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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Lottie. Welcome to you, too.

献给洛蒂。也欢迎你降临⼈间。
⽬录
第⼀章 制造⼀个⼈要花多少钱
第⼆章 ⽪肤:⼈体最⼤的器官
第三章 微⽣物:你和地球都是属于微⽣物的
第四章 ⼤脑:你的⼤脑80%都是⽔
第五章 头:没有头⼈能活多久
第六章 嘴:⼈是最容易被噎死的动物
第七章 ⼼脏和⾎液:你分不分⼿和⼼脏可没有半点关系
第⼋章 化学部⻔:三个⽉还你⼀个新的肝
第九章 解剖和⻣骼:三块肌⾁造就⼈类⽂明
第⼗章 为什么只有⼈选择了直⽴⾏⾛
第⼗⼀章 体内平衡:发烧是你的⾝体在⾃救
第⼗⼆章 免疫:发炎是免疫系统战⽃后的痕迹
第⼗三章 肺和呼吸:你呼出的氧分⼦将永垂不朽
第⼗四章 ⻝物:熟⻝给了⼈类更⼤的⼤脑和更多的时间
第⼗五章 肠胃:为什么⼥性的消化时间要⽐男性⻓⼀整天
第⼗六章 睡眠:为什么你睡觉不会从床上掉下来
第⼗七章 进⼊不可描述地带:Y染⾊体将在460万年后消失
第⼗⼋章 怀孕与⽣育:⼈的分娩是最⼤的设计失误
第⼗九章 神经与疼痛:⼤脑感觉到的疼,才是真的疼
第⼆⼗章 疾病:致命性弱、传播性强的病毒才是最成功的病毒
第⼆⼗⼀章 癌症:你每天都有5次得癌症的机会
第⼆⼗⼆章 医疗:“过度治疗”才是健康的最⼤杀⼿
第⼆⼗三章 衰⽼和死亡:选择⽣活⽅式,就是选择死亡⽅式
注释及出处
插图列表
第⼀章 制造⼀个⼈要花多少钱

“ 多像个天神!”
—— 威廉·莎⼠⽐亚,《哈姆雷特》
很久以前,还在美国念初中的时候,我记得⽣物⽼师教过,构成
⼈体的所有化学物质,花上差不多5美元,就可以在五⾦店买到。我
不记得实际的数⽬了,可能是2.97美元,也可能是13.5美元,反正即
使是放在20世纪60年代,那也是笔⼩钱。我还记得当时⾃⼰⼤吃⼀
惊:居然只要花这⼏个钱,就能造出⼀个像我这样满脸疙瘩的懒家
伙?
这件事让⼈深感丢脸,以⾄于这么多年我⼀直难以忘怀。问题
是:这是真的吗?我们真的只值这么点钱吗?
许多权威⼈⼠(你或许可以把这⾥的“权威⼈⼠”解读为“星期五都
没⼈可约会的科学系本科⽣”)尝试过许多次(主要是为了好玩),计算
构建⼀个⼈要花上多少材料费。近年来最值得尊敬、最全⾯的⼀个尝
试,或许来⾃皇家化学学会。它在2013年的剑桥科学节上,计算了
构建演员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Benedict Cumberbatch)必需的所
有元素要花多少钱。(那⼀年,康伯巴奇是科学节的客座导演,⽤起来
正趁⼿,⽽且他也算是个有着典型体格的⼈类。)
总的来说,根据皇家化学学会的计算 ,构建⼀个⼈需要59种元
[1]

素。其中 6 种 —— 碳、氧、氢、氮、钙和磷 —— 占了我们⾝体的


99.1 %,其余的⼤部分元素都有点出⼈意料。没有体内的钼,或者
钒、锰、锡和铜,谁会想到我们不完整呢?必须说的是,我们⼈类对
部分元素的需求量其实⾮常少,只能以百万分之⼏,甚⾄⼗亿分之⼏
来度量。例如,⾝体中每出现999,999,999⼜1/2个其他所有原⼦,
其中就只有20个钴原⼦ 和30个铬原⼦。
[2]

⼈体⾥最多的成分是氧,占可⽤空间的61%。所以说,⼏乎2/3
的我们是由这种⽆味⽓体组成的,这似乎有点违反我们的常识。我们
之所以不像⽓球那么轻盈有弹性,原因是氧⼤多跟氢相结合(氢占了你
的另外10%),构成了⽔——⽽⽔,重得吓⼈,如果你曾试过搬动⼀
个⼉童戏⽔盆,或是穿着完全湿透的⾐服⾛过路,你就⼀定会知道⽔
有多沉。⾃然界中最轻的两种东西——氧和氢——组合成了⼀种很重
的东西,这个事实不免让⼈觉得有些讽刺,但这就是你作为⼈的本
质。氧和氢也是你体内较为廉价的两种元素。假设你的体形跟本尼迪
克特·康伯巴奇相当,你体内的氧价值8.90英镑,氢价值16英镑多⼀
点。你⾥⾯的氮 ( 占 2.6 % ) 单价更⾼,但按体内的含量,仅值 27 便
⼠。但之外的⼀切就相当昂贵了。
根据英国皇家化学学会的数据,你需要⼤约30磅的碳,这将花费
44,300英镑(对各种元素,他们只⽤纯度最⾼的那种。英国皇家化学
学会可是不会⽤便宜货来造⼈的)。钙、磷和钾,虽然需要的量极少,
但它们会让你的价值再增加47,000英镑。其余的⼤多数元素,每单位
体积的价值更加昂贵,好在你只需要很微⼩的分量。钍的价格差不多
是每克2000英镑,但因为它只构成了你的0.0000001%,所以,按
你的⾝体所需,你⽤21便⼠就能买到。你需要的所有锡,价值4便
⼠,⽽锆和铌只花你2便⼠。0.000000007%的你是钐,但它显然都
不值得你花钱,在皇家化学学会的账本上,它的登记费⽤是0.00英
镑!
在我们体内发现的59种元素⾥,有24种传统上被称为“基本元
素”,因为我们没了它们真的不⾏。其余的则好坏参半:有些显然是有
益的;有些兴许有益,但我们说不准是哪些⽅⾯有益;其他的既不有
害也不有益,只是搭了个便⻋;只有极少的⼏种是彻底的坏家伙。例
如,镉是体内最常⻅的第 23 种元素,占你体重的 0.1 %,但毒性严
重。我们拥有它不是因为⾝体渴望它,⽽是因为它通过⼟壤进⼊了植
物,⽽我们吃植物时也顺便摄⼊了它。如果你住在北美,你可能每天
会摄⼊⼤约80微克的镉,它对你可没有半点好处。
⼈体在元素⽔平上的绝⼤部分运作⽅式,都是我们⾄今仍在研究
的课题。把你体内⼏乎所有的细胞抽出来,它们还包含100多万个硒
原⼦,但不久之前,还没有⼈知道硒原⼦的⽤途。我们现在知道,硒
能制成两种重要的酶 ,⾼⾎压、关节炎、贫⾎、某些癌症都与缺少
[3]

硒有关,甚⾄还可能使精⼦数量减少。因此,为体内加⼊⼀些硒(坚
果、全⻨⾯包和⻥类中的硒很丰富)是个好主意,但要是摄⼊过多,你
的肝脏会受到⽆可挽回的毒害 。跟⽣活中的⼤部分事情⼀样,找平
[4]

衡是⼀桩微妙的活计。
总的来说,按皇家化学学会的说法,构建⼀个全新⼈类的全部成
本 ( 以亲切的本尼迪克特 · 康伯巴奇为样板 ) 是个⾮常精确的数字:
96,546.79英镑。当然,劳动⼒和增值税会进⼀步提⾼成本。⽤不到
20万英镑换⼀个能带回家的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应该是个很合理
的价格——考虑到⽅⽅⾯⾯的情况,这不能算⼀笔⼤钱,但显然⽐我
初中⽼师说的区区⼏美元要贵多了。据说,2012年,美国电视⽹PBS
在⽼牌科学节⽬《新星》 (Nova) ⾥ 播出了名为《寻找元素》
[5]

(Hunting the Elements) 的⼀集,做了⼀项和英国皇家化学学院完


全相同的研究,计算出⼈⾝体内基本组成要素的总价值是168美元。
这说明了⼀个随着本书的推进会变得越发明显的观点:有关⼈类⾝体
的各种细节,往往都⼗分不确定。
当然,这其实并不重要。⽆论你花多少钱,也不管你怎么精⼼地
装配材料,你都没法⽤这些材料造出⼀个⼈来。你可以把现在在世或
者已经去世的所有最聪明的⼈都召集在⼀起,赋予他们⼈类知识的总
和,他们也没法制造出哪怕⼀个活体细胞,更别说复制出本尼迪克特·
康伯巴奇了。
毫⽆疑问,最叫我们震惊的事情是:我们只是⼀堆惰性成分,就
跟你在⼀堆泥⼟⾥找到的东西⼀样。我之前在另⼀本书中说过,这⾥
不妨再说⼀遍:构成你的元素唯⼀特殊的地⽅,就在于它们构成了
你。这是⽣命的奇迹。
在这颤悠悠的温暖⾁体⾥,我们延续着⾃⼰的存在,⽽且将之视
为理所当然。我们中有多少⼈知道脾脏在哪⼉,它是⼲什么的?哪怕
只知道个⼤概也⾏。肌腱和韧带之间的区别是什么?我们的淋巴结是
做什么的?你认为⾃⼰⼀天⾥会眨多少次眼睛?500次?1000次?显
然,你⼀点⼉概念也没有。听好了,你每天眨眼14,000次 ——相 [6]

当于你在清醒的⼀天⾥闭着眼⻓达14分钟。然⽽,你从来没想过这件
事,因为每⼀天的每⼀秒,你的⾝体都承受着次数⼏乎⽆法量化的任
务 : 10 次 、 10 次 、 10 次 、 10 次 (a quadrillion , a
15 30 48 63

nonillion , a quindecillion , a vigintillion ,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


尺度)。在你根本来不及注意的⼀瞬间,发⽣了数量⼤得超乎你想象的
事情。
在⼀秒之间,或者说,就在你开始读这句话之后,你的⾝体已经
制造了100万个红细胞。它们在你周⾝⻜驰,在⾎管⾥穿梭,维持你
的⽣命。每⼀个红细胞都会在你⾝体⾥游荡差不多150,000次,不停
地向你的细胞输送氧⽓,接着磨损毁坏,把⾃⼰交给其他的细胞,为
了你的更⼤利益,它们静悄悄地被杀死。
要 制 造 出 ⼀ 个 你 , 总 共 需 要 7000 亿 亿 亿
(7,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 或 7×10 ) 个原⼦。
27

没有⼈能说出为什么这7000亿亿亿个原⼦这么迫切地渴望成为你。
说到底,它们是⽆意识的粒⼦,它们⾃⼰没有任何想法或概念。然
⽽,不管怎么说,在你存在的时间⻓度⾥,它们将建造、维护数不清
的必要系统和结构,让你哼哼作响,让你成为你,赋予你形状和相
貌,让你享受到⼀种稀罕⽽⼜极为愉悦的状态,⽽这种状态就叫作“⽣
命”。
这是⼀份你根本意识不到的庞⼤的任务。倘若把你拆解开来,你
⽆⽐巨⼤。把你的肺摊开,能覆盖⼀座⽹球场,肺⾥的呼吸道能从伦
敦延伸到莫斯科。把你所有⾎管的⻓度加起来 ,可绕地球两圈半。 [7]

意义最深远的部分是你的DNA。你的每⼀个细胞中包含着1⽶多⻓的
DNA,如果你把体内所有的DNA搓成 ⼀根细细的线,它能延伸100
[8]

亿英⾥,⽐从地球到冥王星的距离还远。想⼀想这件事吧,光靠你⾃
⼰就⾜够离开太阳系了。从字⾯意义来看,你就是宇宙。
但你的原⼦仅仅是积⽊块,它们本⾝并不是活的。⽣命是从什么
地⽅开始的,这不⼤容易说明⽩。⽣命的基本单位是细胞——⼈⼈都
同意这⼀点。细胞⾥充满了各种忙忙碌碌的东西:核糖体和蛋⽩质、
DNA、RNA、线粒体,还有其他⼤量微观层⾯上的神秘东西——但它
们本⾝⽆⼀是活的。细胞本⾝仅仅是⼀个隔间,⼀个容纳上述种种的
⼩房间 ,它本⾝没有⽣命,就跟其他所有的房间⼀样。然⽽,天知
[1]

道怎么回事,所有这些东西聚拢到⼀起,你就拥有了⽣命。这是科学
⽆法解释的部分。我有点⼉希望它永远保持这种神秘状态。
最值得注意的地⽅是,细胞中的任何东西都不⾏使掌控之责。细
胞的每⼀个组成部分都响应着来⾃其他部分的信号,这些信号就像许
多辆碰碰⻋⼀样碰撞反弹,但不知道怎么的,当细胞与你个体宇宙不
同部位的其他细胞进⾏沟通时,在细胞之间,也在⼈的整个⾝体之
间,这些随机的运动产⽣了平稳、协调的动作。
细胞的核⼼是细胞核。它包含了细胞的DNA——我们已经提到
过,⼀⽶⻓的DNA,蜷缩进了⼀个可以合理地称之为“⽆穷⼩”的空
间。这么多DNA能缩在细胞核⾥的原因是,它⾮常细。200亿股DNA
并排起来 ,才顶得上⼈类最细的头发那么粗。你⾝体⾥的每个细胞
[9]

(严格来说,每个带有细胞核的细胞)都有两份DNA拷⻉。这就是为什
么光靠⼀个你,就⾜够扩展到冥王星甚⾄更远的太空去。
DNA只为了⼀个⽬的⽽存在——创造更多的DNA。简单地说,你
的DNA就是⼀本制造你的指导⼿册。就算没学过⽣物学,你也肯定从
⽆数个电视节⽬⾥听说过,DNA分⼦由两条梯级相连、呈著名双螺旋
形状的⻓链构成。⼀段DNA可分为名叫染⾊体的⽚段及名为基因的较
短单位。你所有基因的总和就是基因组。
DNA⾮常稳定,可以延续数万年。如今,靠着DNA的稳定特点,
科学家们得以演算出遥远过去的⼈类学。你现在拥有的东西,⼤概没
有哪⼀件——不管是信件、珠宝,还是珍贵的传家宝——到了1000
年之后还存在,但只要有⼈肯费⼼寻找,你的DNA⼏乎肯定存在,⽽
且可以恢复。DNA以⾮凡的保真度传递信息。它每复制10亿个字⺟只
产⽣⼀个错误。即便按照这样的精确度运⾏,每次细胞分裂⼤概也会
出现三个错误或突变。⾝体可以忽略⼤多数的突变,但偶尔,突变也
会带来持久的影响。这就是演变(evolution)。
基因组的所有组成部分都有⼀个执着的⽬的:让你的⾎脉延续下
去。你携带的基因来⾃⾮常遥远的古代,⽽且很可能是永恒存在的
——这真是个想起来令⼈震撼的念头。你将死去,消失不⻅,但只要
你和你的后代继续繁衍后代,你的基因就会继续存在。⽽且,⾃⽣命
开始以来的30亿年,你的个⼈⾎脉从未中断,这⼀点想起来也肯定叫
⼈震惊。你现在能在这⾥,多亏了你的每⼀代祖先都成功地在死前或
者脱离⽣殖过程之前,将⾃⼰的遗传物质传递给了新⼀代。这真是⼀
股成功的链条。
基因的具体⼯作,是为构建蛋⽩质提供指导说明。⼈体内⼤多数
有⽤的东西都是蛋⽩质。有些蛋⽩质能加速化学变化,它们叫作酶;
另⼀些蛋⽩质传递化学信息,叫作激素;还有⼀些蛋⽩质攻击病原
体,叫作抗体。在所有蛋⽩质⾥,最⼤的叫作肌联蛋⽩,它有助于控
制肌⾁弹性。它的化学名称⻓达189,819个字⺟ ,成为英语中最
[10]

⻓的单词,只可惜,字典⽆法识别化学名称。没⼈知道我们体内有多
少种蛋⽩质 ,但估计范围从⼏⼗万到上百万种,甚或更多。
[11]

遗传学上的悖论是,我们极为不同,但在遗传上实际⼜是相同
的。所有⼈类共享99.9%的DNA ,但没有哪两个⼈⼀模⼀样。我
[12]

的DNA和你的DNA有着300万~400万个不同之处 ,只占总数的
[13]

极⼩⽐例,但它们⾜以让我们产⽣巨⼤的差异。你体内还有着⼀百来
个只属于你的个⼈基因突变 ——也就是说,这些基因跟你双亲赋
[14]

予你的基因⽆⼀相符,⽽是专属于你⾃⼰。
这⼀切的运作细节到底怎样,对我们来说迄今仍然是个谜。只有
2%的⼈类基因组负责编码蛋⽩质,这就说,只有2%的基因组从事着
有明确意义的操作。其余的基因做什么,我们不知道。看起来,⼤量
基因就像是⽪肤上的雀斑,它们在那⼉,但并没什么⽤处。还有⼀些
基因让⼈百思不得其解。有⼀种叫作“Alu元件”的特殊短序列 ,在
[15]

整个基因组中重复超过100万次,有时还出现在重要的蛋⽩质编码基
因当中。不管让谁说,它都是⼀个完全没有意义的存在,但它还是占
了我们所有遗传素材的10%。这些神秘部分⼀度被称为垃圾DNA,但
如今有了个更优雅的名字——“⿊暗DNA”,意思是,我们不知道它是
⼲吗的,以及为什么要出现在那⾥。⼀些⿊暗DNA参与了基因的调
制,但其余的⼤部分仍有待确定。
⼈们通常把⾝体⽐喻成机器,但它远不⽌如此。⾝体⼀天⼯作24
⼩时,连轴转上⼏⼗年,靠⽔和若⼲有机化学物运⾏,(基本上)⽆须
定期保养或安装备件。它柔软,相当可爱,有着随和的机动性和柔韧
性,对⾃我复制怀有热情,能讲笑话,感受亲情,欣赏鲜红的落⽇和
凉悠悠的微⻛。就你所知,有多少种机器能做到这⼀切?所以,有⼀
件事毫⽆疑问:你就是个真正的奇迹!不过,必须说,⼀条蚯蚓也可以
⽤这话来形容。
我们该怎样赞美这存在的荣耀呢?嗯……我们⼤多数⼈采取的做
法是能少锻炼就少锻炼、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想想你往喉咙⾥塞了多
少垃圾,想想在发光的屏幕前,你以近乎植物⼈的状态虚掷了多少时
光。然⽽,⾝体却以某种神奇的⽅式照料着我们,从我们塞进肚⾥的
各种⻝物⾥提取营养,让我们紧密地维持团结,⻓达数⼗年。我们⽤
乱七⼋糟的⽣活⽅式来⾃杀,还真得花上不少时⽇。
就算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做错了,⾝体也能维持还顺带保护你。我
们⼤多数⼈都对此做了证明。每6名吸烟者中就有5名不会患上肺癌
。⼤多数容易⼼脏病发作的⼈,并未出现⼼脏病发作。据估计,
[16]

每天,你会有1~5个细胞发⽣癌变 ,⽽你的免疫系统会捕获并杀
[17]
死它们。想想看,每个星期⼏⼗次,⼀年超过1000次,你都有可能
患上我们这个时代最可怕的疾病,⽽每⼀次,你的⾝体都拯救了你。
当然,极为偶尔的时候,癌症会发展成更严重的事情,有可能害死
你,但整体⽽⾔,癌症很罕⻅:⾝体内的⼤多数细胞⼏⼗亿⼏⼗亿地
复制却不曾出错。癌症或许是死亡的常⻅原因,但不是⽣活中的常⻅
事件。
我们的⾝体是⼀个由37.2万亿 个细胞构成的宇宙 ,它们多
[2] [18]

多少少都能随时随地、完美和谐地运作。痛感、消化不良、奇怪的瘀
伤或疙瘩,差不多就是正常运作过程中所有不完美的表现了。根据世
界卫⽣组织编制的《国际疾病和相关健康问题统计分类》,有数以千
计(8000多种)的事情可以扼杀我们 ——除了衰⽼致死,⽽我们逃
[19]

过了每⼀种。对我们⼤多数⼈来说,这算得上是⼀笔不错的买卖。
⽼天知道,我们在任何意义上都并不完美。我们有阻⽣⾅⻮,因
为我们的颌⻣演变得太⼩,⽆法容纳所有⽛⻮。我们的⻣盆太⼩,不
经历极度的疼痛没法⽣下孩⼦。我们很容易陷⼊⽆可救药的背痛。我
们的器官基本上⽆法⾃我修复。如果⼀条斑⻢⻥弄坏了⾃⼰的⼼脏,
它会⽣⻓新的组织;如果你弄伤了⼼脏,那就太糟糕了。⼏乎所有动
物能⾃⼰合成维⽣素C,我们⼈类却不能。我们执⾏合成过程的每⼀
环节 ,但莫名其妙地,缺少了最后⼀步——⽣成⼀种酶。
[20]

⼈类⽣命的奇迹不在于我们⽣⽽具备⼀些弱点,⽽在于我们没有
被弱点湮没。别忘了,你的基因来源⼤部分并不是⼈类的祖先,其中
⼀部分是⻥,更多的则是⽣活在洞⽳⾥的⽑茸茸的⼩不点⼉。你的⾝
体⽅案就继承⾃这些⽣物。你是30亿年演变调整的产物。如果我们能
根据⾝为智⼈的需求从头来过,赋予⾃⼰全新的⾝体,我们会⽐现在
好过得多——我们可以直⽴⾏⾛,⽽不必弄伤⾃⼰的膝盖和背部;我
们可以吞咽,⽽不必冒窒息的⻛险;我们也可以⽣孩⼦顺畅得就像是
从⾃动售货机⾥滚下来。但我们⼈类并不是为此⽽构建的⾃⼰。从漂
浮在温暖浅海⾥的单细胞斑点开始,我们就踏上了这趟历史之旅。⾃
此以后发⽣的⼀切,是⼀场漫⻓⽽有趣的意外,但也不乏闪耀的荣
光。但愿我能在接下来的篇幅⾥,清晰地讲述这个故事。
[1] 细胞“cell”也有“单⼈舱房”的意思。——译者注
[2] 当然,这个数字是猜测⽽来,但有其根据。⼈体细胞有各种类型、⼤⼩和密度,实
际上是没法计数的。37.2万亿这个数字,由2013年意⼤利博洛尼亚⼤学的伊娃·⽐安科妮
(Eva Bianconi)领导的⼀⽀欧洲科学家团队提出,并在《⼈类⽣物学年报》上公布。
第⼆章 ⽪肤:⼈体最⼤的器官

“ 美丽只是肤浅表⾯,丑陋却深⼊⻣髓。”
—— 多萝西·帕克(Dorothy Parker),美国诗⼈
I

有件事⼉说起来或许令⼈稍感惊讶:我们的⽪肤是⼈体最⼤的器
官,也最多才多艺。它包住⼈体内部的东西,还把坏东西挡在外⾯。
它减缓冲击⼒。它赋予我们触觉,给我们带来快乐、温暖和疼痛,以
及其他⼏乎所有让我们鲜活的东西。它⽣成⿊⾊素,保护我们不受太
阳光线的伤害。如果我们滥⽤它,它会⾃我修复。它让我们如此美
丽。它照料我们。
⽪肤(skin)的正式名称是⽪肤系统(cutaneous system)。它的
⾯积约为2平⽅⽶,重量在10~15磅之间(相当于4.5~6.8公⽄),尽
管这在很⼤程度上取决于你多⾼,需要⽪肤覆盖的臀部和肚⽪有多
⼤。眼睑上的⽪肤最薄(仅千分之⼀英⼨厚),⼿和脚后跟最厚。跟⼼
脏或肾脏不同,⽪肤永远不会衰竭。各类⽪肤问题的研究专家——宾
⼣法尼亚州⽴⼤学⼈类学教授尼娜·贾布隆斯基(Nina Jablonski)说:
“我们⽪肤接缝的地⽅不会破裂 ,也不会⾃发出现泄漏。”
[1]

⽪肤由内外两层组成,内层叫真⽪,外层叫表⽪。表⽪的最外
⾯,称为⻆质层,完全由死细胞组成。想到让你变得这么可爱的所有
东西其实都是些死物,不免有些惊悚。在⾝体与空⽓相遇之处的我
们,不过都是⼫体。外⽪细胞每个⽉更换⼀次。我们⼤⼿⼤脚、漫不
经⼼地挥霍着⽪肤 :每分钟脱落⼤约25,000个外⽪细胞,每⼩时
[2]

就有100万个以上。⽤⼿指顺着满是灰尘的书架⼀抹,基本上就等于
从之前的⾃⼰的碎⽚⾥清理出⼀条路来。在悄⽆声息之中,我们坚持
不懈地化为尘⼟。
⽪屑叫作“鳞屑”(squames)。我们每个⼈,每年⾝后都会掉落下
整整⼀磅(约半公⽄)的尘渣。如果你把真空吸尘器脏污袋⾥的东西
[3]

烧掉,主要的⽓味是⼀种明显的焦味,跟头发烧着了差不多。那是因
为⽪肤和头发主要由相同的东西构成:⻆蛋⽩。
表⽪下⾯是更肥沃的真⽪,驻扎着⽪肤的所有活跃系统——⾎管
和淋巴管、神经纤维、⽑囊根部、汗液和⽪脂的腺体储存库。再下⾯
是存储脂肪的⽪下层(严格来说已经不再是⽪肤的⼀部分了)。虽然它
也许不算是⽪肤系统的⼀部分,却是⾝体的重要组成部分,因为它可
以储存能量、保持温度,并使⽪肤附着于⾝体。
没⼈确切知道你的⽪肤上有多少个⼩孔,但可以说,你⾝上的孔
相当多。⼤多数估计认为,你全⾝的⽪肤上有 200 万 ~500 万个⽑
囊,还有两倍于此的汗腺。⽑囊具有双重职责:让⽑发发芽,分泌⽪
脂(来⾃⽪脂腺),⽪脂与汗液混合,在表⾯形成油性层。这有助于保
持⽪肤柔软,让许多外来⽣物⽆法停留。有时,⽑孔会因为少数死⽪
和⼲枯的⽪脂⽽堵塞,形成所谓的⿊头。如果再加上⽑囊感染发炎,
就产⽣名叫“粉刺”的⻘少年噩梦。⻘春痘折磨年轻⼈,因为⼈年轻的
时候⽪脂腺(其他所有腺体也⼀样)⾮常活跃。⼀旦粉刺发展为⻓期状
况,就变成了痤疮(acne)。“acne”⼀词的词源很不确定 ,似乎与
[4]

希腊语⾥的“acme”相关,后者指的是崇⾼且令⼈钦佩的成就,但满
脸⻘春痘肯定算不上这样的成就。两者到底是怎样扯上了关系,我们
并不太清楚。 1743 年,这个词被⾸次收录在英国的⼀本医学词典
⾥,进⼊了英语。
包裹在真⽪中的是各种各样的受体,它们是我们与世界保持联系
的渠道。当微⻛轻轻扫过你的脸颊,那就是你的迈斯纳⼩体 告诉你 [1]

的。当你把⼿放在热盘⼦上,你的鲁菲尼⼩体会嗷嗷⼤叫。默克尔细
胞对恒定压⼒做出响应,帕西尼⼩体对振动起反应。
迈斯纳⼩体是所有⼈的最爱。它们可以检测到轻微的接触 ,在 [5]

我们的性感带和其他⾼度敏感的区域最为丰富:指尖、嘴唇、⾆头、
阴蒂、阴茎等。它们的名字来⾃德国解剖学家乔治 · 迈斯纳 (Georg
Meissner) ,他在 1852 年发现了它们,不过,他的同事鲁道夫 · ⽡格
纳(Rudolf Wagner)声称⾃⼰才是真正的发现者。两个⼈在这件事上
争执不休,这证明了在科学领域,哪怕再⼩的细节也能引发宿怨。
所有这些受体都经过精⼼微调,好让你感受到这个世界。帕西尼
⼩体可以检测到微⼩⾄0.00001毫⽶的运动(简直算得上完全没有实际
运动)。不仅如此,它们甚⾄不需要直接接触这些素材,就能检测到这
种运动。正如⼤卫·林登在《触感引擎》(Touch)中指出,你把铁锹插
⼊碎⽯或沙⼟ ,就可以感受到两者之间的区别,哪怕你的⼿只摸到
[6]
了铁锹。很奇怪的是,我们没有任何湿润感受器 ,只能靠热传感器
[7]

来指导⾏为。这就是为什么每当坐在潮湿的地⽅,你往往⽆法判断它
到底是湿还是冷。
⼥性⼿指的触觉敏感性远远⾼于男性 ,但这可能只是因为她们
[8]

的⼿⽐较⼩,有着更为密集的传感器⽹络。触摸最有趣的⼀点是,⼤
脑并不光是告诉你某样东西感觉起来如何,还告诉你它应该是什么感
觉。这就是为什么爱⼈的爱抚感觉很好,但陌⽣⼈做同样的抚摸,就
会感觉⽑⻣悚然。这也是为什么⼈很难给⾃⼰挠痒痒的原因。
在撰写本书的过程中,我在诺丁汉⼤学医学院的解剖室经历了⼀
件难忘的意外事件。⼀位名叫本·奥列维尔(Ben Ollivere)的教授兼外
科医⽣(我们稍后再详细说他)轻轻地切开了⼀具⼫体的⼿臂,并掀起
了⼀块1毫⽶厚的⽪肤。它太薄了,薄得⼏乎半透明。“喏,”他说,
“你们所有⼈的肤⾊就从这⼉来——⼀⼩⽚表⽪,所有种族都这样。”

不久之后,我到宾⼣法尼亚州⽴⼤学跟尼娜·贾布隆斯基⻅⾯,向
她提起了这件事。她点点头,表⽰强烈的认同。“在⼈体构成上,这么
⼩的⼀⽅⾯被赋予了如此重要的意义,这太不寻常了。”她说,“⼈们
平时表现得好像肤⾊就能决定性格,但肤⾊⽆⾮是对阳光的反应。从
⽣物学来看,并不真正存在种族这样的东西,不管是肤⾊、⾯部特
征、头发类型、⻣骼结构,或者其他别的任何东西,都⽆从定义种
群。然⽽,放眼历史,由于⽪肤的颜⾊,有多少⼈遭到了奴役、嫌
恶,甚⾄被私刑处死、剥夺了基本的权利。”
贾布隆斯基是位个⼦挺⾼的优雅⼥性,留着⼀头银⾊短发,在宾
⼣法尼亚州⽴⼤学⼈类学⼤楼四层的⼀间整洁的办公室⾥⼯作,她对
⽪肤的兴趣产⽣⾃差不多三⼗年前。当时,她是珀斯西澳⼤利亚⼤学
⼀名年轻的灵⻓类动物学家兼古⽣物学家。在筹备⼀场关于灵⻓类动
物肤⾊和⼈类肤⾊之间差异的讲座时,她意识到有关这⼀主题的信息
少得惊⼈,便开始从事相关研究,⽇后,这成为她终⽣的课题。她
说:“起初本来是个⽆关紧要的⼩项⽬,最终却占据了我职业⽣涯的很
⼤⼀部分。 ”2006 年,她写出了备受推崇的作品《⽪肤⾃然史》
(Skin: A Natural History),六年后,⼜写出了《⽣命的⾊彩:肤⾊
的⽣物学意义和社会意义》 (Living Color: The Biological and
Social Meaning of Skin Color)。

从科学上看,⽪肤颜⾊⽐任何⼈想象的都更加复杂。“有120多种
基因参与了哺乳动物的⾊素沉淀,”贾布隆斯基说,“要把它完全分解
开来真的很难。”我们可以说的是:⽪肤的颜⾊来⾃各种染料 ,其 [9]

中最重要的是⼀种分⼦,正式名称是真⿊素(eumelanin),但通常被
称为⿊⾊素(melanin)。它是⽣物学中最古⽼的⼀种分⼦,遍布整个
⽣物世界。它不仅跟肤⾊有关,还为⻦带去了⽻⽑的颜⾊,为⻥增添
了鳞⽚的纹理和光泽,让鱿⻥的墨⽔呈现出⿊紫⾊。它甚⾄参与了⽔
果的褐化。在我们⾝上,它也负责头发的颜⾊。随着年龄的增⻓,它
的⽣成会急剧放缓 ,这就是⽼年⼈的头发会变成灰⾊的原因。
[10]

贾布隆斯基说:“⿊⾊素是⼀种绝佳的天然防晒品。” 它由⿊ [11]

⾊素细胞⽣成。⽆论我们属于什么种族,所有⼈都拥有相同数量的⿊
⾊素细胞,只不过,不同⼈种⽣成的⿊⾊素多少有着不同。⿊⾊素往
往会对阳光做出⻓斑的反应 ,这就带来了雀斑。
[12]

肤⾊是所谓“趋同进化”的典型例⼦,也就是说,在两个或多个地
⽅,演化出了类似的结果。举例来说,在南亚的斯⾥兰卡和中太平洋
地区的波利尼西亚,⼈们的肤⾊都呈浅棕⾊,这不是因为他们有任何
直接的遗传联系,⽽是因为他们在演化中独⽴地获得了适应⾃⼰居住
环境的能⼒。过去,⼈们⼀直认为,(⽪肤)脱⾊可能需要1万〜2万
年,但如今,靠着基因组学的研究,我们知道,它可以发⽣得快得多
——两三千年兴许就够了。我们还知道,这种情况曾多次发⽣。浅⾊
⽪肤(贾布隆斯基叫它“褪⾊⽪肤”)在地球上⾄少演化了三次。⼈类引
以为傲的可爱⽪肤⾊调范围,是⼀个不断变化的过程。“我们,正置⾝
⼀轮全新的⼈类演化实验当中。”贾布隆斯基说。
有⼈认为,浅⾊⽪肤可能是⼈类迁徙和农业兴起带来的结果。这
种论点认为,狩猎-采集者从⻥类和野味中获取⼤量的维⽣素D,⽽当
他们开始种植作物,尤其是搬迁到北纬地区之后,维⽣素D的摄⼊量
就⼤幅下降了。因此,更浅的肤⾊带来了⼀个很⼤的优势,那就是合
成额外的维⽣素D。
维⽣素D对健康⾄关重要。它有助于形成强壮的⻣骼和⽛⻮,提
升免疫系统,对抗癌症,为⼼脏提供营养。它完全是个好东西。我们
可以通过两种⽅式获得它——饮⻝或者阳光。可问题是,在阳光的紫
外线下暴露太多,会破坏我们细胞中的DNA,导致⽪肤癌。怎样才能
晒太阳晒得恰到好处,成了棘⼿的问题。为应对这⼀挑战,⼈类演化
出⼀系列深浅不同的肤⾊,以适应不同纬度的阳光强度。⼈体适应变
化的环境,这个过程叫作表型可塑性。我们的肤⾊随时在改变:在灿
烂的阳光下,我们会晒⿊;碰到尴尬的事,我们会脸红。晒伤的红⾊
,来⾃受影响区域⾥⽑细⾎管的充⾎,它让⽪肤摸起来很烫。晒
[13]

伤的正式名称是红斑 。孕妇的乳头和乳晕经常会变暗,有时⾝体
[14]

的其他部分,⽐如腹部和⾯部也不能幸免,这是⿊⾊素⽣成增多所
致。这个过程叫⻩褐斑⾊素沉淀 ,但它的⽬的还不清楚。我们通
[15]

常会因为⽣⽓⽽满脸通红,这实在有点违背直觉。当⾝体做好了战⽃
准备之时,它会将⾎流转移到真正需要的地⽅去 ( 也就是肌⾁ ) 。那
么,它为什么会把⾎液送到没有明显⽣理效益的脸部呢?这⾄今仍然
是个谜。贾布隆斯基提出了⼀种可能性:脸红能以某种⽅式帮忙调节
⾎压;⼜或者,由于⼈真的⾮常⽣⽓才会脸红,它就可以充当吓唬对
⼿的信号。
不管怎么说,当⼈们待在⼀个地⽅或缓慢迁移的时候,不同肤⾊
缓慢演变的⽅式就能运转得很好,但当今时代有⾼度的⼈⼝流动性,
⼤量的⼈迁移到肤⾊与⽇照程度完全⽆法适应的地⽅。在北欧和加拿
⼤等地区,不管肤⾊有多么苍⽩,⼈们也⽆法在冬季从微弱的阳光⾥
提取⾜够的维⽣素D来维持健康,所以维⽣素D必须通过⻝物摄⼊,
⽽很难有⼈靠此获得⾜够的量——⽽这也没什么好意外的。要光靠饮
⻝满⾜维⽣素D的摄⼊,你就必须每天吃15个鸡蛋,或者近3公⽄的
瑞⼠奶酪,要不然,也可以吞下半汤匙的⻥肝油(虽说⻥肝油不算美味
可⼝,但可⾏性总归更强些)。在美国,⼈们推崇喝⽜奶来补充维⽣素
D ,但⽜奶也只能提供成⼈每⽇需求的 1/3 。因此,据估计,全球有
50 %的⼈ ⾄少会在⼀年⾥的部分时间缺乏维⽣素 D 。在北部地
[16]

区,这个⽐例甚⾄可能⾼达90%。
随着⼈们进化出更浅的肤⾊ ,他们的头发和眼睛的颜⾊也变
[17]

浅了——但这是更晚近才出现的。⼤约6000年前,波罗的海周围的
某个地⽅出现了较浅⾊的眼睛和头发。原因是什么还不太清楚。毕竟
头发和眼睛的颜⾊并不会影响维⽣素D的代谢,任何其他的⽣理因素
也归结不到这⾥来,所以它们颜⾊变浅似乎没有实际上的好处。有⼈
假设,这些⾝体特征被选中成为部落标记,或是因为⼈们发现它们更
具吸引⼒。如果你的眼睛是蓝⾊或绿⾊的,那不是因为你的虹膜有着
⽐其他⼈更多的颜⾊,⽽是因为缺少了别的颜⾊。其他⾊素的缺乏使
得眼睛看起来呈蓝⾊或绿⾊。
⽪肤颜⾊发⽣改变的时间周期更⻓ (⾄少六万年),⽽且,它并
[18]

⾮是个直线过程。“有些⼈是褪⾊,有些⼈是重新着⾊,”贾布隆斯基
说,“有些⼈搬到新的纬度时,肤⾊会发⽣很⼤改变,也有⼈⼏乎完全
不变。”
例如,照理说,南美洲原住⺠的肤⾊ 应该⽐同⼀纬度其他地
[19]

区的⼈更浅才对。这是因为从演化的⻆度来看,他们是新近来到的。
“他们能够相当快地到达热带,并且拥有许多装备,包括⼀些⾐物。”
贾布隆斯基告诉我,“因此,他们在实际上挫败了演变。”更难以解释
的是南部⾮洲的科伊桑⼈ 。他们⼀直⽣活在沙漠的阳光下,从来
[20]

不曾远距离迁徙,可他们的肤⾊,⽐根据环境所预测的要浅50%。现
在看来,在过去的两千年的某个时间,某次负责苍⽩⽪肤的基因突变
被外来者带到了他们⾝上。⽽这些神秘的外来者是什么⼈,就⽆从⽽
知了。
近年来,对古代DNA分析技术的发展意味着,我们⼀直在了解到
更多的东西,这些东西⾥⼤部分令⼈惊讶——有些令⼈困惑,有些存
在争议。2018年初,伦敦⼤学学院和英国⾃然历史博物馆的科学家
们利⽤DNA分析公布,⼀个“切达⼈”(Cheddar Man,这是⼀种古不
列颠⼈)已经拥有了“深到近乎⿊⾊的⽪肤” ,引得外界⼀⽚哗然。
[21]

(其实,他们说的是,他有76%的概率拥有深⾊⽪肤。)他似乎还有着
蓝⾊的眼睛。在⼤约⼀万年前最后⼀次冰河时代结束后,切达⼈率先
返回英国。他的祖先已经在欧洲⽣活了三万年,有⾜够的时间来演变
出浅⾊⽪肤,所以,如果他真的是⿊⽪肤,那将会是⼀个真正的意
外。然⽽,另⼀些权威⼈⼠认为,⽤于进⾏分析的DNA分解得太厉害
,⽽且我们对⾊素沉着遗传学的理解也不⼀定是正确的,所以我
[22]

们根本⽆法就切达⼈的⽪肤和眼睛颜⾊做出任何结论。好吧,这⾄少
提醒我们还有多少东西需要学习。“从很多⽅⾯来看,就⽪肤问题⽽
⾔,我们还处在最初级的阶段。”贾布隆斯基说。
⽪肤分为两种类型:有⽑发的、没有⽑发的。没有⽑发的⽪肤叫
作“⽆⽑”(glabrous),⽽且为数不多。我们真正⽆⽑的部位寥寥⽆
⼏,只有嘴唇、乳头和⽣殖器,以及⼿⼼和脚底。⾝体的其余部分要
么覆盖着明显的⽑发,称为终⽑(terminal hair),⽐如你的头上;要
么覆盖着毫⽑,也就是⼩孩⼦脸颊上那些软乎乎的东西。我们其实跟
猿类表亲们⼀样⽑发丛⽣ 。只不过,我们的⽑发更纤细、更微
[23]

弱。总的来说,我们估计有500万根⽑发 ,但这个数字因年龄和环
[24]

境⽽异,⽽且只是个猜测。
⽑发为哺乳动物所独有。与底层⽪肤⼀样,它具有多种⽤途:能
提供保暖、缓冲和伪装 ,保护⾝体免受紫外线照射,并允许群体
[25]

成员彼此传递⽣⽓或者是被唤醒的信号。但当你接近⽆⽑的时候,⼀
些功能显然⽆法很好地发挥作⽤。对所有的哺乳动物⽽⾔,⼀旦感到
寒冷,⽑囊周围的肌⾁就会收缩,这个过程,正式名称叫作“⽴⽑”
(horripilation),但更为⼈熟知的名称是“起鸡⽪疙瘩”。哺乳动物有
⽑,使得⽑发和⽪肤之间增加了⼀层有⽤的绝缘空⽓ ,对⼈类⽽ [26]

⾔,它绝对没有⽣理上的好处,仅仅是提醒我们⾃⼰⽐较起来是有多
么光秃。鸡⽪疙瘩也能让哺乳动物的⽑发直⽴ (让动物显得块头更[27]

⼤、更凶猛),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受到惊吓或紧张的时候会起鸡⽪疙
瘩,当然,这对⼈类来说也没有什么太⼤的作⽤。
关于⼈类⽑发,有两个由来已久的问题:我们是在什么时候变得
基本没⽑的?为什么我们在少数⼏个地⽅保留了明显的⽑发?对第⼀
个问题,由于化⽯记录⾥没有保存头发和⽪肤,因此不可能明确地指
出⼈类脱掉⽑发的时间。但根据遗传学研究,⿊暗⾊素沉着 可追 [28]

溯到170万年前~120万年前之间。我们仍覆盖着⽑发的时候,深⾊
⽪肤并⽆必要,故此,这强烈暗⽰了褪去⽑发的⼤概时期。⾄于为什
么我们⾝体某些部位保留了⽑发,对于头部⽽⾔,原因相当简单,别
的地⽅就不那么清楚了。头部⽑发在寒冷的天⽓下是良好的绝缘体,
在炎热的天⽓下是出⾊的热反射器。根据尼娜·贾布隆斯基的说法,紧
密卷曲的头发效果最好,“因为它增加了头发表⾯和头⽪之间的空间厚
度,能让空⽓吹拂⽽过” 。保留头发还有⼀个不同的原因,⽽且同
[29]

样重要:⾃从远古以来,它⼀直是诱惑的⼯具。
耻⻣和腋下⽑发的问题就⽐较多了。要想出腋⽑能给⼈类存在带
来什么好处可不太容易。有⼀种假设认为,次级⽑发⽤于捕获或散发
( 取决于你看的是哪⼀种理论 ) 性⽓息 ( 即信息素 ) 。这⼀理论存在⼀个
问题:⼈类似乎并没有信息素 。2017年,澳⼤利亚研究⼈员在
[30]

《皇家学会开放科学》(Royal Society Open Science)杂志上发表


了⼀项研究,认为⼈类信息素恐怕并不存在,⽽且可以肯定地说,它
在性吸引⽅⾯并未扮演可检测的作⽤。另⼀种假设是,次级⽑发保护
了下⽅的⽪肤免受擦伤。但很明显,很多⼈都会把⾝体各处的⽑发去
除,同时并未带来⽪肤刺激的显著增加。还有⼀种看似更说得通的理
论是,或许,次级⽑发是为了展⽰之⽤ ,宣告⼈的性成熟。[31]

你⾝体上的每⼀根⽑发都有着⽣⻓周期,它分为⽣⻓期和静⽌
期。对⾯部⽑发,⼀个周期通常持续四个星期,但⼀根头发却有可能
陪伴你⻓达6~7年。你的腋⽑有可能坚持六个⽉,腿⽑可持续两个
⽉。头发每天增⻓1/3毫⽶,但它的⽣⻓速度取决于你的年龄和健康
状况,甚⾄跟⼀年中是什么季节有关系。去除⽑发,不管是切割、刮
剃,还是使⽤蜡,对⽑根都没有影响。我们每个⼈⼀⽣会⻓出⼤约8
⽶的头发 ,但由于所有的⽑发到了⼀定时候就会脱落,所以,没
[32]

有任何⼀根头发能⻓过1⽶。我们头发的周期是交错的,所以,⼈通
常并不会注意到头发的脱落。
II

1902 年10⽉,巴黎的警察接到报警,来到位于圣-奥诺雷街的⼀
套公寓,这是⼀个富裕街区,距离第⼋区的凯旋⻔只有⼏百码远。⼀
名男⼦遭到谋杀,⼀些艺术品失窃。凶⼿并未留下明显的线索,但幸
运的是,侦探们找来了⼀个精于识别罪犯的神奇⼈物,他叫阿⽅斯·⻉
迪昂(Alphonse Bertillon)。
⻉迪昂发明了⼀种他称之为⼈体测量学的识别系统,但仰慕的公
众把它叫作 “ ⻉迪昂式⼈体测定法 ” 。该系统引⼊了 “ ⾯部照⽚ ”
(mugshot)的概念和做法
[33] ,也就是⽤照⽚记录每⼀个被捕⼈员的
全脸和侧脸。这⼀做法迄今仍普遍存在。但⻉迪昂式⼈体测定法最突
出的地⽅在于它的测量⾮常严格。接受测试的⼈要测量11个奇怪的特
定属性:坐下时的⾝⾼、左⼿⼩指的⻓度、脸颊宽度,等等。⻉迪昂
选中它们,是因为它们不随年龄⽽变化。⻉迪昂的系统不是为了给罪
犯定罪⽽设计的,⽽是为了抓获罪犯。由于法国会对累犯给予更严厉
的判决(⽽且往往把他们流放到法属圭亚那恶魔岛等遥远、潮湿的化外
之地),所以许多罪犯都拼命想把⾃⼰伪装成第⼀次犯罪。⻉迪昂的系
统旨在识别这些⼈,⽽且效果⾮常好。在投⼊使⽤的第⼀年,他就揭
穿了241个⼈的伪装。
指纹识别其实只是⻉迪昂系统的附带部分,但⾃从他在圣-奥诺雷
街157号的窗框上发现⼀枚指纹,并⽤它识别出凶⼿是亨利-列昂·夏
侯(Henri-Lon Scheffer)之后,不光法国,甚⾄全世界都为之狂热。
很快,指纹识别就成为各地警务⼯作的基本⼯具。
在西⽅,头⼀个确定指纹独特性 的是19世纪的捷克解剖学家
[34]

杨·伊万杰利斯塔·浦肯野(Jan Purkinje)。不过,早在1000多年前,
中国⼈就得出了同样的认识;数百年来,⽇本的陶⼯会在⼊窑烧制之
前将指纹按在陶⼟上,在器⽫上保留⾃⼰的制作⾝份。在⻉迪昂之前
很多年,查尔斯·达尔⽂的表弟弗朗西斯·⾼尔顿(Francis Galton),
以及⼀名苏格兰传教⼠亨利·福尔兹(Henry Faulds)就提出使⽤指纹
抓捕罪犯的概念。⻉迪昂甚⾄不是第⼀个使⽤指纹抓住凶⼿的⼈——
第⼀个其实发⽣在⼗年前的阿根廷——但获得荣誉的是⻉迪昂。
是什么样的演化命令让我们的⼿指末端产⽣旋涡的形状呢?答案
是,没有⼈知道。你的⾝体是⼀个神秘的世界。我们⾝上,以及我们
⾝体内部发⽣的⼤部分事情,我们都不知道原因——毫⽆疑问,很多
时候,是根本没有什么原因。毕竟,演化是⼀个偶然的过程。“所有指
纹都独⼀⽆⼆”这个概念,其实也是⼀种假设。没有⼈可以绝对肯定地
说,没有谁的指纹跟你的⼀模⼀样。我们只能说,迄今为⽌,还没有
⼈找到两组精确匹配的指纹。
在教科书上,指纹的名称是⽪纹。构成我们指纹的犁沟状条纹叫
表⽪嵴。据说,它们有助于抓握 ,跟轮胎花纹可改善道路的附着
[35]

摩擦⼒是⼀个道理,但没有⼈真正证明过这⼀点。还有⼈提出,指纹
的旋涡或许能更好地排⽔,使⼿指的⽪肤更具弹性和柔软,⼜或是提
⾼灵敏度,但这些都只是猜测。同样,没有⼈能够解释为什么我们⻓
时间洗澡时⼿指会起皱 。最常⻅的解释是皱纹有助于更好地排
[36]

