠詩社。孔壁微茫。正賴有
志者存續耳。社事既竟。復有甘棠初集。欲付剞劂。以予為社首。因
命書數語以志簡端。嗚呼。紅羊劫後。聖門詩教。幾成廣陵絕響。任
重道遠。凡吾甘棠社人。不可以不弘毅也。丙戌二月二日鹽瀆徐晉如
敘

祭屈原文
維孔誕二五五七年五月甲午初五日庚申。陶然亭公園、甘棠古典研習
社諸子。思騷人之悱惻。仰斯子之修德。遂臨滄浪之水。集浸月之亭。
並寘芳薰旨酒。清謳楚奏。敬祭故楚三閭大夫屈君之靈。
夫原以楚之同姓。明於治亂。嫻於辭令。乃一見嫉於上官大夫。謀復
折於張儀靳尙。信而見疑。忠而被謗。憂愁幽思。作為離騷。體兼風
雅。辭微文約。太史公所謂。推其志。雖與日月爭光可也。惟原生丁
姬周之末緒。諸侯紛紜而有問鼎之志。競時相逐之輩。咸游乎僭主之
廷。思謀一用。太史公已啟疑曰。以彼其材。游諸侯何國不容。而自
令若是。其說是矣。然曲儒賤士。蘇張之徒。或可夷然行之。屈子世
為楚臣。性愛芳潔。懷瑾握瑜。豈改其初度者乎。故君雖為懷頃。而
自放陵陽。披蓁茹草。猶不忘郢之魏闕也。至其牢愁鬰積之思。耿介
不平之氣。尤塞滿江潭澤畔。足令地愁天慘。此所以千秋萬載。而為
人思羨也。
因念人生天地間。風露衣食。莫一而非天地所賜。其所以得與天地並
為三才者。豈非以有情乎。傳有之。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
情謂之德。堅芳激越之情。九死不悔。乃名至德。沛然乎天地之間。
莫可與京者也。后世詩人。或名詩仙。或名詩聖。而於三閭。終無能
名之者。豈以其詩中之至人。人中之至德者歟。於是進辭曰。
蕭艾遍地。蕙蘭萎绝。惟世不臧。彭咸遺澤。玉笥何高。閬風安陟。
爾何為者。蘇世独立。歌則山鬼。呵則古壁。遠游所饌。桂膏柏實。
荃不察情。終無磨折。九死未悔。賦情芳潔。寧赴常流。以為安宅。
鬻熊不祀。三閭永績。千古騷魂。猶時仿佛。

江曷詩詞集序
古之詩人。率皆起於艱難苦恨。然非詩能窮人。窮人者天也。宋玉牢
愁。因玉露而傷秋氣。杜陵霜鬢。見清渚而停酒杯。趙子江曷。天水
苗裔。嶺南鴻寄。聲詩曼寫。憂心潛託。不期然而與尹吉甫、楚大夫。
神思遙接。音頦暗通。匪季鸞翕州之唱。五噫漢世。異長蘇澄閣之詩。
一髪中原。仿佛其人者。則黃生景仁也。夫詩本心志。說詳大序。賦
情芳潔。論備太史。至如溫柔敦厚。雖聖門詩教之旨。實國人自梏之
道。趙子詩。語不甚工。而沁人肺腑。正坐未霑柔儒習氣也。一夕飇
吹。感春雨之拗怒。半生萍泊。嘆暮景之飛斜。扣舷獨嘯。便與扁舟
看虛化。公無渡河。欲隨漁父洗滄浪。詩道性情。可云盡矣。乃竟屈
身下層。沈淪人海。天之視世。亦何酷耶。惟趙子曰。今宵有夢還須
夢。明日山川那憚遙。又曰。而今不愛繁華。愛他劫後殘花。則其視
天。亦何謹耶。噫。豈天欲詩人窮耶。抑人欲詩人窮耶。丙戌冬月鹽
瀆胡馬徐晉如敘於廣州寓所

詩詞界發刊詞
古無所謂記者。有之則詩人也。古亦無所謂刊物。有之則總集別集也。
西學東漸。吾國浸有記者刊物之設。而詩道遂衰。何則。蓋以觀風俗。
明得失。不必更藉乎詩人。孟子曰。詩亡然後春秋作。良有以也。
雖然。春秋至今二千餘年矣。詩果亡乎。記者刊物之興。至今亦百餘
年矣。而詩果亡乎。夫詩者。發諸情性。苟吟詠情性之天性不失。而
詩之不亡。可得而知也。
春秋以後。詩跡固未嘗熄。百年以來。尤多開新。一時作手。若黃公
度之碧海掣鯨。丘仙根之寒笳寫恨。寧出古人之下。乃近世有人。發
為死文學之說。不宜提倡之說。蚍蜉撼樹。固何害乎詩之生命哉。惟
無量數之青年。遂因其教。並吾國二千餘年詩國傳統。一舉而非之。
尊泰西之人。為父祖而宗之。日事翻譯體之散行文字。而謂我今能詩
矣。我今能文學矣。不知奴文奴學。安足論夫藝文粹美之道哉。
近三十年。英特之士起。倡為詩詞雅道。雅者。正也。蓋以復吾國抒
情文學之正也。自當代詩詞之抽緒南國。一唱而眾和。詩詞刊物。亦
云夥矣。而肇始者固無媿乎雅。繼之者鮮得乎正。抑今世大雅淪胥。
較齊梁之世尤過之。太白固云。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同仁痛感
於斯。遂有詩詞界之編譔。斯刊也。蓋欲以傳承發揚古詩人高貴之人
文精神。高雅之藝術品格為職志。而歸旨於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世之詩人詞家。幸以佳作見賜。同仁必持公心法眼鐵面。以為今世之
篋中詩也。
夫吹萬不同。物有齊有不齊。詩之為物。何得為整齊劃一。要之。苟
能吟詠情性。見其人之境界者。雖妍媸不同。品貌殊類。縱或乖傳統。
必不見遺。若夫無文之俚唱。乏情之劣作。應景之時體。雖邀世賞。
固非同仁所敢采者也。
繄我詩國傳統。近百年來屢遭摧折。而光焰未滅。始則如地火之奔騰。
今則噴薄而出。詩詞界之出世也。亦因天地盈虛之道。而有以成之。
易曰。剝極而復。貞下起元。詩道重光有日。可覘之也。

集外詩詞
滿庭芳
登增城景星樓
照眼繁花。連天瘴氣。西風緊送秋頑。斜陽盡處。淺恨落江灣。已驗
新涼透骨。誰勸我、努力加餐。今衰矣。登樓倦腳。無意更憑欄。 僊
眞飛去久。蓬萊清淺。又變桑田。但軟紅塵外。可是人間。未信龍眠
虎醉。奈望裏、依舊如磐。天亦老。長庚閃焰。淡月冷青山。
遊派潭白水瀑歸而有作
野芳逢搖落。亂入清溪深。古藤鬥虬折。欹樹更相侵。人語忽已絕。
空中霹靂琴。砉如獅子吼。猛若警梵音。茫然雙蝴蝶。搶上客衣襟。
何年壯士臂。倒挽碧天潯。界破蒼蒼色。飛騰下層林。重巖未得攔。
鐵閘不能禁。玉斧擘天閑。萬馬奔駸駸。浩蕩毒龍性。安禪豈可擒。
古絶
此情何難平。此恨何難極。多謝折櫻人。早晚還相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