⽔,提⾼抓握⼒。但这并没有太⼤意义。很明显,最迫切需要良好抓
握⼒的⼈是那些刚刚落⽔的⼈,⽽不是那些已经在⽔⾥待了⼀阵的
⼈。
在极为偶然的情况下,有些⼈天⽣指尖就完全光滑,这是⼀种叫
作“⽪纹病”的状况 。这种⼈的汗腺也⽐正常⼈少。这似乎暗⽰了
[37]

汗腺和指纹之间的遗传联系,但该联系尚有待确定。
就⽪肤特征⽽⾔,指纹显然微不⾜道。远⽐它重要的是汗腺。你
兴许不曾想到,出汗是⼈类的关键功能。正如尼娜·贾布隆斯基所说:
“单调乏味⽽古⽼的出汗,造就了⼈类今天的样⼦。”⿊猩猩的汗腺只
有我们的⼀半,因此⽆法跟⼈类⼀样迅速散热。⼤多数四⾜动物靠喘
⽓来冷却 ,⽽这跟持续跑动同时沉重呼吸不相容,对炎热⽓候⾥
[38]

的有⽑动物尤其不适合。我们的⽅法要好得多,将含⽔的液体渗透到
近乎光秃的⽪肤上,随着⽔的蒸发使⾝体冷却,将⼈体变成了活⽣⽣
的空调。贾布隆斯基写道:“我们⼤部分体⽑的丧失 ,以及通过向 [39]

外分泌汗液来消散体内多余热量的能⼒,有助于使得我们对温度最敏
感的器官——⼤脑——显著变⼤。”她说,这就意味着出汗能帮你变聪
明。
就算静⽌时,我们也会难以察觉地稳定出汗,要是你参加剧烈活
动,置⾝挑战性环境,我们的⽔储备便会很快耗尽。按彼得·斯塔克
(Peter Stark) 的《最后的呼吸:来⾃⼈类耐⼒极限的警⽰故事》
(Last Breath: Cautionary Tales from the Limits of Human
中所说,⼀个体重70公⽄的男⼦ ,体内含有40多升
Endurance) [40]

的⽔。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只是坐着呼吸,他每天会因为出汗、呼吸
和排尿,减掉1.5升⽔。但如果他拼尽全⼒,⽔分流失的速度可以达
到每⼩时1.5升。这样,⼈体的情况很快就会变得危险起来。在艰苦
的条件下 ( 如在热辣辣的太阳下步⾏ ) ,你可以轻松地在⼀天内排出
10~12升的汗⽔。难怪我们需要在天⽓炎热时不停地喝⽔。

除⾮流失停⽌或得到补充,否则,当事⼈会在失去3~5升液体
后,开始头痛和昏睡。如果损失6或7升⽔⼜没能及时恢复,就可能出
现精神损害。(脱⽔的徒步旅⾏者离开⼩径,漫步进⼊荒野,就可能出
现这种情况。)如果⼀个70公⽄重的男⼦流失10升以上的⽔,他将陷
⼊休克并死亡。第⼆次世界⼤战期间,科学家研究了⼠兵在没有⽔的
情况下能在沙漠⾥⾛多远(假设他们最开始时已经充分补充过⽔分)。
他们得出的结论是,⼠兵可以在28℃的温度下⾏⾛72千⽶,在38℃
的⾼温下⾏⾛24千⽶,在49℃的⾼温下只能⾛11千⽶。
你的汗液中,99.5%的成分是⽔。其余有⼀半是盐,另⼀半是其
他化学物质。虽然盐只占汗液整体的⼀⼩部分 ,但在炎热的天⽓ [41]

⾥,你⼀天内可以损失多达12克(3茶匙)的盐,这是⼀个⾼到危险的
量,所以,补充盐和补充⽔同等重要。
流汗是由肾上腺素的释放所激活的 ,这就是你承受压⼒时会 [42]

流汗的原因。与⾝体的其他部位不同,⼿掌不会因为体⼒消耗或热量
过⾼⽽出汗,只有压⼒才能让它出汗。测谎检验就会测量情绪性出汗

[43]

汗腺分为两类:外泌汗腺和顶泌汗腺。外泌腺体要多得多,在炎
热的⼀天,它产⽣⽔样的汗液,会弄湿你的衬衫。顶泌汗腺主要分布
在腹股沟和腋窝,会产⽣更浓、更黏稠的汗液。
让你的脚散发出熏⼈⽓味的是外泌汗液,更确切地说,是脚上的
汗液细菌分解的化学物质。汗⽔本⾝没有⽓味,产⽣⽓味靠的是细
菌。促成汗味的两种化学物质 ——异戊酸和甲⼆醇——都来⾃跟
[44]

某些奶酪相同的细菌作⽤,这就是脚丫⼦闻起来常跟奶酪差不多的原
因。
你的⽪肤微⽣物⾮常个性化。不管你喜欢的是棉质⾐服还是⽺
⽑,不管你是在⼯作之前还是之后洗澡,⽣活在你⾝上的微⽣物,很
⼤程度上取决于你使⽤的肥皂或洗涤剂。⼀些微⽣物是永久居⺠,另
⼀些只在你⾝上扎营⼀个星期或⼀个⽉,接着便⽆声消失,就如同是
⼀个流浪的部落。
每平⽅厘⽶的⽪肤上⼤约有10万个微⽣物,⽽且不容易根除。根
据⼀项研究,在泡澡或淋浴后,你⾝上的细菌数量 实际上会增 [45]

加,因为它们会被从边边⻆⻆⾥冲出来。但就算你努⼒想要给⾃⼰除
菌消毒,也不容易。在医学检查后,要让⼈的⼿达到安全清洁的状态
,需要⽤肥皂和⽔彻底清洗⾄少整整⼀分钟:实际上,这个标准
[46]

对于要接待⼤量患者的医⽣来说,⼏乎⽆法实现。这也是每年有⼤约
200万美国⼈在医院⾥遭到严重感染(其中9万⼈因此⽽死)的很⼤⼀部
分原因。“最⼤的困难,”阿图·葛⽂德(Atul Gawande)写道,“是让
像我这样的临床医⽣去做⼀件明显能阻⽌感染蔓延的事情——洗⼿。”
2007 年,纽约⼤学进⾏的⼀项研究发现,⼤多数⼈的⽪肤上存
在⼤约200种不同类型的微⽣物。但⼈与⼈之间携带的物种差异极
⼤,只有4种微⽣物出现在每⼀名受试者⾝上。还有⼀项被⼴为报道
的 研 究 叫 “ 肚 脐 ⽣ 物 多 样 性 项 ⽬ ”(Belly Button Biodiversity
Project),由北卡罗来纳州⽴⼤学的研究⼈员进⾏。他们随机找来60
名美国⼈,⽤棉签擦拭其肚脐,观察其中潜藏的微⽣物。这项研究发
现了2368种细菌,其中1458种不为科学所知(也就是说,每个肚脐眼
⾥平均藏着24.3种科学不了解的微⽣物)。每⼈⾝上的微⽣物种类有
29~107种不等。⼀名志愿者⾝上居住着⼀种从未⻅于⽇本境外记录
的微⽣物 ——⽽他从未去过⽇本。
[47]

抗菌皂的问题在于 ,它们不光可以杀死⽪肤上的坏细菌,也
[48]

会杀死好细菌,洗⼿液也⼀样。2016年,美国⻝品和药物管理局禁
掉了抗菌皂中常⽤的19种成分,理由是制造商⽆法证明它们的⻓期安
全性。
微⽣物不是你⽪肤上的唯⼀居⺠。就在此刻,有⼀种⼩不点的螨
⾍,名叫“⽑囊蠕形螨”(Demodex folliculorum),就正徜徉在你的
头⽪上(以及你⾝体的其他油性表⾯,但主要是在头上)。⼀般⽽⾔,
它们是⽆害的(谢天谢地),也是看不⻅的。它们和我们⼀起⽣活的时
间很⻓ ,⼀项研究认为,它们的DNA可以⽤来追踪⼏⼗万年前我
[49]

们祖先的迁徙。以它们的规模来看,你的⽪肤就像⼀⼤碗脆⽪⽟⽶
⽚。如果你闭上眼睛运⽤想象⼒,你⼏乎可以听到嘎吱嘎吱的声⾳。
还有⼀件⽪肤很喜欢做的事情是发痒,但发痒的原因我们不⻅得
总是能弄明⽩。很多瘙痒很容易解释(如蚊⾍叮咬、⽪疹,以及碰到了
蜇⼈的荨⿇),但也有很多⽆法解释。
就在你读这段话的时候,你兴许就会产⽣⼀股冲动,仅仅因为我
提到了“痒”,你就想要抓⼀抓⽚刻之前根本没发痒的某个地⽅。没有
⼈能说清为什么我们这么容易受到瘙痒暗⽰,以及为什么没有明显的
刺激物,我们却仍会发痒。⼤脑中没有任何⼀个位置是专⻔⽤于产⽣
瘙痒感的,因此,展开神经学研究⼏乎不可能。
瘙痒仅限于⽪肤的外层和少数潮湿的前哨—— 主要是眼睛、喉
咙、⿐⼦和肛⻔。不管你痛得多厉害,都不可能出现脾脏发痒。关于
抓挠的研究表明 ,最⻓效的解痒做法是挠背,但挠起来最愉悦的
[50]

地⽅是脚踝。各种疾病都可能带来慢性瘙痒——脑肿瘤、中⻛、⾃⾝
免疫性疾病、药物的副作⽤,等等。最令⼈发狂的⼀种瘙痒形式 [51]

是幻痒,它通常伴随截肢出现,可怜的患者在根本没法抓挠到的部位
(因为该部位已经被截去)产⽣持续的痒感。但发痒最叫⼈克制不住的
可怕案例,来⾃⼀位叫M的患者,她是个三⼗来岁的⻢萨诸塞⼈,染
上带状疱疹后,她的前额产⽣⽆法抵挡的痒感。瘙痒逐渐变得令⼈疯
狂,她彻底抓掉了⼀块直径约⼀英⼨半的头⽪。药物对此也⽆济于
事。就连她睡着了,也会特别激动地抓挠这个位置。有⼀天,她醒来
时发现,脑脊液顺着脸颊流了出来。原来是她挠穿了颅⻣,⼿伸进了
⼤脑。今天距离她产⽣疯狂的痒感已经⼗多年了,据报道,她已经能
够控制住抓痒的动作,不对⾃⼰造成严重伤害了,但瘙痒从未消失。
最令⼈费解的是,她⼏乎彻底摧毁了那块⽪肤上的所有神经纤维,但
令⼈抓狂的瘙痒仍然存在。
然⽽,⼈的外表⾯最能引发惊慌失措的谜题,莫过于⼈随着年龄
增⻓会掉头发的奇怪趋势了。我们每个⼈的头上都有10万~15万个⽑
囊 ,但很明显,不是所有⼈都有着等量的⽑囊。平均⽽⾔,你每
[52]

天要掉50~100根头发,有时候,它们就不再⻓回来了。⼤约60%的
男性到50岁就基本上秃顶了。1/5的男⼈在30岁就秃了。我们对秃顶
的过程了解甚少,只知道随着年龄的增⻓,⼀种叫作⼆氢睾酮的激素
容易变得紊乱,使得头上的⽑囊关闭,⿐孔和⽿朵⾥的⽑囊反⽽
[53]
保留得较多,⿐⽑⽿⽑肆意⽣⻓,让⼈备觉沮丧。阉割是⼀种公认的
治疗秃头的⽅法。
考虑到我们有些⼈是多么容易脱发 ,有⼀个事实就显得颇为
[54]

讽刺:头发其实很经得起腐蚀,在坟墓⾥能保存数千年之久。
对于这件事,最积极的看法⼤概是这样的:如果说我们⾝上必定
要有某个部分向中年屈服,那么,牺牲⽑囊可以算是最明智之选。说
到底,毕竟没有谁会死于秃头呀!
⼩体”的英⽂是Corpuscle,它来⾃拉丁语,意思是“⼩⼩的⾝体”,在解剖学上是
[1] “
个有点含糊的说法。它既可以指代⾃由漂浮的独⽴细胞,如⾎细胞,也可以指代独⽴运转的
细胞团,如迈斯纳⼩体。
第三章 微⽣物:你和地球都是属
于微⽣物的

“ ⻘霉素的故事,我们还没有⾛到结尾。也许我们才刚刚开始。”
—— 亚历⼭⼤·弗莱明(Alexander Fleming),诺⻉尔奖获奖致辞,
1945年12⽉

深吸⼀⼝⽓,你兴许认为⾃⼰的肺部充满了富含⽣命的氧⽓。其
实不然,你吸⼊的空⽓中有80%都是氮⽓,它是⼤⽓中最丰富的元
素,也对我们的存在⾄关重要,但并不与其他元素相互作⽤。当你吸
⽓,空⽓中的氮进⼊你的肺部,之后⼜直接排出,就像是⼼不在焉的
购物者溜达进了错误的商店。要把氮利⽤起来 ,它必须转化为更友
[1]

好的形式,如氨,⽽替我们完成这项转换⼯作的是细菌。没有它们的
帮助,我们会死,确切地说,我们根本不可能存在。是时候该向你的
微⽣物表达谢意了。
你是数万万亿微⼩⽣物的家园,它们为你带来了数量惊⼈的好
处。它们分解你⽆法利⽤的⻝物,为你提供⼤约10%的卡路⾥,并在
此过程中提取有益的营养物质,如维⽣素B2、B12和叶酸。根据斯坦
福⼤学营养研究主任克⾥斯托弗·加德纳(Christopher Gardner)的说
法,⼈类⽣成20种消化酶 ,这在动物界算是⼀个相当可观的数字,
[2]

但细菌所产⽣的酶,数量是⼈类的500~1000倍。“没有它们,我们
⽣活的营养将会⼤⼤减少。”他说。
从个体来看,细菌趋于⽆限⼩,其⽣命也极为短暂。细菌的平均
重量是⼀张美元纸币的万亿分之⼀ ,寿命不超过20分钟——但从集
[3]

体上看,它们⽆⽐强⼤。你⽣⽽获得的基因,就是你⽇后所拥有的基
因。你没法购买或者交换得到更好的基因,但细菌可以在彼此之间交
换基因 ,好像《宝可梦》⾥的卡牌⼀样,⽽且,它们可以从死去的
[4]

邻居那⾥获取DNA。这种⽔平基因转移⼤⼤加速了细菌适应⾃然或科
学条件的能⼒。细菌DNA的校正也没那么严格,因此,它们经常变
异,具有强⼤的遗传灵活性。
在变化速度上,我们根本没法跟它们匹敌。⼤肠杆菌可以在⼀天
内繁殖72次,这意味着,它们在三天内产⽣的新世代数量,跟⼈类整
个历史繁衍出的同样多。理论上,单个亲本细菌 可以⽤不到两天的
[5]

时间产⽣出数量⼤于地球重量的后代。三天之内,它的后代 就将超 [6]

过可观察宇宙的质量。很明显,这种情况永远不会发⽣,但陪伴我们
的细菌数量,远远超过想象。如果你把地球上所有的微⽣物放在⼀堆
,⽽将其他所有动物⽣命放在另⼀堆,微⽣物堆将⽐动物堆⾼出25
[7]

倍。
别弄错了。这是⼀个微⽣物的星球。我们能在这⼉,多亏了它们
⼼情好。它们完全不需要我们;可没有它们,我们⼀天都活不了。
我们对于⼈体内外的微⽣物知之甚少,因为它们绝⼤多数⽆法在
实验室⽣⻓,研究起来极其困难。可以这么说,你坐在这⾥的此刻,
很可能就有⼤约40,000种微⽣物 把你当成家园:你⿐孔⾥有900
[8]

种,脸颊上有 800 多种,⽛龈旁边有 1300 种,胃肠道⾥有多达


36,000 种,不过,这些数字会随着新的发现⽽不断调整。 2019 年
初,剑桥附近的维康桑格研究所(Wellcome Sanger)做了⼀项仅包括
20⼈的研究,便发现了105种全新的肠道微⽣物。根据你是婴⼉还是
⻓者、你在哪⼉和谁⼀起睡觉、你是否服⽤抗⽣素、你是胖还是瘦等
因素的不同,肠道微⽣物的具体数字也有所不同。(瘦⼈⽐胖⼈有更多
的肠道微⽣物。瘦⼈拥有吃不饱的微⽣物,⾄少部分地解释了他们为
什么瘦。)当然,这还仅仅是微⽣物的种类数量。就微⽣物个体⽽⾔,
其数量⽆法想象,根本数不清:⾄少得以万亿为单位。你的私⼈微⽣
物总重 约1.3公⽄,跟你⼤脑的重量⼤致相同。有⼈甚⾄开始将微
[9]

⽣物菌群形容为我们的⼀种器官。
多年来,⼈们普遍认为,我们每个⼈体内的细菌细胞数量是⼈⾃
⾝细胞数量的10倍。这个⾃信满满的数字来⾃1972年的⼀篇论⽂,
事实证明,这篇论⽂⼤体上是出于猜测。2016年,来⾃以⾊列和加
拿⼤的研究⼈员 进⾏了更仔细的评估,并得出结论:我们每个⼈
[10]

含有⼤约30万亿个⼈体细胞,以及30万亿~50万亿个细菌细胞(具体
的数字取决于许多因素,如健康和饮⻝),故此,两者的数量基本相
同。虽然,有⼀点应当指出,我们⾃⼰的细胞⾥有85%是红细胞,由
于它们没有任何常⻅的细胞机制(如细胞核和线粒体),并不是真正的
细胞,仅仅是⾎红蛋⽩的容器。另⼀个考虑因素是细菌细胞很⼩,⽽
⼈类细胞相对较⼤,因此,光从质量的⻆度来说,⼈体细胞⽆疑更重
要,更何况,⼈体细胞也远为复杂。再说⼀遍:从基因上看,你体内
⼤约有2万种你⾃⼰的基因,但兴许还有多达2000万种细菌基因,故
此,从这个⻆度来看,你⼤约有99%是细菌,不到1%的“你”。
微⽣物群落可能具有惊⼈的个体特异性 。虽然你我的⾝体内
[11]

部各有数千个细菌种群,但我们两⼈之间,可能只有极⼩⼀部分共同
的细菌种群。微⽣物就像是不留情⾯的管家。⽐如,你和伴侣发⽣性
⾏为,彼此会交换⼤量的微⽣物和其他有机物质。按⼀项研究的估
计,光是热情的接吻,就能让10亿个细菌从⼀张嘴转移到另⼀张嘴,
此外还包括⼤约0.7毫克蛋⽩质、0.45毫克盐、0.7微克脂肪和0.2微
克“其他有机化合物”(也就是⻝物残渣)。 但是⼀旦狂欢结束,两名
[1]

参与者体内的常驻微⽣物就会开始⼀场彻彻底底的⼤扫除,在短短⼀
天之内,双⽅的微⽣物特征将多多少少完全恢复到两⼈⾆头相接之前
的状态。偶尔会有⼀些病原体潜伏下来,这就是你染上疱疹或感冒的
原因,但这属于例外情况。
幸运的是,⼤多数微⽣物与我们⽆关。有些微⽣物仁慈地居住在
我们体内,叫作“共⽣体”。只有⼀⼩部分的微⽣物让我们⽣病。在已
确定的⼤约100万种微⽣物中,只有1415种微⽣物会引起⼈类疾病
—— 这个数量其实⾮常之少。反过来说,它们仍然是⼈感染疾病
[12]

的主要途径,这总计1415种没有意识的微⼩实体,共同导致了地球
上1/3的死亡率。
除了细菌,你的个⼈微⽣物储备还包括真菌、病毒、原⽣⽣物(变
形⾍、藻类、原⽣动物等)和古⽣菌,在很⻓⼀段时间⾥,我们都以为
古⽣菌也是细菌,但它其实代表了另⼀脉完整的⽣命形式。古⽣菌⾮
常像细菌,因为它们⾮常简单,没有细胞核,但它们对我们有很⼤的
好处,任何已知的⼈类疾病都不是由它们引起的。它们带给我们的只
是⼀种⽓体——甲烷。
有必要记住,所有这些微⽣物在其历史和遗传⽅⾯⼏乎没有任何
共同之处 。它们的唯⼀共同点就是渺⼩。对于所有这些微⽣物⽽
[13]

⾔,你不是⼀个⼈,⽽是⼀个世界:你是极其丰富的⽣态系统所构成
的⼀笔庞⼤财富,你有着⽅便投⼊的机动性,外加打喷嚏、抚摸动
物、洗澡洗得还不够真正频繁等对它们⼤有助益的习惯。
II

⽤英国诺⻉尔奖获得者彼得·梅达沃(Peter Medawar)的不朽名
⾔来说,病毒就是“⼀个包裹在蛋⽩质⾥的坏消息”。实际上,很多病
毒根本不是坏消息,⾄少对⼈类⽽⾔不是。病毒有点奇怪,并不能算
⽣命,但⼜绝⾮死物。在活细胞之外,它们是些惰性的东西。它们不
吃,不呼吸,不做太多其他事情。它们没有⾏动的⼿段。它们不推动
⾃⼰,只是搭便⻋。我们必须出⻔才会收集到它们——从⻔把⼿上,
从握⼿之间,或从我们呼吸的空⽓⾥吸⼊。⼤多数时候,病毒像尘埃
⼀样毫⽆⽣⽓,但倘若将它们放⼊活细胞⾥,它们会骤然变为⽣动的
存在,像任何活物⼀样疯狂地繁殖。
和细菌⼀样,病毒⾮常成功。疱疹病毒已经延续了 数亿年, [14]

感染了各种动物——甚⾄连牡蛎也没逃过。它们同样⼩得可怕——⽐
细菌⼩得多,⽤传统显微镜看不到。如果你把⼀个病毒吹成⽹球⼤⼩
,那么,按照同等放⼤⽐例,⼈将⾼达500英⾥。相较⽽⾔,细菌
[15]

⼤约有沙滩球那么⼤。
“virus”(病毒)这个词的现代含义(指⼀种⾮常⼩的微⽣物)可以追
溯到 1900 年,当时,荷兰植物学家⻢丁努斯 · 拜耶林克 (Martinus
Beijerinck)发现⾃⼰正在研究的烟草植物,容易受⼀种⽐细菌还⼩的
神秘传染因⼦的影响。起初他称这种神秘因⼦为 “ 传染活液 ” [16]

(contagium vivum fluidum) ,后来,⼜把它改为了 “virus” ,这来


⾃⼀个指代“毒素”的拉丁词汇。虽然⻢丁努斯是病毒学之⽗,但这⼀
发现的重要性在他⼀⽣中都没有受到应得的重视,所以他从来没有获
得过诺⻉尔奖(他本来真的配得上这⼀荣誉)。
⼈们过去认为,所有病毒都会导致疾病——彼得·梅达沃的引⾔就
是这么来的——但我们现在知道,⼤多数病毒只感染细菌细胞,对我
们毫⽆影响。我们可以合理地推断,病毒有数⼗万种 ,但已知只 [17]

有586种会感染哺乳动物,其中263种能影响⼈类。
我们对⼤多数其他⾮病原性病毒知之甚少,因为只有会引起疾病
的病毒才有⼈去研究。 1986 年,纽约州⽴⼤学⽯溪分校⼀名学⽣
——丽塔·普鲁克特(Lita Proctor),决定在海⽔⾥寻找病毒,其他⼈
认为这是⼀件很离谱的事情,因为当时普遍认为,海洋⾥没有病毒,
最多只有通过排污管等带来的暂时性少量病毒。因此,当普鲁克特发
现,每升海⽔平均含有⾼达 1000 亿的病毒时,不免令⼈⼤感震惊
。最近,圣地亚哥州⽴⼤学⽣物学家戴娜·维尔纳(Dana Willner)
[18]

研究了健康⼈肺部发现的病毒数量——⼈们认为,⾝体其他地⽅潜藏
的病毒都不如肺⾥多。维尔纳发现,⼀般⼈携带着174种病毒,其中
90%此前从未被发现过。我们现在知道,地球充斥着多得叫⼈根本想
不到的病毒。根据病毒学家多萝西·克劳福德(Dorothy H. Crawford)
的说法,光是海洋病毒,如果将它们挨个摆放在⼀起 ,其⻓度将 [19]

绵延1000万光年,这是⼀个基本⽆法想象的距离。
病毒所做的事不外是耐⼼等待,伺机⽽动。最不寻常的例⼦发⽣
在2014年,⼀⽀法国团队在西伯利亚发现了⼀种以前未知的病毒,
名叫西伯利亚阔⼝罐病毒(Pithovirus sibericum)。虽然它已经在永
久冻⼟带⾥沉睡了30,000年,⼀旦注⼊了⼀只变形⾍,它⽴刻精⼒充
沛地活跃起来。好在事实证明,西伯利亚阔⼝罐病毒不会感染⼈类,
但天知道还有些什么病毒正静悄悄地等待被⼈发现呢?病毒耐⼼极
佳,关于这点更常⻅的例⼦来⾃带状疱疹病毒。这种病毒会在你⼩的
时候让你⻓⽔痘,接着,它们可能会在神经细胞⾥静⽌⻓达半个世
纪,甚⾄更⻓时间,再在⼈进⼊⽼年之后,暴发带状疱疹这⼀可怕⽽
痛苦的羞辱。按照通常的描述,它是躯⼲上发作的⼀阵疼痛性⽪疹,
但事实上,带状疱疹⼏乎可以在⾝体表⾯的任何地⽅突然出现。我的
⼀个朋友左眼⻓了带状疱疹,他说,那是他⼀辈⼦最糟糕的经历。(顺
便说⼀句,在英语⾥,带状疱疹“shingles”也有“屋顶⽡⽚”的意思,
但两者之间没有半点关系。指 “ 疾病状况 ” 的词义来⾃拉丁语
cingulus,意思是⼀种“带⼦”;⽽取“屋顶材料”的词义则来⾃拉丁语
scindula,意思是“阶梯式⽡⽚”。⽽它们最终演变出了相同的英语拼
写形式,这纯属偶然。)
说到不受欢迎的病毒,最常⻅的是普通感冒。⼈⼈都知道,如果
你感到寒冷,就更容易感冒伤⻛ (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叫它 “catch a
cold”),然⽽,科学从未能证明为什么会这样,甚⾄也从未证明是否
真的如此。毫⽆疑问,感冒在冬天⽐在夏天更常⻅ ,但这有可能[20]

只是因为我们在室内待的时间太⻓,更容易接触到他⼈呼出的⽓体。
感冒不是单纯的⼀种疾病 ,⽽是由多种病毒产⽣的⼀系列症状,
[21]

其中最有害的是⿐病毒。⽽光是⿐病毒就有100种之多。总之,患上
感冒的途径太多了,你永远⽆法产⽣⾜够的免疫⼒来避免沾染与感冒
有关的所有病毒。
多年来,英国在威尔特郡运营着⼀家研究机构,名叫“常⻅感冒单
位”(Common Cold Unit),但因为从未找到治愈⽅法,它已于1989
年关闭。不过,它确实进⾏了⼀些有趣的实验。⼀项实验为⼀名志愿
者的⿐孔安装了⼀种装置 ,让他能以流⿐涕的速率泄漏稀薄液
[22]

体。接着,这名志愿者与其他志愿者⼀起社交,就像在鸡尾酒会上⼀
样。事前,没⼈知道这种液体含有仅在紫外灯照射下可⻅的染料。等
志愿者接触⼀段时间后,研究⼈员打开紫外灯,⼈们惊讶地发现,染
料到处都是:每⼀名参与者的⼿上、头上和上半⾝,眼镜上、⻔把⼿
上、沙发垫上、零⻝上,任何你想得到的地⽅。普通成年⼈每⼩时会
摸⾃⼰的脸16次,每次触摸都将⿐⼦处的模拟病原体转移到⽆辜的第
三⽅——零⻝碗,再到⽆辜的第四⽅——⻔把⼿,依此类推,直到所
有⼈和所有东西都蒙上了⼀层假想中的⿐涕。在亚利桑那⼤学进⾏的
⼀项类似研究中 ,研究⼈员在⼀栋办公⼤楼的⾦属⻔把⼿上涂了
[23]

颜料,短短四⼩时之后,“病毒”就扩散到了整栋⼤楼,感染了半数以
上的员⼯,并出现在了每⼀台公⽤机器(如复印机和咖啡机)上。在现
实世界中,这种感染 可以在⻓达三天的时间⾥保持活跃。令⼈惊
[24]

讶的是,传播细菌效果最差的⽅法是接吻(来⾃另⼀项研究)。在威斯
康星⼤学成功感染感冒病毒的志愿者⾥,⼏乎是完全没有因为接吻⽽
感染的。打喷嚏和咳嗽的效果也并不太好。转移感冒病菌唯⼀真正可
靠的⽅法是实体触摸。
对波⼠顿地铁列⻋的⼀项调查发现,⾦属杆对微⽣物来说是⼀种
相当恶劣的环境。让微⽣物茁壮成⻓的地⽅是座椅的织物 和塑料
[25]

⼿柄。细菌转移最有效的⽅法,似乎是纸币和⿐涕的组合。瑞⼠的⼀
项研究发现,如果流感病毒伴有微量的⿐涕,可以在钞票上存活两个
半星期。没有⿐涕,⼤多数感冒病毒在折起来的纸钞上只能存活⼏⼩
时。
潜伏在我们体内的另外两种常⻅微⽣物是真菌和原⽣⽣物。在很
⻓的时间⾥,⽤科学始终⽆法解释真菌是怎么回事,于是,就把它归
类为⼀种略微奇怪的植物。事实上,从细胞层⾯上看,它们和植物完
全不同。它们没有光合作⽤,所以没有叶绿素,因此不是绿⾊的。它
们跟动物的关系,实际上⽐跟植物更密切。直到1959年,科学研究
才确定它们是独⽴品种,拥有了⾃⼰的王国。它们基本上分为两组:
霉菌和酵⺟。真菌基本上不搭理我们。在数百万物种中,只有⼤约
300种真菌对我们有所影响,⽽且,这些真菌病⼤多数并不会让你真
的⽣病,⽽是只引起轻微不适或刺激,⽐如⾹港脚。当然,有⼏种真
菌病⽐⾹港脚⿇烦多了,⽽且它们的数量也在增加。
⽩⾊念珠菌(Candida albicans),也就是鹅⼝疮背后的真菌,直
到20世纪50年代,还只在⼝腔和⽣殖器中被发现,但如今,它们有
时会侵⼊⾝体更深处,⻓在⼼脏甚⾄其他器官上,就像⽔果上的霉菌
⼀样。同样的情况还有数⼗年来都只存在于加拿⼤不列颠哥伦⽐亚省
的隐球菌 ,它主要存在于树⽊或周围的⼟壤⾥,从未伤害过⼈
[26]

类。可1999年,它发展出⼀种突如其来的毒⼒,在加拿⼤西部和美
国的⼀群受害者中引发了严重的肺部和脑部感染。由于这种疾病常遭
误诊,⽽且在加利福尼亚这⼀主要发⽣地也并没有登记报告,因此我
们⽆法给出确切的患者⼈数。但⾃1999年以来,北美西部地区有300
多例病例得到证实,其中1/3的受害者死亡。
球孢⼦菌病(更常为⼈知的名字叫溪⾕热)的患病数字有⽐较完善
的报告。它⼏乎都发⽣在加利福尼亚州、亚利桑那州和内华达州,每
年感染10000~15000⼈,杀死⼤约200⼈。尽管可能跟肺炎混淆,
但是实际由它引起的患病数字可能更⾼。这种真菌常驻⼟壤,每当⼟
壤受到扰动(如地震和沙尘暴),病例数字就会增加。据信,真菌每年
会导致全球⼤约100万⼈死亡,故此,也不能说它们⽆关紧要。
最后是原⽣⽣物(protist)。原⽣⽣物是指除了明显不是植物、动
物或真菌之外的任何东西,这⼀⻔类专为各种与其他⽣命形式不相吻
合的⽣命形式所保留。最初,在19世纪,所有单细胞⽣物都被称为原
⽣动物(protozoa)。⼈们认为它们全都密切相关,但随着时间的推
移,细菌和古⽣菌独⽴成国。原⽣⽣物是⼀个巨⼤的类别,包括变形
⾍、草履⾍、硅藻、黏菌和其他许多除了⽣物领域⼯作者之外谁都搞
不清楚的东西。从⼈类健康的⻆度来看,最著名的原⽣⽣物来⾃疟原
⾍属。它们是从蚊⼦转移到我们⾝上,让我们沾染疟疾的邪恶⼩⽣
物。原⽣⽣物还要对⼸形⾍病、贾第⾍病和隐孢⼦⾍病负责。
简⽽⾔之,我们⾝边有着种类繁多、数量惊⼈的微⽣物,⽽它们
对我们的影响,⽆论好坏,我们都⼏乎毫⽆了解。1992年,英格兰
北部西约克郡布拉德福德的⽼磨坊镇出现过⼀个有趣的例⼦ :政 [27]

府派微⽣物学家提摩西·劳勃瑟姆(Timothy Rowbotham)到当地去调
查肺炎暴发的根源。他从⽔塔取出的⽔样⾥发现了⼀种微⽣物,跟他
或其他⼈从前⻅过的任何东西都不⼀样。他暂时将它归类为⼀种新细
菌,这倒不是因为它在本质上特别像细菌,⽽是因为它除了细菌不可
能是其他东西。因为想不到更合适的名字,他把这种细菌叫作“布拉德
福德球菌”。虽然劳勃瑟姆⾃⼰不知情,但他改变了微⽣物学的世界。
劳勃瑟姆将样品在冰箱⾥保存了六年,⾃⼰提前退休时移交给了
同事。最终,样本来到了在法国⼯作的英国⽣物化学家理查德·伯特斯
(Richard Birtles)⼿⾥。伯特斯意识到,布拉德福德球菌不是细菌,
⽽是⼀种病毒,但⼜跟病毒的任何定义都不相吻合。⾸先,这种病毒
⽐从前所知的所有病毒都⼤得多——⼤到100倍以上。⼤多数病毒只
有⼗来个基因,这种病毒却有1000多个基因。在⼈们眼⾥,病毒并
⾮⽣物,但它的遗传密码包含了由62个字⺟组成的⽚段 ,这⼀⽚ [2]

段,跟创始之初在所有⽣物⾥能找到的⼀样,这就令得它不仅可以说
是活的,⽽且跟地球上的其他⼀切⽣物同样古⽼。
伯特斯将这种新型病毒命名为“拟菌病毒”(mimivirus,其中,
“mimi” 是 “microbe-mimicking” 的缩写,即 “ 类似细菌的 ”) 。伯特
斯和同事们写下了发现结果,由于太过怪异,⼀开始找不到任何期刊
愿意发表。20世纪90年代末,布拉德福德的⽔塔被拆除,这种离奇
的古⽼病毒唯⼀的栖息地似乎就这么消失了。
然⽽,⾃那以后,⼈们发现了更多巨型病毒的栖息地。 2013
年,让-⽶歇尔·克拉夫利(Jean-Michel Claverie)率领的艾克斯⻢赛
⼤学(伯特斯在研究拟菌病毒时就暂时挂靠在这家机构下)的⼀⽀研究
团队发现了⼀种巨型病毒,他们称之为“乳多孔病毒”,它含有不少于
2500个基因,其中90%不⻅于⾃然界的其他任何地⽅。后来,他们
⼜发现了第三组病毒,即前⽂提到的阔⼝罐病毒,它更⼤,⾄少可算
同样奇怪。截⾄撰写本⽂期间,⼈们已经发现了五组巨型病毒,这些
病毒不仅与地球上其他⼀切病毒不同,彼此之间也存在很⼤差异。有
⼈认为,这种奇特的外来⽣物粒⼦是存在第四重⽣命象限的证据(前三
者是细菌、古⽣菌和真核⽣物,⽽最后⼀重就包括了像我们⼀样的复
杂⽣命)。就对微⽣物的关注⽽⾔,我们真的才只开了个头。
III

进⼊现代很久之后,⼈们仍然认为,那些⼩得像微⽣物⼀样的东
西,竟然可能会给我们造成严重的伤害,这种想法太过荒唐。1884
年,德国微⽣物学家罗伯特·科赫(Robert Koch)报告说,霍乱完全是
由⼀种杆菌(杆状的细菌)引起时,他著名的同事⻢克斯·冯·佩滕科弗
(Max von Pettenkofer) 对此⼼存怀疑,强烈反对 ,甚⾄喝下⼀
[28]

⼤⼝杆菌病毒,想要以此证明科赫错了。倘若佩滕科弗因此患上重
病,放弃了他这个毫⽆根据的异议,这段逸事会更为贴切,只可惜,
他完全没⽣病。有时候的确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如今,⼈们相信,这
是因为佩滕科弗从前就患上过霍乱,有着⼀定残余的免疫⼒。但不太
为⼈所知的是,他的两个学⽣也喝了霍乱提取物,⽽他们两⼈都病得
很重。不管怎么说,这段插曲推迟了⼈们对细菌理论的普遍接受。从
某种意义⽽⾔,导致霍乱或许多其他常⻅疾病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其
实并不太重要,反正当时也没有任何治疗⽅法。 [3]
在⻘霉素出现之前,最接近万⽤灵药的是德国免疫学家保罗·恩⾥
克 (Paul Ehrlich)1910 年开发的砷凡纳明 (Salvarsan ,也叫洒尔佛
散 ) ,但砷凡纳明仅对⼏种东西 ( 主要是梅毒 ) 有效 ,⽽且缺点众
[29]

多。⾸先,它由砷制成,因此有毒,⽽治疗过程涉及每周⼀次向患者
⼿臂注射⼤约1品脱的溶液,需要持续50周甚⾄更⻓时间。如果注射
⽅法不完全正确,液体可能会渗⼊肌⾁,导致疼痛,有时会带来严重
的副作⽤(包括截肢)。能够安全注射它的医⽣备受推崇。具有讽刺意
味的是,亚历⼭⼤·弗莱明(Alexander Fleming)就是备受推崇的医⽣
之⼀。
弗莱明偶然发现⻘霉素的故事已经有很多⼈讲过了,但⼏乎没有
哪两个版本完全相同。对这⼀发现的⾸次全⾯描述,直到1944年才
发表,此时距离它描述的事件已经过去了15年,时间细节早已模糊,
故事似乎是这样的:1928年,医学研究员亚历⼭⼤·弗莱明离开伦敦
圣玛丽医院去度假,⼀些来⾃⻘霉属的霉菌孢⼦飘进了他的实验室,
并降落在他⽆⼈看管的培养⽫上。得益于⼀连串的偶然事件——弗莱
明在度假前没有清理培养⽫;那个夏天的天⽓异常凉爽(因此对孢⼦有
益);弗莱明离开的时间⾜够⻓,⽣⻓缓慢的霉菌才得以活跃——等他
回来之后发现,培养⽫中的细菌⽣⻓受到明显抑制。
按通常的写法,落在弗莱明培养⽫上的是⼀种罕⻅的霉菌,所
以,该发现是个奇迹,但这样的故事似乎来⾃新闻⼈⼠的创作。那种
霉菌其实就是⻩霉素,在伦敦很常⻅,因此,有⼏个孢⼦飘进他的实
验室,在他的琼脂上扎了根,这其实并没有什么⼤不了的。此外,故
事⾥还常常提到,弗莱明未能利⽤⾃⼰的发现,过了很多年,其他⼈
才把他的发现变成有⽤的药物。这种解释多少有些狭隘。⾸先,弗莱
明值得称赞的地⽅在于,他认识到了霉菌的意义:换作⼀个没那么警
觉的科学家,说不定会把整个培养⽫都扔掉。此外,弗莱明尽职尽责
地报告了⾃⼰的发现,甚⾄在⼀本受⼈尊敬的期刊中提及了它的抗菌
意义。他还做出了⼀些努⼒,想凭借这⼀发现研发出可⽤的药物,但
这在技术上很棘⼿(其他⼈后来也都发现了这⼀点),他⾃⼰有更紧迫
的研究兴趣要去追寻,所以才没有坚持下去。⼈们经常忽视,在发现
⻘霉素之前,弗莱明就已经是⼀位杰出⽽⼜忙碌的科学家了。1923
年,他发现了溶菌酶,并致⼒于探索其性质。溶菌酶是⼀种可在唾
液、黏液和眼泪中找到的抗菌酶,是⾝体抵抗⼊侵病原体的第⼀道防
线。和故事中暗⽰的不同,弗莱明并不愚蠢,也不⻢⻁。
20 世纪 30 年代初,德国研究⼈员制成了⼀组名为磺胺类
(sulphonamides)的抗菌药物,但它们的效果不是随时都⾜够好,还
经常带来严重的副作⽤。在⽜津,⼀队⽣物化学家,在澳⼤利亚出⽣
的霍华德·弗洛⾥(Howard Florey)领导下,开始寻找更有效的替代⽅
案,在此过程中,他们重新发现了弗莱明的⻘霉素论⽂。⽜津⼤学的
⾸席研究员 是⼀位名叫恩斯特·钱恩(Ernst Chain)的古怪德国⼈,
[30]

跟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惊⼈地相像(甚⾄都留着浓密的⼩胡⼦),但性格
却更为苛厉。钱恩在柏林⼀⼾富裕的犹太家庭中⻓⼤,阿道夫·希特勒
当权后,他逃到了英格兰。钱恩在很多领域都很有天赋,他从事科学
⼯作之前,是众⼈眼⾥公认的钢琴演奏家。但他也是⼀个很难相处的
⼈,脾⽓反复⽆常,还有着略带偏执的本能——不过,公平地说,如
果哪⼀个时期犹太⼈偏执些当属正常,那就是20世纪30年代了。乍
看上去,他不像是个能做出任何重⼤科学发现的⼈ ,因为他病态
[31]

地害怕被毒死在实验室⾥。尽管害怕得不得了,钱恩仍坚持了下来,
他惊讶地发现,⻘霉素不仅杀死了⼩⿏的病原体,还没有明显的副作
⽤。他们找到了⼀种完美的药物:⼀种可以破坏⽬标,⽽不会造成附
带伤害的药物。可⼀如弗莱明的认识,⽣产出临床可⽤剂量的⻘霉
素,实在太难了。
在弗洛⾥的指挥下,⽜津⼤学投⼊了⼤量的资源和研究空间来种
植霉菌,耐⼼地从中提取微量⻘霉素。到1941年初,他们终于有了
⾜ 够 的 ⻘ 霉 素 , 便 在 ⼀ 名 名 叫 艾 伯 特 · 亚 历 ⼭ ⼤ (Albert
[32]

Alexander)的警察⾝上进⾏了药物试验。说到在抗⽣素出现之前⼈类
有多么容易受到感染,亚历⼭⼤简直是个悲惨的完美例⼦。他在花园
⾥修剪玫瑰时,脸被荆棘擦了⼀下,划痕感染并扩散。亚历⼭⼤失去
了⼀只眼睛,此刻正神志不清,濒临死亡。⻘霉素发挥了奇迹般的效
果。两天之内,他坐了起来,⼏乎恢复了正常。但存储的⻘霉素很快
就不够⽤了。绝望之中,科学家们对亚历⼭⼤的⼩便做过滤,并将提
取物重新注射到他⾝上,即使这样,四天之后,⻘霉素的存量还是最
终告罄。可怜的亚历⼭⼤就此复发并死亡。
此刻,英国正全神贯注地投⼊第⼆次世界⼤战,美国尚未参战,
⽣产⼤批量⻘霉素的尝试,转移到设在伊利诺伊州⽪奥⾥亚的⼀家美
国政府研究机构。来⾃各同盟国的科学家和其他有关⽅⾯⼈⼠,都被
秘密要求送去⼟壤和霉菌样本。数百⼈对此做出回应,但事实证明,
他们送去的所有东西都没有什么指望。测试开始两年后,⽪奥⾥亚的
⼀位实验室助理玛丽·亨特 (Mary Hunt)带去了从当地⼀家杂货店
[33]

买的⾹⽠。她后来回忆说,⽠上⻓着⼀种“⾮常好的⾦⾊霉菌”。结
果,这种霉菌⽐此前测试过的任何东西效⼒都强200倍以上。玛丽·亨
特购买⾹⽠的商店叫什么名字、位置在哪⾥,如今已⽆⼈记得,那个
具有历史纪念意义的⾹⽠本⾝也没有被保留下来:刮下霉菌后,⼯作
⼈员把它切成块吃掉了。但霉菌继续存活着。⾃那天以后,⼈们⽣产
的每⼀丁点⻘霉素 ,都来⾃那个随便买来的⾹⽠。
[34]

⼀年之内,美国制药公司每⽉⽣产1000亿单位的⻘霉素。英国
发现者们⼗分懊恼地发现 ,⽣产⽅法已经由美国⼈申请了专利保
[35]

护,如今必须⽀付版税才能使⽤。
亚历⼭⼤·弗莱明直到战争快结束时才以“⻘霉素之⽗”的⾝份成
名,这时距离他偶然发现⻘霉素已经20多年了,但此后,他的确⾮常
有名。他获得了来⾃世界各地形形⾊⾊的189项荣誉,甚⾄还有⼀座
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球⽕⼭⼝。1945年,他与恩斯特·钱恩、霍华德·
弗洛⾥共同获得诺⻉尔⽣理学或医学奖。钱恩和弗洛⾥从未能在⼤众
中获得应得的荣誉,部分原因是他们不像弗莱明那样合群,还有部分
原因是弗莱明意外发现⻘霉素的故事,⽐他们勤勤恳恳搞应⽤的故事
更容易流传开来。尽管共同分享了诺⻉尔奖,钱恩 仍然觉得弗洛
[36]

⾥没有给予他⾜够的荣誉,两⼈的友谊也就此化为泡影。
早在1945年,弗莱明就在诺⻉尔奖获奖致辞中警告说,如果滥
⽤抗⽣素的话,微⽣物很容易就会演化出抗药性。再没有哪⼀场诺⻉
尔讲演⽐这更有先⻅之明了。
IV

⻘霉素的巨⼤优点(能横扫各种细菌)也是它基本的缺点。微⽣物
接触抗⽣素的机会越多,就越容易产⽣抗药性。毕竟,完成抗⽣素疗
程之后,剩下的是最耐药的微⽣物。对⼴谱细菌的攻击 ,会激活 [37]

⾝体的⼤量防御⾏为。与此同时,你还引来了⼀些不必要的附带损
害。抗⽣素就跟⼿榴弹⼀样,爆炸起来不分⻘红皂⽩。不管是好的微
⽣物还是坏的微⽣物,它们⼀视同仁地消灭。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
⼀些好微⽣物可能再也⽆法还原,让我们付出永久性的代价。
西⽅世界的⼤多数⼈,到成年时,接受过5~20次抗⽣素治疗。
令⼈担⼼的是,这些影响可能会累积起来,每⼀代⼈传递下去的微⽣
物都少于前⼀代⼈。⼀位名叫迈克尔·⾦奇(Michael Kinch)的美国科
学家对此深有感触。2012年,⾦奇在耶鲁⼤学康涅狄格分校的分⼦
发现中⼼担任主任,他12岁的⼉⼦格兰特患上了严重的腹痛。“他就
是在夏令营的第⼀天吃了些纸杯蛋糕,”⾦奇回忆说,“起初,我们以
为这就是孩⼦太兴奋,吃得太多了,但症状越来越严重。”格兰特最终
被送进了耶鲁纽⿊⽂医院 ,那⾥发⽣了许多令⼈警觉的事情。原
[38]
来,格兰特的阑尾破裂,肠道微⽣物逃逸到腹部,让他患上了腹膜
炎。腹膜炎感染发展成败⾎症,也就是说,病情已经扩散到⾎液,可
以进⼊他⾝体的任何地⽅。令⼈沮丧的是,医⽣为格兰特注射的四种
抗⽣素,对正在肆虐的细菌都毫⽆作⽤。
“ 这真是令⼈震惊, ” ⾦奇现在回忆说, “ 这孩⼦⼀辈⼦就因为⽿
朵感染⽤过⼀次抗⽣素,但他的肠道细菌却对抗⽣素产⽣了耐药性。
不该是这样的。”幸运的是,另外两种抗⽣素发挥了作⽤,格兰特的⽣
命得以挽救。
“他运⽓不错,”⾦奇说,“如今,⼈体内的细菌对我们所⽤2/3的
抗⽣素产⽣了耐药性,从这种趋势看来,它们对全部抗⽣素产⽣耐药
性的⼀天很快就会到来。到时候,我们可就真的碰到⼤⿇烦了。”
今天,⾦奇是圣路易斯华盛顿⼤学商业研究创新中⼼的主任。他
在⼀座曾遭废弃、现经时尚翻新的电话⼯⼚⾥⼯作。对这座⼯⼚的翻
新,属于⼤学开展的社区救助项⽬的⼀部分。“这⾥以前是圣路易斯嗑
药的最佳场所。”他的语⽓既骄傲,⼜带着⼀丝讽刺。⾦奇是个刚步⼊
中年的开朗男⼦,华盛顿⼤学请他来是为了培养创业精神,但就他⾃
⼰⽽⾔,制药⾏业的未来和新抗⽣素的来源仍然是他的核⼼热情所
在。2016年,他就这⼀主题写了⼀本令⼈警醒的书,叫《变⾰的处
⽅:药物开发中迫在眉睫的危机》 (A Prescription for Change:
The Looming Crisis in Drug Development)。

“ 从 20 世纪 50 年代到 90 年代, ” 他说, “ 美国每年推出三种抗⽣


素。如今,⼤约每隔⼀年会出现⼀种新的抗⽣素。抗⽣素因⽆效或过
时⽽停⽤的速度,是新药推出速度的两倍。这样做最显⽽易⻅的后果
是,我们治疗细菌感染的药品库存不断减少。⽽且,没有迹象表明这
种趋势会停下来。”
更糟糕的是,⼈类是疯了才会⽤这么多抗⽣素。在美国,每年开
出的4000万份抗⽣素处⽅,有近3/4⽤在了抗⽣素⽆法治愈的疾病
上。根据哈佛⼤学医学教授杰弗⾥ · 林德 (Jeffrey Linder) 的说法,
70%的急性⽀⽓管炎治疗病例都开出了抗⽣素处⽅ [39] ,尽管指南明
确指出抗⽣素⽤在此处⽆效。
更令⼈震惊的是,在美国,80%的抗⽣素⽤于饲养农场动物,主
要是为了让它们增肥。⽔果种植⼾也⽤抗⽣素来对抗作物中的细菌感
染。因此,⼤多数美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饮⻝中摄⼊了⼆⼿抗
⽣素 (甚⾄连⼀些标记为有机⻝物的⻝物也含有⼆⼿抗⽣素)。瑞典
[40]

于1986年禁⽌农⽤抗⽣素 。欧洲联盟于1999年跟进。1977年,
[41]

美国⻝品和药物管理局 曾下令停⽌使⽤抗⽣素对农场动物增肥,
[42]

但在农业利益集团和⽀持他们的国会领导⼈的强烈抗议下退缩了。
1945 年,也就是亚历⼭⼤ · 弗莱明获得诺⻉尔奖的那⼀年,
40,000单位的⻘霉素就可清除典型的肺炎球菌肺炎病例。今天,由于
耐药性增加,可能需要每天超过2000万单位、连续多天使⽤才能达
到相同的效果。对某些疾病,如今的⻘霉素根本没有效果。因此,感
染性疾病的死亡率⼀直在上升 ,并退回到⼤约40年前的⽔平。
[43]

细菌真的不容⼩觑。它们不仅稳扎稳打地变得更具耐药性 , [44]

⽽且,毫不夸张地说,还已经演变出了超级细菌等可怕的新型病原
体。⾦⻩⾊葡萄球菌(Staphylococcus aureus)是⼀种可⻅于⼈体⽪
肤和⿐孔的微⽣物。⼀般⽽⾔,它并⽆害处,但它是个投机分⼦,⼀
旦⼈的免疫系统遭到削弱,它就可能偷偷潜⼊,造成严重破坏。20世
纪50年代,它就演化出了对⻘霉素的耐药性,但幸运的是,出现了另
⼀种名为甲氧西林的抗⽣素,可阻⽌⾦⻩⾊葡萄球菌感染。但甲氧西
林推出仅两年后,在伦敦附近的吉尔福德皇家萨⾥郡医院,两名患者
⾝上发展出了对甲氧西林⽆反应的⾦⻩⾊葡萄球菌感染。⾦⻩⾊葡萄
球菌⼏乎在⼀夜之间就演变出了新的耐药形式 。新菌株被称为耐
[45]

甲氧西林⾦⻩⾊葡萄球菌或 MRSA 。不到两年,它就蔓延⾄欧洲⼤


陆,⼜过了不久,它登陆美国。
今天,MRSA及其近亲 每年在全球造成⼤约70万⼈死亡。⼀
[46]

种名为万古霉素的药物曾对MRSA有效,但MRSA现在已开始出现耐
药性。与此同时,我们⾯临着令⼈闻⻛丧胆的碳⻘霉烯类耐药肠杆菌
科(或CRE)感染,此类感染⼏乎对我们能⽤的⼀切抗⽣素免疫。CRE
感染能杀死⼀半左右的受害者 。幸运的是,到⽬前为⽌,它⼀般
[47]

不感染健康⼈。但要警惕它是否⼀直如此。
然⽽,随着问题的发展,制药⾏业逐渐放弃制造新的抗⽣素。“这
对他们来说太贵了。”⾦奇说。在20世纪50年代,⽤相当于今天10亿
美元的资⾦,你可以开发⼤约90种药物。今天,同样的钱,你平均只
能完成⼀种药物1/3的开发进度。药物专利只能维持20年,临床试验
期也包括在这20年当中。制造商通常只有5年的排他性专利保护期。
因此,在全世界最⼤的18家制药公司⾥,除了两家例外 ,其余全[48]

都放弃了对新抗⽣素的研究。⼈们最多服⽤抗⽣素⼀两个星期。⽽类
似他汀类药物或抗抑郁药,⼈们多多少少要⽆限期地服⽤,把重点放
在它们⾝上回报更⾼。“制药公司只要还有理智,就不会再开发新的抗
⽣素了。”⾦奇说。
问题不⼀定毫⽆指望,但确实有待加以正视。按照⽬前的传播速
度 ,预计30年内,抗⽣素耐药性每年将导致1000万⼈死亡(⽐⽬
[49]

前死于癌症的⼈要多),⽽这些死亡本可避免。按今天的币值,其代价
可能⾼达100万亿美元。
⼏乎⼈⼈都同意,我们需要⼀种更有针对性的⽅法。有⼀种有趣
的潜在⽅法是⽡解细菌的沟通渠道。除⾮累积了⾜够的数量,细菌值
得发动攻击,否则,它绝不会这么做(这叫作quorum,群体感应)。
⼈们设想,⽣产出带群体感应的药物 ,不会杀死所有细菌,⽽是 [50]

把数量永久性地控制在触发攻击的阈值之下。
另⼀种可能性是使⽤噬菌体(⼀种病毒)来捕获并杀死有害细菌。
我们⼤多数⼈并不熟悉噬菌体,但它们是地球上最丰富的⽣物粒⼦
。实际上,地球上所有的表⾯,包括我们,都覆盖在噬菌体下。
[51]

它们很擅⻓做⼀件事:每⼀种噬菌体,都吞噬特定的⼀种细菌。这意
味着,临床医⽣必须识别出有害的病原体,并选择合适的噬菌体来杀
死它,这是⼀个更加昂贵和耗时的过程,但这样⼀来,细菌也更难以
产⽣耐药性。
可以肯定的是,必须采取⼀些措施。“我们爱把抗⽣素危机称为迫
在眉睫的危机,”⾦奇说,“的确如此。这是⼀场当下就要⾯对的危
机。我⼉⼦的例⼦说明,如今问题已经来到我们⾝边了,⽽且会越变
越糟糕。”
还有⼀位医⽣曾告诉我:“我们正在思考会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因为感染⻛险太⾼,我们连髋关节置换术或者其他常规⼿术都不能做
了。”
因为脸被玫瑰的刺给扎了⼀下就死掉,这样的⽇⼦说不定很快会
再度降临。
[1] 按照⽜津⼤学安娜·梅钦博⼠(Anna Machin)的说法,当你和另⼀个⼈接吻时,其
实也是在对其组织相容性基因做采样,这些基因参与免疫反应。虽然在那⼀刻,这件事在你
脑海⾥可能并不占⾸要地位,但从本质上看,你也是在从免疫学的⻆度测试对⽅是否属于好
配偶。
[2] 这⼀⽚段如下:GTGCCAGCAGCCGCGGTAATTCAGCTCCAATAGCGT ATAT
TAAAGTTGCTGCAGTTAAAAAG。

[3] 科赫的发现当然⼴为⼈知,他也是因此⽽出名的。然⽽,⼈们往往会忽视偶然的⼩
贡献能给科学进步带来怎样巨⼤的影响,科赫⾃⼰的⽣产实验室对此做了最好不过的说明。
培养⼤量不同的细菌样本会占⽤⼤量的实验室空间,并且不断增加交叉污染的⻛险。幸运的
是,科赫有⼀位名叫朱利叶斯·理查德·佩特⾥(Julius Richard Petri)的实验室助理,他设计
出了⼀种带有保护盖的浅盘,上⾯写有他⾃⼰的名字。佩特⾥的培养⽫占⽤空间⾮常少,提
供了⽆菌和统⼀的环境,有效地消除了交叉污染的⻛险。但此外还需要的是培养基质。⼈们
尝试过各种明胶,但都不够令⼈满意。接着,另⼀位初级研究员的妻⼦,出⽣于美国的范妮·
⿊塞(Fanny Hesse),建议他们尝试琼脂(⼀种植物胶)。范妮从祖⺟那⾥学到了使⽤琼脂制
作果冻的⽅法,因为琼脂在美国的炎夏⾥不会融化。琼脂也⾮常适合实验室⽤途。如果没有
这两项发展,科赫可能需要更⻓时间才能实现突破(甚⾄根本⽆法成功)。
第四章 ⼤脑:你的⼤脑80%都是

“⼤脑,⽐天空更辽阔,
因为,把它们并排在⼀起,⼀个能轻松包含另⼀个,⽽且,你也在其中。”
——艾⽶莉·迪⾦森(Emily Dickinson),美国诗⼈
宇宙中最超凡的东西,就在你的头颅⾥⾯。哪怕你穿梭于外太空
的每⼀⼨,说不定都找不到任何东西⽐你两⽿之间这两⽄半软乎乎如
海绵般的物事更神奇、更复杂、功能更强劲的了。
作为⼀项纯粹的奇迹,⼈类的⼤脑⻓得毫不起眼。⾸先,它有
75%~80% 都是⽔,其余的主要成分是脂肪和蛋⽩质。令⼈惊讶的
是,这三种平平⽆奇的物质,凝聚起来竟然带来了思考、记忆、视
觉、审美,等等。如果你把⼤脑从颅⻣⾥拿起来,你肯定会对它是多
么柔软感到诧异。⼤脑的稠度 有着不同的⽐喻:⾖腐、软⻩油、稍
[1]

微煮得过了头的⽜奶冻。
⼤脑的⼀⼤悖论是,你对世界所知的⼀切,都来⾃⼀个从未亲眼
⻅过这个世界的器官。⼤脑存在于静寂与⿊暗当中,就像关在地牢⾥
的囚犯。它没有疼痛感受器,不折不扣地没有感觉。它从未感受过温
暖的阳光,或温柔的微⻛。对你的⼤脑来说,世界只是⼀股电脉冲,
就像⼀连串的摩尔斯电码敲击。从这⾚裸裸的中⽴信息中,⼤脑为你
创造(不折不扣地创造)出⼀个充满活⼒、三维⽴体、在感官上引⼈⼊
胜的宇宙。你的⼤脑就是你。其他⼀切都只是管道和⽀架。
光是静静地坐着,什么都不做,你的⼤脑在30秒⾥处理的信息,
就超过了哈勃太空望远镜30年的⼯作量。⼀块1⽴⽅毫⽶⻅⽅的⽪层
( 就跟⼀粒沙差不多 ) 可以容纳 2000TB 的信息,⾜以存储历年来拍摄
的电影,包括预告⽚;要不,就相当于12亿册你现在正读的这本书。
[1]按《⾃然神经科学》 (Nature Neuroscience) 杂志所说,总的来
说,⼈类⼤脑可以容纳 200艾字节(exabytes)的信息,⼤致相当于
[2]

“ 当今世界的所有数字内容 ” 。如果这还不是宇宙中最⾮同凡响的东
西,那就肯定是还有⼈类没发现的奇迹。
⼈们通常把⼤脑形容成⼀个饥饿的器官。它只占我们体重的
2% ,但却⽤去了我们20%的能量。对新⽣⼉来说,⼤脑的能耗不
[3]

低于65%。这就是婴⼉总是在睡觉(因为不断发育的⼤脑把他们累坏
了)以及婴⼉有着⼤量的⾝体脂肪的原因(脂肪将在需要时充当能量储
备 ) 。你的肌⾁所⽤的能量其实更多 ( 约占 1/4) ,但你拥有⼤量的肌
⾁;按每单位物质来算,⼤脑是我们所有器官⾥最为昂贵的 。但它 [4]

也⾮常⾼效。你的⼤脑每天只需要⼤约400卡路⾥的能量,差不多相
当于你吃掉⼀块蓝莓松饼。试着⽤⼀块松饼的能量让你的笔记本电脑
运⾏24⼩时,看看它会怎么样。
与⾝体的其他部位不同,不管你做什么,⼤脑都以稳定的速度燃
烧400卡路⾥。艰难的思考没法让你变得更苗条。事实上,它似乎并
不带来任何好处。加利福尼亚⼤学欧⽂分校⼀位名叫理查德 · 海尔
(Richard Haier) 的学者使⽤正电⼦发射断层扫描仪发现,最⾟苦运
转模式下的⼤脑,效率往往最低。他发现,⼤脑最⾼效的⼯作⽅式
,是快速解决任务,接着就进⼊待机模式。
[5]

尽管⼤脑具备种种神奇的能⼒,但⼤脑并不为⼈类所独有。我们
跟狗或者仓⿏使⽤完全相同的元件:神经元、轴突、神经节等。鲸⻥
和⼤象的⼤脑⽐我们⼤得多,虽说这两种动物也有更庞⼤的⾝躯。但
哪怕是把⼀只⽼⿏按⽐例放⼤到⼈类⼤⼩,它的⼤脑也⼀样⼤,许多
⻦类的表现甚⾄更好。⼈类的⼤脑没我们之前想象的那么威⻛。多年
来,据说⼈脑有1000亿个神经细胞或神经元,但2015年,巴西神经
科学家苏珊娜·埃尔库拉诺-乌泽尔(Suzana Herculano-Houzel)经仔
细评估后发现,这个数字似乎应该是86亿 ——可谓是极⼤地缩⽔ [6]

了。
其他细胞⼤多是紧凑的球形,神经元不⼀样。神经元⻓⽽多筋,
能更好地将电信号从⼀个传递到另⼀个。神经元的主索叫轴突。末端
分裂成树枝状延伸部分,叫树突,可多达40万条。神经细胞末端之间
的微⼩空间称为突触。每个神经元与成千上万的其他神经元相连,建
⽴ 起 数 万 万 亿 的 连 接 —— ⽤ 神 经 科 学 家 ⼤ 卫 · 伊 格 曼 David
Eagleman) 的说法, “1 ⽴⽅厘⽶脑组织⾥ 的连接就多得跟银河系
[7]

中的恒星⼀样”。我们智⼒的来源,就在于突触复杂的纠缠,⽽⾮之前
所认为的神经元数量。
对我们的⼤脑来说,最奇怪⼜最不同寻常的地⽅在于,它基本算
不上是必需品。为了在地球上⽣存,你不必拥有创作⾳乐或探讨哲学
的能⼒:真的,你只需要⽐四⾜动物聪明就够了——所以,为什么我
们会投⼊那么多的精⼒,承担那么多⻛险,产⽣并不真正必要的⼼智
能⼒呢?不过,这件事,你的⼤脑不会告诉你——当然,它不会告诉
你的事情还很多,这只是其中之⼀。
⼤脑是所有器官中最为复杂者,毫⽆疑问⽐⾝体任何其他部位都
有着更多值得⼀提的特点和标志,但基本上,它分为三部分。最靠上
的,不管是从字⾯上还是⽐喻上看,是端脑(cerebrum),它填充了
⼤部分的颅穹窿,是我们在想到“⼤脑”时通常会想到的部分。端脑
(cerebrum 来⾃拉丁语⾥的 “ ⼤脑 ”) 是我们所有⾼级职能的所在地。
它分为两个半球 ,每个半球主要与⾝体的⼀侧相关,但出于未知的
[8]

原因,绝⼤多数的神经界限都是交叉的,因此⼤脑的右侧控制⾝体的
左侧,⼤脑的左侧控制⾝体的右侧。这两个半球由⼀条被称为胼胝体
(corpus callosum ,在拉丁语⾥的意思是 “ 强硬的材料 ” ,按字⾯意
思则是“坚硬的⾝体”)的带状结构连接起来。⼤脑因为深深的沟壑⽽产
⽣褶皱,凹陷的部分叫裂缝,凸起的部分叫脑回,这为它带来了更⼤
的表⾯积。对于这些遍布⼤脑的凹缝和凸脊的确切模式,每个⼈都是
独⼀⽆⼆的(就跟你的指纹⼀样独⼀⽆⼆),但它是否与你的智⼒、⽓
质或其他任何东西存在关系,那就没⼈知道了。
⼤脑的各个半球进⼀步分为四叶——额叶、顶叶、颞叶和枕叶,
分别⼴泛地擅⻓特定功能。顶叶管理感官输⼊,如触摸和温度。枕叶
处理视觉信息,颞叶主要管理听觉信息,但它也帮忙处理视觉信息。
好些年来,⼈们知道,当我们看到另⼀张⾯孔时,颞叶上的六个区域
(叫作“⾯部识别区域”)会兴奋起来,尽管到底是我脸上的哪⼀部分
[9]

激活了你⼤脑⾥的哪⼀块⾯部识别部位,似乎基本上还不能确定。额
叶是⼤脑⾼级功能的所在地,负责推理、预⻅、解决问题、控制情绪
等。它也是负责个性(也就是我们是什么样的⼈)的地⽅。讽刺的是,
⼀如奥利弗·萨克斯(Oliver Sacks)所说,额叶是最后才得以破译的⼤
脑部位。“就算在我⾃⼰的医学⽣时代,它们也叫作‘沉默的额叶’。”
2001 年,他这样写道。这并不是因为⼈们认为额叶没有功能,⽽是
因为额叶的功能并未显露。
在端脑下⽅,头部正后⽅跟颈背相接的地⽅,驻守着⼩脑
(cerebellum ,拉丁语的意思是 “ ⼩的⼤脑 ”) 。虽然⼩脑只占颅腔的
10%[10],但它有着超过⼀半的⼤脑神经元。这⾥神经元众多,不是
因为⼩脑要从事⼤量的思考,⽽是因为它控制平衡和复杂运动,这需
要⼤量的神经接线。
在⼤脑的基座往下,有⼀条像电梯井似的、连接⼤脑与脊柱以及
⾝体其余地⽅的东西,这是⼤脑最古⽼的部位:脑⼲。它掌管我们更
为基本的运作:睡觉、呼吸、保持⼼跳。脑⼲并未得到⼤众意识的太
多关注,但它对我们的存在⾄关重要:在英国,脑⼲死亡,是衡量⼈
类死亡的基本准绳。
如同撒在⽔果蛋糕上的坚果⼀般分散在⼤脑⾥的,是许多较⼩的
结构——下丘脑、杏仁核、海⻢体、终脑、透明中隔、缰连合、内嗅
⽪质,以及其他⼗来个类似结构 —— 它们统称边缘系统 (limbic
[2]

system ,来⾃拉丁语的 limbus ,意思是 “ 外围的 ”) 。除⾮它们犯了


错,否则,⼈很容易⼀辈⼦也听不到有关这些部位的任何⼀个字眼
⼉。举例来说,基底神经节在运动、语⾔和思考⽅⾯扮演着重要⻆
⾊,但通常,只有当它们退化并导致帕⾦森病时,才会引起⼈们的注
意。
尽管边缘系统默默⽆闻,体积也不够显眼,但这些结构在我们的
幸福中扮演着基础⻆⾊:控制和调节记忆、⻝欲、情绪、困倦和警
觉,以及感官信息处理等基本过程。“边缘系统”的概念是1952年美
国神经科学家保罗·⻨克莱恩(Paul D. MacLean)提出的,但直到今
天,还不是所有神经科学家都认同这些组件构成了⼀套连贯的系统。
许多⼈认为,它们只是若⼲不同的部分,连接在⼀起只是因为它们关
注的是⾝体表现⽽⾮思考表现。
边缘系统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是⼀个叫作下丘脑的⼩⼩发电室,与
其说它是⼀个结构,不如说它是⼀束神经细胞更为准确。它的名字并
没有描述它的作⽤,⽽是指它所在的位置:丘脑之下。 ( 丘脑,
thalamus ,意思是 “ 内室 ” ,类似感官信息中继站,是⼤脑的重要组
成部分——这⾥显然不是说⼤脑有哪个部分不重要,⽽是说丘脑并不
是边缘系统的组成部分。)说来奇怪,下丘脑的样⼦太不起眼了。它只
有花⽣⼤⼩,重量仅为1/10盎司(3克),但却控制着⾝体⼤部分最为
重要的化学成分。它调制性功能,控制饥饿和⼝渴,监测⾎糖和盐
分,决定你何时需要睡觉。它甚⾄有可能在⼈的衰⽼快慢速度 中 [11]

扮演⼀定的⻆⾊。你⾝为⼈类的成败,在很⼤程度上依赖于⾃⼰脑袋
中央这个⼩⼩的东西。
海⻢体是铸就记忆的核⼼ (seahorse 这个名字来源于希腊⼈的
“seahorse”海⻢,因为两者有着外形上的相似之处)。杏仁核(希腊语
⾥“杏”的意思)专⻔处理强烈⽽紧张的情绪,如恐惧、愤怒、焦虑,各
种各样的恐惧症。杏仁核遭到破坏的⼈ ,是真真正正的⽆所畏
[12]

惧,他们往往还⽆法识别他⼈的恐惧。我们睡着的时候,杏仁核变得
特别活泼,因此说不定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的梦境常常令⼈不安。噩
梦兴许只是 杏仁核在给⾃⼰减负。
[13]

考虑到⼤脑已经被⼈类做过如此⻓时间⼜如此彻底的研究,有⼀
件事就显得很扎眼:其实,⼤量基础的东西我们仍然不知道,或者⾄
少说⽆法普遍认同。⽐如说,意识究竟是什么?⼀种想法到底是什
么?“想法”不是你能装在罐⼦⾥,涂抹在显微镜涂⽚上的东西,但它
显然是⼀种真实⽽明确的事物。思考是我们最关键也最神奇的才能,
但在深刻的⽣理意义上,我们并不真正了解思维是什么。
记忆的情况⼤致相同。我们对记忆怎样组装、怎样存储、存储在
何处有很多认识,但却不太清楚为什么我们留下了某些记忆,却放弃
了另⼀些。它显然与实际价值或效⽤没太⼤关系。我能清楚记得
1964年圣路易斯红雀棒球队的全体⾸发阵容,可1964年⼀过完,这
件事对我来说就没什么意义了,⽽且其实也没什么⽤处;然⽽,我记
不得⾃⼰的⼿机号码,记不得我在⼤型停⻋场把⻋停在了哪⾥;我妻
⼦让我去超市买三样东西,第三样到底是什么我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我记不得诸如此类毫⽆疑问⽐记住1964年红雀队球员更紧急、更必
要的事情(我得顺嘴啰唆⼀下:这些队员分别是蒂姆·⻨卡弗、⽐尔·怀
特、朱利安·贾维尔、迪克·格罗特、肯·鲍耶、罗·布鲁克、科特·弗拉
德和⻨克·⾹农)。
总之,有关⼤脑,我们还有⼤量的东西有待了解,也有很多东西
我们可能永远也⽆法了解。但我们已经知道的⼀些事情,跟我们还不
知道的事情相⽐,⾄少是同等程度地令⼈惊讶。就以我们怎样看(或者
说得更准确些,⼤脑怎样告诉我们该看些什么)为例吧。
现在,朝你⾝边四下看⼀看。眼睛每秒向⼤脑发送1000亿个信
号 。但这只是故事的⼀部分。当你 “ 看到 ” 某样东西,只有⼤约
[14]

10%的信息 来⾃视神经。⼤脑的其他部分要解构信号——识别⾯
[15]

部、阐释动作、识别危险。换句话说,“看”的最重要部分不在于接收
视觉图像,⽽是理解它们。
对于每⼀次视觉输⼊,信息都要花⼀段微⼩但可感知的时间(⼤约
200毫秒,或者1/5秒),顺着视神经传输到⼤脑当中,再由⼤脑进⾏
处理和阐释。在需要快速做出反应的时候(⽐如看到迎⾯⽽来的汽⻋赶
紧往回退,或是躲开⼀记头部击打), 1/5秒可算不上微不⾜道的时间
跨度,为了帮助我们更好地应对这种时间上的滞后,⼤脑做了⼀件真
正⾮同凡响的事情:它不断地预测世界在1/5秒后的样⼦,并告诉我
们,这就是“当下”。这也就是说,我们永远也⽆法看到世界在这个瞬
间的样⼦,我们看到的是⽚刻之后的将来是什么样⼦。换句话说,我
们⼀辈⼦都⽣活在⼀个还不存在的世界⾥。
为了你好,⼤脑会以很多⽅式欺骗你。声⾳和光线以极为不同的
速度抵达你——我们经常会碰到这样的现象:我们听到有⻜机从头顶
⻜过,抬起头来却发现,声⾳来⾃天空的⼀个位置,⻜机却正在另⼀
个位置静悄悄地移动。⽽在更贴近你⾝边的世界,⼤脑往往会抹除这
些差异,让你感觉到所有的刺激是同时到达的。
⼤脑以类似⽅式制造了构成我们感官的所有组件。光⼦没有颜
⾊,声波不发⾳,嗅觉分⼦没有⽓味,这是存在既定的事实,都很奇
怪,也有违直觉。英国医⽣兼作家詹姆斯·勒法努(James Le Fanu)
说:“我们有⼀种⽆法抵挡的印象 ,即树⽊的绿⾊和天空的蓝⾊,
[16]

就像通过⼀扇敞开的窗⼾似的穿过我们的眼睛;然⽽,与视⽹膜碰撞
的光线粒⼦没有颜⾊,⼀如震动⿎膜的声波是沉默的,⽓味分⼦完全
没有⽓味。它们是在空间中穿⾏的看不⻅的、⽆重量的、亚原⼦级别
的物质粒⼦。”⽣命的丰富多彩,来⾃你头脑的创造。你看到的并⾮事
物的本来⾯貌,⽽只是⼤脑告诉你的样⼦,这两者完全不是⼀回事。
以⼀块肥皂为例。你是否想过,不管肥皂是什么颜⾊,肥皂的泡沫为
什么总是⽩⾊呢?不是因为肥皂在润湿和摩擦后会以某种⽅式改变颜
⾊。从分⼦上看,它跟以前完全⼀样,只不过,泡沫以不同的⽅式反
射光线。沙滩上拍打来的海浪也是⼀个道理,幽蓝碧绿的⽔、⽩⾊的
泡沫,其他许多现象亦如此。颜⾊不是固定的现实,⽽只是⼀种感
知。
你兴许曾做过这样⼀道错觉测试题:你要先凝视⼀个红⾊⽅块
15~20秒,接着,把你的视线转移到⼀张⽩纸上,在⽚刻之间,你似
乎能看到⽩纸上有⼀个幽灵般的蓝绿⾊⽅块。这⼀残像是眼睛⾥⼀些
光感受器因劳动强度过⼤⽽太过疲惫带来的结果,这⾥与我们所说主
题相关的地⽅在于,蓝绿⾊⽅块并不存在,它只存在于你的想象当
中。从极为真切的意义上说,所有颜⾊都是这样。
你的⼤脑还⾮常擅⻓发现模式,从混乱中确定秩序,如以下两个
⼴为⼈知的错觉所⽰:

在第⼀幅插图中,⼤多数⼈只看到随机的污点,直到有⼈告诉他
们,画中包含了⼀条斑点狗,突然之间,⼏乎所有⼈的⼤脑都填补了
缺失的边缘,理解了整个构图。这种错觉可以追溯到 20 世纪 60 年
代,但似乎没有⼈记录下是谁创造了它。第⼆幅插图的来历更清楚。
它被称为卡尼萨三⻆,以意⼤利⼼理学家盖塔诺 · 卡尼萨 (Gaetano
Kanizsa) 之姓得名,卡尼萨 1955 年创建了这⼀图形。图中其实没有
三⻆形,只不过,⼤脑为你放了⼀个。
⼤脑会为你做所有这些事情,是因为设计它的⽤意就是想⽅设法
地帮助你。然⽽,吊诡的是,它也惊⼈地不可靠。⼏年前,加利福尼
亚⼤学欧⽂分校的⼼理学家伊丽莎⽩·洛夫图斯(Elizabeth Loftus)发
现,通过错误的暗⽰往⼈的脑袋⾥植⼊完全错误的记忆,完全能误导
⼈们,让他们相信⾃⼰⼩时候曾经在百货商店或购物中⼼⾥惨痛地迷
过路,或者被迪⼠尼乐园的邦尼兔拥抱过(哪怕这些事情从未发⽣过)
(请注意,邦尼兔不是迪⼠尼的⻆⾊,也从来没去过迪⼠尼乐园)。她
向⼈们展⽰孩提时的照⽚,⽽这些照⽚⾥的图像是做了⼿脚的,显得
像是当事⼈曾坐在热⽓球⾥,通常,受试者会突然回忆起当时的经
历,并兴奋地描述起来,哪怕所有这些经历从未发⽣过。
现在,你或许认为,⾃⼰绝不会这么容易上当,你也许是对的(只
有⼤约1/3的⼈容易上当),但另⼀些证据表明,⾯对哪怕是最⽣动的
事件,我们所有⼈仍有可能做出完全错误的回忆。2001年9⽉11⽇纽
约世界贸易中⼼灾难性事件过后,伊利诺伊⼤学的⼼理学家⽴刻找来
700 ⼈,详细地询问他们听说这件事时⾝在何处、在⼲什么。⼀年
后,⼼理学家向 同⼀批⼈提出同样的问题,发现近⼀半的⼈明显
[17]

地出现了前后⽭盾,他们把听说灾难时的⾃⼰放到了不同的地⽅,认
为⾃⼰当时在看电视(其实却是在听收⾳机)等,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
⾃⼰的记忆发⽣了变化。(就连我⾃⼰也不例外,我⽣动地记得事件发
⽣时,⾃⼰在新罕布什尔州跟两个孩⼦⼀起看直播,但我后来才知
道,孩⼦之⼀那时其实在英格兰。)
记忆存储是特质性的,⽽且杂乱得⼏近奇怪。思维将每⼀段记忆
分解成不同组成部分(名字、⾯孔、位置、背景、摸起来是什么感觉、
是活的还是死的),再将这些部分发送到不同的地⽅,等以后需要的时
候再重新组装起来。⼀个⼀闪⽽过的念头 或记忆,可以让散布在
[18]

整个⼤脑的数百万神经元点⽕启动。此外,出于完全未知的原因,这
些记忆碎⽚ 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移动,从⽪层的这⼀部分迁徙到
[19]

那⼀部分。这就难怪我们会弄混细节了。
由此⽽来的结果是,记忆不像⽂件柜⾥的⽂件是固定的永久性记
录,它更模糊多变。2013年,伊丽莎⽩·洛夫图斯在⼀场采访中说:
“ 它更像是维基百科⻚⾯ ,你可以动⼿去修改它,其他⼈也可
[20]

以。”
[3]

记忆按多种⽅式分类,似乎没有哪两个权威⼈⼠会使⽤完全相同
的术语。最常提及的划分⽅式是⻓期、短期和⼯作记忆,以及程序、
概念、语义、陈述、内隐、⾃传和感觉记忆。然⽽,从根本上说,记
忆分为两种主要类型:陈述性记忆和程序性记忆。陈述性记忆是你可
以⽤语⾔表达的那种:⾸都城市的名字、你的出⽣⽇期、如何拼写“眼
科医⽣”,以及你知道的其他各种事实。程序性记忆描述了你懂得也理
解但⼜⽆法轻易地⽤语⾔表达的事情:怎样游泳、驾驶汽⻋、剥橙⼦
⽪、识别颜⾊。
⼯作记忆是短期和⻓期记忆结合的地⽅。假设⼀道数学题摆在你
⾯前,要你求解。这个问题会存储在短期记忆当中(毕竟,你不必把它
记上⼏个⽉),但计算所需的技能则保留在⻓期记忆中。
研究⼈员还发现,有时候,区分记忆唤回(也就是你能⾃发唤回的
记忆)和记忆再认(你对事情有些模糊,但还记得背景)也是有⽤的。记
忆再认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很多⼈难以回忆起⼀本书的内容,却常常还
记得⾃⼰是在哪⾥读的这本书、书封⾯的颜⾊,以及其他看似⽆关紧
要的细节。记忆再认很有⽤,因为它不会⽤不必要的细节堵塞⼤脑,
还能在有需要的时候,帮助我们回忆起到哪⾥去寻找细节。
短期记忆真的很短——对地址、电话号码⼀类的事情,不会超过
半分钟(如果半分钟后你仍能记住某件事情,那么从技术上来说,它不
再属于短期记忆,⽽成了⻓期记忆)。⼤多数⼈的短期记忆糟糕透顶。
⼤多数⼈在短短⽚刻⾥只能记得住6个左右随机的单词或数字。
反过来说,通过努⼒,我们可以训练⾃⼰的记忆,执⾏最超凡的
特技表演。每⼀年,美国都会举办⼀场全国记忆⼤赛 ,⽐赛⾥的[21]

记忆表演令⼈⽬瞪⼝呆。⼀位记忆冠军看了30分钟之后,就能回想起
4140个随机数字。另⼀个⼈能够⽤同样⻓的时间,记住27副随机洗
好的扑克牌。还有⼀个⼈可以经过32秒的学习,回忆起⼀副牌的顺
序。它或许算不上⼈类思维的最佳⽤途,但显然展⽰了它不可思议的
⼒量和多功能性。顺便说⼀句,⼤多数记忆冠军并⾮聪明过⼈。他们
只是有⾜够的动⼒去训练记忆,完成⼀些⾮凡的把戏。
⼈们⼀度认为,每⼀次经历都会永久地存储在⼤脑某处的记忆
中,但⼤多数经历锁在我们即刻回忆的⼒量之外。这⼀设想,主要来
⾃ 20 世纪 30—50 年代由加拿⼤神经外科医⽣怀尔德 · 潘菲尔德
[22]

(Wilder Penfield)进⾏的⼀系列实验。潘菲尔德在蒙特利尔神经学研
究所做外科⼿术时发现,⽤探针接触患者的⼤脑,往往会唤起强烈的
感知——来⾃童年的⽣动⽓息,或者兴奋的感觉,有时甚⾄回想起⼀
段早就被遗忘的⼩时候的⽣活场景。他据此得出结论,不管多么琐
碎,⼤脑记录和存储我们⽣活中的每⼀意识事件。然⽽,按照现在的
看法,刺激主要是提供记忆的感知,⽽且,患者所体验到的更像是幻
觉,⽽⾮唤回过去的事件。
当然,我们保留下的东西,确实远远不⽌那些轻松回想起的事
情。你⼤概对⼩时候⽣活的街区记得不⼤清楚了,但如果你回去到处
⾛⼀⾛,⼏乎肯定能回忆起好多年都没想到过的⾮常特别的细节。只
要有⾜够的时间和提⽰,我们必定会惊讶地发现:⾃⼰的脑⼦⾥竟然
存储了这么多的东西!
讽刺的是,我们对记忆的许多认识,来⾃ ⼀个本⾝只有极少
[23]

记忆的⼈。亨利·莫莱森(Henry Molaison)是个⻓得好看、和蔼亲切
的年轻⼈,他来⾃康涅狄格州,患有严重的癫痫症。1953年,受加
拿⼤怀尔德 · 潘菲尔德的启发,⼀位名叫威廉 · 斯科维尔 (William
Scoville)的外科医⽣,⽤电钻钻开了莫莱森的头,从⼤脑左右两侧取
下了⼀半的海⻢体和⼤部分的杏仁核。这⼀⼿术⼤⼤减少了莫莱森的
癫痫发作(但并未完全消除它们),但代价却是剥夺了莫莱森形成新记
忆的能⼒——这种病情,叫作顺⾏性遗忘症。莫莱森可以回想起来⾃
遥远过去的事件,但⼏乎不再具有形成新记忆的能⼒。只要有⼈离开
房间,他⽴刻就会忘掉。哪怕是多年来⼏乎天天来看他的精神科医
⽣,每次出现在⻔⼝,对莫莱森来说都是⼀个全新的⼈。莫莱森能认
出镜⼦中的⾃⼰,却常常为⾃⼰的苍⽼⼤感惊讶。偶尔,神秘地,他
能够留下⼀些回忆。他记得约翰·格伦(John Glenn)是宇航员,⽽李·
哈维·奥斯⽡尔德(Lee Harvey Oswald,暗杀肯尼迪的凶⼿)是⼀名
刺客(尽管他想不起奥斯⽡尔德暗杀的⼈是谁);搬到新居之后,他还
知道了地址和新居的布局。 但除此之外,他被锁在了⾃⼰永远⽆法
[4]

理解的永恒当下之中。可怜的亨利·莫莱森的困境,是海⻢体在形成记
忆中发挥核⼼作⽤的第⼀个证明。但科学家从莫莱森那⾥学到的,不
是记忆怎样运作,⽽是理解记忆的运作⽅式是多么困难。
毫⽆疑问,⼤脑最引⼈注⽬的特征是,它所有的⾼级过程——思
考、视觉、听觉等——都发⽣在⼤脑⽪层最靠外的4毫⽶厚的表⾯。
第⼀个绘制出该区域的⼈是德国神经病学家科⽐尼安 · 布罗德曼
(Korbinian Brodmann, 1868—1918)。布罗德曼是现代神经科学
家中最杰出者之⼀,却也是最被忽视的⼀位⼈物。1909年,在柏林
的⼀家研究所⼯作期间,他煞费苦⼼地识别出了⼤脑⽪层的47个不同
区域,⾃此以后,这些区域就叫布罗德曼区。⼀个世纪之后,卡尔·柴
尔斯(Karl Zilles)和卡特林·阿姆茨(Katrin Amunts)在《⾃然神经科
学》⾥写道:“在神经科学的历史上,还很少有 哪⼀幅图能具有如
[24]

此⼤的影响⼒。”
布罗德曼害羞得恼⼈,尽管他的研究很重要,却⼀次次地错过晋
升 。他为了拿到恰如其分的研究岗位挣扎了多年。随着第⼀次世
[25]

界⼤战的爆发,他的职业⽣涯陷⼊了更深的困境,他被派往图宾根的
⼀家精神病院⼯作。最后,1917年,48岁的他时来运转,在慕尼⿊
的⼀家研究所担任局部解剖学部⻔负责⼈的重要职务。他终于获得了
经济保障,很快结婚并⽣下⼀个孩⼦。但这反常的安宁,布罗德曼享
受了仅仅不到⼀年。1918年夏天,他结婚11个半⽉后,孩⼦出⽣才
两个半⽉,他在幸福的最⾼点突然感染患病,5天之后就过世了。这
时他才49岁。
布罗德曼绘制的区域,即⼤脑⽪层,是⼤脑著名的灰质。在灰质
下⾯,有更⼤体量的⽩质,⽩质之所以得名,是因为神经元包裹在名
为髓鞘的苍⽩脂肪绝缘体中,能极⼤地加快信号传输的速度。⽩质和
灰质的 名字都带有⼀定的误导性。灰质在活体中并不是那么灰,
[26]

⽽是带⼀点微微的腮红⾊。在没有⾎液流动且添加了防腐剂的情况
下,它才会成为明显的灰⾊。⽩质也是⼀个死后特点,是酸洗过程使
得神经纤维上的髓鞘涂层变成了发光的⽩⾊。
顺便说⼀句,⼈只使⽤了⼤脑10%的说法 纯属传说。没有⼈
[27]

知道这个说法来⾃何处,它从来不是真的,甚⾄可以说相去甚远。你
兴许未能⼗分明智合理地使⽤⼤脑,但多多少少你在使⽤⾃⼰的整个
⼤脑。
⼤脑需要⽤很⻓时间才能完全成形。⻘少年⼤脑中的神经连接只
[28]完成了⼤约80%(这对⻘少年的家⻓来说或许并不算是特别⼤的意
外 ) 。虽然⼤脑的⼤部分⽣⻓发⽣在⼈⽣头两年, 10 岁之前将完成
95%,但年轻⼈直到25岁上下,突触都并未完全建⽴连接。这也就是
说,⻘春期实际上要延⻓到成年之后。与此同时,⻘少年肯定⽐年纪
更⼤的⼈冲动得多,⾏为更⽋反思,也更容易受到酒精的影响。“跟成
年⼈的⼤脑相⽐,⻘少年的⼤脑⾥,⾥程数更短。”2008年,神经学
教授弗朗西斯 · 詹森 (Frances E. Jensen) 对《哈佛杂志》说。可以
说,⻘少年的⼤脑是⼀种完全不同的⼤脑。
伏隔核是⼀个跟快感相关的前脑区域,在⼈的⻘少年时期⽣⻓到
最⼤尺⼨。与此同时,⾝体会产⽣数量⼤得远超此后的愉悦神经递质
多巴胺。这就是为什么你在⻘少年时期感受到的感官刺激,⽐⽣命其
他任何时刻都更强烈。但这也意味着,寻求愉悦对⻘少年⽽⾔是⼀种
职业危害。⻘少年死亡的主要原因 是事故,⽽发⽣事故的主要原
[29]

因仅仅是,跟其他⻘少年待在⼀起。举个例⼦,如果⼀名以上的⻘少
年搭乘同⼀辆汽⻋,发⽣事故的⻛险会增加400%。
⼈⼈都听说过神经元,但熟悉其他主要脑细胞(胶质细胞)的⼈就
不多了。这有点奇怪,因为后者的数量是神经元的10倍。胶质细胞的
作⽤,是为⼤脑神经元和中枢神经系统提供⽀持。很⻓⼀段时间⾥,
⼈们认为它们不怎么重要——以为它们的作⽤主要是物理上的⽀持,
⽤解剖学家的说法,也就是神经元的细胞外基质——但现在,我们知
道,它们要参与⼤量重要的化学过程,从⽣成髓鞘到清除废物等。
有关⼤脑是否可以制造新的神经元,存在很多分歧。 2018 年
初,由莫拉·博尔德⾥尼(Maura Boldrini)领导的⼀⽀来⾃哥伦⽐亚⼤
学的团队宣布,他们确定⼤脑的海⻢体会产⽣⼀些新的神经元,但加
利福尼亚⼤学旧⾦⼭分校的另⼀⽀团队却得出了完全相反的结论。棘
⼿之处就在于没有确定的⽅法 可以判断⼤脑中的神经元到底是不
[30]

是新的。毫⽆疑问的是,就算我们确实会制造新的神经元,也不⾜以
抵消⼀般衰⽼带来的神经元损失,中⻛或⽼年痴呆症造成的损失就更
不必说了。因此,不管从什么⻆度来说,⼀旦你度过了童年早期,你
就拥有了⽇后能够拥有的所有脑细胞。
从好的⽅⾯来说,⼤脑能够补偿相当严重的数量损失。詹姆斯·勒
法努在《为什么是我们》(Why Us)中引⽤了⼀个案例,医⽣扫描⼀
名智⼒正常的中年男⼦的⼤脑,惊讶地发现,⼀个巨⼤的良性囊肿(明
显从他婴⼉时期就开始⽣⻓)占据了此⼈颅⻣内2/3的空间。他的所有
额叶,以及部分顶叶和颞叶都消失了。剩下1/3的⼤脑 直接接管了
[31]

消失不⻅的2/3⼤脑的职责和功能,却运转得⾮常良好,不管是患者
还是其他任何⼈都不曾怀疑,这是个在性能遭到极⼤削弱条件下运转
的⼈。
⼤脑创造了⽆数的奇迹,却是个不动声⾊的奇怪器官。⼼脏泵
动,肺部吸⽓呼⽓,肠道静静地蠕动,⽽⼤脑如同⽜奶冻⼀般待着,
不作声响。它的结构⾥没有任何地⽅表明这是⼀种⾼级思维⼯具。正
如伯克利的约翰·塞尔(John R. Searle)教授所说:“如果你要设计⼀
台泵动⾎液的有机机器 ,你⼤概会想出某种类似⼼脏般的东西,
[32]

但如果你要设计⼀台能⽣成意识的机器,谁能想到1000亿个神经元
呢?”
因此,不⾜为奇,我们对⼤脑怎样运转的认识发展缓慢,⽽且⼤
多是⽆意偶得。1848年,在佛蒙特州乡下,发⽣了早期神经科学中
的⼀件⼤事 ( 必须说,也是最多⼈写过的 ) :⼀个名叫菲尼斯 · 盖奇
(Phineas Gage) 的年轻铁路⼯⼈正把炸药塞进岩⽯,但炸药提前爆
炸,⼀根两英尺⻓的塞药杆扎进他的左脸颊,⼜从头顶穿出,最终弹
到50英尺开外的地⾯上。塞药杆彻底损毁了他直径1英⼨的⼤脑核
⼼。盖奇却奇迹般地幸存下来,甚⾄没有失去意识,但他失去了左
眼,⽽且从此性情⼤变。他从前是个⽆忧⽆虑、讨⼈喜欢的乐天派,
事故发⽣后,他变得阴郁,好争吵,⽽且时不时地粗野爆发。⼀位⽼
朋友悲伤地说,他“不再是盖奇了”。和⼤多数额叶受损的⼈⼀样,盖
奇对⾃⼰的情况并不知情,也不理解⾃⼰为什么发⽣了变化。由于很
难安定下来,他从新英格兰流浪到南美洲,后来⼜到了旧⾦⼭,36岁
时因癫痫发作,死在了那⾥。
盖奇的不幸,是⼤脑物理损伤有可能改变⼈格的第⼀份证据,但
此后的⼏⼗年,其他⼈注意到,当肿瘤破坏或压迫了额叶部位时,受
害者有时会变得出奇地平静温和。19世纪80年代,瑞⼠医⽣⾼特列·
布克哈特(Gottlieb Burckhardt)通过⼀系列⼿术 ,从⼀位⼼理失
[33]

常⼥⼠的⼤脑⾥移除了18克组织,把她从“危险⽽⼜亢奋的疯⼦”变成
了“⼀个安静的疯⼦”(这是布克哈特⾃⼰的话)。他还在另外五名患者
⾝上做了这⼀尝试,但三⼈死亡,两⼈患上癫痫,所以他放弃了。50
年后,在葡萄⽛⾥斯本⼤学,神经学教授埃加斯 · 莫尼斯 (Egas
Moniz)决定再次尝试,实验性地切除精神分裂症患者的额叶,看看这
能不能平息这些⼈烦乱的意识。额叶切断术就是这样发明的(虽然它通
常被称为脑⽩质切断术,特别是在英国)。
莫尼斯近乎完美地⽰范了 “怎样做不科学”。他进⾏了⼿术操
[34]

作,却不知道可能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或者结果会是什么样。他没
有对动物进⾏过初步实验。他没有特别谨慎地选择病⼈,术后也没有
密切监测结果。他本⼈从未真正执⾏过外科⼿术,⽽只是监督⾃⼰的
医科三年级学⽣动⼿,如果取得成功,就兴⾼采烈地邀功。从某种程
度上说,⼿术确实有⼀定的作⽤。做了额叶切断术的⼈通常变得不那
么暴⼒,更易管教,但他们也经常承受不可逆的巨⼤性格丧失。尽管
这种⼿术存在许多缺陷,莫尼斯的临床标准也令⼈不快,但他却在世
界各地受到欢迎,1949年还获得了诺⻉尔奖这⼀最⾼荣誉。
在美国,⼀位名叫沃尔特 · 杰克逊 · 弗⾥曼 (Walter Jackson
Freeman) 的医⽣听说了莫尼斯的⼿术,成为他最热⼼的传道⼈。在
近40年的时间⾥,弗⾥曼巡游全美,对⼏乎任何被带到⾃⼰⾯前的⼈
进⾏额叶切断术。在⼀次巡回诊疗当中,短短12天,他就切掉了225
⼈的额叶。有的病⼈年仅4岁。他对恐惧症患者、街头捡到的醉汉,
以及任何被控发⽣同性恋⾏为的⼈进⾏⼿术——⼀句话,只要是旁⼈
眼⾥稍有精神失常或社会性反常的⼈,他⼀概切除额叶。弗⾥曼的⽅
法太过迅猛野蛮,叫另⼀些医⽣望⽽⽣畏。他将⼀把标准家⽤冰锥从
眼窝插⼊⼤脑,⽤锤⼦敲击冰锥穿进颅⻣,然后⽤⼒搅动,切断神经
连接。他在写给⼉⼦的信中,对⼿术程序做了轻松愉快的描述:
我⽤……电击将他们震晕,趁着他们处在“⿇醉”状态下,将⼀根
冰锥从眼球和眼睑之间穿过眶顶,进⼊⼤脑的额叶,然后左右摆动这
玩意⼉,让额叶断开。有两名患者,我两侧都给他们做了,另⼀名患
者我只做了⼀侧,没出现任何并发症,不过有⼀个⼈眼睛乌⻘得厉
害。以后可能会有⿇烦,但看起来还算轻松,虽然旁观的话,这个过
程绝对令⼈不快。
确实如此。⼿术⾮常粗暴 ,纽约⼤学⼀位经验丰富的神经科
[35]

医⽣在观看弗⾥曼⼿术时昏了过去。但这个⼿术速度很快:患者通常
⼀⼩时内就能回家。正是这种快速和简单,迷惑了许多医学界⼈⼠。
弗⾥曼对⾃⼰的⽅法,秉持极为随意的态度。他不戴外科⼿套或⼝
罩,就穿着普通的便服。这种⽅法不会留下任何伤痕,但也意味着,
他是在盲⽬操作,根本不知道⾃⼰摧毁破坏了患者的哪⼀种⼼理能
⼒。由于冰锥不是为了做脑部⼿术⽽设计的,有时候,它们会在患者
头部当中脱落下来,导致必须再开颅将其取出——如果此时患者还没
有被弄死的话。最终,弗⾥曼为这⼀⼿术设计了⼀种专⻔的⼯具,但
究其本质,⽆⾮是⼀把更结实的冰锥。
最值得注意的是,弗⾥曼是个精神科医⽣,没有外科⼿术的施术
资质 ,这⼀事实吓坏了其他许多医⽣。接受弗⾥曼治疗的⼈,⼤
[36]
约2/3并未从中获益 ,甚⾄变得更糟糕了;2%的⼈死亡。他最恶
[37]

名远扬的失败 发⽣在未来总统的妹妹 —— 罗斯玛丽 · 肯尼迪


[38]

(Rosemary Kennedy)⾝上。1941年,罗斯玛丽23岁,是个活泼有
魅⼒的姑娘,有些任性,情绪波动很⼤。她还存在⼀定的学习障碍,
但似乎并不像有些报道⾥说的那么严重,完全丧失能⼒。她的倔强激
怒了她⽗亲,她⽗亲没跟妻⼦商量,就找弗⾥曼给她做了额叶切断
术。切断术基本上毁掉了罗斯玛丽。在此后的64年⾥,她⼀直住在中
西部的⼀家疗养院,⽆法说话,⼤⼩便失禁,丧失个性。她亲爱的⺟
亲,20年都没去看望过她。
渐渐地,情况变得很明显:弗⾥曼和其他同类⼈物,在⾝后留下
了⻓⻓的⼈类残骸遗迹,随着有效的精神药物的开发,这套治疗程序
已经过时了。弗⾥曼直到70多岁还在做额叶切断术,1967年才最终
退休。但是他和其他⼈留下的影响持续了多年。我可以在这⾥说些⾃
⼰的经历。20世纪70年代初,我在伦敦郊外的⼀家精神病院⼯作了
两年,有⼀间病房⾥住的基本是20世纪40年代和50年代做过额叶切
断术的患者。他们是顺从、毫⽆⽣⽓的空壳,⼏乎⽆⼀例外。 [5]

⼤脑是我们最为脆弱的器官之⼀。⽭盾的是,虽然⼤脑严密地被
保护性的颅⻣包裹着 ,但这竟然会使它因⽆法排出多余物质,⽽
[39]

容易受到感染后发胀、出现额外液体的损害。其结果就是,⼤脑受到
压迫,严重的话,有可能致命。颅⻣遭到暴⼒冲击(如⻋祸或摔倒)也
很容易让⼤脑受伤。脑膜(也就是⼤脑的外膜)⾥流动的薄薄⼀层脑脊
液,可以提供⼀些缓冲,但作⽤极为有限。这些损伤(名为对侧外伤损
伤 )出现在⼤脑撞击点的另⼀侧,因为⼤脑会撞到保护性外壳(这种
[40]

情况下它没起到保护作⽤)的另⼀侧。这种伤害在接触性体育运动中尤
为常⻅。如果它们很严重或多次重复,有可能带来名为慢性创伤性脑
病 (CTE) 的退⾏性脑病。根据⼀项估计,美国职业橄榄球⼤联盟有
20%~45%的退役球员患有⼀定程度的慢性创伤性脑病,⽽且,这种
病也常⻅于前英式橄榄球运动员(rugby,英式橄榄球,在澳⼤利亚开
展也很⼴泛)和在⽐赛时经常使⽤头部顶球的⾜球运动员⾝上。
除了接触性损伤外,⼤脑还容易受到内部⻛暴的影响。中⻛和癫
痫是⼈类特有的弱点。其他⼤多数哺乳动物绝不会出现中⻛,就算会
出现中⻛的哺乳动物,发作也是极为罕⻅的。但据世界卫⽣组织称,
对⼈类⽽⾔,它是全球第⼆⼤死亡原因。事情何以如此,真的⾮常神
秘。丹尼尔·利伯曼(Daniel Lieberman)在《⼈体故事》(The Story
of the Human Body)中说,我们对⼤脑给予极佳的供⾎,以求最⼩
化中⻛的概率,但我们仍然会中⻛。
同样,癫痫也是⼀个由来已久的谜团,并背负着沉重的历史包
袱:放眼历史,患者始终遭到躲避和妖魔化。哪怕是来到20世纪之
后,医学权威仍普遍相信,癫痫发作具有传染性——只要看到有⼈癫
痫发作,就可能引起其他⼈的癫痫发作。癫痫患者通常被视为精神缺
陷,要关在治疗机构⾥。迟⾄1956年,在美国的17个州,癫痫患者
结婚仍为⾮法;在18个州,癫痫患者可能遭到⾮⾃愿的绝育。最后⼀
项此类法律,直到1980年才得以废除。在英国,直到1970年,法令
全书中仍将癫痫 视为法定⽆效的理由。若⼲年前,拉⾦德拉·凯尔
[41]

(Rajendra Kale) 在《英国医学期刊》 (British Medical Journal) 上


说过:“癫痫的历史可以概括 为4000年的⽆知、迷信和污名化;
[42]

此后⼜是100年的知道、迷信和污名化。”
癫痫并不是单⼀疾病,⽽是⼀系列的症状,包括短暂的意识丧失
和⻓时间的抽搐,它们全都是⼤脑中神经元错误启动导致的。癫痫有
可能是疾病或头部创伤引起,但通常并没有明显的诱发事件,只是凭
空突然出现⼀阵可怕的发作。现代药物⼤⼤减少或消除了数百万患者
的癫痫,但⼤约还有20%的癫痫患者,药物治疗对他们并没有效果。
每年⼤约有1/1000的癫痫患者在发作或发作之后死亡,这就是所谓的
癫痫突发意外死亡。⼀如科林 · 格兰特 (Colin Grant) 在《烧焦的味
道:癫痫的故事》(A Smell of Burning: The Story of Epilepsy)中
所说:“没有⼈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脏就那么停⽌了。”(每年每
1000 名癫痫患者中就有⼀个⼈会悲惨地死于在不幸环境下失去意识
——⽐如洗澡时,或摔倒时头部受到沉重撞击。)

⼤脑固然神奇,也是个令⼈不安的地⽅,这是不可回避的事实。
跟神经紊乱相关的奇特怪异综合征和病症,数量多到⽆穷⽆尽。例
如,安东-巴宾斯基综合征就是⼀种⼈们失明却拒绝相信的病症。⾥登
奇综合征(Riddoch syndrome)的患者,除⾮在运动,否则就看不到
物体。卡普格拉斯综合征(Capgras syndrome)的患者 相信⾃⼰ [43]

⾝边熟知的⼈都是冒名顶替者。克鲁尔-布西综合征的受害者会产⽣
不加选择地吃喝酗酒的冲动(引起爱⼈可以理解的不快)。最离奇的
[44]

或许要算是 科塔尔妄想(Cotard delusion),患者会认为⾃⼰已经


[45]

死了,⽽且始终⽆法被说服。
有关⼤脑的任何事情都不简单。就连失去意识也是⼀件复杂的事
情。除了睡着、⿇醉或痉挛之外,你可能处于昏迷状态(眼睛闭着,完
全没有知觉)、植物⼈状态(睁着眼睛,但没有知觉),或是最⼩意识状
态(偶尔清醒,⼤多数时候糊⾥糊涂或是没有知觉)。⽽闭锁综合征⼜
与上述所有情况完全不同 ,此时⼈处在完全警觉但瘫痪的状态,
[46]

通常只能通过眨眼来进⾏沟通。
有多少⼈活着但处在最⼩意识状态(或更糟糕的状态),我们显然
⽆从得知 。但《⾃然神经科学》在2014年曾暗⽰,全球范围内这
[47]

⼀数字⼤概在10万数量级。1997年,当时在剑桥⼯作的年轻神经科
学家阿德⾥安·欧⽂(Adrian Owen)发现,据可靠的研究表明,⼀些处
在植物⼈状态的患者,实际上已经完全清醒,只是他们⽆法向任何⼈
表明这⼀事实。
欧⽂在《灰⾊地带》(Grey Zone)中讨论了患者艾⽶的病例,她
因跌倒受到严重头部伤害,多年来都躺在病床上。研究⼈员使⽤fMRI
扫描仪,向她询问⼀系列问题,并仔细观察这位⼥⼠的神经反应,得
以确定她完全是有意识的。“她听到了每⼀次的谈话,认出了每⼀位访
客,并专⼼听取了每⼀个代替她所做的决定。”但她⽆法动弹任何⼀块
肌⾁,不能睁开眼睛,不能挠痒痒,不能表达任何欲望。欧⽂认为,
在被认为处于永久植物状态的患者中,有15%~20%的⼈实际上是完
全有知觉的。即使是现在,判断⼤脑是否在运转的唯⼀确定⽅式仍然
只能靠⼤脑主⼈的表达。
有关我们⼤脑最令⼈意外的⼀点⼤概是,今天的⼈类⼤脑⽐
10000 或 12000 年前的要⼩,⽽且⼩得多。特别是,⼤脑的平均体
积,从当时的1500⽴⽅厘⽶,缩⼩到了今天的1350⽴⽅厘⽶。这相
当于从⼤脑⾥挖掉了⽹球⼤⼩的⼀部分。这种差异很难解释,因为它
同时发⽣在世界各地,就好像我们签订了⼀致答应缩⼩⼤脑的条约。
常⻅的假设是,我们的⼤脑变得更加⾼效,能够将更多的性能打包进
更⼩的空间,就跟智能电话⼀样,随着尺⼨的缩⼩,反倒越变越复
杂。但同时也没有⼈能证明,我们没有⽐从前变得更笨拙。
在⼤致相同的时期内,我们的头⻣变得更薄了。同样,没⼈能真
正解释这⼀点的原因。或许这⽆⾮是因为我们的⽣活⽅式不像过去那
么⽣猛活跃 ,不再需要对颅⻣做那么多投资了。但话⼜说回来,
[48]

这有可能只是因为我们不再是从前的⾃⼰了。
带着这发⼈深省的想法,让我们去看看头部的其余部位吧。
[1] 我⾮常感谢杜伦⼤学计算机科学系研究主任⻢格努斯·博德维奇(Magnus
Bordewich)博⼠对上述计算所做的⼯作。
[2] 你的左右半球各有⼀套边缘系统,所以其实应该⽤复数形式。但⼀般很少这么说。
[3] 加拿⼤某⼤学(这所⼤学的名字未曾曝光)⾥进⾏的⼀场实验,揭⽰了虚构记忆的另
⼀个不同寻常的例⼦:60名学⽣志愿者⾯临着⼀种指责,说他们在⻘少年时期犯下过涉嫌盗
窃或殴打的罪⾏,还因此被捕。指责⾥所说的⼀切其实从未真正发⽣过,但跟⼀位表⾯和⽓
却暗加操纵引导的采访者做了三轮会⾯之后,70%的志愿者承认了这些虚构出来的事件,往
往还附加了⽣动的罪证细节(这些细节纯属想象,但志愿者们信以为真)。
[4] 约翰·格伦在1962年从外太空⾸次环绕地球⻜⾏,奥斯⽡尔德刺杀肯尼迪发⽣在
1963年,这两件事都是莫莱森做了开颅⼿术之后发⽣的。所以,作者说他能神秘地留下⼀些
回忆。——译者注
[5] 2001年版的《⽜津⾝体辞典》(Oxford Companion to the Body)对此写下了⼀
个⼤有问题的词条:“在很多⼈看来,‘额叶切断术’让⼈联想到⼤脑遭到⼤范围破坏致残的错
乱⼈类,但他们充其量处在植物状态,没有个性或情感。其实绝⾮如此……”不,千真万确就
是这样。
第五章 头:没有头⼈能活多久

“这不仅仅是⼀个想法,更是灵感的闪光。那颗头⻣的出现,似乎突如其来地,让我
理解了罪犯的性质问题,就如同燃烧的天空照亮了⼀⽚巨⼤的平原。”
切萨雷·⻰勃罗梭(Cesare Lombroso)
——

我们都知道,你活着就不能没有头,但没有头⼈到底能活多久,
在19世纪末这是个得到了⼤量关注的问题。那是个探索的好时机,因
为法国⼤⾰命使得爱钻研的⼈⼠有了供应稳定的新鲜砍下的脑袋。
被砍下的头⾥还保留着⼀些含氧的⾎液,因此可能并不是⽴刻就
丧失意识。脱离⾝躯的⼤脑可以保持多⻓时间的运作呢?据估计是在
2~7秒——但这⾥的前提条件是⼲⼲净净地⼀⼑两断,但实际情况绝
⾮随时如此。就算是专业⼈⼠⼿持⼀柄特别锋利的斧头来斩⾸,头部
也不会轻易脱落。弗朗西斯·拉尔森(Frances Larson)在她迷⼈的斩
⾸史《⼈类砍头⼩史》(Severed)⼀书中指出,哪怕是脖⼦相对纤细
的苏格兰⼥王玛丽的头在掉进篮⼦⾥之前,都需要三记⼤⼒猛砍 。 [1]

许多处决观察⼈⼠声称⾃⼰⽬睹了脑袋刚落地还保留有意识的证
据。夏洛特·柯尔黛(Charlotte Corday)于1793年 因刺杀激进领导
[2]

⼈让-保罗·⻢拉(Jean-Paul Marat)⽽被砍头,据说,当刽⼦⼿举起她
的⾸级向欢呼的⼈群⽰众时,那颗头颅带着愤怒和怨恨的表情。按拉
尔森的说法,还有些头颅据说会眨眼睛、动嘴唇,仿佛在说话。有个
名叫特⾥尔的男⼦,在⾝⾸异处15分钟之后,将⽬光转向了说话⼈。
但没⼈说得清,这些说法带有多⼤的回忆成分,或是在复述中得到了
多⼤的夸张。1803年,两名德国研究⼈员决定对此事做⼀些严谨的
科学考察。被斩⾸的脑袋⼀落地,他们就⽴刻扑上去,观察是否存在
警觉的迹象,并且⼤声喊:“你能听到我吗?”但⽆⼈有过回应,研究
⼈员得出的结论是,意识是⽴刻丧失的,要不然,就是丧失的速度快
得⽆法测量。
除了头,⾝体再没有哪个部位得到过如此之多的错误关注,为科
学认识设置了如此之多的阻碍。在这⽅⾯,19世纪尤其是⼀个⻩⾦时
代。这⼀时期出现了两种不同但经常遭到混淆的学科:颅相学和颅⻣
测量学。颅相学把头⻣上的凹凸跟精神⼒量和性格⼒量挂钩的做法,
始终是⼀项不登⼤雅之堂的追求。颅⻣测量学家⼏乎毫⽆例外地将颅
相学视为想⼊⾮⾮的科学,同时他们⾃⼰也传播另⼀套胡⾔乱语:颅
⻣测量学专注于对头部和⼤脑的体积、形状与结构进⾏更精确、更全
⾯的测量。但必须说,他们得出的结论同样荒唐。 [1]

英国中部地区的医⽣巴纳德·戴维斯(Barnard Davis, 1801—


1881)是最伟⼤的颅⻣爱好者,他如今已经遭到遗忘,但⼀度⾮常有
名。19世纪40年代,戴维斯迷上了颅⻣测量学,并迅速成为全世界
的最⾼权威。他炮制了⼀连串有着堂皇名字的书籍,⽐如《西太平洋
岛 屿 某 部 落 居 ⺠ 的 特 殊 颅 ⻣ 》 (The Peculiar Crania of the
Inhabitants of Certain Groups of Islands in the Western
Pacific)和《不同⼈种的⼤脑重量》 (On the Weight of the Brain
。这些书⼤受欢迎。《⼈类⼟著⺠族的
in Different Races of Man)
颅⻣⻣性结合》(On Synostotic Crania among Aboriginal Races
of Man) 再版了 15 次。史诗级的《颅⻣⼤英百科全书》 (Crania
Britannica)出版了两卷,发⾏了31版。

戴维斯太出名了 ,世界各地的⼈,甚⾄包括委内瑞拉总统,都
[3]

留下了⾃⼰的颅⻣供他研究。他逐渐建⽴了全世界最⼤的颅⻣藏品
——总计1540颗,超过世界其余机构的所有收藏。

⼏乎什么都⽆法阻⽌戴维斯扩⼤藏品的脚步。他想要获得塔斯⻢
尼亚⼟著的颅⻣,便写信给⼟著居⺠保护官员乔治·罗宾逊(George
Robinson)索要可选颅⻣。由于这时候盗挖⼟著⼈坟墓已经是犯罪⾏
为,戴维斯便详细地向罗宾逊说明要怎样从塔斯⻢尼亚⼟著⼈⾝上移
除颅⻣,并将其替换为任何⽅便的颅⻣以避免怀疑。这番努⼒显然取
得了成功,因为他的收藏⾥很快就多了16颗塔斯⻢尼亚⼈颅⻣和⼀具
完整的⻣架。
戴维斯的基本⽬标是证明⿊⽪肤的⼈与浅肤⾊的⼈是分别创造
的。他确信,⼈的智⼒ 和道德不可磨灭地写在头⻣的曲线与孔洞之
[4]

中,⽽这些⼜都是种族和阶级独⼀⽆⼆的产物。他提出,“颅⻣有着特
异之处”的⼈,“不是罪犯,⽽是危险的⽩痴”。1878年,77岁的他跟
⼀名⽐⾃⼰⼩50岁的⼥性结了婚。她的颅⻣什么样,⽆从得知。
欧洲权威们出于本能地想要证明其他所有⺠族都是劣等⺠族,就
算不是所有⼈都这样,这种⼼理也普遍存在。1866年,在英格兰,
著名医⽣约翰·朗顿·海登·唐(John Langdon Haydon Down, 1828
—1896) 在⼀篇名为《对⽩痴种族分类的观察》 (Observations on
的论⽂中,⾸次描述了我们现在
an Ethnic Classification of Idiots)
称为唐⽒综合征的病况,但他将之称为“蒙古症” ,将患者称为“蒙 [5]

古症先天愚型”,认为他们先天退化到了更劣等的亚洲祖先。唐相信
( ⽽且似乎没⼈怀疑过他 ) ,⽩痴和种族是两相结合的。他还将 “ ⻢来
⼈”和“尼格罗⼈”列为退化类型。
与此同时,在意⼤利,该国最杰出的⽣理学家切萨雷·⻰勃罗梭
(Cesare Lombroso , 1835—1909) 发展出⼀种名叫犯罪⼈类学的
类似理论。⻰勃罗梭认为,犯罪分⼦是进化返祖的⼈,⼀系列的解剖
学特征背叛了他们的犯罪本能——前额的倾斜度,⽿垂是圆形还是铲
形,甚⾄是脚趾之间的间距(他解释说,很多脚趾间距⼤的⼈更接近猿
猴)。虽然他的主张没有⼀丝半点的科学有效性,但⻰勃罗梭得到了普
遍敬重,甚⾄现在偶尔还被称为现代犯罪学之⽗。⻰勃罗梭还常以专
家证⼈⾝份受到传唤。斯蒂芬 · 杰 · 古尔德 (Stephen Jay Gould) 在
《⼈的错误量度》 (The Mismeasure of Man) 中引⽤过 ⼀个案 [6]

例,⻰勃罗梭受邀判断两名男⼦中是哪⼀个杀死了⼀名⼥⼦。⻰勃罗
梭称其中⼀个⼈不⾔⾃明地有罪,因为他有“巨⼤的下颌、额窦和颧
⻣,过薄的上嘴唇,巨⼤的⻔⽛,少⻅的⼤脑袋,迟钝的触觉和左撇
⼦的感知”。没有⼈知道这⼀切意味着什么,也没有真正的证据不利于
这可怜的家伙,可没⼈在乎,他被判有罪。
但最有影响⼒也最出⼈意料的颅⻣测量学家是伟⼤的法国解剖学
家⽪埃尔·保罗·布罗卡(Pierre Paul Broca, 1824—1880)。布罗卡
⽆疑是⼀位杰出的科学家。 1861 年,他对⼀位中⻛患者进⾏⼫检
[7],这位患者多年来⽆法说话,只能不停地重复⾳节“tan”。布罗卡
在他的额叶发现了⼤脑的⾔语中⼼——这是头⼀次有⼈将⼤脑区域跟
特定动作联系起来。⾔语中⼼仍然叫作“布罗卡区”,布罗卡发现的障
碍叫作布罗卡失语症(患有布罗卡失语症的⼈,可以理解⾔语但⽆法回
复,⽽只能发出毫⽆意义的噪声或类似“我会说”“噢,孩⼦”等固定短
语)。
然⽽,布罗卡在性格特征⽅⾯的判断就没这么机敏了。哪怕所有
的证据都不利于⾃⼰的主张,他仍确信⼥性、罪犯和深⾊⽪肤的外国
⼈,其⼤脑⽐⽩⼈男性更⼩、更迟钝。每当有⼈给布罗卡看与之相悖
的证据,他都以这肯定存在缺陷为由视若⽆睹。⼀项来⾃德国的研究
表明,德国⼈的⼤脑平均⽐法国⼈重100克,他⾃然同样拒绝相信。
⾯对这⼀令⼈尴尬的差异,他解释说,法国的受试者接受测试时年纪
很⼤,⼤脑缩⼩了。“年⽼让⼈的⼤脑退化程度更加复杂多变。”他坚
持说。论及为什么遭到处决的犯罪分⼦有时候⼤脑体积很⼤,他也难
以⾃圆其说,并认定这些⼈的⼤脑是因为绞刑的压⼒⽽⼈为肿胀。但
最有伤他尊严的事情,发⽣在布罗卡去世后:经测量,他的⼤脑⼩于
平均⽔平。
最终把⼈类头颅研究放到理性科学基础上的⼈物,⾮伟⼤的查尔
斯·达尔⽂莫属。1872年,在发表《物种起源》的13年后,达尔⽂⼜
写出了另⼀部具有⾥程碑意义的作品《⼈与动物的情感表达》(The
Expression of the Emotions in Man and Animals),不带偏⻅地
理性考察了表情。这本书的⾰命之处,不光在于它保持了理性,更在
于它观察到了某些表情是所有⼈类共有的。这句话的意义,恐怕⽐我
们意识到的更加⼤胆,因为它强调了达尔⽂的信念,即所有⼈,⽆论
他们是什么种族,都继承了共同的遗产,这在1872年是⼀个极具⾰
命性的想法。
达尔⽂意识到了⼀件所有婴⼉本能就知道的事情:⼈类的⾯孔有
着⾼度表现⼒,并能即刻让⼈着迷。我们可以做出多少表情,没有任
何两名权威 能达成⼀致意⻅,其估计范围为4100~10,000种,但
[8]

显然是个⼤数⽬。 40多块肌⾁(占⾝体肌⾁总数的可观⽐例)参与⾯
[2]
部表情。据说,刚从⼦宫诞⽣的婴⼉ ,较之其他任何形状,都更偏
[9]

爱⾯孔,甚⾄脸的通⽤模型。⼤脑有许多完整区域仅⽤来识别⾯孔。
我们对最为微妙的情绪或表情异常敏感,哪怕我们并不总是能意识
到。丹尼尔·⻨克尼尔(Daniel McNeill)在《⾯孔》(The Face)⼀书中
提到,⼀项实验向男性展⽰两张⽅⽅⾯⾯都⼀模⼀样的⼥性照⽚,只
是其中⼀张微妙地放⼤了⼥性的瞳孔。尽管这种变化⼩到⽆法被有意
识地察觉到 ,但测试对象却总觉得瞳孔较⼤的⼥性更具吸引⼒,
[10]

虽然他们解释不了原因。
20 世纪 60 年代,达尔⽂写出《⼈与动物的情感表达》近⼀个世
纪后,加州⼤学旧⾦⼭分校⼼理学教授保罗·埃克曼(Paul Ekman)决
定对不熟悉西⽅习惯的偏远部落⼈群展开研究,检验表情是否普遍存
在。埃克曼得出结论,有六种表情是普遍的:害怕、愤怒、惊讶、快
乐、厌恶和悲伤。说最普遍的表情是微笑,只是个美好的设想。研究
发现,没有任何社会对微笑采⽤相同的回应。真正的微笑⼗分短暂
——介于2/3秒和4秒之间。这就是为什么保持笑容会变得像是威胁。
真正的微笑是⼈⽆法假装的表情。早在1862年,法国解剖学家杜乡·
布伦 (G.-B. Duchenne de Boulogne)就注意到,⼀个真正的、
[11]

⾃发的微笑,涉及每只眼睛⾥眼轮匝肌的收缩,⽽我们对这些肌⾁并
⽆独⽴控制机制。你可以让嘴微笑,但不能让⾃⼰的眼睛伪装出喜悦
的闪光。
按保罗·埃克曼的说法,⼈⼈都有微表情 。不管我们整体上更
[12]

受控制的表情在传达什么情绪,微表情都会泄露我们真正的内⼼感
受。微表情是情绪的闪现,持续时间不超过1/4秒。据他所说,我们
⼏乎所有⼈都会错过这些泄露秘密的表情,但经过教导,我们可以识
别它们(假设我们希望知道同事和亲⼈对我们的真正想法是什么)。
以灵⻓类的标准来看,我们的头⾮常奇怪。我们的脸扁平,额头
⾼,⿐⼦隆起。⼏乎可以肯定的是,我们独特的⾯部安排是⼀系列因
素决定的:直⽴的体态、⼤⼤的脑袋、饮⻝和⽣活⽅式、为⻓时间奔
跑⽽设计的⾝体(这会影响我们的呼吸⽅式),以及我们眼⾥配偶可爱
的样⼦(酒窝就是⼀例——⼤猩猩发情时并不会寻找酒窝这种东西)。
令⼈惊讶的是,考虑到⾯部对我们存在有着多么重要的作⽤,有
关它还有很多的事情⾄今竟然仍旧成谜。以眉⽑为例。在我们之前的
许多原始⼈类都有着凸出的眉脊,但我们智⼈放弃了这种眉脊,选择
了⽣动活泼的⼩眉⽑ 。解释原因并不容易。有⼀种理论认为,眉
[13]

⽑可以避免汗液滑到眼睛⾥,但眉⽑真正擅⻓的是传达感情。想想
看,你扬起眉⽑能传送多少信息,从“我觉得难以置信”到“⼩⼼脚下”
再到“想做爱吗”。蒙娜丽莎看起来很神秘的原因之⼀ 是她没有眉
[14]

⽑。⼀项有趣的实验向受试者展⽰两组著名⼈物经数字处理过的照
⽚:⼀组抹掉眉⽑,另⼀组抹掉眼睛。出⼈意料的是,绝⼤多数受试
者发现,没有眉⽑的名⼈⽐没有眼睛的名⼈更难被认出来。
睫⽑也存在同样的不确定性。有证据表明,睫⽑会微妙地改变眼
睛周围的⽓流,帮忙扫开尘埃微粒,避免其他⼩粒⼦落在眼睛⾥,但
它的主要好处⼤概还是增加了⾯部的特点和吸引⼒。通常,在他⼈眼
⾥,有着⻓睫⽑的⼈显得⽐没有⻓睫⽑的⼈更具吸引⼒。
⿐⼦就更加奇怪了。在哺乳动物中常⻅的是拱嘴,⽽不是圆形的
凸出⿐⼦。根据哈佛⼤学⼈类进化⽣物学教授丹尼尔·利伯曼的说法,
我们演化出外⿐和错综复杂的⿐窦 是为了帮忙提⾼呼吸效率,避
[15]

免我们在⻓距离的跑动中过热。这种安排显然适合我们,因为⼈类及
其祖先拥有凸出的⿐⼦已经⼤概200万年了。
最神秘的是下巴。下巴为⼈类所独有,没有⼈知道为什么我们会
有下巴。它似乎不曾给头部带来任何结构上的好处,所以,有可能只
是因为我们发现,拥有⼀个好下巴能让⼈⻛度翩翩。利伯曼在⼀个罕
⻅的轻松瞬间这样评论说:“检验这最后⼀种假说尤其困难,但我们⿎
励读者构思出合适的实验来。”当然,我们在这⾥所说的案例便是“没
有下巴的奇迹” ,很多时候,下巴太⼩,暗⽰着在性格和智⼒上有
[3]

缺陷。
⼀如我们都喜欢⾼挺的⿐⼦和漂亮的眼睛,⼈⼤多数⾯部特征的
真正⽬的就在于帮助我们通过感官来阐释世界。很奇怪,我们总是爱
说⼈有五种感官,其实我们拥有的还要更多。我们拥有平衡感、加速
和减速感、空间位置感(所谓的本体感受)、时间流逝感,以及⻝欲。
总⽽⾔之(取决于你如何计算),我们内部有多达33种系统 ,让我
[16]

们知道⾃⼰⾝在何处、做得怎么样。
下⼀章,我们将⽃胆进⼊嘴巴,去探索味觉的奥秘,但现在,让
我们看看头部另外三种最为⼈熟知的感官:视觉、听觉和嗅觉。
视觉
⽏庸置疑,眼睛是件神奇之物。⼤约1/3的⼤脑⽪层都与视觉相
关。维多利亚时代的⼈们惊讶于眼睛的复杂性,常将之视为智能设计
论的证据。对眼睛来说,它的存在是⼀种奇怪的选择,因为它不折不
扣是反着来的——它是从后往前演化出来的。检测光线的杆细胞和锥
细胞位于后部,为之输送氧⽓的⾎管在其前⾯。其间散落着⾎管、神
经纤维以及其他连带的碎屑,你的眼睛必须穿过它们才能看。通常,
⼤脑会把所有的⼲扰都编辑去除,但也并⾮随时都能成功。在阳光明
媚的⽇⼦,看着清澈湛蓝的天空,你可能碰到过⼀些⽩⾊的⼩⼩闪光
突然凭空冒出来,就像是⻜逝的流星。你看到的其实是⾃⼰的⽩细胞
,它正在穿越视⽹膜前⽅的⽑细⾎管,够好玩的吧。因为⽩细胞
[17]

(相较于红细胞)很⼤,它们有时会短暂地卡在狭窄的⽑细⾎管中,它
就是你看到的东西。此种失调的技术名称叫“谢瑞尔蓝天内视现象”
,得名⾃ 20 世纪初
(Scheerer's blue field entoptic phenomena
的德国眼科医⽣理查德 谢瑞尔 ,更常⻅也更诗意的名字叫“蓝天精
· )
灵”。由于眼睛吸收不同波⻓的光线,它们在明亮的蓝天下尤为明显。
⻜蚊症也是⼀种类似的现象。它们是眼睛⾥果冻状玻璃体中的微观纤
维团块,在视⽹膜上投下阴影。随着年龄的增⻓,“⻜蚊”经常出现,
⼀般⽽⾔是⽆害的,但有时亦可暗⽰视⽹膜撕裂。它们的学术名字叫
“muscae volitantes”(如果你想向别⼈炫耀的话),直译其实就是“⻜
蚊” 。
[18]

如果你⼿拿⼀颗⼈类眼球 ,可能会对它的⼤⼩感到惊讶,因
[19]

为当它嵌⼊眼窝时,我们只看到了它的1/6。眼睛感觉就像⼀⼝注满
凝胶的袋⼦,这并不奇怪,因为它就是⽤类似凝胶的材料(前述玻璃
体)所填充的(玻璃体vitreous humour,其中“humour”⼀词在解剖
学意义上表⽰⾝体中的各种液体或半流体,⽽不是指它的另⼀个词义
“幽默”)。

⼀如你对复杂装置的期待,眼睛分为诸多零件,其中⼀些的名字
为我们所熟知(虹膜、⻆膜、视⽹膜),另⼀些部位更为低调(中央凹、
脉络膜、巩膜),但究其本质,眼睛就是照相机。前⾯的零件(晶状体
和⻆膜)捕捉⻜逝的图像,投射到眼睛的后墙(视⽹膜)上,后墙上的光
感受器把图像转换成电信号,通过视神经传递到⼤脑。
如果你的视觉解剖⾥有哪个部分最值得特别鸣谢,那就莫过于⻆
膜了。这羞怯的圆顶形护⽬镜不仅可以保护眼睛免受外界攻击,还完
成了眼球2/3的聚焦⼯作。在⼤众意识⾥赢得所有功劳的晶状体 , [20]

只完成⼤约 1/3 的聚焦⼯作。⻆膜再低调不过了。如果你把它剥出


来,放在⼿指尖上(它跟指腹的形状⼗分契合),它看上去⼀点⼉也不
起眼。但仔细考察,它跟⾝体的⼏乎所有部位⼀样,是复杂的奇迹。
它分为五层(上⽪细胞层、前弹性层、基质层、后弹性层和内⽪细胞
层),紧密地压进⽐半毫⽶略厚的空间。为了透明,它的⾎液供应⾮常
少——⼏近于没有。
眼睛中有着最多光感受器的部位(也就是真正“看”的地⽅)叫作中
央凹(fovea,它来⾃拉丁语⾥的“浅坑”;中央凹也确实位于⼀个轻微
的凹陷处)。 有趣的是,这样的⼀个关键部位,我们⼤多数⼈却从未
[4]

听说过。
为了使这⼀切流畅运作,我们持续产⽣眼泪。眼泪不仅可以保持
眼睑的流畅滑动 ,还可以抚平眼球表⾯的微⼩瑕疵,让视觉聚焦
[21]

成为可能。它们还含有抗菌的化学物质,可成功地阻⽌⼤多数病原
体。眼泪分为三种:基底眼泪、反射性眼泪和情绪性眼泪。基底眼泪
起润滑作⽤。反射性眼泪是眼睛受烟雾或洋葱⽚等刺激时流出的眼
泪。情绪性眼泪名副其实,但它们也很独特。据我们所知,我们是唯
⼀⼀种会因感情⽽哭泣的⽣物。我们为什么会这样,是眼泪的另⼀未
解之谜。眼泪直流并不会给我们带来⽣理性的好处。同样有点奇怪的
是,这种表⽰强烈悲伤的⾏为,也可由极度的快乐、⽆声的狂喜、强
烈的骄傲,或者其他⼏乎任何强烈的情绪状态所触发。
眼泪的产⽣,跟眼睛周围数量繁多的微⼩腺体相关——也就是克
劳塞腺 (Krause) 、沃夫宁腺 (Wolfring) 、莫⽒腺 (Moll) 和蔡⽒腺
(zeis) , 除 此 之 外 , 眼 睑 ⾥ 还 有 近 40 种 睑 板 腺 (Meibomian
glands)。你每天会产⽣5~10盎司的眼泪 [22]。泪⽔从每只眼睛靠近
⿐⼦⼀侧⾁质⼩旋钮(叫作泪乳头)⾥的⼩孔(叫作泪点或泪孔)流出。
当你动情地哭泣,泪点⽆法⾜够快速地排出液体,所以眼泪会溢出
来,顺着脸颊往下流。
虹膜给了眼睛颜⾊。它由⼀对肌⾁组成,可调节瞳孔的开⼝,很
像是相机的光圈,能根据需要放⼊或遮挡光线。表⾯看来,虹膜像⼀
道整⻬的圆圈,环绕着瞳孔,但经更仔细的观察,它其实是“乱糟糟的
斑点、楔形和辐条”,丹尼尔·⻨克尼尔这样形容。这些斑点、楔形和
辐条散布的模式每个⼈各不相同,这就是虹膜识别设备如今越来越多
地应⽤在安检处的原因了。
眼⽩的正式名称叫巩膜 (sclera ,来⾃希腊语中的 “ 坚硬 ” ⼀
[23]

词)。我们的巩膜在灵⻓类动物中⾮常独特。有了它们,我们能够相当
准确地监控他⼈的⽬光,并且能够⽆声交流。你只须稍微转动眼球就
能让同伴看向餐馆⾥邻座的某个⼈。
我们的眼睛包含了两类视觉感光器:⼀种是杆细胞,它们帮助我
们在昏暗条件下视物,但不能在光线明亮时分辨颜⾊;另⼀种是锥细
胞,它在光线明亮时发挥作⽤,将世界分为三种颜⾊:蓝⾊、绿⾊和
红⾊。
“⾊盲”通常缺少三种锥细胞中的⼀种,所以并不是看不⻅所有的
颜⾊,⽽只是看不⻅部分颜⾊。完全没有视锥细胞,也就是真正⾊盲
的⼈叫作“全⾊盲”。他们的主要问题还不在于世界暗淡苍⽩ ,⽽ [24]

是很难应对明亮光线,在⽇光下可以说完全失明。由于我们曾经是夜
⾏动物,所以,祖先们放弃了⼀些颜⾊敏感度(也就是说,牺牲了视锥
细胞,增加了视杆细胞),以获得更好的夜视能⼒。很久以后,灵⻓类
动物重新演化出了 分辨红⾊和橙⾊的能⼒,这样就能更好地识别
[25]

成熟的果实,但跟⻦类、⻥类和爬⾏动物所拥有的四种颜⾊受体相
⽐,我们仍然只有三种颜⾊受体。这⼀事实令⼈汗颜,但基本上,所
有⾮哺乳动物都⽣活在⼀个⽐我们视觉更丰富的世界。
另⼀⽅⾯,我们也相当充分地利⽤了⼿头的现有条件。根据各种
计算,⼈眼可以区分200万~750万种颜⾊。哪怕只看这个范围内较
低的数字,那也很可观了。
你的视野⾮常紧凑。伸出胳膊,看你的指甲:你在任何特定瞬间
能够完全聚焦的区域就是这么⼤了。但由于你的眼睛不断快速运动(每
秒拍摄四张快照),你会有⼀种看得到更宽阔区域的印象。眼睛的运动
叫作扫视 (saccade,来⾃⼀个法语单词,意思是猛烈地拉动),你
[26]

每天⼤约要扫视25万次,⽽⾃⼰⼀点也意识不到(我们也不会注意到
其他⼈的扫视)。
此外,所有神经纤维都通过眼球背部的⼀条通道离开眼睛,使得
我们视野存在⼀个盲点,距离中⼼位置⼤约15度。视神经很粗——约
有铅笔那么粗——所以,这⼀视觉空间的损失是很⼤的。利⽤⼀个简
单的花招,你可以体验盲点。⾸先,闭上你的左眼,另⼀只眼睛朝前
瞪着。现在,举起右⼿的⼀根⼿指,放在离脸部尽量远的地⽅。慢慢
地将⼿指移动到视野中,同时直视前⽅不变。到了某个点,⼗分神奇
地,⼿指会消失。恭喜你,你找到了⾃⼰的盲点。
你通常不会体验到盲点的存在,因为⼤脑在连续地帮你填补空
⽩。这⼀过程叫作感知插值(perceptual interpolation)。值得注意
的是,盲点不光是个点,它在你的中⼼视野占据了很可观的部分。必
须注意,你所看到的⼀切,都有相当⼀部分实际出⾃你的想象。维多
利亚时代的⾃然主义者有时会将此视为 上帝施恩造⼈的⼜⼀证
[27]

据,却显然忘了停下来想⼀想,为什么他⼀开始就要赐予我们⼀对存
在缺陷的眼睛。
听觉
听觉是另⼀项遭到严重低估的奇迹。想想看,三块微⼩的⻣头、
若⼲条肌⾁和韧带、⼀张精致的膜、⼀些神经细胞,根据它们设计出
⼀套装置,以近乎完美的保真度,捕获⼀整套听觉体验——亲密的低
语、交响乐的丰富、⾬落在树叶上的舒缓淅沥,还有另⼀个房间⾥⽔
⻰头的滴⽔声。当你头戴⼀副价值600英镑的⽿机并为它传送的声⾳
之丰富精致⽽赞叹,别忘了:这昂贵的技术向你传递的听觉体验,只
能差不多接近你的⽿朵免费为你所做的⼀切。
⽿朵由三部分组成。⻓在头部两侧、靠在最外⾯、我们称为“⽿
朵”的软壳,正是⽿廓(pinna,在拉丁语⾥是“翅”或者“⽻”的意思,
有点奇怪)。表⾯上看,⽿廓似乎并不适合这份⼯作。换了任何⼯程
师,他们都会从⼀开始就设计更⼤、更坚硬的东西(⽐如碟形卫星接收
器),⽽且,绝不会允许有头发这种东西耷拉在上⾯。然⽽,事实上,
我们外⽿的⾁质轮廓,在⽴体地捕捉声⾳⽅⾯做得⾮常出⾊——不只
如此,它们还能找到声⾳来⾃哪⼉,辨别是否值得关注。这就是为什
么你不光能在鸡尾酒会上听到房间对⾯的某个⼈在念你的名字,甚⾄
还能转过头去,毫不含糊地准确辨识出说话⼈是谁。你的祖先当了多
年的猎物,才把这样的强项赋予了你。
虽然所有的外⽿都以相同的⽅式发挥作⽤,但它似乎也跟指纹⼀
样,⼈⼈都有着独⼀⽆⼆的样式。根据德斯蒙德·莫⾥斯(Desmond
Morris) 的说法, 2/3 的欧洲⼈是离⽣⽿垂, 1/3 的⼈是连⽣⽿垂。⽆
论是连⽣还是离⽣,⽿垂并不影响你的听⼒或其他任何事情。
⽿廓以外的通道叫⽿道,结束于⼀块绷紧⽽坚固的组织,科学上
称为⿎膜(tympanic membrane),普通⼈也叫它⽿膜(eardrum),
它标记了外⽿和中⽿的边界。⿎膜的微⼩颤动传递到⾝体⾥最⼩的三
块⻣头,它们统称为听⼩⻣(ossicles),⼜分别被叫作锤⻣、砧⻣和
镫⻣(因为它们的形状与锤⼦、铁砧、⻢镫这些物体模模糊糊地有点
像)。听⼩⻣完美地展⽰了演变往往是件“凑合能⽤就⾏”的事⼉。它们
是我们古代祖先的下颌⻣骼 ,但逐渐迁移到了我们内⽿的新位
[28]

置。在其存在的⼤部分历史阶段,这三块⻣头与听觉⽆关。
听⼩⻣的存在是为了放⼤声⾳,通过⽿蜗将声⾳传递到内⽿。⽿
蜗是⼀种蜗⽜状结构(cochlea⼀词的意思便是“蜗⽜壳”),⾥⾯充满
了2700条头发状细丝,名叫静纤⽑,声⾳通过它们,就像是浪涛穿
过海草。尔后,⼤脑将所有信号整合到⼀起,运算出刚才听到了些什
么。所有这⼀切,都在⼩到极致的尺度上完成:⽿蜗还没有向⽇葵种
⼦⼤,三块听⼩⻣能放进⼀枚衬衫纽扣,可它的效果好得不可思议。
压⼒波哪怕只将⿎膜震动了 ⽐原⼦还窄的幅度,也能激活听⼩
[29]

⻣,再以声⾳形式传递到⼤脑。在这⽅⾯,你简直⽆法再做任何改进
了。正如声学科学家迈克·⼽德史密斯(Mike Goldsmith)所说:“如果
我们还能听到更安静的声⾳,就会⽣活在⼀个噪声接连不断的世界
⾥,因为⽆处不在的空⽓分⼦随机振动也会出声。我们的听觉真的不
必变得更好了。”从可觉察的最安静声⾳,到最响亮的声⾳ ,其振 [30]

幅跨度⼤约为100万倍。
为了保护我们免受真正巨⼤噪声的伤害,我们有⼀种称为声反射
(acoustic reflex)的能⼒,每当感知到了强烈的声⾳,肌⾁就猛拉镫
⻣,使之远离⽿蜗,中断回路,并在之后维持这种状态若⼲秒,这也
是为什么爆炸常使⼈短暂⽿聋的原因。很遗憾,这⼀过程并不完美。
像跟任何反射⼀样,它很快,但并⾮瞬间,肌⾁收缩需要⼤约 1/3
秒,⾜以造成重⼤伤害了。
我们的⽿朵是在安宁的世界⾥演化出来的。演化并未预⻅到,有
⼀天⼈类会朝⾃⼰的⽿朵⾥插⼊塑料⽿机,让⽿膜隔着⼏毫⽶承受⾼
达100分⻉的旋律咆哮。随着年龄的增⻓,静纤⽑往往会磨损,并且
不会再⽣。⼀旦你弄坏了静纤⽑,就彻底失去了它。这倒没有什么特
别的原因。⻦类的静纤⽑可以完美还原。可我们不⾏。⾼频静纤⽑在
前⾯,低频静纤⽑在后⾯。这意味着,所有声波 ,⽆论⾼低,都
[31]

会先通过⾼频纤⽑,⽽这种繁重的流量,意味着它们将更快磨损。
为了衡量不同声⾳的功率、强度和响度,20世纪20年代,声学
科学家提出了分⻉(decibel)的概念。这个词是由英国邮政总局的托⻢
斯·富勤·珀沃斯(Thomas Fortune Purves)上校创造 (当时,他负
[32]

责电话系统,因此对声⾳放⼤很感兴趣)。分⻉是对数函数,也就是
说,它的增量单位并不是平常意义的数学增加,⽽是数量级的增加。
所以,两个10分⻉的声⾳总量不是20分⻉,⽽是13分⻉。⾳量⼤约
每6分⻉翻⼀倍,所以,96分⻉的噪声不是只⽐90分⻉的噪声⼤⼀
点,⽽是⼤两倍。噪声的疼痛阈值约为120分⻉,⾼于150分⻉的噪
声可使⽿膜爆裂。举⼏个例⼦⽅便你进⾏⽐较:⼀个安静的地⽅(如图
书馆或乡村),⾳量约30分⻉,打鼾是60~80分⻉,附近响起的雷声
是120分⻉,⽽站在⻜机起⻜引擎的轰鸣⾥,⼈承受的⾳量是150分
⻉。
⽿朵靠⼀套灵巧的⼩装置(由半圆形导管和名叫⽿⽯器的两⼝⼩液
囊组成,它们合在⼀起叫前庭系统),负责为你保持平衡。前庭系统的
任务,跟⻜机上的陀螺仪⼀模⼀样,只是采⽤了极端微型化的形式。
前庭通道内部是凝胶,其作⽤有点像精神层⾯上的圆形罩。凝胶左右
上下运动,告诉⼤脑我们正朝着哪个⽅向⾏进(哪怕是在没有视觉线索
的情况下,你也能觉察到⾃⼰在电梯⾥是上升还是下降)。当我们从旋
转⽊⻢上跳下来时,会感到头晕 ,其原因在于,虽然头部停⽌
[33]

了,凝胶却还继续运动,因此⾝体暂时迷失了⽅向。随着年龄的增
⻓,凝胶变稠,不再能顺畅地四处晃动了,这是⽼年⼈脚步往往不那
么稳(以及他们尤其不应该从移动物体上跳下)的⼀个原因。如果⻓时
间或严重地失去平衡 ,⼤脑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只好将之阐释
[34]

为中毒。这就是失去平衡通常会导致恶⼼的原因。
⽿朵另⼀个不时打扰意识的部位是⽿咽管,它存在于中⽿和⿐腔
之间,为空⽓开辟了⼀条类似逃逸通道的东西。⼈⼈都知道,如果快
速改变⾼度,你会感到不舒服,就像⻜机降落时那样。这叫作伐⽒效
应(Valsalva effect),它的产⽣是因为你头部的⽓压⽆法跟上外⾯⽓
压的变化。嘴巴和⿐⼦紧闭同时往外吐⽓,把⽿朵顶起来,这叫作伐
⽒操作(Valsalva manoeuvre)。两者均得名⾃17世纪意⼤利解剖学
家安东尼奥·⻢⾥亚·伐尔萨尔⽡(Antonio Maria Valsalva),⽽且,
并⾮偶然地,他还以⾃⼰的同⾏——另⼀位解剖学家巴托罗梅奥·欧乌
斯 塔 基 (Bartolomeo Eustachi) 的 名 字 为 欧 ⽒ 管 (Eustachian
tube ,也叫⽿咽管 ) 进⾏了命名。跟你妈妈告诉你的⼀样,你不要吐
⽓吐得太⽤⼒,这样做容易让⽿膜破裂。
嗅觉
嗅觉的地位是这样:如果必须放弃⼀种感知,⼏乎每个⼈都会
说,那就放弃嗅觉好了。根据⼀项调查,30岁以下的年轻⼈,有⼀半
表⽰⾃⼰宁可牺牲嗅觉,也不愿放弃使⽤喜欢的电⼦设备。在我
[35]

看来,这可不仅仅是有⼀点愚蠢⽽已。事实上,嗅觉对幸福和满⾜感
的意义,远⽐⼤多数⼈理解的更重要。
费 城 的 莫 奈 尔 化 学 感 官 中 ⼼ (Monell Chemical Senses
Center)专注于理解嗅觉,这可值得我们谢天谢地了,因为这么做的
科研机构并不太多。莫奈尔坐落在宾⼣法尼亚⼤学校园旁的⼀座朴素
⽆名的砖砌建筑内,是全世界专⻔研究味觉和嗅觉这两种复杂却常遭
忽视的感知的最⼤科研机构。
“ 嗅觉是⼀⻔孤⼉科学。 ” [36]2016 年秋天,我拜访莫奈尔中⼼
时,盖⾥·⽐彻姆(Gary Beauchamp)这么和我说。⽐彻姆是⼀位说
话轻⾔细语的友善男⼠,⽩胡⼦修剪得整整⻬⻬,是该中⼼的名誉主
席。“每年有关视⼒和听⼒的论⽂,发表数量多达数万篇,”他对我
说,“⽽有关嗅觉的论⽂,最多只有⼏百篇。研究资⾦也⼀样,分配给
听觉和视觉的资⾦⾄少是分配给嗅觉的10倍。”
由此⽽来的⼀个结果是,有关嗅觉的许多东西,包括嗅觉具体怎
样运作,我们仍然不知道。当我们嗅闻或吸⽓时,空⽓中的⽓味分⼦
会进⼊我们的⿐腔通道,并与嗅觉上⽪(olfactory epithelium,这⼀
⽚神经细胞包含了350~400种⽓味受体)接触。如果恰当的分⼦激活
了对应的受体,受体便向⼤脑发出信号,将其阐释为⼀种⽓味。但引
发争议的地⽅也就在这⾥:这⼀切到底是怎么发⽣的?许多权威⼈⼠
认为,⽓味分⼦进⼊受体,就像是钥匙插⼊锁孔。这种理论存在的问
题是,有时候,分⼦的化学形状不同⽽⽓味相似,有时候形状相似⽽
⽓味不同,这暗⽰,简单的形状解释还不够。因此,还有⼀种复杂得
多的竞争理论认为,受体是被共振所激活的 。本质上也就是说, [37]

激发受体的不是分⼦的形状,⽽是分⼦的振动⽅式。
对我们这些不是科学家的⼈来说,这倒没什么关系,反正结果都
⼀样。重要的是,⽓味复杂,难以解构。芳⾹分⼦激活的往往不是⼀
种⽽是若⼲种⽓味受体,就像钢琴家在巨⼤的琴键上弹奏和弦 。例 [5]

如,⾹蕉包含了300种挥发物 (芳⾹中的活性分⼦叫挥发物)。西红
[38]

柿有400种 ,咖啡不少于600种。要想弄清这些挥发物对⼀种芳⾹
[39]

做出了何种程度的贡献、是怎样做出贡献的,其实并不容易。即便在
最简单的层⾯上,结果也往往与直觉相去甚远。如果将异丁酸⼄酯的
⽔果⽓味与⼄基⻨芽酚的焦糖味、烯丙基α-紫罗酮的紫罗兰⾹味结合
起来,你会得到菠萝的味道,但菠萝闻起来跟这三种主要输⼊⽓味却
完全不同。还有另⼀些化学物质具有⾮常不同的结构,但产⽣相同的
⽓味,没有⼈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烤焦的杏仁味 可以由75种不同 [40]

的化学组合产⽣,这些化学组合除了在⼈类⿐⼦⾥闻起来⼀样之外,
没有任何共同之处。由于嗅觉太过复杂,我们在完全理解它的征途上
只算是稍微开了个头。例如,⽢草的⽓味 ,直到2016年才被解 [41]

码。其他许多常⻅的⽓味仍有待解读。
⼏⼗年来,⼈们普遍认为,⼈类可以辨别出⼤约⼀万种不同的⽓
味,但后来有⼈决定调查这种说法的起源,并发现它是1927年由波
⼠顿的两位化学⼯程师⾸次提出的 ,两⼈所说当时只是⼀种猜
[42]
测。2014年,巴黎第六⼤学及纽约洛克菲勒⼤学的研究⼈员 在 [43]

《科学》杂志上报告说,其实我们可以检测出远⽐这个数字要多的⽓
味——⾄少10,000亿种,甚⾄更多。该领域的其他科学家⽴刻质疑了
该研究中所⽤的统计⽅法。“这些说法没有依据。” 加利福尼亚理
[44]

⼯学院⽣物科学教授⻢库斯·梅斯特(Markus Meister)断然宣称。
关于⼈类的嗅觉,⼀个有趣⼜特别奇怪的地⽅是,在⼈的五种基
本感知中,只有它不经下丘脑介导。出于未知的原因,每当我们闻到
某种味道,信息会直接传递到嗅觉⽪层,嗅觉⽪层⼜靠近塑造记忆的
海⻢体。⼀些神经科学家认为,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某些⽓味能强烈唤
起记忆 。
[45]

⽓味显然是⼀种强烈的个⼈体验。“我认为嗅觉的最不同寻常的⽅
⾯是,每个⼈都以不同的⽅式闻到世界,”⽐彻姆对我说,“虽然我们
都有350~400种⽓味受体,但其中只有⼀半为所有⼈所共有。这意
味着,我们闻到的东西并不⼀样。”
他从办公桌⾥拿出⼀个⼩瓶,打开盖⼦递给我闻。我什么都闻不
到。
“这是⼀种叫作雄酮的激素,”⽐彻姆解释说,“⼤约有1/3的⼈跟
你⼀样,闻不到它;1/3的⼈说闻起来像尿;⽽另外1/3的⼈说像檀⾹
味。”他咧嘴笑道:“这种东西闻起来到底是令⼈愉快、令⼈讨厌,还
是没味道,三个⼈就会有三种答案,你现在稍微明⽩嗅觉的科学有多
么复杂了吧?”
我们远⽐⼤多数⼈所想的更善于检测⽓味。在⼀次著名实验⾥,
加利福尼亚⼤学伯克利分校的研究⼈员 在⼀⽚巨⼤的草地上喷洒
[46]

了⼀股巧克⼒⾹味,并邀请志愿者尝试像猎⽝⼀样,⽤⼿和膝撑地,
⽤⿐⼦吸嗅,寻找出这条⽓味的⼩径来。令⼈惊讶的是,⼤约2/3的
志愿者能够相当准确地追随⽓味。研究⼀共检验了15种⽓味,对其中
的5种 ,⼈类的表现其实⽐狗还好。另⼀些测试发现,给受试者闻
[47]

若⼲件T恤,他们⼀般都能识别出⾃⼰伴侣穿的那件。婴⼉和⺟亲同
样很擅⻓ 通过⽓味识别彼此。⼀句话:对⼈类⽽⾔,⽓味远⽐我
[48]

们以为的更重要。
⽓味的彻底损失叫作嗅觉缺失,部分丧失称为嗅觉减退。世界上
有2%~5%的⼈患有这样那样的嗅觉损失,这是个极⾼的⽐例。有特
别可怜的少数⼈会出现恶臭幻觉,所有东西闻起来都像粪便,从⽅⽅
⾯⾯来看,它正如你想的那样可怕。在莫奈尔中⼼,他们将嗅觉损失
称为“不可⻅的残疾”。
“ ⼈的味觉少有损失。 ” ⽐彻姆说, “ 味觉由三种不同的神经⽀
撑,备份得很充分。我们的嗅觉更为脆弱。嗅觉损失的主要原因是感
染性疾病,如流感和⿐窦炎,但也可能因头部受到撞击或神经变性引
起。”阿尔茨海默病的早期症状之⼀ 就是嗅觉损失。因为头部受伤
[49]

失去嗅觉的⼈,90%再也未能恢复 ;因为感染失去嗅觉的⼈,未
[50]

能恢复的⽐例较⼩(仍有约70%)。
“失去嗅觉会夺⾛⼈⽣多少愉悦,患者通常会为之⼤感震惊。”⽐
彻姆说,“我们依靠嗅觉来诠释世界,⽽且,同样重要的是,我们还从
中获得愉悦。”
对⻝物来说,尤其如此。让我们新开⼀章来探讨这个重要主题。
[1] 颅⻣测量学(craniometry)有时也叫作颅⻣学(craniology),此时,必须把它跟同
名的另⼀⻔可敬的现代学科加以区别。⼈类学家和古⽣物学家使⽤现代颅⻣学来研究古代⼈
的解剖学差异,法医学家⽤现代颅⻣学来判断和复原头⻣的年龄、性别和种族。
[2] 当然,任何数⽬基本上都只是个概念性说法。⽐⽅说,你怎么才能区分1013号表
情和1012号或1014号表情呢?任何此类差异必然都是微观上的。甚⾄⼀些基本表情也很难
区分。如果不了解引发情绪的背景,⼈们通常很难区分恐惧和惊讶。
[3] chinless wonders ,在英语中的意思是“⽩痴、蠢蛋”,这⾥采⽤直译,以突出下
巴的作⽤。 译者注
——

[4] 顺便说⼀下,按照美国通⽤的斯内伦视⼒表,视⼒达到20/20(译注:相当于中国视
⼒表⾥的1.0)的意思是,在光线明亮的条件下,你能看到20英尺之外其他任何⼈都能看到的
东西。它并不意味着你的视⼒完美。
[5] ⼀个和弦可由根⾳、三⾳、五⾳、七⾳、九⾳、⼗⼀⾳组成。这⾥作者将⼀种⽓味
⽐喻成⼀个和弦,⽽若⼲种⽓味受体就相当于和弦的组成⾳。——译者注
第六章 嘴:⼈是最容易被噎死的
动物

“ 欲⻓寿者须节⻝。”
—— 本杰明·富兰克林
1843 年春天,杰出的⼯程师伊桑巴德 · ⾦德姆 · 布鲁内尔
(Isambard Kingdom Brunei) 从⼯作中获得了⼀次难得的休息机会
(他正在修建⼤不列颠SS号,这是当时从零开始设计的最⼤也最具挑
战性的船舶),给孩⼦们变戏法玩。可惜,情况并未完全按计划进⾏。
玩耍当中 ,布鲁内尔不⼩⼼把藏在⾆头下的半英镑⾦币吞了下去。
[1]

我们可以合情合理地想象布鲁内尔当时的反应:他⼤概先是有点愕
然,接着,随着感觉到硬币滑下喉咙,停留在⽓管底部,他惊慌起
来,并伴随着些许的抓狂。虽说他并不觉得太痛,但这不舒服也令⼈
不安,因为布鲁内尔知道,只要硬币稍微动弹⼀下,就可能让他喘不
上⽓窒息⽽死。
接下来的⼏天,布鲁内尔,外加他的朋友、同事、家⼈和医⽣,
尝试了各种想得到的补救措施,包括⽤⼒拍打他的背,抓着他的脚踝
倒过来摇晃(他是个⼩个⼦,很容易倒着抓住),统统⽆济于事。布鲁
内尔试图从⼯程上寻找解决⽅案,便设计了⼀套装置,可以把他倒挂
在上⾯,并⼤幅摇摆,希望在运动和重⼒的共同作⽤下让硬币掉出
来。但这也没有⽤。
布鲁内尔的困境成了全国的谈资。全国各地和海外涌来⽆数建
议,但每⼀次尝试都失败了。最后,名医本杰明 · 布鲁迪爵⼠ (Sir
Benjamin Brodie) 决定试试⽓管切开术,这是⼀种⻛险很⼤也很不
愉快的⼿术。当时还没有⿇醉剂 ( 三年之后,英国才⾸次使⽤⿇醉
剂),在布鲁内尔清醒的状态下,布鲁迪爵⼠在其喉咙处切开⼀个⼝
⼦,试图将⼀柄⻓镊⼦伸⼊⽓管取出硬币,但布鲁内尔喘不上⽓,剧
烈地咳嗽起来,医⽣被迫放弃尝试。
最后,5⽉16⽇,在煎熬了六个多星期以后,布鲁内尔再⼀次站
上⾃⼰的装置,开始摇摆。就在⼀瞬间,硬币掉了下来,滚到地板
上。
过了不多久,著名历史学家托⻢斯 · 巴宾顿 · ⻨考利 (Thomas
Babington Macaulay) 兴奋地冲进蓓尔美尔街的雅典娜俱乐部,⼤
声呼喊:“出来了!”所有⼈都⽴刻知道了他在说什么。布鲁内尔没有因
为这桩事故沾染并发症,平安度过了此后的岁⽉,据众⼈所知,他再
也没往嘴⾥塞过硬币。
我在这⾥提到这个故事是想要说明(如果它当真需要指出的话),
嘴巴是个危险的地⽅。我们⽐其他任何哺乳动物都更容易因窒息哽噎
⽽死亡。事实上,我们⽣来就容易窒息哽噎,这显然是⼈活⼀辈⼦的
⼀个奇怪特点——不管你⽓管⾥有没有硬币。
朝嘴⾥看看,你能看到许多熟悉的东西:⾆头、⽛⻮、⽛龈,后
头那个⿊洞⾥住着学名叫作“悬雍垂”的好玩的⼩⾆头。但在幕后,还
有我们⼤多数⼈从未听说过的⼤量重要器官:腭⾆肌、颏⾆肌、会厌
⾕、腭提肌。跟你脑袋的其他所有部分⼀样,嘴巴是个复杂⼜神秘的
领域。
以扁桃体为例。我们都熟悉它们,但有多少⼈知道它们到底是做
什么的呢?其实,没有⼈知道它们到底做什么。它们是两个⾁质的⼩
丘,矗⽴在喉咙后⽅左右两侧。(把⼈搞糊涂的是,19世纪,它们通
常被叫作杏仁核,虽说此时“杏仁核”⼀词已经被⽤到了⼤脑⾥的对应
结构上。)腺样体很类似,但它们藏在⿐腔⾥,外⼈看不⻅。扁桃体和
腺样体都是免疫系统的⼀部分,不过,必须得说,它们不是会给⼈留
下太深印象的部分。在⻘春期,腺样体收缩得⼏近于⽆,并且,它们
跟扁桃体⼀样,摘除掉也不会让你的整体健康产⽣任何明显的差异。
扁桃体属于“⽡尔代尔扁桃体环”这⼀更宏⼤的结构,后者得名⾃德
[1]

国解剖学家海因⾥希·威廉·⼽特弗⾥德·冯·⽡尔代尔-哈茨(Heinrich
Wilhelm Gottfried von Waldeyer-Hartz , 1836—1921) ,他更
为⼈所知的事迹是创造出了“染⾊体”(1888)和“神经”(1891)这两个
词。在解剖学领域,到处都有他留下的痕迹。例如,早在1870年,
他就头⼀个提出假设 ,⼥性⼀出⽣,她的所有卵⼦就已完全成形,
[2]

并准备排出了。
解剖学家在说到 吞咽时,使⽤的是“deglutition”⼀词,这件
[3]

事,我们做得很多——每天平均2000次,或是每30秒⼀次。吞咽是
⼀件⿇烦得远超你想象的事情。吞咽的时候,⻝物并不是因为重⼒⽽
落⼊胃部的,⽽是被肌⾁的压缩挤下去的。这就是为什么哪怕你头朝
下,也能吃吃喝喝。总⽽⾔之,光是要让⼀块⻝物从你的嘴唇进⼊胃
部,就要动员50块肌⾁参与其中,它们必须按照正确的顺序逐⼀运
动,这样才能保证你朝消化系统⾥发送的东西不⾛上岔路,不会卡在
⽓管⾥(就像布鲁内尔的硬币那样)。
⼈类吞咽的复杂性,很⼤程度上是因为我们喉头的位置⽐其他灵
⻓类动物要低。当我们成为两⾜动物时,为了适应直⽴姿势,我们的
颈部变得更⻓更直,并移动到颅⻣下⽅更中央的位置,⽽不是像其他
猿类⼀样偏向后⽅。不经意之间,这些变化带给了我们更强的⾔语能
⼒,但也引发了丹尼尔·利伯曼所说的“⽓管阻塞”的⻛险。我们把空⽓
和⻝物朝同⼀条隧道⾥送,这在哺乳动物当中独此⼀家。只有⼀个叫
作“会厌”的⼩结构,相当于喉咙的活盖⻔,帮我们阻挡着灾难。呼吸
时,会厌打开,吞咽时,会厌闭合,⻝物朝⼀个⽅向送,空⽓朝另⼀
个⽅向送,但这套机制偶尔也会出错,有时甚⾄导致可怕的结果。
想想看,你正坐在餐桌边享受晚餐聚会,吃喝说笑,⽆须劳动你
费半点⼼,你的⿐咽守卫就会负责把所有东西朝着两个⽅向,分别送
到正确的地⽅,这其实挺神奇的,可谓⼀项了不得的成就。但还不⽌
如此。在你闲聊⼯作、学校的⽣源或者花菜价格的时候,你的⼤脑不
仅严密监控着你所吃东西的味道和新鲜度,还监测它的体积和质地。
如此,它允许让你吞下⼀⼤坨“湿软”物体(⽐如⼀只牡蛎、⼀勺冰激
凌),也会坚决要你多咀嚼⼩⽽坚硬的东西,⽐如坚果和种⼦,因为它
们兴许⽆法顺利通过⻝道。
与此同时,你⾮但未能对这⼀关键流程给予协助,反⽽不停地朝
喉咙⾥倒酒,破坏你所有内部系统的稳定性,严重损害你⼤脑的功
能。可以说,你的⾝体就是任劳任怨、⻓期受你折磨的忠仆,这种⽤
语都算是温和的了。
如果你考虑到这么做所需要的精准度,以及终此⼀⽣吞咽系统将
遭受挑战的次数,我们没有更经常地哽噎窒息,已经算是⾮常了不起
了。根据官⽅消息来源,美国每年约有5000⼈、英国约有200⼈因吃
东西哽噎⽽死。这些数字有些奇怪,因为按⼈⼝规模调整之后,它暗
⽰美国⼈吃饭噎死的概率是英国⼈的⼤约五倍。
即便把美国同胞对于狼吞⻁咽吃东西的偏好也考虑进去,这个⽐
例似乎也有些离谱。更有可能的是,其实有⼤量噎死的⼈被误判为⼼
脏病发作。很多年前,佛罗⾥达州的⼀位验⼫官罗伯特·豪根(Robert
Haugen)对这件事深感怀疑,便对在餐厅⾥据说死于⼼脏病发作的⼈
的真正死因做了调查。没怎么费劲,他就发现,有九⼈实际上都是哽
噎窒息死亡的。他在《美国医学会杂志》上撰⽂指出,哽噎窒息死亡
的情况⽐⼀般认为的要普遍得多。不过,即便采⽤最谨慎的估计,哽
噎窒息也是今天美国第四⼤意外死亡的常⻅原因 。 [4]

哽噎窒息危机最著名的解决途径是海姆⽴克急救法,得名⾃纽约
外科医⽣亨利·尤达斯·海姆⽴克(Henry Judah Heimlich, 1920—
2016),于20世纪70年代被发明出来。海姆⽴克急救法要求施救者从
背后抱住哽噎者,对其肚脐上⽅连续⼤⼒推进,好把阻塞物逼出来,
就像对瓶⾝施加压⼒,把瓶塞给挤出来⼀样。顺便提⼀句,⽓浪空炸
(the burst of air)也叫“阵咳炸浪”(bechic blast)。

亨利·海姆⽴克是个有着表演天赋的⼈ 。他不懈地推⼴这套急救
[5]

⽅法,也不懈地借此⾃我宣传。他参加约翰尼 · 卡尔森 (Johnny


Carson)的《今夜秀》(The Tonight Show),出售海报和T恤,向全
美各地⼤⼤⼩⼩的团体发表演说。他吹嘘⾃⼰的急救法挽救了罗纳德·
⾥根、雪⼉(Cher,美国著名歌⼿)、纽约市⻓埃德·科赫(Ed Koch)和
其他⼏⼗万⼈的⽣命。但对⾝边⼈来说,他不怎么受欢迎。⼀位前同
事说海姆⽴克是“骗⼦和贼”,他⾃⼰的⼉⼦之⼀指责他导演了⼀场
“持续50年的⼤范围欺诈”。海姆⽴克还⽀持疟热疗法,也就是说,故
意感染轻度疟疾,以求治疗癌症、莱姆病和艾滋病。此事严重破坏了
他的声望。他的这套治疗⽅法是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可能也是因为
他成了个尴尬⼈物,2006年,美国红⼗字会不再使⽤“海姆⽴克急救
法”的名字,改称“腹部冲击法”。
海姆⽴克于2016年去世,享年96岁。去世前不久,他⽤⾃⼰的
急救法在养⽼院救了⼀个⼥⼈的命——据说,他这辈⼦只有这⼀次有
机会⽤上它。当然,也可能不是这样。不久以后,他⼜说⾃⼰在另⼀
个场合救了另⼀个⼈的命。海姆⽴克似乎不光能操纵卡在⽓管⾥的异
物,还能摆布真相呢。
有史以来最⼤的哽噎窒息权威,⼀定要数⽣活在1865年到1958
年间的美国医⽣切⽡利尔 · 奎肖特 · 杰克逊 (Chevalier Quixote
Jackson) 。美国胸外科医师协会称杰克逊为 “ ⽀⽓管⻝管镜检查之
⽗”,他的确担得起这⼀称号,不过,必须说,这个领域的其他竞争者
不算多。他的专⻓(他着迷于)是观察被⼈吞下或吸⼊的异物。在历时
近75年的职业⽣涯中,杰克逊专⻔设计了仪器和巧妙⽅法来探取此类
物体,并在此过程中收藏了2374种误⼊⽓管难以消化的异物 。今 [6]

天,切⽡利尔·杰克逊的异物收藏品,放在宾⼣法尼亚州费城医师学院
⻢特博物馆地下室的⼀⼝柜⼦⾥。每⼀物体都按吞⻝者的年龄和性
别、物体类型,是误⼊了⽓管、咽喉、⻝管、⽀⽓管、胃、胸膜腔还
是其他部位,物体是否致命,通过什么途径取出等严格做了分类。据
说,这是对全世界⼈们偶然或遭有意设计⽽咽下喉咙的奇异物体所做
的规模最⼤的收藏。杰克逊从⽣者或死者的⻝道中取出的物品包括⼿
表、带念珠的⼗字架、迷你双筒望远镜、⼩挂锁、玩具⼩喇叭、完整
的⾁串、暖⽓⽚钥匙、⼏把勺⼦、扑克筹码和⼀枚写有“戴着我有好
运”(或许此语纯属讽刺)的⼤奖章。
从⽅⽅⾯⾯来看,杰克逊都是个孤零零的冷酷男⼦ ,但他内⼼
[7]

似乎仍埋藏着⼏分善意。在⾃传⾥,他说,⾃⼰有⼀次从⼀个孩⼦的
喉咙中取出了 “ ⼀坨灰⾊块体,或许是⻝物,也许是死掉的⾝体组
织”,这东西让孩⼦好⼏天都没法吞咽。事后,他让助⼿递给这孩⼦⼀
杯⽔。⼩姑娘⼩⼼翼翼地啜了⼀⼝,⽔顺着喉咙流了下去,接着,她
⼜喝了⼀⼤⼝。“她缓缓把护⼠⼿⾥的⽔杯推开,捧起了我的⼿,吻了
它。”按照杰克逊的记录,他⼀辈⼦就感动过这么⼀次。
在他活跃的75年⾥,杰克逊拯救了数百⼈的⽣命,还提供培训,
帮助其他⼈挽救了不计其数的患者。要是他能对患者和同事多施展些
魅⼒,⽆疑他在今天会更出名。
你想必早就注意到,嘴巴是个⽔亮亮的潮湿拱顶结构。这是因为
它周围环绕着12个唾液腺。⼀名典型的成年⼈,每天分泌 ⼤约2品 [8]

脱 ( 或略少于 1.5 升 ) 的唾液。根据⼀项计算,我们⼀⽣中分泌⼤约


30,000升唾液 (相当于你泡200多次澡所消耗的⽔量)。
[9]

唾液⼏乎完全就是⽔。只有0.5%的成分是别的东西,但这⼀⼩
部分充满了有⽤的酶,即加速化学反应的蛋⽩质。其中包括淀粉酶和
唾液素,⻝物还在我们嘴⾥的时候,它们就开始分解碳⽔化合物⾥的
糖了。多咀嚼⼀会⼉⾯包或⼟⾖等淀粉类⻝物,你很快就会注意到甜
味。遗憾的是,我们嘴⾥的细菌也喜欢甜味;它们吞噬了释放⽽出的
糖分并排出酸,这些酸会钻透我们的⽛⻮,让我们沾染蛀⽛。其他的
酶,特别是溶菌酶(这是亚历⼭⼤·弗莱明在偶然发现⻘霉素之前发现
的),攻击许多⼊侵的病原体,却并不攻击能导致蛀⽛的病原体,这真
是遗憾。这不免叫⼈感到奇怪:我们不光没能杀死带来很多⿇烦的细
菌,还主动积极地培育它们。
就在最近,⼈们发现唾液中还含有⼀种叫作 “ 唾液镇痛剂 ”
(opiorphin)的强效⽌痛药 。它的效⼒是吗啡的六倍,虽说我们只
[10]

拥有极⼩剂量。所以,当你咬到⾃⼰的脸颊内侧或是烫伤了⾆头的时
候,你并没感到特别痛。因为这种镇痛剂太稀薄了,没⼈说得清它到
底是怎么来的。它太低调了,直到 2006 年,⼈们才注意到它的存
在。
我们睡觉时产⽣的唾液很少 ,这就是为什么微⽣物会⼤量滋
[11]

⽣,让你在醒来感到嘴巴脏兮兮的。这也是为什么睡前刷⽛是个好主
意——可以减少你睡觉时的细菌数量。如果你琢磨过为什么没⼈愿意
跟⼀早醒来的你接吻,那⼤概是因为,你呼出的⽓体⾥兴许包含了多
达150种不同的化合物 ,并不如我们所愿的那么清新爽利。造就起
[12]

床⼝⽓的常⻅化学物质包括甲硫醇(闻起来很像⽼⽩菜)、硫化氢(臭鸡
蛋)、⼆甲基硫化物(黏糊糊的海藻)、⼆甲胺和三甲胺(臭⻥),以及名
副其实的⼫胺。
20世纪20年代,宾⼣法尼亚⼤学⽛科医学院的约瑟夫·阿普尔顿
(Joseph Appleton)教授头⼀个着⼿研究⼝腔内细菌菌落,他发现,
从微⽣物学的⻆度看,你的⾆头、⽛⻮和⽛龈就像是独⽴的⼤陆,各
有不同的微⽣物殖⺠群体。就连⽛⻮的暴露部分和⽛龈线下⾯的细菌
菌落也有不同。总⽽⾔之,⼈类⼝腔中曾发现过⼤约 1000 种细菌
,但在同⼀时刻,你不太可能拥有200种以上的细菌。
[13]

⼝腔不仅是细菌的温馨家园,也是所有有意迁往他处的微⽣物的
理想中转站。南卡罗来纳州克莱姆森⼤学⻝品科学教授保罗·道森的研
究课题是⼈们怎样把⾃⼰⾝上的细菌传播到其他的表⾯(⽅式很多,⽐
如⼏⼈共⽤了⼀瓶⽔,吃薯⽚时蘸了同⼀碟酱料)。在⼀项研究(名为
“与吹⽣⽇蛋糕蜡烛有关的细菌转移”)中,道森的研究⼩组发现,吹蛋
糕蜡烛 能让细菌覆盖率提升1400%,听起来⾮常可怕,但实际上
[14]
也并不⽐我们在⽇常⽣活中遭遇的各种细菌接触更可怕。世界上有⼤
量看不⻅的细菌在各种物体表⾯飘浮或蠕动,这些物体表⾯包括许多
你要往嘴⾥放的东西,以及你要触摸的⼏乎所有东西。
⼝腔中⼈们最熟悉的部分当然是⽛⻮和⾆头。我们的⽛⻮是⼀种
让⼈望⽽⽣畏的创造品,也是能⼲的多⾯⼿。它们分为三类:⽝⽛(也
叫尖⻮ ) 、切⽛ ( 铲状,也叫⻔⽛ ) 和磨⽛ ( 介于前两者之间,也叫⾅
⻮)。⽛⻮的外侧是⽛釉质。它是⼈体中最硬的物质,但只有薄薄的⼀
层,⼀旦损坏,⽆法更换。这就是为什么你必须去找⽛医补蛀⽛。⽛
釉质下⾯是另⼀种矿化组织,有厚厚的⼀层,名为⽛本质,可以⾃我
更新。⽛⻮的核⼼,是含有神经和⾎液供应的⾁浆(⽛髓)。由于⾮常
坚硬,⽛⻮被称为“现成的化⽯” 。当你所有其他的⼀切都变成尘
[15]

⼟消融之时,你在地球上存在的最后⼀条实体痕迹,⼤概就是⽯化的
⾅⻮了。
我们能够使劲地咬。咬⼒是以⽜顿为单位测量(这是为了纪念艾萨
克·⽜顿的第⼆运动定律,⽽不是因为他凶残的咬合⼒),⼀名典型成
年男性 的咬合⼒可以达到400⽜顿,虽然远远不如猩猩(其咬合⼒
[16]

是⼈类的五倍),但也甚为可观。不过,考虑到你的撕咬能⼒有多强,
⽐如咬碎⼀块⼩⽅冰(可以⽤你的拳头试试,看看结果会怎么样),以
及你下颌五块肌⾁占据的空间是多么⼩,你应该能理解⼈类的咀嚼⼒
⼗分胜任。
⾆头是⼀条肌⾁,但⼜与其他肌⾁完全不同。⾸先,它异常敏感
(想想看,你能何等敏捷地从⻝物⾥选出某种不该存在的东西,⽐如⼀
⼩⽚蛋壳或⼀粒沙),密切参与⾔说表达和品尝⻝物等关键活动。吃东
西时,⾆头就像鸡尾酒会上忙忙碌碌的东道主,在每⼀道菜品送进⻝
道之前,检查其味道和形状。众所周知,⾆头上布满了味蕾。这些分
布在⾆头隆起部位的味觉受体细胞团,正式名叫 “ 乳头状凸起 ”
。它们分为三种不同的形状——轮状(或圆形)、菌状(蘑菇
(papillae)
形)和叶状。在⼈体的所有细胞⾥,它们有着最强的再⽣能⼒ ,每 [17]

10天更替⼀次。

多年来,就连教科书也会谈及⼀幅⾆头的⽰意图,在图中,每种
基本味觉各⾃占据⼀个明确的区域:⾆尖是甜味,两侧是酸味,⾆根
是苦味。这其实是个神话,可追溯回1942年哈佛⼤学⼼理学家埃德
温·波林(Edwin G. Boring)所写的⼀本教科书 ,在书中,他对40
[18]

年前德国⼀位研究员所写的论⽂做了错误阐释。我们总共拥有⼤约
10,000个味蕾,主要分布在⾆头周围,⾆头最中央则完全没有味蕾。
⼝腔顶部和喉咙靠下的地⽅还有⼀些味蕾,据说,这就是有些药物咽
下喉咙后更觉苦涩的原因。
⾝体在肠道和喉咙⾥有跟嘴⾥⼀样的味觉受体 (以帮忙识别变 [19]

质或有毒物质),但出于充分的理由,它们与⼤脑的连接⽅式跟⾆头上
的味觉受体不⼀样。你并不希望尝到胃⾥的滋味。就连在⼼脏、肺
部,甚⾄睾丸⾥也发现了味觉受体 。没⼈知道它们在那⼉是⼲什
[20]

么⽤的。同时,它们向胰腺发送信号,调节胰岛素的输出,说不定两
者还存在关联。
通常认为,味觉受体是出于两个⾮常实⽤的⽬的演化出来的:帮
助我们找到能量丰富的⻝物 ( 如甜的、成熟的⽔果 ) ,避开危险的⻝
物。但必须说,它们并不总能很好地履⾏这两种⻆⾊。1774年,英
国伟⼤的探险家詹姆斯·库克(James Cook)船⻓在他第⼆次穿越太平
洋的史诗远航中,对此进⾏了有益的证明。⼀名船员捕获了⼀条船上
没⼈认得的肥厚的⻥。⼈们把它煮熟,骄傲地呈送给船⻓和另外两名
副官,但由于他们已经吃过了饭,只是稍微尝了尝,便剩下来放到第
⼆天。这是⼀件⾮常幸运的事情,因为当天半夜,这三个⼈“变得异常
虚弱,四肢⿇⽊”。接连⼏⼩时,库克⼏乎瘫痪,⽆法举起任何东西,
连⼀⽀铅笔都拿不动。他们服⽤了催吐剂来洗胃。他们能活下来简直
是奇迹,因为他们品尝的⻥是河豚。河豚⾝体⾥含有⼀种叫作河豚毒
素的毒药 ,毒性⽐氰化物⼤1000倍。
[21]

尽管河豚有着极强的毒性,在⽇本却是著名的美味。处理河豚是
⼀份只能委托给极少数受过专⻔训练的厨师的⼯作,他们必须在烹饪
前仔细去除河豚的肝脏、肠⼦和外⽪,因为在这些地⽅,毒素浓度极
⾼。即便如此,河豚⾥仍会保留⾜够的毒素,让嘴巴发⿇,带给⻝⽤
者⼀阵醉酒般微晕的愉悦。1975年发⽣过⼀件出名的事情,歌舞伎
名演员东三津五郎不顾周围⼈的劝阻,吃了四份河豚,缺氧窒息四⼩
时后惨死。如今,每年都有因吃河豚⽽死的⼈。
河豚棘⼿的地⽅在于,等到毒素作⽤变得明显的时候,已经没法
采取任何补救措施了。从颠茄(belladonna,也叫“致命茄”,deadly
nightshade)到各种各样的真菌等有害毒物,也都是同样情形。有⼀
个⼴为⼈知的例⼦: 2008 年,英国作家尼古拉斯 · 埃⽂斯 [22]

(Nicholas Evans)和他的三个家⼈在苏格兰度假时,因为把⼀种致命
蘑菇细鳞丝膜菌(Cortinarius speciosissimus)当成了它美味⽆毒的
好表亲⽜肝菌,误⻝中了剧毒。毒物的后果很可怕,埃⽂斯需要进⾏
肾脏移植⼿术,⽽且所有这四个⼈都遭受了持久的伤害,但毒蘑菇的
味道⾥没有任何地⽅提醒他们当⼼即将到来的危险。不妨这样说,味
觉受体的防御能⼒,实在纯属我们的假定。
我们有⼤约10,000个味觉受体 ,但嘴巴⾥其实还有着更多的
[23]

疼痛和其他体感受体。因为这些受体在⾆头上并列存在,我们有时会
将它们混合起来。我们形容辣椒“热辣辣”的,这⼀点⼉也不夸张。你
的⼤脑将辣感阐释为真正的烧灼。科罗拉多⼤学的约书亚·图克斯伯⾥
(Joshua Tewksbury)说:“辣椒刺激到的神经元,跟你摸到335华⽒
度⾼温⽕炉时激活的神经元是同⼀种。基本上,⼤脑在对我们说,我
们把⾆头放在⽕炉上啦。”同样地,哪怕萦绕着⾹烟热乎乎的烟雾,薄
荷醇感觉起来也是凉丝丝的。
所有辣椒的活性成分都是⼀种名为辣椒素的化学物质。摄取辣椒
素时,你的⾝体会释放出内啡肽(我们完全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内
啡肽带来了⼀种暖烘烘的愉悦感。然⽽,⼀旦暖烘烘过了头,它很快
就会变得不舒服,接着⽆法忍受。
对于辣椒中的热量,其衡量单位是史⾼维尔,此名来⾃⼀位谦逊
的美国药剂师威尔伯·史⾼维尔(Wilbur Scoville, 1865—1942),
他对带辣味的菜没有特别的兴趣,甚⾄说不定⼀辈⼦也没吃过真正⾟
辣的⻝物。史⾼维尔职业⽣涯的⼤部分时间都在⻢萨诸塞州药学院培
训学⽣,撰写有着《对⽢油栓剂的若⼲观察》⼀类名字的学术论⽂。
但到1907年,他42岁时搬到了底特律,接受了⼤型制药公司派德药
⼚提供的职位(明显是受了丰厚薪⽔的诱惑)。他的任务之⼀是监督热
⻔肌⾁药膏“希特”(Heet)的⽣产。希特的暖意来⾃辣椒(就跟⻝物中
所⽤的辣椒⼀样),但辣椒的热量,因品种不同⽽差异极⼤,怎样判断
任⼀批次药膏⾥该放多少辣椒,当时还没有可靠的⽅法。于是,史⾼
维尔想出了⼀种名叫“史⾼维尔感官检测”的流程,对任何辣椒的辣度
进⾏科学测量。这⼀标准沿⽤⾄今。
按照史⾼维尔评级,甜椒的辣度在50~100史⾼维尔单位。墨西
哥⻘椒⼤多在2500~5000史⾼维尔单位的范围。如今,很多⼈会专
⻔培育尽量辣的辣椒。截⾄本⽂撰写之时,辣度纪录保持者是220万
史⾼维尔单位的卡罗来纳死神辣椒(Carolina Reaper)。有⼀种经纯
化的摩洛哥种⼤戟科植物 (spurge plant),是常⻅且⽆害的花园
[24]

开花⼤戟(euphorbia)的表亲——按照测量,它的辣度是160亿史⾼
维尔单位。超级辣椒并不⽤于⻝物,它们超出了任何⼈类的阈值,但
辣椒喷雾剂(使⽤的也是辣椒素)制造商们对它们很感兴趣。 [2]
据报道,辣椒素对普通⼈⼤有帮助,可降低⾎压,对抗炎症,减
少癌症易感性。英国医学杂志报道过⼀项研究,相较于不喜欢吃辣的
⻝客⽽⾔,⼤量⻝⽤辣椒素的中国成年⼈ 的死亡⻛险要低14%。
[25]

不过,这类研究结果始终存在⼀个问题,那就是,受试者⻝⽤⼤量⾟
辣⻝物跟⽣存率提⾼14%,两者说不定只是⼀种巧合的关系。
顺便说⼀句,⼈的疼痛检测器不光存在于⼝腔当中,也存在于眼
睛、肛⻔和阴道⾥,这就是为什么⾟辣⻝物会在那些地⽅引发不适。
就味道⽽⾔,我们的⾆头只能识别出基本的甜味、咸味、酸味、
苦味和鲜味。⼀些权威⼈⼠认为 ,我们还有专⻔分配给⾦属、
[26]

⽔、脂肪和⼀种⽇语中叫“kokumi”(意为“浓郁”或“丰盛”)的味觉受
体,但⼈们普遍接受的,只有前述五种基本味道。
在西⽅,鲜味仍然是⼀个有着奇特异域⽓质的概念。哪怕在⽇
本,它也是⼀个相对晚近的术语,虽然数百年来⼈们都知道它。它来
⾃⼀种名为“出汁”的受欢迎的⻥汤,由海藻和⻥鳞⼲熬制⽽成,如果
添加到其他⻝物中,后者会变得更加鲜美,并带来⼀种难以形容的独
特味道。20世纪初,东京⼀位叫池⽥菊苗的化学家决定找出这种味道
的源头,尝试进⾏合成。1909年,他在东京的⼀份期刊上发表了⼀
篇简短的论⽂,确定了味道的来源是化学物质⾕氨酸。他把这种味道
称作“鲜味”,意思是“美味的本质”。
池⽥的发现,在⽇本以外的地⽅⼏乎没有引起任何关注。直到
1963年,鲜味(umami)⼀词才出现在⼀篇学术论⽂⾥,正式进⼊英
语。它在更主流刊物上的⾸次亮相,是1979年的《新科学⼈》。直
到2002年,西⽅研究⼈员确认了鲜味受体的存在,池⽥的⽂章才被
翻译成英语。但在⽇本,池⽥成了名⼈,但他出名不是因为⾃⼰的科
学研究⼯作,⽽是因为跟⼈共同创办了⼀家了不起的公司“味之素”。
他创办这家公司,是为了利⽤⾃⼰制作鲜味合成剂(也就是如今⼈们熟
知的⾕氨酸钠或味精)的专利。如今,味之素早已成为⾏业巨头 , [27]

全球1/3的味精都由它⽣产。
1968年,《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刊登了⼀位医⽣的来信(不是⽂
章或研究,就只是⼀封信),他说⾃⼰在中国餐馆吃饭后有时会隐约觉
得不舒服,好奇罪魁祸⾸会不会是加⼊⻝物⾥的味精。这封信的标题
是《中国餐馆综合征》,从这件⼩事开始,很多⼈都固执地认为,味
精是⼀种毒素。事实上,它不是。很多⻝物 ( 西红柿 ) 都天然地蕴含
它,按正常剂量⻝⽤,也从未发现它对任何⼈产⽣有害影响。根据奥
尔·莫西森(Ole G. Mouritsen)和克拉夫斯·斯蒂⻉克(Klavs Styrbk)
合 著 的 精 彩 研 究 《 鲜 味 : 解 锁 第 五 味 觉 的 秘 密 》 (Umami:
Unlocking the Secrets of the Fifth Taste)的说法,“味精这⼀⻝品
添加剂,是历年来受到最彻底审查的⻝品添加剂”,科学家并未找到任
何理由谴责它,但在西⽅,它却⼀直背负着不好的名声,⼈们认为它
会引发头痛和⼼神不安。
⾆头和味蕾带给我们的仅限于⻝物的基本质地和特点(柔软的、光
滑的、甜的、苦的等),但⻝物的完整感受性取决于我们的其他感官。
我们当然都会说⻝物尝起来是什么味,但这还不完整。我们吃东西的
时候,感受的是滋味 (flavour) ,也就是味道 (taste) 加上⽓味
(smell)。
[3]

据说,⽓味⾄少占滋味 的70%,甚⾄⾼达90%。我们直观地
[28]

欣赏它,却并不经常思考它。如果有⼈递给你⼀罐酸奶,说:“这是草
莓的吗?”通常,你的反应是会去闻⼀下,⽽不是喝⼀⼝。这是因为,
草莓其实是⼀种⽓味,是⿐腔的感觉,⽽不是嘴⾥的味道。
吃东西时,⼤部分的⾹味并不是通过⿐孔到达你的,⽽是通过⿐
腔通道的后楼梯,也叫作 “ 逆⿐腔通路 ”( 跟⿐⼦⾥的 “ ⿐前通路 ” 相
对)。要想体验到味蕾的局限性,有⼀个很简单的⽅法:闭上眼睛,捏
住⿐孔,从碗⾥随意抓起⼀枚果冻⾖吃下去。你⽴刻能感受到它的甜
味,但⼏乎肯定⽆法确定它到底是什么⼝味。但睁开眼睛,松开⿐
孔,它的果味独特性就⽴刻变得明显了。
就连声⾳也会对我们的⻝物美味感知产⽣实质性的影响。让⼈们
⼀边从不同的碗⾥取薯⽚吃,⼀边戴着⽿机听⼀连串嘎吱嘎吱的声
⾳,他们总会认为嘎吱声越⼤越吵的薯⽚更新鲜更好吃,哪怕所有薯
⽚都是同样脆的。
⼈们对⻝物的滋味感受是很容易受到愚弄的,这⽅⾯的测试已经
做过很多。波尔多⼤学的盲品测试为酿酒学院的学⽣提供两杯葡萄
酒,⼀杯红,⼀杯⽩。这些葡萄酒其实完全相同,只不过,其中⼀种
掺⼊了完全⽆味⽆臭的红⾊添加剂。
学⽣⽆⼀例外地为两种葡萄酒列出了 完全不同的品质。倒不
[29]

是因为他们缺乏经验,或者太天真。这是因为,他们看到的情形,让
他们产⽣了完全不同的期待,⽽期待⼜强烈地影响了他们从两个玻璃
杯中啜饮时所产⽣的感受。出于完全相同的道理,如果⼀种橙汁饮料
是红⾊ ,你会情不⾃禁地觉得它尝起来像是樱桃味。
[30]

事实上,⽓味和滋味完全是在我们脑袋⾥创造的。想象⼀种美味
的东西,⽐如,烤箱⾥刚取出的新鲜烘焙好的热乎乎、湿润润、黏稠
的巧克⼒布朗尼。咬⼀⼝尝尝那天鹅绒般的丝滑,你的脑袋⾥就充满
了巧克⼒令⼈兴奋的飘逸感。现在,再想想看:这些滋味或⾹⽓,其
实都并不存在。真正进⼊嘴⾥的是质地和化学物质。是你的⼤脑,为
了让你快活,解读了这些⽆臭⽆味的分⼦。你的布朗尼是乐谱。你的
⼤脑让它变成了交响乐。与别的其他许多事情⼀样,你所体验到的世
界,是你的⼤脑允许你体验的部分。
当然,我们还⽤嘴巴和喉咙做另⼀件了不起的事情,那就是发出
有意义的声⾳。创造和分享复杂声⾳的能⼒,是⼈类存在的伟⼤奇迹
之⼀,这⼀特征最为明显地把我们和曾经存在过的任何其他⽣物都区
别开来。
⽤丹尼尔·利伯曼的话来说,⾔语及其发展“或许⽐⼈类演化中其
他任何主题都存在更⼴泛的争议” 。甚⾄没有⼈知道⼤约在什么时
[31]

候降临地球,以及它是仅限于智⼈(Homo sapiens),还是尼安德特
⼈(Neanderthals)和直⽴⼈(Homo erectus)等原始⼈类也同样掌握
这种技能。利伯曼认为,从⼤脑的个头和对⼯具的运⽤来看,尼安德
特⼈有可能拥有复杂的⾔语,但这个假说⽆法加以证明。
可以肯定的是,⾔语能⼒需要⼩肌⾁、韧带、⻣骼和软⻣之间达
成精确⽽协调的平衡,它们必须有着恰如其分的⻓度、恰如其分的绷
紧度和恰到好处的位置,才能让受控制的空⽓实现正确的微型爆发。
⾆头、⽛⻮和嘴唇也必须⾜够敏捷,好让喉咙间的微⻛变成有着细微
区别的⾳调。所有这⼀切,还必须在不影响我们吞咽或呼吸能⼒的前
提下实现。说得客⽓些,这是⼀桩难以完成的任务。不光要有能允许
我们说话的⼤脑,还要有⼀套精妙的解剖学安排。⿊猩猩不能说话的
原因之⼀是,它们似乎缺乏⽤⾆头和嘴唇做出精细形状的能⼒,⽆法
形成复杂的声⾳。
兴许,这⼀切的发⽣是因为,在我们两⾜⾏⾛新姿势的演化过程
中,我们的上半⾝被重新设计了,也说不定,这些特性⾥有⼀些是通
过演化缓慢⽽渐进的智慧选择出来的。不管怎么说,我们最终拥有了
体积⾜够⼤、⾜以处理复杂想法的⼤脑,以及能够清晰表达这些想法
的独特声带。
基本上,喉部就是⼀⼝盒⼦,每侧的宽度在30~40毫⽶。它内部
和周围有9根软⻣ 、6块肌⾁和⼀套韧带,其中就包括两条我们通
[32]
常叫声带(vocal cords)的韧带,但更恰当的叫法应该是声襞(vocal
folds)。
[4]

当空⽓被迫要从它们当中通过,声带就会拍打颤振(据说,就像强
⻛中的旗帜),发出各种声⾳,通过⾆头、⽛⻮和嘴唇共同的微调,变
成神奇、共鸣、蕴含了信息的呼⽓,也就是俗称的⾔语。这⼀过程分
为三个阶段:呼吸、发声和清晰吐字。呼吸是推动空⽓通过声带;发
声是把空⽓变为声⾳的过程;清晰吐字是把声⾳提炼成⾔语。如果你
想欣赏什么叫作神奇的⾔语,不妨唱⼀⾸歌 ( 《雅克弟兄》效果最
佳),注意到⼈声能够多么轻松地转化为旋律。其实,你的喉咙不光是
⼀种乐器,也是⽔闸和⻛洞。
如果你知道这⼀切如此之复杂,那么,有些⼈难以把它们整合到
⼀起也就不⾜为奇了。⼝吃是⼀种最残忍⼜最乏⼈了解的常⻅疾病。
它影响了1%的成年⼈和4%的⼉童。出于未知的原因,80%的患者
是男性。⼝吃在左撇⼦⼈⼠(尤其是那些后天经纠正⽤右⼿写字的左撇
⼦)中⽐右撇⼦⼈⼠更常⻅。⼝吃的受害者⾥有数不清的杰出⼈物,包
括亚⾥⼠多德、维吉尔、查尔斯·达尔⽂、刘易斯·卡罗尔、年轻时的
温斯顿·丘吉尔、亨利·詹姆斯、约翰·厄普代克、玛丽莲·梦露和英国国
王乔治六世(在2010年的电影《国王的演讲》⾥,科林·费尔斯对他做
了感⼈⾄深的刻画)。
没⼈知道是什么引起了⼝吃,为什么不同的患者会在⼀个句⼦⾥
不同位置上的不同字眼或词汇上跌跟头。对许多⼈来说,当他们把结
巴的字眼唱出来,说⼀⻔外语,或是⾃⼰跟⾃⼰说话的时候,⼝吃就
神奇地消失了。绝⼤多数⼝吃患者到了⻘春期会⾃然痊愈(这就是为什
么⼉童患者的⽐例远⾼于成年⼈)。⼥性似乎⽐男性更容易恢复。
⼝吃没有可靠的治疗⽅法。19世纪德国最杰出的外科医⽣约翰·
迪芬巴赫 (Johann Dieffenbach) 认为⼝吃完全是⼀种肌⾁的⽑
[33]

病,认为可以靠着切断患者的部分⾆头肌⾁来治疗⼝吃。虽然这⼀治
疗⽅式完全没有效果,但在欧洲和美国却⼴为流传了⼀阵⼦。不少病
⼈死掉了,所有患者都承受了巨⼤的折磨。幸运的是,今天,⼤多数
患者接受的都是⾔语疗法,得到了治疗师富有同情⼼的耐⼼诊治。
在我们离开喉咙,进⼀步探讨⾝体内部以前,我们不妨花些时间
来谈谈守卫在喉咙关⼝(这道关⼝,是我们这趟旅程中最⼤的⼊⼝处,
⼀旦通过这道关⼝,我们就将在⿊暗中摸索了)的⼩⼩奇异⾁质垂体。
我指的是那永远神秘的悬雍垂(uvula,这个名字来⾃拉丁语,意思是
“⼩葡萄”,虽说它的形状并不太像葡萄)。

很⻓⼀段时间⾥,没⼈知道它的⽤途。我们现在仍然不太确定,
但它似乎在嘴⾥充当着挡泥胶⽪的⻆⾊。它将⻝物导⼊喉咙,远离⿐
道 ( 以免你吃东西时咳嗽 ) 。它还有助于唾液的产⽣ ( 唾液总是很有
⽤),并在触发呕吐反射中发挥着⼀定的作⽤。它说不定也在⾔语⾥扮
演了⻆⾊,尽管这个结论仅仅基于⼀点:我们是唯⼀拥有悬雍垂的哺
乳动物,也是唯⼀能说话的哺乳动物。事实上,摘掉了悬雍垂的⼈确
实失去了对喉⾳的控制,偶尔还有⼈报告说,觉得⾃⼰唱歌不如从前
那么旋律优美。悬雍垂在睡眠中的拍打,似乎是打鼾的重要组成部
分,很多时候,打鼾也是摘除悬雍垂的原因,但这种情况是⾮常罕⻅
的。我们绝⼤多数⼈⼀辈⼦都很难注意到悬雍垂。
简⽽⾔之,悬雍垂是⼀种奇怪的东西。考虑到它位于我们最⼤关
⼝的中⼼位置,⼀旦过了这个关⼝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它似乎⽆
关紧要,这不免太过奇怪。知道⾃⼰⼏乎绝对不会失去悬雍垂,⽽
且,就算失去了似乎也没什么太⼤⿇烦,这恐怕可以起到⼀种神奇的
双重安慰作⽤。
[1] 值得⼀提的是,2011年,在斯德哥尔摩的卡罗林斯卡医学院,⼀名研究⼈员注意
到,年轻时摘除了扁桃体的⼈,⽇后⼼脏病发作的概率⽐常⼈⾼44%。当然,这两件事可能
纯属巧合,但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最好还是保留扁桃体。同⼀项研究还发现,保留阑
尾的⼈,中年⼼脏病发作的概率减少近33%。
[2] 在⾃然界,辣椒演化出辣椒素,是为了防⽌⼩型哺乳动物吃掉⾃⼰的种⼦,哺乳动
物会⽤⽛⻮咀嚼种⼦,有碍辣椒种⼦的传播。相⽐之下,⻦类将种⼦整个吞下,并不会尝到
辣椒素,于是,它们能吃到成熟之后落地的辣椒种⼦。之后,⻦⼉⻜⾛,通过排便把种⼦(包
裹在⽩⾊的⻦粪肥料当中)传播到新的地⽅,这对⻦和种⼦来说都是绝好的安排。
[3] 不光英语⾥是这样,在其他⾄少10种语⾔⾥,“味道”(taste)和“滋味”(flavour)可
以互换使⽤。
[4] ⾮常严格地说,声襞由两个声韧带及相关的肌⾁和膜组成。
第七章 ⼼脏和⾎液:你分不分⼿
和⼼脏可没有半点关系

“ 停了。”
[1]

——英国外科医⽣兼解剖学家约瑟夫·亨利·格林(Joseph Henry Green, 1791—


1863),临终前摸着⾃⼰的脉搏说出了最后⼀句话

在我们的所有器官中,⼼脏遭到了最⼤的误解。⾸先,它看上去
跟情⼈节及爱侣们把⾸字⺟刻在树⼲上的那种传统符号完全不⼀样。
(这个符号最初是在 14世纪早期的意⼤利北部绘画⾥凭空出现的,
[2]

但没⼈知道是什么给它提供了灵感。)⼼脏也不在我们爱国情绪激昂时
爱把右⼿放上去的地⽅;它位于胸部更中央的位置。最令⼈奇怪的⼀
点是,我们让它把持了⾃我的情绪位置:我们会说,⾃⼰全⼼全意地
爱着某⼈;或者,当别⼈抛弃我们,我们说,⾃⼰的⼼都碎了。请不
要误解,⼼脏是⼀个奇妙的器官,完全配得上我们的赞美和感激,但
它并不参与我们的情绪健康,甚⾄可以说,毫不相关。
这是⼀件好事。⼼脏没⼯夫⾛神。它是你⾝体之内最⼀⼼⼀意的
东西。它只有⼀项⼯作要做,⽽且也做得⾮常好:那就是跳动。它跳
动⼀次的时间略少于⼀秒,每天⼤约跳动 10 万次,⼀⽣多达 35 亿
次,它有节奏地将⾎液泵动⾄你全⾝。⽽且,这种泵动⼒很强:如果
主动脉遭切断,⾎压的强度⾜以让⾎喷出3⽶开外。
有着如此不屈不挠的⼯作效率,⼤多数⼈的⼼脏维持时间之⻓,
⾜可视为奇迹。你的⼼脏每⼩时派送 ⼤约260升⾎液,也就是⼀天
[3]

6240 升 —— 它⼀天推送的⾎液量,恐怕⽐你⼀年往汽⻋⾥加的燃油
量还要多。⼼脏必须⽤⾜够的⼒量泵动,它不仅要将⾎液输送到你的
⾝体最末端,还必须帮忙把⾎液⼀路再带回来。如果你站着,⼼脏的
位置⼤约⽐脚⾼1.2⽶,所以,在⾎液往回传送的过程中,需要克服
⼤量的重⼒。想象⾃⼰⽤⾜够的⼒量挤压⼀台葡萄柚⼤⼩的泵,把液
体顺着⼀条管⼦泵动到1.2⽶⾼的地⽅。现在,每隔⼀秒左右就做⼀
次,昼夜不停,连轴转上⼏⼗年,看看你是否完全不觉得累。据计算
(天知道是怎么算的),⼈⼀⽣中,⼼脏所完成的⼯作量,⾜以将重
[4]

达 1 吨的物体往⾼空抬升 240 千⽶。这真的是令⼈叹为观⽌的执⾏


⼒。它才不在乎你的爱情⽣活呢。
尽管如此,⼼脏朴素低调得惊⼈。它重量不到1磅,分为四个简
单的隔间:两个⼼房和两个⼼室。⾎液通过⼼房(atria,拉丁语⾥的
意思是“进⼊室”),从⼼室(ventricle,来⾃另⼀个拉丁词,指“室”的
意思)离开。确切地说,⼼脏不是⼀台⽽是两台泵:⼀台泵把⾎液输送
到肺部,另⼀台泵把它送往全⾝。要让⼀切正常运转,两者的输出必
须平衡。在⼼脏泵出的所有⾎液⾥ ,⼤脑需要15%,但实际上,最
[5]

⼤的⾎液量输送给了肾脏,占20%。⾎液绕你⾝体⼀周的旅程,⼤约
要⽤50秒完成。奇怪的是,穿过⼼脏腔室的⾎液对⼼脏本⾝没有任何
作⽤。为⼼脏提供营养的氧⽓经冠状动脉到达,跟氧⽓抵达其他器官
的⽅式完全⼀样。
⼼跳分为两个阶段,分别叫⼼脏收缩(也就是⼼脏往回收,把⾎液
推向⾝体)和⼼脏舒张(也就是它放松,重新充填⾎液)。这两者之间的
区别,就是你的⾎压。⾎压读数中的两个数字——⽐⽅说120/80,只
是简单测量了每次⼼跳时⾎管出现的最⾼和最低压⼒。第⼀个较⾼的
数字是收缩压,第⼆个是舒张压。这些数字,⽤校准管⾥被推⾼的汞
柱读数来专⻔测量。
持续地为⾝体各个部位提供⾜够的⾎液量,是⼀桩棘⼿的⼯作。
每当你站起⾝ ,⼤致就有1品脱半(约为700毫升)的⾎试图往下流,
[6]

⽽你的⾝体必须克服那该死的地球重⼒。为解决这个问题,静脉⾥有
着能阻⽌⾎液向后流动的阀⻔,腿部肌⾁收缩时,可充当泵的⻆⾊,
帮助下半⾝的⾎液回到⼼脏。然⽽,腿部肌⾁收缩必须动起来。这就
是为什么经常站起⾝来到处⾛动是那么重要。总的来说,⾝体很好地
应对了这些挑战。“健康⼈肩膀和脚踝的⾎压差异低于20%。”有⼀
天,诺丁汉⼤学医学院解剖学讲师西沃恩·劳纳(Siobhan Loughna)
告诉我,“⾝体是怎么想出办法的,真的很值得注意。”
从这⾥⾯你⼤概能领悟到,⾎压不是⼀个固定的数字,⽽是各个
部位有所变化,⽽且,在⼀整天的过程中,⾎液将流遍全⾝,⾎压也
随之⽽动。在我们活跃的⽩天,它往往最⾼,到了夜⾥逐渐下降,午
夜时分是最低点。⼈们早就知道,夜深⼈静时⼼脏病发作更为常⻅,
⼀些权威⼈⼠认为,⾎压的夜间变化,说不定正是触发因素。
早期有关⾎压的很多研究 ,来⾃18世纪初伦敦附近⽶德尔塞克
[7]

斯郡特丁顿圣公会副牧师斯蒂芬·⿊尔斯(Stephen Hale)所完成的⼀
系列阴森可怕的动物实验。在⼀项实验中,⿊尔斯把⼀匹⽼⻢捆起
来,⽤铜插管朝它的颈动脉上接了⼀根8英尺⻓的玻璃管。接着,他
打开动脉,测量每⼀次垂死脉搏中⾎液朝玻璃管⾥射得有多⾼。他在
追求⽣理知识时,弄死了⼤量⽆助的动物,并因此受到严厉谴责——
居住在当地的诗⼈亚历⼭⼤·波普(Alexander Pope)对此事的批评最
为严厉——但⿊尔斯的成就在科学界备受推崇。这也就是说,⿊尔斯
既推进了科学,同时⼜玷污了科学的名声。虽然受到动物爱好者的谴
责,但皇家学会为⿊尔斯授予了最⾼荣誉,即科普利奖章 (Copley
Medal) , 在 ⼀ 个 多 世 纪 ⾥ , ⿊ 尔 斯 的 书 《 ⾎ 液 静 ⼒ 学 》
(Haemastaticks)都是动物和⼈⾎压⽅⾯的最权威论述。

进⼊20世纪很久以后 ,不少医疗机构仍认为⾼⾎压是⼀件好
[8]

事,因为它表明⾎流得欢畅。当然,我们现在知道⾎压⻓期维持⾼
位,将极⼤地提⾼⼼脏病发作或中⻛的⻛险。但到底什么程度可以算
是⾼⾎压,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很⻓⼀段时间,⼈们都认为140/90
的读数是⾼⾎压的基线,但到2017年,美国⼼脏协会 突然将数字 [9]

下调到130/80,让⼏乎所有⼈⼤吃⼀惊。⼩幅下调后,男性⾼⾎压的
⼈数多了两倍,⽽45岁以上⾼⾎压的⼥性⼈数多了⼀倍,⼏乎所有
65岁以上⼈⼠全都进⼊了危险区域。按照新的⾎压阈值,⼏乎⼀半的
美国成年⼈ (1.03 亿⼈ ) 都处在⾎压不正常的那边。据信,⾄少有
5000万美国⼈ [10] 没有在这⽅⾯得到适当的医疗关注。
⼼脏健康是现代医学的⼀个成功故事。⼼脏病的死亡率从1950
年的每10万⼈近600例,下降到今天的每10万⼈168例。迟⾄2000
年,该数据仍为每10万⼈257.6例。但⼼脏病仍然是导致死亡的最主
要原因。仅在美国 ,就有超过8000万⼈患有⼼⾎管疾病,相关治
[11]

疗费⽤⾼达每年3000亿美元。
⼼脏失灵的形式多种多样。有可能是漏掉⼀拍,更常⻅的是多出
⼀拍(因为电脉冲会错误点⽕)。有些⼈每天可能会出现近10,000次⼼
悸,却毫⽆察觉。还有⼀些⼈⼼脏⼼律不⻬,始终感到不适。⼼脏节
律太慢,叫作⼼动过缓;太快则是⼼动过速。
虽然我们⼤多数⼈分不清⼼脏病发作和⼼脏骤停 ,但这实际
[12]

上是两个不同的情况。如果含氧⾎液由于冠状动脉阻塞⽽⽆法进⼊⼼
肌时,会出现⼼脏病发作。⼼脏病发作往往是突发的(所以它们叫“发
作”),⽽其他形式的⼼⼒衰竭⼤多呈渐进⾏(但也并⾮所有都是)。如
果阻塞下游的⼼肌缺乏氧⽓,它便开始枯萎,⼤多在60分钟之内死
去。我们以这种形式损失的⼼肌,再也⽆法还原。⽽⼀些⽐我们远为
简单的⽣物 ( ⽐如斑⻢⻥ ) ,受损的⼼脏组织能重新⽣⻓,想到这⼀
点,不免令⼈有些痛苦。为什么演化让我们丧失了这⼀有⽤机制,是
⼈体的另⼀个未解之谜。
⼼脏骤停是指⼼脏完全停⽌泵动,通常是因为电信号失效。⼀旦
⼼脏停⽌泵动,⼤脑就缺氧,进⽽迅速失去意识,除⾮快速得到治
疗,否则⻢上就会死。⼼脏病发作通常会导致⼼脏骤停,但哪怕没有
⼼脏病发作,也可能出现⼼脏骤停。从医学上看,两者之间的区别很
重要,因为它们需要不同的治疗⽅法,不过,在患者眼⾥,这种区别
可能太学术化了。
所有形式的⼼⼒衰竭都⻤祟得出奇。⼤约1/4的受害者 都是在 [13]

遭受致命⼼脏病发作时才头⼀次知道⾃⼰有⼼脏问题。同样令⼈震惊
的是,超过⼀半的⾸次⼼脏病发作(致命或其他)发⽣在⾝材匀称、没
有明显健康⻛险的⼈群⾥。他们不吸烟,不饮酒过量,体重并不⼤幅
超重,没有⻓期⾼⾎压,胆固醇数据也不难看,但他们仍然⼼脏病发
作。良好的⽣活⽅式并不能保证你能避免⼼脏问题,只能改善概率。
似乎没有哪两次⼼脏病发作会是完全⼀样的。⼥性和男性⼼脏病
发作就不⼀样。⼥性⽐男性更容易出现 腹痛和恶⼼,也令得病情
[14]

更容易遭到误诊。部分是出于这个原因,50岁出头因⼼脏病发作⽽死
的⼥性,是同龄男性的两倍。⼥性的⼼脏病发作远多于通常看法。在
英国,每年有28,000名⼥性遭受致命的⼼脏病发作;这个数字约⽐因
乳腺癌⽽死的患者⾼两倍。
⼀些即将经历灾难性⼼⼒衰竭的⼈会突如其来地产⽣可怕的死亡
预感。这种情况出现得太过频繁,以⾄于有了医学名称: angor
animi,它来⾃拉丁语,意思是“灵魂的痛苦”。有少数幸运的受害者
(这⾥指的是致命事件⾥所蕴含的幸运),死亡来得很快,他们似乎并
未感受到痛苦。1986年的⼀天晚上,我⽗亲睡着以后再没有醒来。
据我所知,他是在没有痛苦不安(或者说,没有意识到痛苦不安)的情
况下去世的。出于未知原因,东南亚的赫蒙族⼈ (Hmong,在中
[15]

国叫苗族)特别容易受突发性夜间猝死综合征的影响。受害者睡着之
后,⼼脏莫名其妙地停⽌了跳动。⼫检⼏乎总是显⽰去世者的⼼脏正
常⽽健康。肥厚性⼼肌病症是 运动员在运动场上突然死亡的病
[16]

症。它源于⼼脏的不⾃然(⽽且往往从未确诊)增厚,在美国45岁以下
⼈群⾥,它每年导致11,000⼈意外死亡。
已有名字的⼼脏疾病⽐其他任何器官的疾病都要多,⽽且还全都
是坏消息。如果你⼀辈⼦从未经历过变异型⼼绞痛、川崎病、埃勃斯
坦畸形、艾森曼格综合征、章⻥壶⼼肌病,或者其他许许多多的⼼脏
病变,你不妨认为⾃⼰是个幸运⼉。
如今,⼼脏病是⼀种常⻅疾病,要是你听说它基本上是⼀种现代
病,说不定会⼩⼩地吃上⼀惊。直到20世纪40年代,医疗保健的主
要焦点还是征服⽩喉、伤寒和肺结核等传染病。只有当其他许多此类
疾病得以清除,我们才察觉出现了⼀种不断发展的流⾏病,那就是⼼
⾎管疾病。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之死,似乎是触发公众意识的事
件 。1945年初,他的⾎压飙升⾄300/190,很明显,这不是⽣机
[17]

勃勃的迹象,⽽是恰好相反。没多久,他就去世了,年仅63岁,世界
似乎突然意识到,⼼脏病已成为⼀种普遍存在的严重问题,该努⼒对
它采取⾏动了。
在⻢萨诸塞州弗雷明汉镇进⾏的著名的弗雷明汉⼼脏研究,就是
在这⼀背景下推进的。从1948年秋季开始,弗雷明汉研究项⽬招募
了5000名本地成年⼈ ,并谨慎跟踪了他们此后的⽣活。虽说这项
[18]

研究因参与者⼏乎仅限于⽩⼈ ( 这⼀缺陷⽇后得到了纠正 ) 遭到了批


评,但⾄少,它颇有远⻅地招募了⼥性,在当时,⼈们认为⼥性不会
因为⼼脏问题出什么⼤事。研究最初的想法是确定哪些因素会使部分
⼈员产⽣⼼脏问题,⽽哪些因素⼜有助于让⼈避免⼼脏病。正是由于
弗雷明汉研究,⼤多数重要的⼼脏病⻛险得以被确定或证实,包括糖
尿病、吸烟、肥胖、不良饮⻝、⻓期懒散,等等。事实上,就连“危险
因素”这个词,据说也是弗雷明汉研究创造的。
有不少理由可以把20世纪称为“⼼脏的世纪”,因为其他任何医学
领域都没有出现⽐这更快、更具⾰命性的技术进步。不到⼈⼀辈⼦的
时间,我们就从难以触及跳动的⼼脏,发展到经常对它做⼿术。和⼀
切复杂⽽危险的医疗程序⼀样,经历了许多⼈多年耐⼼的⼯作,促成
这⼀局⾯的技术和设备才得以完善。有时候,⼀些研究⼈员承担了异
乎寻常的⼤胆和个⼈⻛险。以沃纳·福斯曼(Werner Forssmann)为
例。1929年,福斯曼是⼀位刚拿到资质的年轻医⽣,在柏林附近的
⼀家医院⼯作,他好奇地想知道,能不能通过导管直接接通⼼脏。他
完全不知道⾃⼰的举动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就把导管插⼊了⾃⼰⼿
臂的动脉 ,⼩⼼翼翼地把它推上了肩膀,⼜进⼊胸部,直⾄导管
[19]

抵达⼼脏。此时,他⾼兴地发现,当有外来物体侵⼊⼼脏,⼼脏并不
会停下。之后,福斯曼意识到必须证明⾃⼰做过的事情,就⾛到位于
⼤楼另⼀层的医院放射科,给⾃⼰做了X光检查,留下了导管停留在
⼼脏的惊⼈影像。福斯曼的操作,最终将彻底改变⼼脏⼿术,但当时
⼏乎没有引起⼈们的注意,这主要是因为,他是在⼀份⼆流刊物报告
此事的。
要不是福斯曼是纳粹党和国家社会主义德国医师联盟(该联盟⽀持
德国实现种族纯洁,是清除犹太⼈的幕后推⼿)的早期热情⽀持者,他
本来会是个更值得同情的⼈物。⽬前还不完全清楚他本⼈在⼤屠杀期
间做过多少邪恶之事,但⾄少,他在哲学上是值得鄙视的。战争结束
后,为逃避报复,福斯曼在⿊森林的⼀座⼩镇上隐姓埋名地从事家庭
医⽣⼯作。外⾯更⼴阔的世界原本将彻底遗忘他,然⽽,纽约哥伦⽐
亚⼤学的两位学者——迪⾦森·理查兹(Dickinson Richards)和安德
烈·考南德(Andre Cournand)以他的原创突破作为研究基础,并进⽽
追踪、宣传了他对⼼脏病学的贡献。1956年,这三⼈都获得了诺⻉
尔⽣理学或医学奖。
宾⼣法尼亚⼤学的约翰·吉本(John H. Gibbon)博⼠⽐福斯曼更为
崇⾼,并有着同样坚韧的实验不适耐受能⼒。20世纪30年代初,吉
本展开了⼀场漫⻓⽽耐⼼的追求,他想要制造⼀台能⼈⼯给⾎液充氧
的机器 ,以便进⾏开⼼⼿术。为了测试⾝体深处⾎管扩张或收缩
[20]

的能⼒,吉本从直肠插⼊了⼀根温度计,吞下⼀条胃管,然后从胃管
倒⼊冰⽔,以确定其对体内温度的影响。经过20年的改良,并英勇地
吞下⼤量冰⽔之后,1953年,吉本在费城杰斐逊医学院附属医院推
出了全世界第⼀台⼼肺机,成功地修补了⼀名本可能会死的18岁姑娘
⼼脏上的洞。靠着他的努⼒,这位⼥⼠⼜活了30年。
不幸的是,接下来的四名患者都死了,吉本放弃了这台机器。此
后,它流落到明尼阿波利斯外科医⽣沃尔顿·李拉海(Walton Lillehei)
⼿⾥,李拉海对它做了技术上的改进,同时也改良了外科⼿术的技
术。李拉海引⼊了⼀种称为控制性交叉循环的改进⽅案,把患者跟临
时的捐赠者(多为⾎缘亲近的家⼈)连起来,在⼿术期间,后者的⾎液
循环供应给患者。这项技术的效果⾮常好,李拉海成为公认的⼼脏外
科⼿术之⽗,得到了许多赞誉,实现了经济上的成功。只可惜,他的
私德不够理想。1973年,他因五项偷税罪名外加极具想象⼒的记账
⼿法被判有罪。除此之外,他还把付给妓⼥的100美元报酬申报到慈
善税收减免项⽬⾥。
虽然⼼脏外科⼿术让医⽣们得以纠正此前许多⽆法解决的缺陷,
但却不能解决⼼脏不正常跳动的问题。后⼀种情况需要的是如今通常
叫作起搏器的设备。 1958 年,瑞典⼯程师儒尼 · 艾尔姆奎斯特 [21]

(Rune Elmqvist)跟斯德哥尔摩的卡罗林斯卡医学院外科医⽣阿克·森
宁(Ake Senning)合作,在⾃⼰家的餐桌上制造出了两台实验性⼼脏
起搏器。第⼀台插⼊了43岁的患者阿恩·拉尔森(Arne Larsson,他本
⼈也是⼀名⼯程师)⾝体⾥,由于病毒感染,他⼼律失常,濒临死亡。
⼏⼩时后,设备就失效了,其后插⼊的备⽤起搏器坚持了三年,虽说
这期间它经常崩溃,电池每隔⼏⼩时就得重新充电。随着技术的进
步,拉尔森多次安装新的⼼脏起搏器,继续活了43年。他于2002年
去世,享年86岁,⽐救了⾃⼰⼀命的医⽣森宁和⼯程师同⾏艾尔姆奎
斯特都⻓寿。第⼀台⼼脏起搏器⼤约有⼀包⾹烟的⼤⼩,到今天,它
的体积不超过⼀磅硬币,可以持续运⾏10年之久。
冠状动脉搭桥术是从⼈的腿部取⼀段健康的静脉,将其移植到患
病冠状动脉旁引导⾎流,1967年由俄亥俄州克利夫兰诊所的勒内·法
⽡洛罗(Rene Favaloro)设计。法⽡洛罗的故事,既让⼈激动万分,
也带着悲剧⾊彩。他在阿根廷⻓⼤,家境贫寒,是全家第⼀个接受了
⾼等教育的⼈。获得医⽣资格后,他为穷⼈⼯作了12年,20世纪60
年代前往美国进修。在克利夫兰诊所,他最初只是⼀名实习⽣,但没
多久,他就证明⾃⼰擅⻓⼼脏⼿术,并于 1967 年发明了动脉搭桥
术。这是⼀种相对简单但⼗分巧妙的处理,效果极佳。法⽡洛罗的第
⼀个病⼈,原本病情重得没法⾃⼰⾛上楼梯,搭桥后完全康复,⼜活
了30年。法⽡洛罗有了⾦钱和名望,在职业⽣涯的⻩昏阶段,他决定
返回阿根廷的家,创办⼀家⼼脏诊所和教学医院,医⽣可以接受培
训,有需要的患者,⽆论贫富,都可接受治疗。他做到了所有这⼀
切,可由于阿根廷艰难的经济形势,医院陷⼊了经济困境。因为看不
到出路,2000年,法⽡洛罗⾃杀⾝亡 。 [22]

⼼脏移植是个伟⼤的梦想,但在许多地⽅,它⾯临着⼀个看似⽆
法克服的障碍:除⾮⼼脏已停⽌跳动⼀段时间,不能宣布⼼脏的主⼈
死亡,⽽⼀旦⼼脏停⽌跳动,它必定就⽆法再进⾏移植。为了摘下⼀
颗还在跳动的⼼脏 ( 哪怕⼼脏的主⼈已经失去了其他所有⾝体机
[23]

能),做⼿术的医⽣要冒着承担谋杀罪名的⻛险。南⾮是⼀个不适⽤这
类法律的地⽅。1967年,也就是勒内·法⽡洛罗在克利夫兰完成搭桥
⼿术的同⼀时期,开普敦外科医⽣克⾥斯蒂安 · 巴纳德 (Christiaan
Barnard) 将⼀名死于⻋祸的年轻⼥⼠的⼼脏,植⼊了 54 岁男患者路
易斯·⽡什坎斯基(Louis Washkansky)的胸腔,吸引了世界的更多关
注。这被誉为⼀项伟⼤的医学突破,尽管实际上⽡什坎斯基18天后就
死了。巴纳德的第⼆名移植患者运⽓好得多。这是⼀名叫作菲利普·布
莱⻉格(Philip Blaiberg)的退休⽛医,他多活了19个⽉。
[1]

巴纳德进⾏⼼脏移植之后,其他国家相继制定政策,改以脑死亡
作为不可逆转的⽆⽣命迹象指标,很快,各国都开始尝试⼼脏移植,
但结果却⼏乎总是令⼈沮丧。主要问题在于缺乏⼀种完全可靠的免疫
抑制药物来解决排斥反应。名为硫唑嘌呤的药物,偶尔能起作⽤,但
不怎么靠得住。1969年,瑞⼠制药公司⼭德⼠的⼀名员⼯H. P. 弗雷
(H. P. Frey)到挪威度假,采集了⼀些⼟壤样本带回了公司实验室。该
公司曾要求员⼯在旅⾏时这样做,以期找到潜在的新抗⽣素。弗雷的
样本中含有⼀种真菌多孔⽊霉 (Tolypocladium inflatum),它没
[24]
有任何有⽤的抗⽣素特性,但在抑制免疫反应⽅⾯表现出⾊——这正
为器官移植所需要。⼭德⼠将弗雷采集的⼀⼩袋泥⼟,以及此后在威
斯康星州发现的类似样品变成了畅销药环孢素。多亏了这种新药和⼀
些相关的技术改进,到20世纪80年代初,⼼脏移植外科医⽣的成功
率达到了80% ,在短短15年⾥实现了⼀项了不起的成就。今天,
[25]

全球每年要进⾏4000~5000次⼼脏移植⼿术 ,患者的平均存活时
[26]

间为15年。到⽬前为⽌,存活时间最⻓的移植患者是英国⼈约翰·⻨
克菲迪(John McCafferty),他靠着移植⼼脏活了33年,2016年73
岁时去世。
顺便说⼀下,事实证明,脑死亡并不像最初设想的那么直⽩。我
们现在知道,⼤脑的⼀些外围部位,有可能在其余所有部分都停⽌运
作后继续活着。直到我撰写本⽂之时,这还是美国⼀桩⻓期案例的中
⼼议题:⼀名年轻的⼥患者,2013年被宣布为脑死亡,但她仍在来
⽉经,这⼀功能需要正常运作的下丘脑,⽽下丘脑是⼤脑的关键部
位。这名年轻⼥⼦的⽗⺟认为 ,只要⼤脑任何部位还在运转,都
[27]

⽆法合理地宣布脑死亡。
⾄于开启这⼀切的克⾥斯蒂安·巴纳德,他因为成功有点晕了头。
他到世界各地旅游,跟电影明星约会(其中出名的有索菲亚·罗兰和吉
娜·劳洛勃丽吉达),⽤他⼀位熟⼈的话来说,“成了全世界最⼤的浪荡
⼦”。对他声誉破坏性最⼤的是,他明知许多化妆品打虚假⼴告还为之
代⾔,说它们有恢复活⼒的好处,并因此赚了很多钱。2001年,他
在塞浦路斯玩得太开⼼,因⼼脏病发作⽽去世,享年78岁。他的名声
再也不复往昔。
有⼀点值得注意,虽说如今护理⽅⾯⼤有改善,但⼈们死于⼼脏
病的概率⽐1900年⾼出70%。⼀部分原因是,从前的⼈往往还没来
得及患上⼼脏病就先因其他问题⽽死了;另⼀部分原因是,100年前
的⼈们不会整晚守在电视机⾯前,拿着⼤勺⼦⼤⼝⼤⼝地吃冰激凌,
⼀坐就是五六个⼩时。⼼脏病成为西⽅世界的头号杀⼿。免疫学家迈
克尔·⾦奇写道:“每年因⼼脏病⽽死的美国⼈,跟癌症、流感、肺炎
和事故加起来的⼈数⼀样多。 每年死亡的美国⼈中有1/3是死于⼼
[28]

脏病,超过150万⼈⼼脏病发作或中⻛。”
根据⼀些权威⼈⼠的说法,当今的问题,既有治疗不⾜的问题,
也有过度治疗的问题。治疗⼼绞痛(或胸痛)的球囊扩张术似乎就是⼀
个切题的例⼦。球囊扩张术是⽤球囊撑起收缩的冠状⾎管,把它加
宽,留下⽀架(即管状扩张架) ,好永久性地维持⾎管张开。这项⼿
[2]

术毫⽆疑问可以在紧急状况下挽救⽣命,可事实证明,它也是⼀种⼤
受欢迎的选择性⼿术。到2000年,美国每年要进⾏100万例预防性球
囊扩张术 ,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它们救了患者的命。等最终进⾏
[29]

临床试验时,结果发⼈深省。据《新英格兰医学杂志》报道,在美
国,每1000例⾮紧急球囊扩张术中,有2例是患者死在了⼿术台上,
28例是患者因⼿术⽽⼼脏病发作,60~90例的患者“健康仅有短暂改
善”,其余的,也即⼤约800⼈,既没有改善,也算不上受损(当然,
如果你把成本、时间损失和⼿术焦虑视为损害,那就远达不到这个数
字了)。
尽管如此,球囊扩张术仍然⾮常受欢迎。2013年,67岁的美国
前总统乔治·W. 布什虽说⾝体状况良好也并⽆⼼脏问题的任何迹象,
仍接受了球囊⾎管扩张术。外科医⽣通常不公开批评同事,但克利夫
兰诊所⼼脏病学主任史蒂夫·尼森(Steve Nissen)医⽣对此事发表了
严肃的不同意⻅。“这就是美式医疗最糟糕的地⽅,” 他说,“这就
[30]

是我们在医疗上花费了那么多的钱,所得结果却不怎么好的⼀个原
因。”
II
如你所料,你的⾎液量取决于你的体格。⼀个刚出⽣的婴⼉只含
有⼤约半品脱⾎液 (284毫升),⽽⼀个完全成熟的男⼦则在9品脱
[31]

(5112毫升)上下。⽏庸置疑,你体内充满这类液体。扎破任何地⽅的
⽪肤,你都会流⾎。以正常体格⽽⾔,⼈体的⾎管共有约25,000英⾥
⻓ (差不多等于40,000千⽶,⼤多是微⼩的⽑细⾎管),故此,没
[32]

有任何⼀个部位离得开⾎红蛋⽩(也就是在全⾝输送氧⽓的分⼦)的更
新。
我们都知道,⾎液会将氧⽓输送到细胞(有关⼈类⾝体的事实,尽
⼈皆知者⾮常少,但这⼀条似乎是其中之⼀),但还做了其他很多事。
它运输激素和其他重要化学物质,带⾛废物,追踪和杀死病原体,确
保氧⽓被传送到⾝体最需要的部位,发送情绪迹象(如我们因为害臊⽽
脸红,或是⽓得脸红),帮忙调节体温,甚⾄促成了男性勃起的复杂液
压技术。⼀句话:它是⼀种复杂的物质。据估计,⼀滴⾎ 可能含
[33]

有4000种不同类型的分⼦。这就是为什么医⽣这么喜欢验⾎——你
的⾎液⾥充满了信息。
⽤离⼼机旋转⾎液试管,⾎将分为四层:红细胞、⽩细胞、⾎⼩
板和⾎浆。⾎浆是最丰富的,占⾎液体积的⼀半多⼀点。它是90%以
上的⽔,并伴有若⼲盐、脂肪和其他化学物质。不过,这不是说⾎浆
不重要,绝⾮此意。抗体、凝⾎因⼦和其他组成部分可以被分离出
来,其浓缩形式可⽤于治疗⾃⾝免疫性疾病或⾎友病——这是⼀桩⼤
买卖。在美国,⾎浆销售 占所有商品出⼝量的1.6%,⽐美国从卖
[34]

⻜机中赚的钱还要多。
接下来最多的成分是红细胞,约占⾎液总量的44%。精⼼设计的
红细胞只为了完成⼀项任务:输送氧⽓。它们⾮常⼩,但量⾮常⼤。
⼀茶匙⼈体⾎液中含有⼤约250亿个红细胞——这250亿个红细胞中
的每⼀个都包含25万个⾎红蛋⽩分⼦,也是氧⽓乐意依附的蛋⽩质。
红细胞呈双凹形——也就是两侧朝着中间收缩的圆盘状,这带给了它
们尽可能最⼤的表⾯积。为了让⾃⼰达到最⼤效率,它们⼏乎抛弃了
传统细胞的所有成分——DNA、RNA、线粒体、⾼尔基体、各种酶。
完整的红细胞⼏乎完全是⾎红蛋⽩。本质上,红细胞就是⼀⼝集装
箱。有关红细胞,存在⼀条值得指出的悖论:尽管它们为⾝体的所有
其他细胞输送氧⽓,但它们本⾝并不使⽤氧⽓。它们⽤葡萄糖来满⾜
⾃⾝的能量需求。
⾎红蛋⽩有⼀种奇怪且危险的癖好 :它对⼀氧化碳的喜欢程
[35]

度,远远⾼于氧⽓。如果存在⼀氧化碳,⾎红蛋⽩就会把它当成⾼峰
时段列⻋上的乘客⼀样装⾛,⽽把氧⽓留在站台上。这就是⼀氧化碳
让⼈窒息⽽死的原因(每年,美国有⼤约430⼈出于意外因⼀氧化碳缺
氧⽽死,跟⽤⼀氧化碳⾃杀的⼈数相近)。
每个红细胞存活⼤约四个⽉,考虑到它们的⼯作是那么繁忙,这
个寿命已经相当不错。每⼀个红细胞都将在你⾝体⾥穿梭 ⼤约15
[36]

万次,完成100英⾥左右的旅⾏,直⾄精疲⼒竭,⽆法维持。接下
来,清道夫细胞会把它们收集起来,送到脾脏进⾏处理。你每天会丢
弃⼤约1000亿个红细胞。你的粪便是褐⾊,主要原因就在它们⾝上
(尿液的⾦⾊光泽,以及淤⾎退去时的⻩红痕迹,是同⼀过程的副产物
胆红素所致)。
[3]

⽩细胞是对抗感染的关键。它们的重要性⾮同⼩可,我们将在第
⼗⼆章讲述免疫系统时单独来谈。在眼下这个阶段,我们只要知道⽩
细胞的数量⽐红细胞少得多就够了。⼈⾝体的红细胞数量是⽩细胞的
700倍。⽩细胞只占总数的不到1%。

⾎液四件套的最后⼀部分是⾎⼩板,也只占⾎液总体积的不到
1%。⻓久以来,对解剖学家来说,⾎⼩板是个谜。1841年,英国解
剖学家乔治·格列福(George Gulliver)⾸次在显微镜下看到了它们,
但直到1910年,波⼠顿⻢萨诸塞州综合医院的⾸席病理学家詹姆斯·
霍默·赖特(James Homer Wright)才推断出它们在凝⾎中的核⼼作
⽤,这时,它们才有了合适的名字,得到了正确的认识。凝⾎是桩棘
⼿的事情。⾎液必须时刻保持警觉,能⽴刻凝结,但同时⼜不能在不
必要的时候凝结。⼀旦开始流⾎,数百万个⾎⼩板就聚集在伤⼝周
围,通过数量相当的蛋⽩质的连接,这些蛋⽩质会沉积⼀种叫作纤维
蛋⽩的物质。纤维蛋⽩跟⾎⼩板附聚,形成塞⼦。为了避免错误,这
⼀过程中内嵌了不少于12种⾃动防故障机制。凝⾎在主动脉中不起作
⽤,因为⾎液流动过于剧烈;任何凝块都会被冲⾛,这就是为什么⽌
住⼤出⾎必须配合⽌⾎带的压⼒。在严重的出⾎中 ,⾝体会尽其 [37]

所能地把⾎液从肌⾁和表⾯组织等⼆级前哨转移掉,使之流向重要器
官。这就是为什么出⾎过多的患者,肤⾊会变得苍⽩,摸起来冰冷。
⾎⼩板只能存活⼀个星期左右,必须不断补充。过去⼗多年,科学家
们意识到,⾎⼩板不仅会管理凝⾎过程,还在免疫反应和组织再⽣中
发挥着重要作⽤ 。 [38]

在⼈类漫⻓的历史当中,除了⾎液对⽣命⾄关重要这⼀点之外,
⼏乎没有⼈知道它的⽤途是什么。主流的理论延续⾃希腊医⽣盖伦
(129—210) 时代,它⼗分古⽼,但错误重重。它认为⾎液由肝脏不
断制造,同时⾝体也会同样快速地消耗⾎液。毫⽆疑问,你⼤概会回
想起学⽣时代所学的知识:英国医⽣威廉·哈维(William Harvey,
1578—1657)意识到,⾎液不是⽆休⽌消耗的,⽽是在⼀个封闭的系
统内循环。哈维写了⼀本具有⾥程碑意义的作品,叫《动物⼼脏和⾎
液运动的解剖学研究》(Exercitatio Anatomica de Motu Cordis et
Sanguinis in Animalibus),或多或少地⽤我们今天能理解的术语,
概述了⼼脏和⾎液循环怎样运作的细节。我还在读⼩学的时候,教材
⾥总是把此事表现成改变世界的⼀个“豁然开朗”的瞬间。事实上,在
哈维的时代,⼈们对这⼀理论⼏乎是彻底嘲笑和拒绝的。⽤⽇记作家
约翰·奥布⾥(John Aubrey)的话来说,⼏乎所有哈维的同⾏都认为
他“脑袋被夹了”。他遭到⼤多数客⼾的抛弃,在苦涩中去世。
[39]

哈维不理解呼吸作⽤,所以⽆法解释⾎液的⽤途,以及它为什么
要流动 ——这是他理论的两个明显缺陷,批评他的⼈很快就指了
[40]

出来。盖伦派的信徒还认为,⾝体包含了两套独⽴的⾎液⼲线系统
——其⼀流的是鲜红⾊的⾎液,其⼆流的是暗红⾊的⾎液。我们现在
知道,从肺部流出的⾎液富含氧⽓,因此是亮闪闪的鲜红⾊,⽽返回
肺部的⾎液缺乏氧⽓,因此是很暗淡的。哈维⽆法解释封闭系统中的
⾎液循环为什么会呈两种颜⾊,这也是他的理论遭到嘲笑的另⼀个原
因。
哈维过世后不久,另⼀位英国⼈理查德·罗尔(Richard Lower)就
发现了呼吸作⽤的奥妙,他认识到,⾎液回流⼼脏的颜⾊暗淡,是因
为它释放了氧⽓(他称之为“氮精”, nitrous spirit)(氧⽓要到下个世
纪才被发现)。罗尔认为这就是⾎液循环的原因,不停地吸收和排除氮
精。这极具洞⻅⼒,本来也能让他出名。不过,如今,⼈们还记得罗
尔,是因为⾎液的另⼀⽅⾯。17世纪60年代,⼏位出⾊的科学家对
输⾎救命是否可⾏产⽣了兴趣,并进⾏了⼀连串⼤多很⾎腥的实验,
罗尔就是其中之⼀。1667年11⽉,他当着伦敦皇家学会“审慎⽽明智
的”观众的⾯,完全没想过有可能发⽣什么后果,便将⼤约半品脱活⽺
的鲜⾎,输⼊了 可敬的志愿者亚瑟·科加(Arthur Coga)的胳膊。
[41]

然后,罗尔和科加,还有所有尊贵的旁观者,悬着⼼坐了好⼏分钟,
想看看会发⽣些什么。幸运的是,什么也没有发⽣。⼀位在场的⼈报
告说,科加在事后“健康⽽愉快,喝了⼀两杯威⼠忌,抽了⼀烟⽃的烟
草”。
两个星期后实验再次重复,仍然没有不良影响,委实叫⼈吃惊。
通常,把外来物质⼤量输⼊⾎液,会让接受者休克,所以,科加为什
么逃脱了悲惨遭遇,令⼈费解。不幸的是,这样的结果让整个欧洲的
其他科学家都胆量⼤增,独⽴展开输⾎尝试,⽽且,这些尝试越发具
有创意,甚⾄可以说超乎现实。除了各种家畜的⾎液,⽜奶、葡萄
酒、啤酒,甚⾄⽔银,都往志愿者的⾎管⾥灌。结果往往是志愿者痛
苦地当众死亡,让在场⼈⼠⼤感尴尬。快速输⾎实验遭到禁⽌或暂时
搁置,并在150多年的时间⾥不受欢迎。
接下来发⽣了⼀件奇怪的事情。科学世界的其他领域迎来了我们
称为启蒙时代的曙光,各种发明发现和洞⻅层出不穷,⽽医学界却陷
⼊了⿊暗时代。你很难想象还有什么样的做法,⽐18世纪甚⾄19世
纪的⼤部分医⽣的所作所为更漏洞百出,适得其反了。正如⼤卫·伍顿
(David Wootton)在《坏医学:医⽣⾃希波克拉底时代以来⼀直在害
⼈》 (Bad Medicine: Doctors Doing Harm Since Hippocrates)
中所指出:“直⾄1865年,医学就算没有产⽣什么正⾯伤害,也⼏乎
完全是⽆效的。”
▲这是达·芬奇所绘⼈体⾎液循环的作品,绘制于1490年前后。医疗科学⽤了久得
叫⼈吃惊的时间,才让我们对⾃⼰体内的东西及其运作原理产⽣兴趣。达·芬奇是第
⼀批解剖⼈体的⼈,可即便是他,也说⼈体是恶⼼的东西。

▲阿⽅斯·⻉迪昂的照⽚,摄于1893年。法国警官⻉迪昂发明了⼀种⽇后称为“⻉迪
昂式⼈体测定法”的⾝份识别系统,它⽤于测量每名被捕者的⾝体部位及个⼈标记。
▲亚历⼭⼤·弗莱明、恩斯特·钱恩和霍华德·弗洛⾥共同获得诺⻉尔⽣理学或医学
奖,摄于1945年。当时,弗莱明这位苏格兰⽣物学家和内科医⽣,已经以盘尼西林
之⽗闻名天下了。
▲恩斯特·钱恩,出⽣于德国,⽇后成为⽜津⼤学⽣物化学家。照⽚摄于1944年。
尽管他⼀直近乎病态地恐惧⾃⼰会在实验室被⼈下毒,但仍不懈研究,最终他发
现,⻘霉素能杀死⽼⿏体内的病原体,⽽且没有明显的副作⽤。
▲沃尔特·弗⾥曼正在进⾏脑⽩质切除术。20世纪中期,他在全美各地为数千名患者
进⾏了这项外科⼿术。他⽤⼀把冰锥,从病⼈的眼窝扎⼊⼤脑。请注意,照⽚中⽆
⼈佩戴⼝罩和⼿套、⾝着⼿术服。
▲图为切萨雷·⻰勃罗梭绘,创作于1888年。这位19世纪重要且有影响⼒的意⼤利
⽣理学家和犯罪学家发展出⼀种理论,认为犯罪⾏为是遗传的,犯罪本能可以通过
诸如前额的坡度或⽿垂的形状等特征来识别。

▲病例1071的X光⽚,4枚⼤号别针,嵌在⼀名9个⽉⼤的⼉童的⻝道⾥。切⽡利尔
奎肖特·杰克逊说,在他的漫⻓职业⽣涯⾥,曾有⽆数次为病患取出吞⼊腹内的异
·
物,但这是最困难的⼀次⼿术。他提醒说,永远不要把别针放在孩⼦们够得着的地
⽅——不过,这名病患的别针,是孩⼦的姐姐给她喂下去的。
▲年轻医⽣沃纳·福斯曼曾出于好奇,将⼀根导管插⼊⾃⼰⼿臂上的动脉,想知道是
否能触及⼼脏。当然,他这么做的时候,对此举可能造成什么后果⼀⽆所知。这张
照⽚摄于27年以后,也即1956年,他因⾰命性研究赢得了诺⻉尔奖。
▲绘于1727年的插图,在牧师斯蒂芬·⿊尔斯的监督下,⼈们将根管⼦插⼊⼀匹⾮
常不幸的⻢的颈动脉,为的是测量它的⾎压。

年,路易斯·⽡什坎斯基在开普敦的⼀家医院,接受了世界⾸例⼼脏移植⼿
▲ 1967
术。尽管这次⼿术被⼈们誉为“重⼤突破”,但路易斯本⼈却在18天后去世。
▲威廉·哈维向查理⼀世演⽰⾎液循环和⼼脏的⼯作原理。他的理论基本符合我们现
在的认识,但在当时却⼤受嘲笑。
世纪初,卡尔·兰德斯坦纳在维也纳的研究,标志着现代对⾎液认识的开端。他
▲ 20
证明了⾎液可以分为不同的组别,并分别称之为A、B和O组。
▲乔治 爱德华 班⻉格
· · 和查尔斯·埃⽂·沃特⾦斯
(George Edward Bamberger)
在过⾃⼰的第 个⽣⽇。 年,这两个孩⼦在芝加哥的
(Charles Evan Watkin) 5 1930
同⼀家医院出⽣,但因标签贴错,被送到了对⽅的⽗⺟家。这⼀失误直到经过了⾎
液测试才得以纠正(当时,验⾎在技术上极为复杂)。⾎液测试结果揭⽰了他们的亲
⽣⽗⺟到底是谁。
年的碎⽯术插图,碎⽯术是沿⽤了⼏个世纪的结⽯移除⽅法。
▲ 1707
世纪80年代末,时年72岁的查尔斯·布朗-塞卡德,因为研磨家畜的睾丸为⾃⼰
▲ 19
注射其提取物⽽出名。他报告说感觉“就像40岁⼀般精⼒充沛”,但这严重损害了他
在同⾏中的科学可信度。
▲德国⽣物化学家和激素专家阿道夫·布滕南特展⽰⾃⼰引以为傲的击剑留下的伤
疤。
▲加拿⼤全科医⽣弗雷德⾥克·班廷(右)和他在多伦多⼤学实验室的助⼿查尔斯·⻉斯
特。为求治愈糖尿病,班廷和他⼀起进⾏了⾮常业余但最终获得成功的动物(狗)测
试。此照⽚摄于1921年,他们正在展⽰⼀只来⾃实验室的狗。

▲6 号病例的照⽚:⼀名⼩⼥孩接受胰岛素治疗前后的照⽚。
▲著名的“爱尔兰巨⼈”查尔斯·伯恩的⻣骼(他于1783年去世,是欧洲最⾼的⼈);
他的后⽅是被称为“西西⾥侏儒”的卡洛琳·克拉卡⽶(Caroline Crachami, 1824
年去世,年仅9岁,⾝⾼9.5英⼨,约24厘⽶)的⻣骼。
▲此图为⾸次出版于1858年的《格雷⽒解剖学》中的⼀⻚。是由亨利·芬戴克·卡特
所绘制的颈部⾎管插图。
▲圣乔治医院的解剖室,摄于1860年。《格雷⽒解剖学》的作者亨利·格雷坐在⼫
体脚旁,中间偏左。
以乔治·华盛顿的不幸去世为例。1799年12⽉,从美国第⼀任总
统的职位上退休不久,华盛顿为视察⾃⼰在弗吉尼亚州弗农⼭的种植
园,在恶劣天⽓⾥骑了⼀整天的⻢。他回到家的时间⽐预期要晚,晚
餐期间⼀直穿着潮湿的⾐服。当晚,他感到喉咙痛。不久,他吞咽困
难,呼吸费⼒。
三名医⽣得信前来。经过⼀轮匆忙的会诊,他们在华盛顿的胳膊
上切开了⼀条静脉,排出了18盎司(约为0.5升)的⾎,⼏乎能装满1品
脱的玻璃杯。可华盛顿的病情继续恶化,医⽣们在他的喉咙处贴了⼀
种糊状的药膏(也就是通常所知的“西班⽛苍蝇”)来发⽔疱,以抽出不
良体液。另外,医⽣还给他开了催吐剂,以引起呕吐。当所有这⼀切
都没能带来任何明显的好处之后,医⽣⼜给他放了三倍的⾎。两天之
内,华盛顿被放掉了40%的⾎。
“ 我死得真痛苦啊!”华盛顿对着好⼼却⽆情地耗尽了⾃⼰元⽓的医
⽣们⽣⽓地说。没有⼈确切知道华盛顿到底患上了什么病,但很可
能,他只是喉咙轻微感染,需要好好休息罢了。不管怎么说,疾病和
治疗联⼿要了他的命。他时年67岁。
在他去世后,⼜来了⼀位医⽣拜访,建议⼤家轻轻摩擦过世总统
的⽪肤,刺激⾎液流动,给他输⽺羔的⾎,替代之前损失的⾎,再把
剩下的⾎换出来,好叫总统还阳(没错,就是死⽽复⽣)。好在华盛顿
的家⼈仁慈地决定,还是让他永远安息的好。
在我们看来,对病情本就严重的⼈放⾎并捶打实在是乱来,但这
种做法持续了相当⻓的时间。在过去的⼈眼⾥,放⾎不仅对治疗疾病
有益,还有助于患者恢复平静。德国的腓特烈⼤帝在战⽃前会放⾎,
缓解紧张的神经。放⾎碗被当成传家宝传给后代。放⾎的重要性从英
国著名的医学杂志《柳叶⼑》的刊物名上亦可⻅⼀斑,它创刊于
1823年,得名⾃切开静脉的⼯具。

为什么放⾎能延续这么⻓时间呢?答案是,直到19世纪,⼤多数
医⽣并不认为疾病是不同的病症,每⼀种疾病需要区别治疗,⽽是认
为疾病是影响全⾝的整体失衡。他们不会给头痛开⼀种药,给⽿朵鸣
响开另⼀种药,⽽是尝试让整个⾝体恢复平衡状态,具体措施是靠开
泻药、催吐剂和利尿剂,或者是给患者放上⼀两碗⾎来清除毒素。⼀
位权威⼈⼠说,打开静脉,“让⾎液冷却散发” ,使它得以更⾃在
[42]

地循环,“全⽆烧灼之忧”。
最著名的放⾎医⽣,⼈称“放⾎王⼦”的,是美国⼈本杰明·拉什
(Benjamin Rush)。拉什在爱丁堡和伦敦受训,在伟⼤的外科医⽣兼
解剖学家威廉·亨特(William Hunter)⻔下学习解剖,但他认为,所有
的疾病都源于⼀个原因:⾎液过热。这个想法主要是他在宾⼣法尼亚
的⻓期职业⽣涯⾥⾃我发展起来的。必须说,拉什是个勤勉尽责的学
者。他参与了《独⽴宣⾔》的签名,也是当时新⼤陆上最杰出的医
⽣。但他对放⾎有⼀股超级的狂热。拉什会⼀次性地从患者⾝上放出
多达4品脱(约2.2升)的⾎,还有时⼀天对其放⾎两三次。部分问题在
于,他以为的⼈体⾎液量是真实情况的两倍,⽽且,他还相信⼈放掉
80%的⾎也不会产⽣不良影响。他在这两⽅⾯都错得离谱,却从未怀
疑过⾃⼰做法的正确性。费城⻩热病流⾏期间,他对数百名患者放
⾎,确信⾃⼰拯救了许多⼈,但实际上,他的所作所为⽆⾮是没把他
们杀死罢了。“我观察到,放⾎最多的⼈恢复得也最快。” 他⾃豪 [43]

地写信给妻⼦说。
这就是放⾎的问题所在。如果你能告诉⾃⼰,活下来的⼈是因为
你的努⼒,⽽死去的⼈是因为你还没来得及出⼿就已经没得救了,那
么,放⾎就始终像是⼀种谨慎精明的选择。直⾄近代,放⾎都在医疗
中保有⼀席之地。威廉·奥斯勒(William Osler)是19世纪(这时已经是
我们眼⾥的现代时期)最具影响⼒的医学教科书《医学原理与实践》
(The Principles and Practice of Medicine,1893)的作者
[44],提
到放⾎时仍持赞许态度。
⾄于拉什, 1813 年, 67 岁的他发了⼀场烧。因为病情没有好
转,他催促主治医⽣给⾃⼰放⾎,他们照做了。接着,他就死了。
可以说,对⾎液的现代认识始于1900年维也纳⼀位年轻的医学
研究⼈员的精明发现。卡尔·兰德斯坦纳(Karl Landsteiner)注意到,
把来⾃不同⼈的⾎液混合在⼀起,它有时候会凝结起来,有时候却不
然。他观察哪些⾎液样本会跟其他样本结合,将其分为三组,标记为
A、B和0。虽说所有⼈都把最后⼀组读成 [45] 字⺟O,但兰德斯坦纳实
际上的意思是零,因为它完全不结块。兰德斯坦纳实验室的另外两名
研究⼈员随后发现了第四组,称之为AB,⽽兰德斯坦纳本⼈在40年
后,⼜跟⼈共同发现了Rh因⼦(Rh是rhesu,也即恒河猴的缩写,这
种因⼦就来⾃恒河猴⾝上) 。⾎型的发现解释了为什么输⾎经常失
[4]

败:因为捐赠者和接受者有着不相容的⾎型。这是⼀项⾮常重要的发
现,只可惜,当时⼏乎没有⼈关注它。直到30年之后的1930年,兰
德斯坦纳才因对医学科学的贡献获得了诺⻉尔奖。
⾎型运作的原理是这样:所有的⾎细胞都有着相同的内部结构,
但外部覆盖着不同种类的抗原(即从细胞表⾯往外突出的蛋⽩质),它
们就是存在⾎型的关键。抗原总共有400多种 ,但只有少数对输⾎
[46]

有着重要影响,出于这个原因,我们全都听过A型、B型、AB型和O
型,但没听说过凯尔型(Kell)、基布莱特型(Giblett)和E型。A型⾎的
⼈可以献⾎给A型或AB型,但不能献给B型⾎者;B型⾎的⼈可以献给
B型或AB型,但不能献给A型⾎者;AB型⾎者只能献给AB型。O型⾎
的⼈可以献给其他所有⾎型者,因此被称为万能供⾎者。A型⾎细胞
表⾯有A抗原,B型有B抗原,AB型有A和B抗原。把A型⾎输⼊B型⼈
体内,接受的⼀⽅会把输⼊的新型⾎视为⼊侵者并展开攻击。
我们并不真正知道为什么会存在⾎型。⼀部分原因可能是,没有
任何理由不是这样。换⾔之,没有理由认为⼀个⼈的⾎液会进⼊别⼈
⾝体⾥,故此,⾝体没有任何理由要演化出应对此类事宜的机制。同
时,⾎液⾥⾃带某种抗原,我们可以从中获得对特定疾病的抵抗⼒
——尽管这常常也是有代价的。例如,O型⾎的⼈对疟疾的抵抗⼒更
强,但对霍乱的抵抗⼒较弱。发展出各种⾎型,并在⼈群⾥传播,能
造福整个物种(但物种⾥的个体不⻅得总能从中受益)。
⾎型还有另⼀种意想不到的好处:确认⽗⺟⾝份。1930年芝加
哥有⼀桩著名的案例:两对⽗⺟——班⻉格斯夫妇和沃特⾦斯夫妇,
同时在同⼀家医院⽣下孩⼦。回到家后,他们惊讶地发现,⾃⼰的宝
宝⾝上带着另⼀对夫妇的姓名标签。于是,问题变成:是妈妈们把错
误的孩⼦带回家了,还是孩⼦⾝上携带了错误的标签?两对夫妇怀着
忐忑⼼情过了⼏个星期,就和所有的⽗⺟⼀样,爱上了⾃⼰照料的宝
宝。最后,医院找来美国西北⼤学的⼀位权威⼈⼠(他的名字就像来⾃
喜剧电影,叫作汉密尔顿·菲什巴克),对四名家⻓做了⾎液测试(在当
时,这简直可谓是最复杂的技术了)。测试表明,沃特⾦斯先⽣及夫⼈
都是O型⾎,因此只能⽣下O型⾎的婴⼉,⽽他们照料的孩⼦是AB型
⾎。因此,在医学的帮助下,家⻓们虽然⼼痛不已,却还是把孩⼦换
了回来。
输⾎每年能拯救⼤量患者的⽣命,但取⾎和存⾎是⼀桩昂贵甚⾄
有很⼤⻛险的事情。“⾎液是⼀种活组织 ,”圣路易斯华盛顿⼤学
[47]

的艾伦·道格特(Allan Doctor)医⽣说,“就跟你的⼼脏、肺或者其他
任何器官⼀样,它是活的。打从你把它抽出⾝体的那⼀刻,⾎液就在
退化,问题也就是从这⾥来的。”我和道格特医⽣在⽜津⻅了⾯,他是
个蓄着整⻬⽩胡⼦、样⼦威严却⼜和蔼可亲的⼈。他到⽜津是为了出
席⼀氧化氮学会召开的⼤会的。该学会1996年才成⽴,此前,没有
任何⼈意识到⼀氧化氮也是个值得召集专家开会的主题。它对⼈类⽣
物学的重要意义,⼈们⼏乎完全未知。事实上,⼀氧化氮(请不要把它
跟⼀氧化⼆氮,也即俗称的笑⽓弄混)是我们的主要信号分⼦之⼀,在
各种⽣理过程中都发挥着关键作⽤——维持⾎压、对抗感染、为阴茎
勃起提供动⼒、调节⾎流。道格特便为此⽽来。他的⼈⽣志向是制造
⼈造⾎液,但与此同时,他还希望让真正的⾎液可更安全地⽤于输
⾎。听到输⾎有可能害死你,我们⼤多数⼈恐怕都会感到震惊吧。
没⼈知道⾎液有多⻓的有效存储时间,这是个⼤问题。“从法律上
说,在美国,供输⾎的⾎液可保存42天,”道格特说,“但实际上,它
的有效期说不定只有两个半星期。过了这⼀期限,它的可⽤性如何,
就没⼈说得准了。”美国⻝品和药物管理局的42天规定,是基于典型
红细胞的循环时间。“很⻓⼀段时间以来,⼈们认为,如果红细胞仍在
循环,它就仍在运作,但我们现在知道情况不⼀定如此。”他说。
传统上,完全补充创伤中损失的⾎液是医⽣的标准做法。“如果你
失去了3品脱⾎,他们就给你输回3品脱⾎。但后来出现了艾滋病和丙
型肝炎,捐献的⾎液有时受到污染,于是,他们对待输⾎更谨慎了,
⽽且,他们惊讶地发现,未接受输⾎的患者往往还出现了更好的结
果。”原来,在某些情况下,让患者缺点⾎⽐输别⼈的⾎给他们反倒更
好,尤其如果所输⾎液是存储了⼀定时间的,⼏乎⼀定是前者⽐后者
好。⾎库接到供⾎要求,通常会先配送存储时间最⻓的⾎,在它过期
之前赶紧把它⽤掉,⽽这意味着,⼏乎所有⼈得到的⾎都是陈⾎。更
糟糕的是,⼈们发现,就算是输⾎输的是新鲜⾎,其实也会妨碍接受
者体内现有⾎液的表现。⼀氧化氮就是在这个环节介⼊的。
我们⼤多数⼈都以为,⾎液始终是均匀分布在体内各部位的。你
⼿臂⾥现在有多少⾎,那就始终有多少⾎。道格特对我解释说,其实
根本不是这样。“如果你坐着,腿上就不需要太多的⾎,因为⾝体组织
对氧⽓的需求不⼤。但如果你蹦起来开始跑步,腿上很快就会需要更
多的⾎。红细胞以⼀氧化氮作为信号分⼦,随着⾝体不同时刻的需求
变化,基本上决定了朝什么部位分配多少⾎液。输⾎让这套信号系统
变得混乱起来,阻碍了正常运转。”
最重要的是,储存⾎液存在⼀些实际问题。⾸先,它必须冷藏保
存。所以,有着⼤量流⾎的战场或事故现场难以使⽤它,这很遗憾。
美国每年有两万⼈在被送到医院前就流⾎致死。在全球范围内,每年
因出⾎⽽死的⼈数⾼达250万。如果能够迅速安全地进⾏输⾎,许多
⼈的⽣命都将得到拯救——这就是对⼈造⾎产品渴望的由来。
从理论上讲,⼈造⾎液应该相当简单,尤其当⼈造⾎液只须携带
⾎红蛋⽩,不必完成真正的⾎液要做的⼤部分事情的时候。“但实践证
明事情不这么简单。”道格特露出⼀抹转瞬即逝的微笑。为了解释这个
问题,他把红细胞解释成垃圾场上运输⻋辆所⽤的磁铁。磁铁必须锁
住肺部的氧分⼦,将其传送到⽬的地细胞。为了做到这⼀点,它必须
知道在哪⾥摄取氧⽓、什么时候释放氧⽓,同时不能让氧⽓在中途掉
落。这始终是⼈造⾎液的问题。哪怕是制造得最好的⼈造⾎液也会偶
尔掉落氧分⼦,把铁释放到⾎液⾥。铁是⼀种毒素。由于循环系统极
度繁忙,哪怕是⽆限⼩的事故率,也会迅速达到毒性⽔平,因此,输
送系统必须⾮常完美。从本质上说,⼈体⾃带的输送系统的确很完
美。
50多年来
[48] ,研究⼈员⼀直试图制造⼈造⾎,但尽管已经花费
了数百万美元,还是没能造出来。这⼀路上遭遇的挫折多于突破。到
20 世纪 90 年代,⼀些⾎液制品进⼊试验阶段,但情况很快变得明显
起来:报名参加试验的患者⾥⼼脏病发作和中⻛的数量惊⼈。2006
年,由于结果太过糟糕,美国⻝品和药物管理局暂时停⽌了所有试
验。此后,⼀些制药公司放弃了制造合成⾎液的努⼒。⽬前,最好的
⽅法是减少输⾎量。加利福尼亚斯坦福医院进⾏过⼀项实验,它⿎励
临床医⽣只在绝对必要的时候做红细胞输⾎。5年⾥,医院的输⾎量
减少了1/4。结果不仅节省了160万美元的成本 ,⽽且死亡⼈数降
[49]

低,患者平均出院速度更快,治疗后并发症也减少了。
然⽽,今天,道格特及其在圣路易斯的同事认为他们已经解决了
这个问题。“我们现在可以使⽤前⼈没有的纳⽶技术。”他说。道格特
的团队开发了⼀套维持聚合物外壳内⾎红蛋⽩的系统。壳体的形状类
似传统的红细胞,但体积仅为后者的1/50。该产品的⼀⼤优点是可以
冷冻⼲燥,在室温下储存⻓达2年。我和道格特⻅⾯时,他认为这种
技术距离⼈体试验还有3年的时间,距离临床应⽤⼤概还需10年。
与此同时,想到⼈体每秒要做100万次的事情,全世界所有的科
学家时⾄今⽇仍然做不到,不免叫⼈深感造物之奇妙。
[1] 巴纳德进⾏的是第⼀例⼈与⼈之间的⼼脏移植⼿术。第⼀例涉及⼈的⼼脏移植发⽣
在 年1⽉,当时,密西西⽐州杰克逊市的詹姆斯·D. 哈迪(James D. Hardy)医⽣,将⼀
1964
头⿊猩猩的⼼脏移植给⼀名叫作博伊德·拉什的患者。拉什在⼀⼩时内死亡。
[2] “⽀架”的英语是stent,“stent”这个词的历史很好玩。它以19世纪伦敦⽛医查尔
斯·托⻢斯·斯腾特(Charles Thomas Stent)为名,⽽这位⽛医与⼼脏⼿术全⽆关系。斯腾特
发明了⼀种化合物,可⽤来制作⽛科模具,⼝腔外科医⽣们在修复布尔战争伤员们⼝部的伤
⼝时发现,这种模具很有⽤。随着时间的推移,任何在矫正⼿术期间固定⾝体组织位置的装
置,都可以使⽤这个说法。因为没有更好的指代词汇,⼈们逐渐⽤它来形容⼼脏⼿术的动脉
⽀架。顺便提⼀下,按《⻉勒⼤学医疗中⼼学报》(Proceedings of the Baylor University
Medical Center)的说法,接受⽀架植⼊最多的⼈,是纽约⼀名56岁的男⼦,在10年时间
⾥,他因⼼绞痛植⼊了67副⽀架。
[3] 顺便说⼀句,既然我们的⾎是红⾊的,为什么⾎管看上去是蓝⾊的呢?这是个光学
把戏。当光线落在我们的⽪肤上时,红⾊光谱有较⾼⽐例遭到吸收,⽽更多的蓝光得到反
射,于是我们看到的就是蓝⾊了。颜⾊不是从物体中辐射散发的固有特征,⽽是光线在物体
上反射的标记。
[4] ⼈体⾥有多种名叫抗原的表⾯蛋⽩,Rh因⼦是其中之⼀。拥有Rh抗原的⼈(约占总
⼈⼝的84%),叫作Rh阳性;缺乏Rh抗原的⼈,也即剩余的16%,为Rh阴性。
第⼋章 化学部⻔:三个⽉还你⼀
个新的肝

我希望这结⽯病再也不回来,如蒙上帝开恩,愿它顺着⼩便⾃⾏消失,但我会去看

医⽣的。”
—— 塞缪尔·佩⽪斯(Samuel Pepys),17世纪英国政治家,⽇记作者
I

糖尿病是⼀种可怕的疾病,但从前更难对付,因为当时的⼈们拿
它⼏乎毫⽆办法。患有糖尿病的⻘少年确诊后⼤多撑不过⼀年就会
死,⽽且死得很可怜。要想减少体内糖含量、稍微延⻓⼀点岁数的唯
⼀⽅法是让患者始终处于饥饿边缘。有个12岁的男孩饿得太厉害了
,竟然偷吃起了⾦丝雀笼托盘⾥的⻦粮。最终,他还是死了,就跟
[1]

所有的糖尿病受害者⼀样,饥肠辘辘,悲惨可怜。他体重仅为两⽯半
(约为16公⽄)。
20 世纪20年代末发⽣了科学进步史上最幸福也最侥幸的⼀幕:
安⼤略省伦敦市⼀位勤奋的年轻全科医⽣从医学杂志上读到⼀篇有关
胰腺的⽂章,冒出了⼀个治疗糖尿病的设想。他的名字叫弗雷德⾥克·
班廷(Frederick Banting),⽽他对糖尿病所知甚少,在笔记⾥连名
称都拼错了。他没有医学研究经验,但确信⾃⼰的设想值得⼀试。
解决糖尿病的挑战在于,⼈体胰腺具有两种完全独⽴的功能。它
的主要⼯作是制造和分泌有助于消化的酶,但胰腺也含有称为胰岛的
细胞簇。1868年,柏林医学⽣保罗·兰格尔翰斯(Paul Langerhans)
发现了胰岛,他坦率地承认⾃⼰不知道它们在胰腺⾥是⼲什么的。20
年后,法国⼈爱德华·兰古斯(Edouard Laguesse)推断出它们的功能
是,产⽣⼀种最初被称为isletin的化学物质,这就是我们如今所说的
胰岛素。
胰岛素是⼀种⼩蛋⽩质,对维持体内⾎糖的微妙平衡⾄关重要。
太多或太少都会产⽣可怕的后果。我们需要⼤量的胰岛素。胰岛素每
个分⼦只能持续 5~15 分钟,因此,⼈体对它有着不间断的补给需
求。
在班廷的时代,胰岛素在控制糖尿病⽅⾯的作⽤已经众所周知,
难的是把它跟消化液分离开来。虽说毫⽆证据,班廷却坚定地认为,
如果把胰腺管系住,阻⽌消化液进⼊肠道,胰腺就会停⽌产⽣它们。
尽管没有理由认为情况会这样,但他说服多伦多⼤学教授⻨克劳德(J.
J. R. Macleod) 分配给⾃⼰⼀些实验室空间、⼀名助⼿和若⼲可供进
⾏实验的狗。
他的助⼿是加拿⼤裔美国⼈,名叫查尔斯 · 赫伯特 · ⻉斯特
(Charles Herbert Best),在缅因州⻓⼤,⽗亲是⼩镇家庭医⽣。⻉
斯特尽职尽责也任劳任怨,但和班廷⼀样,他对糖尿病⼏乎⼀⽆所
知,对实验⽅法也知之甚少。尽管如此,他俩着⼿⼯作,把狗的胰管
绑起来,出⼈意料地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他们⼏乎犯了所有的错误(⼀
位观察者说,他们的实验“构思有误、执⾏有误、阐释有误” ),但短 [2]

短⼏个星期,竟然就开始⽣成纯胰岛素了。
胰岛素⽤在糖尿病患者⾝上的效果可谓神奇。⻣瘦如柴、⽆精打
采、简直没法说还算活着的患者,迅速恢复了活⼒。借⽤迈克尔·布利
斯(Michael Bliss)在经典作品《发现胰岛素》 (The Discovery of
[3]

Insulin) ⼀书中的说法,这是现代医学带来的最接近死⽽复⽣的事
情。实验室的另⼀位研究⼈员克⾥普(J. B. Collip)提出了⼀种更有效
的胰岛素提取⽅法,很快,胰岛素的产量⾜以拯救世界各地的患者
了。“胰岛素的发现,”诺⻉尔奖得主梅达沃说,“或许可以评为现代
医学的第⼀个伟⼤胜利。”
对所有相关⼈员来说,这原本应该是个美好的故事。1923年,
班廷和实验室负责⼈⻨克劳德⼀起获得了诺⻉尔⽣理学或医学奖。班
廷震惊不已。⻨克劳德不仅没有参与实验⼯作,研究取得突破时甚⾄
都不在美国,⽽是正在⾃⼰的祖国苏格兰做访问学者。班廷显然认为
⻨克劳德配不上这项荣誉,宣布⾃⼰会跟值得信赖的助⼿⻉斯特共享
奖⾦。与此同时,克⾥普拒绝向团队的其他成员公开⾃⼰改进过的提
取⽅法,还说打算以⾃⼰的名义为该⼯艺申请专利,此举惹⽕了其他
⼈。不管怎么说,⾄少有⼀次,班廷似乎⽓炸了肺,对克⾥普动起了
⼿,周围的⼈不得不把他们拉开。
⾄于⻉斯特,他受不了克⾥普和⻨克劳德,也并不喜欢班廷。⼀
句话,这伙⼈多多少少地彼此厌恶。但⾄少,全世界有了胰岛素。
糖尿病分为两种。实际上,这原本是有着类似并发症和管理问题
的两种病,在整体病理上并不相同。1型糖尿病是⾝体完全停⽌产⽣
胰岛素。2型糖尿病是胰岛素效果变差,⼀来是因为⽣成数量下降,
⼆来是因为胰岛素所作⽤的细胞没有做出正常的响应。这叫作胰岛素
抗性。1型糖尿病多为遗传,2型通常是⽣活⽅式导致的结果。但也没
这么简单。尽管 2 型的确跟不健康的⽣活有关,但也常在家族中延
续,暗⽰它存在遗传的成分。同样,虽然1型糖尿病与⼈的HLA(⼈类
⽩细胞抗原)基因缺陷有关,但只有⼀部分带此种缺陷的⼈患有糖尿
病,暗⽰这⾥还另有⼀些没能识别出来的触发因素。许多研究⼈员怀
疑它跟⼈早期⽣活⾥接触了⼀系列病原体有关。另⼀些⼈则提出,患
者的肠道微⽣物不平衡 ,说不定还跟婴⼉时期在⺟体⼦宫内的舒适
[4]

和营养状况有关。
可以这么说,各地的糖尿病患病率都在飙升。从1980年到2014
年,世界上患有1型或者2型糖尿病的成年⼈数量 ,从1亿多⼈增加
[5]

到4亿多⼈。其中90%患的是2型糖尿病。⼀些发展中国家采⽤了西⽅
的糟糕习惯,饮⻝不良,缺乏锻炼,在这些国家,2型糖尿病患者增
⻓尤为迅速。与此同时,1型同样增⻓迅速。在芬兰,它⾃1950年以
来上涨了550%。⽽且,⼏乎在所有地⽅,它都以每年3%~5%的速
度持续上升,原因没⼈明⽩。
尽管胰岛素改变了数百万糖尿病患者的⽣活,但它并⾮完美的解
决⽅案。最主要的是,它不能⼝服,因为⼝服的话,它将先在肠道⾥
分解,⽆法得到吸收和利⽤。因此必须采⽤注射的⽅式,这是个既烦
琐⼜粗鲁的过程。在健康的⼈体⾥,胰岛素⽔平受监控,且逐秒调
整。在糖尿病患者中,只有在患者⾃我治疗的时候,胰岛素才定期调
整。这意味着胰岛素⽔平 在⼤多数时候都不怎么对头,有可能产⽣
[6]

累积的负⾯效应。
胰岛素是⼀种激素。激素是⾝体的⾃⾏⻋快递员,在你这座热闹
忙碌的⼤都市⾥传递化学信息。按照定义,激素是⾝体某个部位产
⽣、能导致其他地⽅⾏动的任何物质,但除此之外,不容易描述它们
有什么特征。它们有不同的尺⼨、不同的化学成分,去不同的地⽅,
到达⽬的地时会有不同的效果。有些是蛋⽩质,有些是类固醇,有些
来⾃⼀种名叫胺的群体。它们根据⽬的⽽⾮化学建⽴链接。我们对它
们的理解还远远不够完整,⽽且,我们所知道的⼤部分内容,都是最
近才了解的。
⽜津⼤学内分泌学教授约翰·沃斯(John Wass)致⼒于激素研究。
“我爱激素。” 他喜欢这么说。我们⻅⾯是在⽜津的⼀家咖啡馆,⼀
[7]

个漫⻓⼯作⽇结束的时候,他正抱着⼀⼤堆乱七⼋糟的论⽂。不过,
他当天早晨刚从美国内分泌学会2018年会现场⻜回来,从这个⻆度
看,他还显得挺有精神。
“真是疯了,”他⽤⾼兴的声⾳对我说,“⾜⾜有8000~10000名
来⾃全球各地的内分泌学家。会议从早上5点半开始,⼀直持续到晚
上9点,所以,要吸收的东西太多了,最后,你⼿⾥会有——”他晃了
晃论⽂,“很多要读的东西。很有⽤,但也有点疯狂。”
⼀说到怎样更好地理解激素和它们能为我们做什么,沃斯就成了
⼀位不知疲倦的宣传员。 “ 激素是⾝体⾥最后⼀套被发现的重要系
统。”他说,“⽽且我们仍然不断有所发现。我知道⾃⼰⼼存偏爱,但
这真是⼀个令⼈兴奋的领域。”
直到1958年,只有⼤约20种激素为⼈所知。⽽现在,没⼈知道
到底存在多少种激素。“哦,我认为⾄少有80种,”沃斯说,“但多达
100种也说不定。我们真的不断有所发现。”

直到最近,⼈们才知道激素仅存在于体内的内分泌腺(endocrine
glands ,医学⾥内分泌科 endocrinology 这⼀分⽀也是从它⽽来 ) 。
内分泌腺是⼀种直接将产物分泌到⾎液⾥的腺体,跟外分泌腺相对,
外分泌腺是分泌到表⾯(如汗腺分泌汗液到⽪肤,唾液腺分泌唾液到⼝
腔)。主要的内分泌腺——甲状腺、副甲状腺、垂体腺、松果体、下丘
脑、胸腺、睾丸(男性)、卵巢(⼥性)、胰腺——散落在⾝体各处,但
密切配合。它们⼤多很⼩,总重量不过⼏盎司,但它们对你的幸福和
健康所具有的重要意义,跟其羞怯的尺⼨完全不成⽐例。
垂体腺埋藏在你⼤脑深处,眼睛正后⽅的地⽅,它只有⼀颗烤⾖
⼦般⼤⼩,但影响极⼤。伊利诺伊州奥尔顿市的罗伯特 · ⽡德洛
(Robert Wadlow) ,是有史以来个头最⾼的⼈,他患有⼀种垂体病
症,导致他⽣⻓激素持续过度产⽣,进⽽让他不停⻓⾼。这是个害羞
⼜快活的⼈,8岁时就⾼过了⾃⼰的⽗亲(正常体格),12岁时⾝⾼2.1
⽶,1936年⾼中毕业时⾝⾼超过2.44⽶——完全是因为他颅⻣中间
这颗烤⾖的⼩⼩化学作⽤过度。⽡德洛从未停⽌⽣⻓,⽽且,在他巅
峰的时期,他还差⼀点点就⻓到2.75⽶了。虽然不胖,但他体重约为
227公⽄。他的鞋⼦是美国的40码。到20岁出头,他⾏⾛极为困难。
为了⽀撑⾃⼰,他不得不佩戴腿⽀架。腿⽀架擦伤了⽪肤,导致严重
的感染,感染发展成败⾎症。1940年7⽉15⽇,他死于睡梦中,年仅
22岁。死时,⽡德洛的⾝⾼为2.71⽶。他深得⼈们喜爱,⾄今在家乡
都是个名⼈。
如此庞⼤的⾝躯,竟然是⼀处微⼩的腺体发⽣故障所致,显然⼗
分讽刺。垂体腺通常被称为主腺,因为⼤部分激素都受它控制。它⽣
成(或调解⽣成)⽣⻓激素、⽪质醇、雌激素和睾酮、催产素、肾上腺
素,等等。当你剧烈运动时,垂体腺会将内啡肽喷⼊你的⾎液。内啡
肽就是你进⻝或发⽣性⾏为时所释放的化学物质。它们跟阿⽚类药物
密切相关。“跑步者⾼潮”的说法也正是由此⽽来。你⽣活中⼏乎没有
哪⼀个⻆落⽆关垂体腺,但直到进⼊20世纪多年以后,它的功能才得
到⼴泛理解。
由于⼀位叫作查尔斯 · 爱德华 · 布朗 - 塞卡德 (Charles Edouard
Brown-Sequard , 1817—1894) 的天才⼈物热情但误⼊歧途的努
⼒,现代内分泌学领域有⼀段颇为坎坷的起步阶段。布朗-塞卡德是个
不折不扣的多国籍⼈⼠。他出⽣在印度洋岛国⽑⾥求斯,由于当时⽑
⾥求斯是英国殖⺠地,他同时成为⽑⾥求斯⼈和英国⼈,但他⺟亲是
法国⼈,⽗亲是美国⼈,所以,从第⼀次呼吸的那⼀刻开始,他就拥
有四重国籍。他从未⻅过⾃⼰的⽗亲,那⼈是位船⻓,在⼉⼦出⽣前
就消失在海上了。布朗-塞卡德在法国⻓⼤,并在当地接受医学培训,
之后,他在欧洲和美国两地奔波,很少在同⼀个地⽅⻓时间停留。他
曾在25年⾥横跨⼤西洋60次(在当时,⼀个⼈⼀辈⼦横跨⼀次⼤西洋
都是件稀罕事),接受过英国、法国、瑞⼠和美国各种各样的职位,其
中不少职位都有着颇⾼的地位。同⼀时期,他写了 9 本书,发表了
500 多篇论⽂,编辑了 3 本期刊,在哈佛⼤学、⽇内⽡⼤学和巴黎医
学院任教,到各地讲学,并成为癫痫、神经学、⼫僵和腺体分泌领域
的顶尖权威。但1889年,他72岁时在巴黎主持的⼀项实验,为他带
来了永久的名声(不过这名声有些可笑)。
布朗-塞卡德将驯养动物的睾丸(各个出处最常引⽤的是狗和猪,
但他最喜欢使⽤哪种动物,没有任何两种出处给出相同的意⻅)碾碎,
将提取物注射到⾃⼰体内,报告说感觉就像40岁⼀般精⼒充沛。事实
上,他所感受到的任何改善都完全是⼼理作⽤。哺乳动物的睾丸⼏乎
不含睾酮,因为它⼀经⽣成就⽴刻进⼊⾝体,再说,我们⾃⼰制造的
睾酮⾮常少。如果布朗-塞卡德真的吸收到了睾酮,那也⽆⾮是⼀星半
点。尽管塞卡德完全搞错了睾酮的返⽼还童作⽤,但这的确是⼀种强
效物质——时⾄今⽇,合成睾酮都被视为管控药物。
布朗-塞卡德对睾酮的热情,严重损害了他的科学可信度,⽽且他
没过多久就死了。讽刺的是,他的努⼒促使其他⼈更密切也更系统化
地观察控制我们⽣活的化学过程。1905年,也就是布朗塞卡德逝世
10年后,英国⽣理学家E. H. 斯塔林(E. H. Starling)接受剑桥⼤学⼀
位古典学家的建议,创造出“hormone” (激素,荷尔蒙;它来⾃⼀
[8]
个指代“启动”的希腊单词)⼀词。不过,之后的10年,内分泌学科并
未真正启动。第⼀本专⻔研究内分泌的学术期刊直到 1917 年才创
办,⽽对⾝体⽆管腺体的总称,也即内分泌系统 (endocrine
system) ,出现得则更晚。它是 1927 年英国科学家霍尔丹 (J. B. S.
Haldane)创造的。

可以说,真正的内分泌学之⽗反倒来⾃布朗-塞卡德之前的⼀代
⼈。托⻢斯·艾迪森(1793—1860)是19世纪30年代伦敦盖伊医院⼈
称 “ 三巨头 ” 的三位优秀医⽣之⼀。另外两⼈分别是理查德 · 布莱特
(Richard Bright) ,他是布莱特病 ( 现称为肾炎 ) 的发现者,以及托⻢
斯·霍奇⾦(Thomas Hodgkin),他专⻔研究淋巴系统疾病,霍奇⾦淋
巴瘤和⾮霍奇⾦淋巴瘤这两个名字,都是为了纪念他。艾迪森⼤概是
这三⼈⾥才⽓最出众的,毫⽆疑问也是最有成效的。他第⼀个准确地
论述了阑尾炎,是各类贫⾎症的顶尖权威。⾄少有五种严重的医疗病
症因袭他的名字,其中最著名(⽽且⾄今仍叫)的是艾迪森病,这是艾
迪森1855年描述的⼀种肾上腺退⾏性疾病,也是第⼀种得以确认的
激素类疾病。尽管名⽓很⼤,但艾迪森饱受抑郁症的困扰, 1860
年,在确定艾迪森病5年后,他退休回到布莱顿,⾃杀⾝亡。
艾迪森病是⼀种罕⻅但仍很严重的疾病。它影响患者的⽐例⼤概
在万分之⼀。历史上最著名的受害者是 约翰 · 肯尼迪 (John F.
[9]

Kennedy),他于1947年确诊,尽管他和家⼈总是强烈地加以否认,
睁着眼睛说瞎话。事实上,肯尼迪不仅患有艾迪森病,还很幸运地带
病⽣存下来。当时糖⽪质激素(⼀种类固醇)还没有问世,80%的患者
都在确诊后1年内死亡。
我们⻅⾯的时候,约翰·沃斯正在专注研究艾迪森病。“这可能是
⼀种很悲伤的疾病,因为症状主要是⻝欲不振和体重减轻,很容易遭
到误诊。”他对我说,“我最近看到了⼀桩病例,⼀位⼗分可爱的年轻
姑娘,才23岁,未来充满希望,结果却死于艾迪森病,因为她的医⽣
认为她患的是厌⻝症,把她送到了精神专科。事实上,艾迪森病是来
⾃⽪质醇 ( 这是⼀种调节⾎压的压⼒激素 ) ⽔平失衡。它的悲剧性在
于,如果你纠正了⽪质醇问题,患者可以在短短30分钟内恢复正常健
康状态。她完全不必死。我⼯作的很⼤⼀部分内容是给全科医⽣办讲
座,帮助他们发现常⻅的激素失调症。这类病常遭漏诊。”
1995 年,内分泌学领域爆发了⼀场地震:纽约洛克菲勒⼤学的
遗传学家杰弗⾥·弗⾥德曼(Jeffrey Friedman)发现了⼀种没⼈料到会
存在的激素。他把它命名为瘦素(leptin,来⾃希腊语中的“thin”)。瘦
素不是内分泌腺产⽣的,⽽是脂肪细胞所产⽣。这是⼀个最惊⼈的发
现。没有⼈曾想过,除了专属的腺体,激素也能在别的部位产⽣。事
实上,我们现在知道,激素遍布⼈体:胃⾥、肺⾥、肾⾥、胰腺⾥、
⼤脑⾥、⻣骼⾥,到处都是。
瘦素引发了巨⼤⽽直接的兴趣,不仅因为它产⽣的地⽅出⼈意
料,更是因为它的作⽤:它有助于调节⻝欲。如果我们可以控制瘦
素,说不定也能帮助⼈们控制体重。在⼤⿏研究中,科学家发现,通
过操纵瘦素⽔平,他们可以如愿以偿地让⼤⿏变胖或变瘦。这让瘦素
带上了⼏分灵丹妙药的⾊彩。
很快,研究⼈员满怀期待地展开了⼈体临床试验。有体重问题的
志愿者每天注射⼀次瘦素。然⽽,到了年底,他们的体重与开始时并
⽆变化。瘦素的影响,并不像期望中那么直截了当。今天,瘦素已经
被发现近1/4个世纪,我们依然没弄清楚它到底是怎么运作的,把它
作为控制体重的辅助⼿段就更是遥遥⽆期。
问题的核⼼在于,我们的⾝体是为了对付饮⻝匮乏的挑战⽽演变
的,历史上没有饮⻝过度丰盛这种现象。所以,瘦素的程序代码并不
会告诉你要停⽌进⻝。你体内没有任何化学物质这么做。这就是你经
常⼀吃东西就停不下来的重要原因所在。只要我们打⼼眼⾥还觉得富
⾜只是⼀种偶然出现的情况,就⽆法摆脱狼吞⻁咽的习惯。如果瘦素
彻底缺席,你会不停地吃啊吃,因为⾝体认为你正在挨饿。但要是把
瘦素加⼊饮⻝,正常环境下它对⻝欲没有明显的影响。瘦素的⽤途主
要是告诉⼤脑,你是否拥有⾜够的能量储备来应对相对苛刻的挑战,
如怀孕或开始进⼊⻘春期。如果激素认为你正在挨饿,此类过程就不
得启动。这就是为什么患有厌⻝症的年轻⼈,⻘春期⼤多来得很迟。
“如今⻘春期开始得⽐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早,原因也必定在这⾥。”
沃斯说,“在亨利⼋世的统治时期,⼈们到了⼗六七岁才进⼊⻘春期。
如今更常⻅的是11岁。⼏乎可以肯定这是因为营养得到了改善。”
让问题变得更加复杂的是,⾝体过程⼏乎总是受不⽌⼀种激素的
影响。瘦素被发现四年后,科学家们发现了另⼀种参与⻝欲调节的激
素。它名叫胃饥饿素 (ghrelin ,前三个字⺟代表 “growthhormone
related”,意思是“⽣⻓激素相关”),主要在胃中产⽣,但也在若⼲其
他器官中产⽣。当我们感到饥饿时,我们的胃饥饿素⽔平上升,但说
不清到底是胃饥饿素导致了饥饿感,还是胃饥饿素伴随饥饿感⽽来。
⻝欲还受甲状腺、遗传和⽂化因素的影响,也受情绪和获得便利性(⼀
碗花⽣摆在桌⼦,令⼈难以抗拒)、意志⼒、在⼀天⾥的什么时间,甚
⾄季节等多种因素的影响。没有⼈知道如何将所有这些打包成⼀颗药
丸。
最后,⼤多数激素有着多种功能,⼈们很难解构其化学成分,对
激素修修补补也有很⼤的⻛险。例如,胃饥饿素不仅事关饥饿,也参
与控制胰岛素⽔平和释放⽣⻓激素。篡改其中⼀项功能,有可能连带
也破坏其他功能。
任何⼀种激素所负责的监管⼯作,其范围都可能⼴得让⼈眼花缭
乱。举个例⼦,催产素以其产⽣依恋和亲情的作⽤⽽闻名(有时它甚⾄
会叫作“拥抱激素”),但它也在⾯部识别、分娩时指导⼦宫收缩、阐释
周围⼈的情绪、让⺟亲在哺乳期产奶等⽅⾯发挥重要作⽤。催产素为
什么会形成这样的技能组合,现在只能靠猜测。它对纽带和感情所起
的作⽤,显然是它最有趣的特质,但也是⼈们认识最不⾜的。为雌性
⼤⿏注射催产素,会让它们去为不是⾃⼰后代的幼⿏筑巢,给予过分
的关⼼和体贴。然⽽,在给⼈类施⽤催产素的临床测试中 ,它⼏ [10]

乎没有效果。在某些情况下,它反⽽让测试对象变得更好⽃,更不乐
意合作。⼀句话,激素是复杂的分⼦,其中⼀些(如催产素)既是激素
也是神经递质(神经递质是神经系统⾥的信号分⼦)。简⽽⾔之,它们
做很多事,⽽且每⼀件都不简单。
激素的⽆限复杂性,或许没⼈⽐ 德国⽣物化学家阿道夫·布滕
[11]

南特(Adolf Butenandt, 1903—1995)理解得更深刻了。布滕南特


出⽣于不来梅,曾在⻢尔堡和哥廷根⼤学学习物理、⽣物和化学,同
时还从事⼀些更有活⼒的体育项⽬。他热情地投⾝⽆防护击剑运动(这
似乎是当时德国年轻⼈盛⾏的潇洒⽽不失鲁莽的惯例),所以左侧脸颊
上留下了⼀道⻓⻓的伤疤,他似乎相当引以为傲。动物和⼈类的⽣物
学,是他⼀⽣的激情所在,为此,他付出了⽆⽐的耐⼼进⾏激素的提
炼与合成。1931年,他收集了哥廷根警⽅捐赠的⼤量尿液(有⼈说是
15,000升,也有⼈说是25,000升,但肯定⽐我们⼤多数⼈乐意经⼿
的要多得多),并从中蒸馏出15毫克雄酮激素。靠着同样不屈不挠的
努⼒,他还蒸馏出其他若⼲种激素。例如,为了分离⻩体酮,他需要
50,000 头猪的卵巢。分离第⼀种信息素 ( 性诱剂 ) ,需要 50 万只⽇本
蚕的性腺。
多亏了布滕南特⾮凡的专注,他的发现促成了各种有⽤产品的问
世,包括医⽤合成类固醇和避孕药。 1939 年,他获得诺⻉尔化学
奖,当时年仅36岁,却不得接受——因为此前诺⻉尔和平奖颁给了⼀
位犹太⼈,希特勒便禁⽌德国⼈接受诺奖。(布滕南特最终在1949年
拿到了这⼀荣誉,没领到奖⾦。按阿尔弗雷德·诺⻉尔的遗嘱规定,如
果没有领取,奖⾦将在颁奖⼀年后到期。)
在很⻓⼀段时间⾥,分泌学家认为睾酮是雄性独有的激素,雌激
素也仅限于雌性。但实际上,⽆论雄雌,都同时⽣成和使⽤这两种激
素。对⼈类男性来说,睾酮主要由睾丸产⽣,少量来⾃肾上腺,并且
要做三件事:它赋予男性⽣育能⼒,带给他低沉的嗓⾳和胡⼦等第⼆
性征,还深刻地影响他的⾏为,让他产⽣性冲动,偏好冒险和攻击。
对⼥性⽽⾔,卵巢和肾上腺各⽣成⼤约⼀半的睾酮,但数量少得多,
它虽然提升了⼥性的性欲,却仁慈地让她们的常识不⾄于因此受到⼲
扰。
有⼀个领域,睾酮似乎没有带给我们男⼈任何好处,那就是⻓
寿。诚然,寿命由许多因素决定,但去了势的男性跟⼥性寿命⼀样
⻓,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事实。睾酮到底怎样缩短了男性的⽣命 , [12]

原因未知。从40多岁开始,男性的睾酮⽔平每年下降约1%,这使得
许多⼈服⽤补剂,以期提⾼性欲和精⼒⽔平。它改善性表现或整体阳
刚之⽓的证据,往好了说也只能算“不太充分”,相反,⼤量的证据表
明它 可能会提⾼⼼脏病发作或中⻛的⻛险。
[13]

II

当然,不是所有的腺体都很⼩(顺便提⼀下,腺体指的是⾝体内分
泌化学物质的任何器官)。肝脏是腺体,相较于其他腺体,它简直巨⼤
⽆⽐。完全发育的肝脏重量约为1.5千克(与⼤脑⼤致相同),填充了腹
部膈膜下⽅中央的⼤部分空间。它在婴⼉体内⼤得不成⽐例,这就是
为什么宝宝的腹部呈可爱的圆溜溜形状。
肝脏还是⾝体⾥最繁忙的器官,它的功能⼗分重要,⼀旦它停
机,你⼏⼩时之内就会死。它众多的任务⾥包括产⽣激素、蛋⽩质和
名为胆汁的消化液。它过滤毒素,处理废弃的红细胞,储存和吸收维
⽣素,将脂肪和蛋⽩质转化为碳⽔化合物,并管理葡萄糖——这⼀过
程对⾝体⽆⽐关键,葡萄糖只要稀释⼏分钟,就会导致器官衰竭,甚
⾄脑损伤。(特别是,肝脏将葡萄糖转化为糖原,这是⼀种更紧凑的化
学物质,有点像压缩⻝品,好让你将更多的⻝物装⼊冰箱。等到需要
能量时,肝脏⼜将糖原转化为葡萄糖,并将其释放到⾎液中。)肝脏总
共参与了⼤约500种代谢过程。基本上,它就是⾝体的实验室。此
刻,⼤约1/4的⾎液都在你的肝脏⾥。
肝脏最奇妙的特点,⼤概是它的再⽣能⼒。你可以切除2/3的肝
脏,短短⼏个星期,它就会恢复到原来的⼤⼩。“它不漂亮,”荷兰遗
传学家汉斯·克利弗斯(Hans Clevers)教授对我说,“跟原来的肝脏相
⽐,它看起来有点破旧和粗糙,但功能⾜够好。这个过程有点神秘。
我们不清楚肝脏怎么知道恢复到多⼤就合适,可以停⽌⽣⻓了。但它
拥有这种能⼒,对我们中的⼀些⼈来说真的很幸运。”
然⽽,肝脏的恢复⼒并⾮没个限度。它会受 100 多种疾病的影
响,其中许多都很严重。我们⼤多数⼈都认为肝脏疾病是过量饮酒所
引起的,但实际上,酒精只与1/3的慢性肝脏疾病存在相关性。我们
⼤多数⼈从没听说过什么⾮酒精性脂肪性肝病 (NAFLD),但它⽐
[14]

肝硬化更常⻅,更叫⼈摸不着头脑。例如,它跟超重或肥胖强烈相
关,但也有相当⼤⽐例的患者健康瘦削。没⼈能解释原因。据信,我
们⼤约有1/3⼈处在⾮酒精性脂肪肝的早期阶段,但好在对⼤多数⼈
来说,它绝不会超越这个阶段。⽽对于不幸的少数群体,⾮酒精性脂
肪肝意味着最终的肝衰竭或其他严重疾病。为什么有些⼈受到重创,
另⼀些⼈却幸免于难,这⼜是⼀个谜。最令⼈不安的⽅⾯或许是,患
者通常不会出现任何症状,直⾄病⼊膏肓。更令⼈担忧的是,⾮酒精
性脂肪肝开始出现在幼⼉⾝上——就在不久前,这还是⼀种闻所未闻
的现象。据估计,美国10.7%的⼉童和⻘少年,以及全球7.6%的⼉
童和⻘少年患有脂肪肝。
还有⼀种⻛险,许多⼈尚未充分意识到,那就是丙型肝炎。根据
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的数据,美国1945年⾄1965年间出⽣的⼈
⾥,⼤约有1/3(约为200万⼈)患有丙肝⽽不⾃知。当时出⽣的⼈患病
⻛险更⼤主要是因为输⼊了受到污染的⾎制品,以及吸毒者共享针
头。丙型肝炎可隐藏在患者⾝上⻓达40年甚⾄更久,悄⽆声息地破坏
其肝脏。疾病预防控制中⼼估计,如果能够识别和治疗这些患者,光
是在美国就可挽救12万⼈的⽣命。
⻓久以来,⼈们都认为肝脏是勇⽓的所在地,这就是为什么⼀个
懦弱的⼈被认为是“lily-livered” 。⼈们还认为它是四种体液中两种
[1]

(⿊胆汁和⻩胆汁,分别负责忧郁和愤怒)的源头,故此也跟伤⼼和动
怒息息相关 ( 另外两种体液是⾎和痰 ) 。⼈们相信,体液是在体内循
环、保持⼀切平衡的液体。两千年来,对体液的信仰被⽤来解释⼈们
的健康、相貌、品位、性情 —— 说⼀切也⾏。在这⼀语境下,
humour(体液,它也有“幽默”的意思)指的不是诙谐⻛趣,⽽是来⾃
拉丁单词moisture。今天,我们形容某⼈是否幽默,并不是在谈他的
搞笑能⼒——⾄少,从词源上看并⾮如此。
肝脏旁边是另外两个器官——胰脏和脾脏,通常⼈们爱把它们搭
配在⼀起说,因为它俩位置靠在⼀起,⼤⼩也相似,但实际上,两者
并没有太多相似之处。胰脏是腺体(所以也叫胰腺),脾脏不是。胰脏
对⽣命⾄关重要,脾脏是可以牺牲的。胰脏是⼀种类似果冻的器官,
⻓约15厘⽶,形状有点像⾹蕉,藏在上腹部胃的后⾯。除了⽣成胰岛
素,它还分泌激素胰⾼⾎糖素,参与调节⾎糖、消化酶胰蛋⽩酶、脂
肪酶和淀粉酶,后三者有助于消化胆固醇和脂肪。胰脏每天产⽣超过
1升的胰液,相较于它的体积,这个数量颇为惊⼈。动物的胰脏做成
吃的,叫作sweetbread(直译为“甜⾯包”,在英语⾥,这个词被⾸次
记录于1565年),但没⼈能弄明⽩是为什么,因为它没有任何甜味,
也并不像⾯包。⼜过了⼗多年,英语⾥才有了 pancreas ⼀词的记
录,所以,sweetbread其实是个更为古⽼的词汇。
脾脏跟你的拳头⼤⼩差不多,重量为半磅(220克),位于胸部左
侧相对较⾼的位置。它肩负着重要的⼯作:监测循环⾎液细胞的状
态,分派⽩⾎球以对抗感染。它还辅助免疫系统,充当⾎液的蓄⽔
池,以便在急需的时候,有更多的⾎液可以供给肌⾁。如果我们说⼈
“有脾⽓”,意思是他⽣⽓或愤怒了;⼈⼀动怒,就会发脾⽓。医科⽣
在记忆脾脏的主要特点时,会按奇数顺序,从1数到11(即1、3、5、
7、9、11)。这是因为脾脏的⼤⼩为1×3×5英⼨,重约7盎司,位于
第9和第11根肋⻣之间。尽管实际上,除了最后两个数字,其他的⼏
个都只是平均值。
在肝脏下⽅并与之密切相关的是胆囊 (gall bladder ,或者
gallbladder和gall-bladder,它的拼写没有统⼀规范)。这是⼀个奇
怪的器官,很多动物有胆囊,还有很多动物没有胆囊。奇怪的是,⻓
颈⿅有时会有胆囊,有时没有。⼈类的胆囊储存来⾃肝脏的胆汁,并
将其传递到肠道(Gall是胆汁的旧词)。相关的化学反应可能由于种种
原因出错,导致胆结⽯。胆结⽯是⼀种常⻅的病症,按照医⽣当中流
传的⼀句⼗分不准确但很出名的助记⼝诀,它传统上最常⻅于“⽩皙、
多产、年过四⼗的胖⼥⼠”。多达1/4的成年⼈患有胆结⽯,但通常并
不⾃知。偶尔,胆结⽯会阻塞胆囊出⼝,导致腹痛。
胆结⽯⼿术现在已是⼀种常规⼿术,但在过去,它是⼀种⾜可危
及⽣命的状况。直到19世纪末,由于上腹部集中着所有的重要器官和
动脉,外科医⽣不敢在那⼉动⼑。最早尝试胆囊⼿术的⼈之⼀是伟⼤
却⼜古怪的美国外科医⽣威廉·哈斯泰德(William Halsted,他的⾮凡
故事,我们将在第⼆⼗⼀章中更全⾯地介绍)。1882年,哈斯泰德尚
是位年轻医⽣,就在纽约州北部⾃⼰家⾥的⼀张餐桌上,为⾃⼰的⺟
亲进⾏了第⼀次胆囊切除术。此事最叫⼈⽬瞪⼝呆的地⽅还在于,当
时并不确定⼈没了胆囊也能活。哈斯泰德的⺟亲是否清楚这⼀点,历
史上没⼈留下记录,因为她⼉⼦在她脸上铺了⼀块氯仿⼿帕。不管怎
么说,她完全康复了(40年后,胆囊切除⼿术已经成为常⻅⼿术,可
先驱哈斯泰德却在对⾃⼰进⾏胆囊⼿术后死亡。这真是既不幸,⼜讽
刺)。
哈斯泰德为⺟亲进⾏的⼿术,叫⼈想起了此前⼏年⼀位德国外科
医⽣古斯塔夫 · 西蒙 (Gustav Simon) 做的事:他并不确信事后的结
果,就摘下了⼀位⼥病⼈患病的肾脏,⽽后⾼兴地发现(患者⼤概也很
⾼兴吧),她没因为少了⼀个肾就死掉。这是有史以来第⼀次有⼈意识
到,⼈类能只靠⼀个肾脏活下去。为什么⼈竟然有两个肾脏,事到如
今仍然是个谜。当然,有备⽤品很棒,但我们没有两颗⼼脏或肝脏或
⼤脑,那么,为什么我们会有⼀个多余的肾脏呢?这是件叫⼈快活却
说不出道理的事。
⼈们总是把肾脏称为⾝体的苦⼒。它们每天处理⼤约180升⽔ [15]

(这么多的液体,⾜可以装满整个浴缸),外加1.5公⽄的盐。和如此庞
⼤的⼯作量⽐起来,它们的个头很⼩,每个重量仅为5盎司(140克)。
不像⼈们想的那样,它们并不在后腰,⽽是在略⾼的地⽅:胸腔的底
部。右肾总是较低,因为它上⾯压着肝脏。过滤废物是肾脏的主要功
能,但它们还要调节⾎液化学物质,帮忙维持⾎压,代谢维⽣素D,
并维持关键的体内盐与⽔平衡。如果你吃了太多的盐,肾脏会过滤掉
⾎液中的多余部分,并将其送到膀胱,好让你通过撒尿把盐分排出。
如果摄⼊盐太少,肾脏会在排尿之前,把盐分抽取回来再次使⽤。问
题是,如果你要求肾脏过⻓时间进⾏过滤,它们会感到疲倦,⽆法正
常运转。随着肾脏效率降低,⾎液中的钠含量变⾼,你的⾎压也会危
险地升⾼。
随着年龄的增⻓,肾脏功能衰减得⽐⼤多数其他器官更快。从40
岁到70岁之间,它们的过滤能⼒下降了约50%。肾结⽯,还有许多
对⽣命威胁更⼤的疾病变得更常⻅。⾃1990年以来,慢性肾病在美
国的死亡率上升了70%多,在⼀些发展中国家甚⾄更⾼。糖尿病是导
致肾衰竭的最常⻅原因,肥胖和⾼⾎压是重要的促成因素。
肾脏未能通过⾎液返回⾝体的东西,会传递给我们更熟悉的膀胱
处理。每个肾脏通过输尿管连接到膀胱。与此处讨论的其他器官不
同,膀胱不产⽣激素(⾄少尚未发现)或在体内化学中发挥作⽤,但它
⾄少算得上在历史上留下了痕迹。“bladder”是最古⽼的⼈体单词之
⼀,可追溯⾄盎格鲁-撒克逊时代,⽐“kidney”(肾脏)和“urine”(尿
液)都要早600年以上。古英语⾥⼤多数中间有“d”发⾳的单词,⽇后
都采⽤了更柔和的 “th” 发⾳,所以, “feder” 变成了 “feather”( ⽻
⽑),“fader”变成了“father”(⽗亲),但不知为什么,“bladder”抵
挡住了这股常⻅的变迁⼒量,在 1000 多年⾥始终坚守它最初的发
⾳,这种“壮举”,⾝体其他部位能做到的寥寥⽆⼏。
膀胱很像⽓球,因为它的设计⽬的就是随着填充膨胀起来。(对⼀
个中等体格的男性,它能容纳接近500毫升的液体;⼥性要少很多。)
按照舍温·努兰(Sherwin Nuland)在《死亡之书》(How We Die)中
的说法,随着年龄的增加,膀胱会失去弹性 ,⽆法⼀如既往地膨
[16]

胀,这是⽼年⼈随时随地都在找厕所的部分原因。⼈们⼀直认为,正
常⽽⾔,尿液和膀胱是⽆菌的,但新近的看法有所改变。偶尔,某些
细菌可能潜⼊并使得我们尿路感染,但那⾥没有永久性的细菌群落。
出于这个原因,2008年旨在追踪并为我们体内所有微⽣物分类编⽬
的“⼈类微⽣物组计划”启动的时候,把膀胱排除在调查范围之外。我
们现在知道,虽然规模并不⼤,但⾄少在某种程度上,尿液世界同样
存在微⽣物 。
[17]

膀胱、胆囊和肾脏有⼀个共同的不幸特征,那就是容易形成结
⽯。结⽯是钙和盐变成的硬球。数百年来,结⽯对⼈们造成的困扰之
深,现在⼏乎⽆法想象。因为它们很难被处理,所以它们会⻓到极
⼤,受害者才能最终拿定主意接受⼿术(并承受⼿术极⾼的⻛险)。这
是⼀个可怕的过程:⼀次让⼈痛不欲⽣的经历,结合了⽆与伦⽐的疼
痛、危险和尊严的丧失。施术的医⽣先通过注射鸦⽚和曼陀罗的法
⼦,尽可能地让患者镇定下来,然后便将他⾯朝上放在桌上,双腿举
过头顶,膝盖绑在胸⼝,双臂绑在桌上。通常,在医⽣寻找结⽯期
间,需要四名壮汉按住患者。毫不奇怪,施术的医⽣单以速度出名,
质量怎样倒是⽆伤⼤雅了。
历史上最著名的碎⽯术 ,⼤概要算1658年⽇记作家塞缪尔·佩
[18]

⽪斯(Samuel Pepys)25岁时经历的那⼀场。这是在佩⽪斯开始写⽇
记的两年之前,所以我们没有关于这段经历的第⼀⼿记叙,但此后他
频繁⽽⼜栩栩如⽣地提及此事(包括他动⼿写下的第⼀篇⽇记),⽽且
但凡想到要再经历类似事件都把他吓得要死——这成了他⼀辈⼦的噩
梦。
原因不难看出。佩⽪斯的结⽯⾜有⽹球⼤⼩(尽管是⼀颗17世纪
的⽹球,略⼩于现代⽹球。不过,任何⼈要是⻓出了这么⼤的结⽯,
都会觉得这种区别⽆关紧要)。四名壮汉牢牢地按着佩⽪斯,外科医⽣
托⻢斯·霍利尔(Thomas Hollyer)从他的阴茎上⾯,朝着膀胱插⼊⼀
种叫作“朝圣路”(itinerarium)的装置,将结⽯固定住。然后,霍利尔
拿起⼀把⼿术⼑,迅速⽽巧妙(并痛得吓⼈)地在会阴部位(阴囊和肛⻔
之间)切开了⼀道3英⼨⻓的⼝⼦。他将开⼝向后剥开,轻轻地切⼊暴
露在外、颤抖着的膀胱,将⼀对鸭嘴钳穿过开⼝,钳住⽯头并将其取
出。从开始到结束的整个过程只⽤了50秒,但佩⽪斯为此卧床了好⼏
个星期,并留下了终⾝的⼼理创伤。 [2]

霍利尔为这次⼿术向佩⽪斯收费24先令,但这笔钱花得很值。霍
利尔之所以出名,不仅因为速度快,也因为他的患者⼀般能活下来。
有⼀年,他进⾏了40次碎⽯术,⼀个患者也没有死,这是⼀项⾮常了
不起的成就。过去的医⽣并不都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危险和⽆能。他们
可能不知道消毒,但其中的佼佼者并不缺乏技能和智慧。
多年来,佩⽪斯⼀直在以祈祷和特别晚宴的形式纪念⾃⼰的幸存
⽇。 他把结⽯放在⼀⼝漆盒⾥,在⽇后的岁⽉,每当有机会,他
[19]

就向愿意观摩惊叹的⼈加以展⽰。可谁忍⼼怪罪他呢?
[1] 在中⽂语境下,与勇⽓对应的部位是胆,所以有“胆怯”“胆⼩”的说法。——译者注
[2] 佩⽪斯的病症通常被错误地描述为肾结⽯。很遗憾,我在⾃⼰的书《趣味⽣活简
史》(At Home: A Short History of Private Life)⾥重复了这个错误。佩⽪斯当然也有很多
肾结⽯(他⼀辈⼦经常排出肾结⽯),但霍利尔医⽣不可能从肾脏⾥取出这么⼤的结⽯⼜不害
死佩⽪斯。克莱尔·托⻢林(Claire Tomalin)在受⼈尊敬的传记《塞缪尔·佩⽪斯:⽆与伦⽐的
⾃我》(Samuel Pepys: The Unequalled Self)中完整地记录了这段难忘的经历。
第九章 解剖和⻣骼:三块肌⾁造
就⼈类⽂明

“ 天堂带⾛我的灵魂,英格兰保留我的⻣头!”
—— 威廉·莎⼠⽐亚,《约翰王的⽣与死》
I

解剖室留给你最强烈的印象是,⼈体并⾮⼀桩奇妙的精密⼯程。
它是⾁,跟排在房间四周架⼦上的塑料教学模型完全不同。那些模型
五颜六⾊,闪闪发光,就像孩⼦们的玩具。解剖室⾥的真正⼈体,跟
玩具⼀点⼉也不⼀样。它只是呆滞的⾁和筋,颜⾊枯竭、没有⽣命的
器官。我们会略有些尴尬地意识到,通常情况下唯⼀能看到的⽣⾁,
是我们正打算烹饪吃掉的动物⾁。⼀旦去除外⽪,⼈胳膊上的⾁,跟
鸡或⽕鸡⾁像得惊⼈。只有当你看到它的末尾是⼿指和指甲,你才意
识到它来⾃⼈类。这也是你可能感到恶⼼的时候。
“你来感受⼀下。”本·奥利维尔(Ben Ollivere)医⽣对我说 。我
[1]

们正在诺丁汉⼤学医学院的解剖室⾥,他指引我注意⼀具男性⾝体胸
部上⽅⼀段分离出来的管⼦。显然是出于演⽰⽬的,管⼦已经被切了
⽚。本要我⽤戴着⼿套的⼿指,插⼊其内部并感受它。它很僵硬,就
像还没下⽔的意⼤利⾯,或是意⼤利烤碎⾁卷的饼壳。我完全不知道
这是什么东西。
“主动脉。”本带着似乎颇为骄傲的⼝吻说。

坦⽩地说,我吃了⼀惊。“所以那就是⼼脏?”我指着它旁边没有
形状的⼀坨⾁说。
本点点头。“这是肝脏、胰脏、肾脏、脾脏。”他依次指着腹部的
其他器官,有时将⼀种器官推到⼀边,好露出后⾯或下⾯的另⼀种器
官。它们不像塑料教学模型⾥是固定⽽坚硬的,⽽是能够轻松移动。
我隐约想起⽔⽓球。⼈体⾥还有其他许多东西——带螺纹的⾎管、神
经和肌腱、很多很多的肠⼦,它们之间都只有些许的连结,就好像这
不知姓名的可怜⾝体主⼈是匆匆忙忙把⾃⼰包裹起来的。根本没法想
象,⾝体内部如此混乱,靠着怎样地运转,才能让我们⾯前这具丧失
活⼒的肢体坐起来思考、微笑和⽣活。
“ 死亡这回事,你绝不会看⾛眼, ” 本对我说, “ 活着的⼈看起来
就是活的——⽽且,⾝体内部甚⾄⽐外⾯看起来更鲜活。当你在⼿术
中打开它们,器官会抽搐颤动,闪闪发亮。它们显然是活的东西。但
⼀旦死了,它们就丧失了活⼒。”
本是我的⽼朋友,⼀位杰出的学术和外科医⽣。他是诺丁汉⼤学
创伤外科临床副教授,也是该市⼥王医疗中⼼的创伤外科医⽣顾问。
⼈体内的每⼀样东西都让他着迷。这简直是在说绕⼝令:他想要告诉
我,他对⼈体感兴趣的⼀切——是的,⼀切他都感兴趣。
“就说说⼿和⼿腕的各种功能吧。”他说。他轻轻地扯着⼫体前臂
靠近肘部的外露肌腱,我吃了⼀惊:⼩指头动了起来。本对我的惊讶
微微⼀笑,解释说,我们把很多东西装进了⼿部的⼩⼩空间,⼤量⼯
作必须远程完成,就像⽊偶上⽅的提线⼀样。“如果你握紧拳头,你会
感到前臂的紧张。那是因为,完成⼤部分⼯作的是⼿臂肌⾁。”
本戴着⼀只蓝⾊⼿套,轻轻地转动⼫体的⼿腕,仿佛在进⾏检
查。 “ ⼿腕真是漂亮啊, ” 他继续说, “ 所有东西都必须从这⾥穿过
——肌⾁、神经、⾎管这⼀切——同时它还必须完全灵活可动。想想
看,你要靠⼿腕做那么多的事情:给果酱罐盖上盖⼦,挥⼿告别,转
动锁眼⾥的钥匙,更换灯泡。⼿腕是⼯程设计的杰作。”
本的领域是⻣科,所以他喜欢⻣骼、肌腱和软⻣(这些是⼈体的⽣
活基础设施),就像别的⼈喜欢名⻋美酒那样。“看到了吗?”他说,敲
击着拇指根部⼀处光滑的⽩⾊⼩凹陷,我还以为那是⼀⼩段暴露在外
的⻣头。“不,它是软⻣,”本纠正道,“软⻣也⾮同凡响。它⽐玻璃
还光滑得多,摩擦系数是冰的1/5。不妨想象在⼀种能让滑冰速度提
⾼16倍的表⾯上打冰球。那就是软⻣。但跟冰不同的是,它并不脆。
它不像冰那样会在压⼒下破裂。⽽且,它是你⾃⼰⻓出来的。它是活
的。这⼀切,⼯程或科学上没有能跟它相⽐的东西。地球上存在的⼤
多数最佳技术就在我们⾝体⾥。⽽且⼏乎所有⼈都认为这理所当然。”
本对⼿腕做了⼀番更仔细的审视,接着往下说。“顺便提⼀句,割
腕⾃杀不靠谱。”他说,“接⼊⼿腕的⼀切,都包裹在名叫筋膜鞘的保
护性绷带⾥,所以,很难⼀⼑割到动脉。⼤多数割腕的⼈都没死成,
毫⽆疑问,这是件好事。”他稍做思考,⼜说,“从⾼处跳下去也很难
把⾃⼰弄死。腿变成了缓冲区。你会把⾃⼰搞得⼀团糟,但很可能活
下来。把⾃⼰杀死其实很难。从设计上来说,我们的⽬的是不死。”在
⼀间摆满了死⼫的⼤房间,这么说似乎带着点讽刺的味道,但我理解
了他的要旨。
⼤多数时候,诺丁汉的解剖室⾥挤满了医学⽣,但本·奥利维尔带
我参观的时候是暑假。还有两个⼈时不时地加⼊我们,他们分别是⼤
学的解剖学讲师西沃恩·罗纳(Siobhan Loughna),以及解剖学教学
负责⼈兼解剖学副教授玛格丽特·“玛吉”·普拉腾(Margaret ‘Margy’
Pratten)。

解剖室是个灯光明亮的宽敞⼤房间,做了临床消毒,略有些冷
意,周围摆着⼗多张解剖台。空⽓⾥飘荡着清凉油般的防腐液⽓味。
“ 我们刚刚改变了配⽅, ” 西沃恩解释说, “ 它保存效果更好,只是⽓
味闻起来更强烈。防腐液主要是甲醛和酒精。”
⼤多数⼫体都被切成了段——⽤正式术语说,叫横切——好让学
⽣聚焦于特定部位:⽐如腿部、肩膀或者脖⼦。该单位每年需要五⼗
来具⼫体。我问玛吉寻找志愿者是否困难。“不难,完全不难,”她回
答道,“捐赠的⼫体数量超过了我们的接收量。有些⼫体我们只能拒
绝,⽐如有的⼈患有存在感染⻛险的克雅病,或是太过肥胖。”(处理
太过庞⼤的⼫体极具挑战性。)
玛吉补充说,在诺丁汉有⼀条⾮正式的政策,就是只保存1/3的
⾝体横切段。留下来的这⼀部分,可以保存多年。“其余部分归还给家
⼈,⽅便他们举⾏葬礼。”完整的⼫体⼀般保存不超过三年,之后就送
去⽕化。⼯作⼈员和医学⽣常会参加⽕化。玛吉总是坚持参加。
说到⼫体经过精⼼切段,再交给学⽣进⼀步切割探测,似乎有些
奇怪,但在诺丁汉,他们⼀丝不苟,尊重地对待⼫体。但并⾮所有机
构都如此严谨。我参观诺丁汉后不久,美国爆发了⼀件⼩⼩的丑闻
:有⼈拍到康涅狄格⼤学的⼀名副教授和⼏个研究⽣在纽⿊⽂解剖
[2]

室拿着两颗割下来的头颅⾃拍。按照法律规定,英国的解剖室不允许
摄影。在诺丁汉,你根本不能带电话进⼊解剖室。
“这些是真正的⼈,有希望、梦想和家庭,以及我们说作为⼀个⼈
所应该有的其他⼀切,他们把⾃⼰的⼫体捐献出来帮助他⼈,这⽆⽐
⾼尚,我们绝不能忽视这⼀点。”玛吉告诉我。
医学科学花了⻓得惊⼈的时间,才主动注意到那些填满了我们体
内空间的⼀切,以及它们如何运作。⽂艺复兴之前,⼈体解剖是遭到
普遍禁⽌的,就算能容忍的地⽅,也没⼏个⼈对它有兴趣。少数勇敢
的⼈——最出名的是列奥纳多·达·芬奇——为了知识把⼈切开,但哪
怕是达·芬奇,也在⾃⼰的笔记⾥评论说,腐烂的⼫体很恶⼼。
标本⼏乎总是很难找到。伟⼤的解剖学家安德烈 · 维萨⾥ [3]

(Andreas Vesalius) 年 轻 时 想 要 研 究 ⼈ 体 遗 骸 , 在 家 乡 鲁 汶
(Leuven,法语⾥是Louvain,就在弗兰德斯,布鲁塞尔以东的地⽅)
外的绞刑架上偷了⼀具被处决的凶⼿的⼫体。在英格兰,威廉·哈维 [4]

(William Harvey)也完全没法找到可供解剖的对象,只好解剖了⾃⼰
的⽗亲和妹妹。更叫⼈瞠⽬结⾆的是,官⽅给了意⼤利加布⾥⽡·法罗
⽪ 奥 (Gabriele Falloppio , 在 英 语 ⾥ , 输 卵 管 叫 作 Fallopian
tubes,就是因袭他的名字)⼀名还活着的罪犯,还说可以按他觉得最
合适的⽅式把罪犯弄死。法罗⽪奥和罪犯⼀起 选择了相对⼈道的⽅ [5]

式:服⽤过量的鸦⽚。
英国把因谋杀被绞死的罪犯分配给各地医学院进⾏解剖,但始终
没有⾜够的⼫体可满⾜需求。由于短缺,⼈们活跃地交易起了从教堂
⾥偷窃来的⾮法⼫体。许多⼈都担⼼⾃⼰的⼫体被挖出来遭到侵犯。
最出名的案件来⾃爱尔兰的名⼈ —— 巨⼈查尔斯 · 伯恩 (Charles
Byrne, 1761—1783)。伯恩⾝⾼2.31⽶,是当时欧洲最⾼的⼈。
解剖学家兼收藏家约翰·亨特垂涎他的⻣架。伯恩害怕遭到解剖,就安
排⾃⼰死后将棺材送出海并抛⼊⽔⾥,但亨特设法贿赂了伯恩安排好
的船⻓,于是,伯恩的⼫体被带回了亨特位于伦敦伯爵宫的住处,⾝
体⼏乎还没凉透就被解剖了。⼏⼗年来,伯恩瘦⻓的⻣头悬挂在伦敦
皇家外科医学院亨特博物馆的展⽰柜中。直到 2018 年,博物馆关
⻔,开始进⾏⻓达三年的整修,⼈们终于讨论了为伯恩海葬以满⾜他
遗愿的事情。
随着医学院激增,供给问题稳步恶化。1831年,伦敦有900名医
学⽣,但只有11具罪犯被处死的⼫体可供分享。次年,议会通过了
《解剖法》,该法案对严重抢劫的处罚更为严厉,同时还允许解剖机
构获得济贫所⾥⾝⽆分⽂的死者的⼫体,这让⼤量流浪者极度不满,
但可供解剖的⼫体总算有了显著增加。
学术解剖的兴起,恰逢医学和解剖学教科书⽔平的提⾼。这⼀时
期 ( 其实也是此后 ) 最具影响⼒的解剖学著作是《解剖学:描述与外
科》 (Anatomy, Descriptive and Surgical) ,它⾸次出版于 1858
年的伦敦,此后因袭了作者亨利 · 格雷 (Henry Gray) 的名字,叫作
《格雷解剖学》。
亨利·格雷是伦敦海德公园⻆圣乔治医院(该建筑迄今健在,但如
今是⼀家豪华酒店)冉冉升起的年轻解剖学明星,当时他决定撰写⼀本
权威的现代解剖指南。 1855 年,格雷动⼿⼯作的时候只有⼆⼗来
岁。他将插图委托圣乔治⼀个叫亨利·芬戴克·卡特(Henry Vandyke
Carter) 的医学⽣,约定 15 个⽉⾥陆续⽀付 150 英镑。卡特⾮常害
羞,但很有天赋。他的所有插图都必须 反向绘制,这样印在纸上时
[6]
⽅向才正确,显然,这是⼀桩⼏近⽆法想象的挑战。卡特不仅完成了
所有的363幅图,还完成了⼏乎所有的解剖和其他准备⼯作。虽然市
⾯上还有其他许多解剖学书籍可以获得,但是,⽤⼀位传记作者的话
来说,“《格雷解剖学》让所有其他作品黯然失⾊,部分原因在于它对
细节⼀丝不苟,部分原因在于它强调⼿术解剖学,但最重要的原因或
许还在于精彩的插图”。
从合作者的⻆度来说,格雷⼗分吝啬。⽬前尚不清楚他是真的全
款付给了卡特,还是完全没给。⾃然,他从不曾与卡特分享版税。他
指⽰印刷⼯在标题⻚上把卡特的名字缩⼩,并删除了⼀条提及卡特医
学资格的引⽂,使卡特显得像是⼀个专业插画家。书脊上只出现了格
雷的名字,这就是为什么它名叫《格雷解剖学》,⽽⾮本来应该是的
《格雷及卡特解剖学》。
这本书⽴刻⼤获成功,但格雷没来得及享受它带来的荣光。
1861年,该书出版仅3年,他便因天花去世,年仅34岁。卡特相对好
些。该书出版的同⼀年,他移居印度,成为格兰特医学院的解剖学和
⽣理学教授(后⼜担任了校⻓)。他在印度度过了30年,之后回到约克
郡北部海岸的斯卡伯勒。1897年,在他66岁⽣⽇的前两周,死于结
核病。
II

我们对⾝体结构提出了许多要求。⻣架必须坚硬⼜容易弯动。我
们必须站得稳稳当当,但也要能弯腰能转体。“我们既弱⼜硬。”本·奥
利维尔这么说。站⽴的时候,你的膝盖必须锁定到位,接着⼜要能⽴
刻解锁,弯曲到140度,好让我们坐下、跪着、⾏动起来,⽽且,我
们必须在数⼗年⾥⽇复⼀⽇地,带着⼀定的优雅和灵活完成这⼀切。
想想你曾经⻅过的⼤多数机器⼈是多么⽣涩、多么没⽣⽓——它
们⾏⾛缓慢,在楼梯和不平整的地⾯上⼗分笨拙,它们在操场上试着
追赶上⼀个3岁⼩孩⼉时会陷⼊绝望的狼狈状态,你应该能理解⼈类
是多么了不起的作品了吧。
通常⽽⾔,我们有206块⻣头,但实际数字可能因⼈⽽异。每8
个⼈⾥会有⼀个⼈有着额外的第13对肋⻣,⽽患有唐⽒综合征的⼈经
常会缺少⼀对肋⻣。所以,对很多⼈来说,206是个近似值,⽽且,
它不包括散布在所有⼈⼿脚肌腱⾥的细⼩籽⻣ ( 籽⻣的英⽂是
Sesamoid,意为“像芝⿇种⼦⼀样”,这基本上是⼀种合适的描述,
但也并⾮总是如此。膝盖⻣或髌⻣也属于籽⻣,但并不像芝⿇籽)。
从任何意义看,你的⻣头都不是均匀分布的。光是脚⾥就有52根
⻣头,脊椎的数量加倍。⼿脚⼀起拥有⾝体⼀半以上的⻣头。拥有很
多⻣头的地⽅,不是因为这些地⽅迫切需要⻣头,其他地⽅就没这么
迫切,⽽是因为演化把它们留在了那⼉。
⻣头不仅仅能让我们免于垮塌。除了提供⽀撑之外,它们还能保
护我们的内部,制造⾎细胞,储存化学物质,(在中⽿)传播声⾳,甚
⾄有可能增强我们的记忆⼒(新近发现的⻣钙素似乎就有这种作⽤),
提升我们的精神。直到21世纪初,没有⼈知道⻣头也会⽣成激素,但
这时,哥伦⽐亚⼤学医学中⼼的遗传学家杰拉德·卡尔桑迪(Gerard
Karsenty)意识到,⻣骼⽣成的⻣钙素不仅的确是⼀种激素,⽽且似
乎参与了全⾝范围内⼤量的监管活动,从帮忙控制⾎糖⽔平、提⾼男
性⽣育能⼒,到影响我们的情绪,保持记忆有序运作。除此之外,它
还有助于解释⻓久以来的⼀个谜:经常运动为什么有助于避免阿尔茨
海默病 。因为运动可以强化⻣骼,⽽强健的⻣骼可以产⽣更多的⻣
[7]

钙素。
通常,⻣骼⾥约70%的成分是⽆机材料,30%是有机物。⻣骼
最基本的元素是胶原蛋⽩。它是体内最丰富的蛋⽩质(所有蛋⽩质⾥有
40% 是胶原蛋⽩ ) ,⽽且有着很强的适应性。胶原蛋⽩构成了眼⽩及
透明的⻆膜。在肌⾁中,它形成如同绳索⼀般的纤维,拉伸时紧绷,
推到⼀起就松垮。这对肌⾁有好处,但对⽛⻮就没那么好了。因此,
如果要永久性地坚固,胶原蛋⽩通常会与⼀种被称为羟基磷灰⽯的矿
物质结合在⼀起,在受压时仍然强健,故此使得⾝体得以创造出⻣头
和⽛⻮这类有着良好稳固性的结构。
我们往往以为,⻣头就像脚⼿架⼀样,是⽆活性的零件,但它们
同样是活体组织。像肌⾁那样锻炼和使⽤它们,它们能⻓得更粗壮。
玛吉·普拉腾举了拉菲尔·纳达尔(Rafael Nadal)的例⼦,告诉我说:
“职业⽹球运动员发球的那只胳膊,⻣头⽐另⼀只要粗三成。”在显微
镜下观察⻣骼,你将看到跟其他任何活物⾥同样活跃的⼀连串复杂细
胞。由于构造⽅式,⻣骼⽆⽐强壮⼜轻盈。
“ ⻣骼⽐钢筋混凝⼟还坚固, ” 本说, “ ⼜轻盈得能让我们冲刺
跑。”你所有的⻣头加在⼀起,重量不超过9公⽄,但⼤多数⻣头可以
承受⾼达1吨的压⼒。“⻣头还是体内唯⼀没有瘢痕的组织,”本补充
说,“如果你摔断了腿,等⻣头愈合之后,你⽆法分辨出受伤的位置。
这没有实际上的好处,但⻣头似乎就是希望完美。”更了不起的是,⻣
骼能还原⽣⻓,填补空⽩。“你可以从腿上取下⻓达30厘⽶的⻣头,
之后依靠外部的⽀撑和⼀种拉伸器让它⻓回去。”本说,“⾝体⾥再没
有其他任何东西能做到这⼀点。”简⽽⾔之,⻣头有着惊⼈的活⼒。
当然,⻣架只是保持你直⽴和⾏动的关键基础设施之⼀。你还需
要⼤量的肌⾁、各种各样的肌腱、韧带和软⻣。我敢保证,⼤多数⼈
并不完全清楚这些结构到底为我们做些什么,或是它们之间有些什么
区别。所以,我在这⾥简短地概述⼀番。
肌腱和韧带是结缔组织。肌腱将肌⾁与⻣骼连接起来,韧带将⻣
骼跟⻣骼连接起来。肌腱有弹性,韧带弹性较差。肌腱基本上是肌⾁
的延伸。⼈们常说的“筋”,其实就是肌腱。如果你想看看肌腱,很容
易做到。⼿掌朝上,握拳,⼿腕下⽅将形成⼀条凸出的脊。那就是⼀
条肌腱。
肌腱很结实,要想撕开它们,通常需要很⼤的⼒量;但它们的⾎
液供应也很少,因此要花很⻓时间才能愈合。不过,这⾄少⽐软⻣更
好,软⻣根本没有⾎液供应,因此⼏乎没有愈合能⼒。
不过,你的⾝体(不管你多么缺乏锻炼)主要是靠肌⾁撑起来的。
你总共有600多块肌⾁。⼀般来说,只有肌⾁疼痛时我们才会注意到
它们,但它们其实正以1000多种没⼈关注的⽅式为我们提供着持续
的服务:噘起嘴唇,眨动眼睑,在消化道⾥传送⻝物。让⼈站起来只
需要100块肌⾁ ,但要想让⽬光转移到你此刻正在读的内容上,也
[8]

得⽤上⼗来块肌⾁。最简单的⼿部运动,⽐⽅说弯曲拇指,就要10块
肌⾁的参与。我们甚⾄并不把许多肌⾁看作肌⾁——⽐如我们的⾆头
和⼼脏。解剖学家按照肌⾁的任务来对其进⾏分类:屈肌关闭关节,
伸肌打开关节;提肌抬升,降肌压低;展肌把⾝体的部位拉开,内收
肌将它们拉回来;括约肌负责收缩。
如果你是⼀个⾝材瘦削的男性,肌⾁⼤约占总体的40%;如果你
是⽐例类似的⼥性,肌⾁含量略低于此。你静⽌不动的时候,光是维
持这些肌⾁量,就要消耗你能量限额的40%,⽽在你活动的时候,这
个⽐例会更⾼。因为肌⾁维持起来⾮常昂贵,所以,⼀旦我们不再使
⽤它们,很快就会牺牲掉肌⾁张⼒。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研究表明
,宇航员到太空去执⾏哪怕是5~11天的短期任务,也会失去⾼达
[9]

20%的肌⾁量(他们的⻣密度也会有损失)。
所有这些东西——肌⾁、⻣骼、肌腱等——以灵巧⽽精彩的编排
协同⼯作。没有什么能⽐你的⼿更好地证明这⼀点了。你的每只⼿⾥
各有29根⻣头、17块肌⾁(外加位于前臂但负责控制⼿的18块肌⾁
块)、2条主动脉、3条⼤神经(其中⼀条是尺神经,也就是你敲击⾃⼰
“ ⿇⻣ ” 时感觉到的那条肘部神经 ) ,另外 46 条其他神经和 123 条有名
有姓的韧带,所有这⼀切都必须精确细致地协调其每⼀个动作。19世
纪伟⼤的苏格兰外科医⽣兼解剖学家查尔斯 · ⻉尔爵⼠ (Sir [10]

Charles Bell) 认为,⼿是⾝体中最完美的创造物 —— 甚⾄⽐眼睛还


好。他把⾃⼰的经典教材叫作《⼿的机制及其展现设计的重要禀赋》
(The Hand: Its Mechanism and Vital Endowments as
,认为⼿是上帝造物的证据。
Evincing Design)

毫⽆疑问,⼿是神奇的作品,但它并不是所有部分都平等。如果
你把⼿指握成拳头,试试⼀根⼀根地把指头伸直,你会发现,前两根
⼿指能听话地伸出去,⽆名指却似乎根本不想伸直。⽆名指在⼿⾥所
处的位置意味着它对精细运动没有做出太⼤贡献,因此在肌⾁组织⽅
⾯分配到的⻆⾊较⼩,不⾜为奇。不是所有⼈的⼿都有着相同的组成
部分。我们⼤约14%的⼈缺少有助于保持⼿掌绷紧的掌⻓肌。在排名
靠前的男性运动员和需要强⼤抓握⼒的⼥性中,它很少缺失,但对其
他⼈来说,它可有可⽆。事实上,肌⾁的肌腱末端也没什么必要存
在,外科医⽣在进⾏肌腱移植时经常会使⽤它们。
按照通常的说法,我们拥有的对向拇指(这意味着,拇指可以触摸
其他的指头,提供良好的抓握能⼒),是⼀种⼈类独有的特点。事实
上,⼤多数灵⻓类动物都拥有对向拇指。只不过,我们的拇指弯曲度
更好,也更灵活。我们的拇指⾥有 3块名字精彩的⼩肌⾁,不⻅于
[11]

其他任何动物 ( ⿊猩猩也不例外 ) :短伸肌、⻓屈肌和亨利掌侧⻣间


肌。 它们协同⼯作,让你得以牢靠⼜灵敏地抓握和操作⼯具。你可
[1]

能从未听说过它们,但这 3 块⼩肌⾁是⼈类⽂明的核⼼。没有了它
们,我们最⼤的集体成就兴许就只不过是⽤棍⼦把蚂蚁从巢⽳⾥赶出
来。
“ 拇指跟其他指头的区别并不在于它更短粗⼀些, ” 本告诉我,
“拇指的附着⽅式不同。虽然⼏乎没⼈注意,但我们的拇指⼏乎总是侧
着的。拇指的指甲侧对着其余⼿指。在电脑键盘上,你⽤⼿指尖击
键,但拇指则是侧⾯击键。这才是对向拇指的真正含义。这意味着我
们真的很擅⻓抓握。拇指还能很好地旋转,跟其他⼿指相⽐,它摆动
的弧度很⼤。”
考虑到指头的重要性,我们在称呼它们时态度不免太过⻢⻁。你
问⼤多数⼈,我们有多少根⼿指,他们会说10根。你问他们哪根是第
⼀根指头,⼏乎所有⼈都会竖起⻝指,从⽽忽视了相邻的拇指,把它
降级到分离状态。如果你请他们说出下⼀根⼿指,他们会说那是中指
—— 但除⾮我们有 5 根⼿指,它不可能在中间。最后,就连⼤多数词
典也⽆法确定我们是8根指头还是10根。⼤多数词典将⼿指(finger)
定义为 “ ⼿的 5 根末端之⼀,或除了拇指 (thumb) 之外的其余 4 指之
⼀”。由于这种不确定性,即使是医⽣也不对指头编号,因为关于哪根
⼿指排第⼀他们并⽆⼀致意⻅。医⽣对⼿的⼤多数部位使⽤常规的拉
丁术语,奇怪的是,对⼿指,他们却称为拇指、⻝指、中指、⽆名指
和⼩指。
对⼿和腕的⽐较优势,我们的⼤部分认识来⾃ 20世纪30年代
[12]

法国医⽣⽪埃尔·巴⻉特(Pierre Barbet)进⾏的⼀系列荒唐实验。巴
⻉特是巴黎圣约瑟夫医院的外科医⽣,沉迷于研究把⼈钉在⼗字架上
给⾝体造成了什么样的挑战、受哪些限制。为了测试⼈被钉在⼗字架
上是否还能保持原样,他使⽤不同类型的钉⼦,穿过⼿和腕部的不同
位置,把真正的⼈类⼫体钉在⽊制⼗字架上。他发现,钉⼦穿过掌⼼
( 也就是传统上油画⾥表现的⽅法 ) ⽆法⽀撑⾝体的重量,⼿掌会撕
裂。但如果钉⼦穿过⼿腕,⾝体就能⻓久地保持原状,进⽽证明⼿腕
⽐⼿更坚固。⽽且,通过这种⽅式,⼈类的知识惊悚地向前爬了⼀
步。
每当要讨论⼈类有些什么与众不同的特征,不成⽐例的⻣质凸起
——脚,很少得到太多的赞美与关注。但实际上,脚同样⼗分奇妙。
脚必须同时发挥三种作⽤:减震器、平台和推进器官。你迈出的每⼀
步(你⼀辈⼦⼤概会⾛上两亿步),脚都会按照上述顺序执⾏这三种功
能。脚的弯曲形状,就如同罗⻢拱⻔⼀般,异常强壮,同时⼜很柔
韧,为每⼀步都提供了带着弹性的回弹。拱形和弹性两者结合,让脚
获得了⼀种后反坐机制,能让我们的⾏⾛变得有节奏、轻快⽽⾼效,
相⽐⽽⾔,其他猿类的运动就笨重多了。⼈类的步⾏速度平均为 [13]

每秒103厘⽶,或每分钟120步,但显然这取决于年龄、⾝⾼、紧迫
度,等等。
按照设计⽬的,我们的脚要有抓握⼒,所以,脚⾥有着⼤量的⻣
头。它们的存在,不是为了⽀撑重量,这也是站⽴或⾛了⼀整天之
后,你的脚会感到疼痛的原因之⼀。杰⾥⽶·泰勒(Jeremy Taylor)在
《演变带来的⾝体》(Body by Darwin)⼀书⾥指出,鸵⻦为了解决
这个问题 ,把脚和脚踝的⻣头融合在了⼀起,但鸵⻦适应直⽴⾏
[14]

⾛已经有2.5亿年的历史了,差不多⽐我们要久远40倍。
所有⾝体都要在⼒量和机动性之间进⾏妥协。动物的体格越庞⼤
笨重,⻣骼必然越⼤。因此,⼤象的⻣骼占⾃⾝重量的13%,⽽⼀只
⼩地⿏只需要把4%的体重⽤于⻣骼。⼈类介于两者之间,为8.5%。
如果我们拥有更结实的脚⼿架,就没法那么灵活。我们为能够蹦跳奔
跑所付出的代价,对许多⼈来说,就是晚年(兴许也没那么晚)⽣活的
背痛和膝盖痛。按彼得·梅达沃的说法,直⽴姿势带给脊柱的压⼒,可
使⼈“年仅18岁” 就产⽣病变。
[15]
当然,问题出在我们远古祖先的⻣骼是按照四肢承受体重设计
的。我们将在下⼀章中更仔细地研究这种巨⼤变化带给⼈类的解剖益
处和后果,眼下,我们只需要记住,转为直⽴姿势,意味着体重负荷
要彻底重新分配,⽽这带来了许多我们原本不必遭受的痛苦。对现代
⼈类⽽⾔,这⼀点在背部表现得最为明显,明显到令⼈不太舒服的地
步。直⽴姿态会对⽀撑和缓冲脊柱的软⻣盘施加额外的压⼒,于是,
它们有时会移位或突出,这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椎间盘突出。1%~3%
的成年⼈存在椎间盘突出的问题。随着年龄的增⻓,背部疼痛成为最
常⻅的慢性疾病;据估计,60%的成年⼈ 曾因背痛⾄少休息了⼀
[16]

个星期。
我们的下肢关节也⾮常脆弱。在美国,外科医⽣每年要进⾏超过
80 万例关节置换⼿术 ( 主要是臀部和膝盖 ) ,原因主要是关节内膜
[17]

软⻣的磨损。其实,想到软⻣⽆法⾃我修复或再⽣,软⻣的持久度便
能给⼈留下深刻的印象。想想你⼀辈⼦要穿坏多少双鞋,你便会开始
理解软⻣是多么耐⽤了。
由于软⻣没有⾎液滋养,保养软⻣的最好办法,就是四处活动,
好让软⻣沐浴在⾃⼰的滑液⾥。⽽最糟糕的做法是给它附加太多额外
的体重。试着在腰带上绑⼏颗保龄球再⾛路⼀整天,看看到晚餐时间
你的臀部和膝盖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其实,如果你超重了⼏公⽄,这
基本上就是你每天都在做的事情。不⾜为奇,随着岁⽉的流逝,我们
会有这么多⼈要接受矫正⼿术。
对很多⼈来说,⼈体基础设施中最棘⼿的部分是臀部。臀部磨损
是因为它们必须做两件互不兼容的事情:它们必须为下肢提供活动
性,同时⼜必须⽀撑⾝体的重量。这对股⻣圆头和圆头所插⼊的臀窝
的软⻣施加了很⼤的摩擦压⼒。于是,两者不再流畅地旋转,⽽是开
始痛苦地碾磨,就像是⾅钵⾥的杵⼀样。到20世纪50年代,医学科
学没有任何办法可缓解这个问题。髋关节⼿术带来的并发症⼗分严
重,通常的⼿术只能“融合”髋部,减缓疼痛,但让患者的腿部变得永
久性僵硬。
⼿术带来的缓解始终很短暂,因为每⼀种合成材料很快就会磨
损,这时候⻣头就会再次磨痛。在某些情况下,髋关节置换术中使⽤
的塑料会在⼈们⾛动时发出响亮的吱吱声,让患者尴尬得不愿出⻔。
这时,曼彻斯特顽强的整形外科医⽣约翰·查恩利(John Charnley)英
勇地着⼿寻找合适的材料,设计⽅法来解决上述问题。从本质上说,
他意识到,如果⽤不锈钢圆头来替换股⻣,⽤塑料来给臀窝(学名叫髋
⾅)加上内衬,就能极⼤地减少磨损。⻣科圈(查恩利备受推崇的地⽅)
之外⼏乎没有⼈听说过查恩利 ,但很少有⼈像他⼀样,为这么多
[18]

的患者缓解了疼痛。
从中年后期开始,我们⻣骼密度以每年约1%的速度减少,这就
是为什么⽼年⼈和⻣折⼏乎成了⼀对不幸的同义词。臀部⻣折对⽼年
⼈来说尤其⿇烦。75岁以上臀部⻣折的患者,40%丧失了⾃我照料的
能⼒。对许多⼈来说,这简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根稻草。10%的⼈
在30天内死亡,近30%在12个⽉内死亡。⼀如英国外科医⽣兼解剖
学家阿斯特利·库珀爵⼠(Sir Astley Cooper)的打趣话,“我们通过⻣
盆降临世界,借由臀部离开⼈世”。
好在这只是库珀的夸⼤之词罢了。3/4的男性和⼀半的⼥性 到 [19]

⽼年时从不曾⻣折,3/4的⼈⼀辈⼦都从未碰到过严重的膝盖问题,
所以这也算不上太坏的消息。不管怎么说,我们很快会看到,当你想
我们的祖先为了让后代舒舒服服地站着,承受了数百万年的⻛险和艰
难,我们根本就没有太多可抱怨的。
⼈体⾥到处都是“亨利”。我们的眼睛⾥有亨利隐窝,腹部有亨利韧带,⼦宫⾥有亨
[1]
利壶腹,肾脏⾥有亨利⼩管,等等。所有这些都是由⼀位⾮常忙碌、好奇⼼强的⾮著名德国
解剖学家雅各布·亨利(Jacob Henle, 1809—1885)发现的。
第⼗章 为什么只有⼈选择了直⽴
⾏⾛

“ 每天锻炼不应少于两⼩时,⽆关天⽓。如果⾝体虚弱,⼼灵就不会强壮。”
托⻢斯·杰斐逊——

没⼈知道为什么⼈要⾏⾛。在⼤约250种灵⻓类动物当中,只有
我们,选择了站起⾝来,只靠两条腿到处⾏动。⼀些权威⼈⼠认为,
两⾜直⽴⾏⾛是⼈类的⼀个决定性特征,其重要性绝不亚于具有⾼级
功能的⼤脑。
⼈们提出了许多理论来解释⼈类的远古祖先为什么会从树上爬下
来,采⽤直⽴姿势——把⼿解放出来抱孩⼦和其他物体;在开阔平地
上获得更好的视线;更好地进⾏投掷——但可以肯定的是,⽤两条腿
⾛路是要付出代价的。在地⾯上⾏动,让我们的古代祖先变得异常容
易受到伤害,⾄少他们并⾮强⼤的⽣物。著名的年轻纤细的原始⼈露
西,⽣活在⼤约320万年前如今属于埃塞俄⽐亚的地⽅,⼈们经常把
她视为早期直⽴⾏⾛的典范。可她只有⼤约 3.5 英尺⾼、 27 公⽄重
——这样的体格,很难对狮⼦或猎豹起到威吓作⽤。

露西和她的部落亲戚们很可能是因为别⽆选择,才冒险⾛进旷野
的。随着⽓候变化,原本的森林栖息地⾯积缩⼩,他们也许需要⼤得
多的地⽅才能觅⻝求⽣,但⼏乎可以肯定,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匆
匆地回到树上。就连露西似乎也只是部分地转为在地⾯⽣活。2016
年,得克萨斯⼤学的⼈类学家 得出结论,露西死于从树上坠落(他们
[1]

⼲巴巴地说,她死于某种“垂直减速事件”),这意味着她在树冠层度过
了⼤量时间,说不定,她在树上的家⾥花的时间跟在地⾯上的同样
多,⾄少可以说,直到她⽣命的最后三四秒都是如此。
⾏⾛所需要的技巧,远⽐我们普遍认识的要多。仅靠两个⽀撑脚
的平衡,我们便能永远⽆视重⼒⽽存在。从本质上看,⾏⾛就是把⾝
体往前猛推,接着再让脚跑起来追赶——蹒跚学步的⼩孩对此做了有
趣的展⽰。⾛动中的⼈,90%的时间都是这只脚或那只脚离开了地
⾯,因此会⽆意识地不断调整平衡。此外,我们的重⼼很⾼,在腰部
以上,这加剧了我们与⽣俱来的倾斜性。
为了从树栖的猿猴成为直⽴的现代⼈,我们不得不对⾃⼰的解剖
结构做⼀些相当深刻的改变。如前所述,我们的颈部变得更⻓更直,
并且或多或少地连接到头⻣中央,⽽不是像其他类⼈猿那样靠向后
⽅。我们有能弯曲的柔软背部、⼤号的膝盖和⻆度巧妙的⼤腿⻣。你
兴许以为⾃⼰的双腿是从腰部垂直往下的 ( 猿猴就是这样 ) ,但实际
上,当腿从⻣盆降到膝盖,股⻣是朝内倾斜的。这样,我们的⼩腿会
更为靠近,从⽽为我们提供更平稳、更优雅的步态。任何⼀种猿猴,
经过训练也⽆法像⼈⼀样⾏⾛。⻣骼结构逼得它们蹒跚⽽⾏,⽽且效
率极为低下。要在地⾯上像⼈类那样⾏动,⿊猩猩使⽤的能量⽐⼈类
多四倍 。
[2]

为了给我们向前的运动提供动⼒,⼈类的臀部有⼀种特别巨⼤的
肌⾁——臀⼤肌,还有任何猿猴都没有的跟腱。我们脚掌的⼸形(带来
了弹性)、弯曲的脊柱(对体重做了重新分配)、为神经和⾎管重新配置
的通道,都是为了满⾜将头部放到脚的正上⽅带来的演化要求,它们
必不可少,或⾄少可称之为合乎理想。为了避免⼈在全⼒运动时过度
发热,我们变得相对⽽⾔没有了⽑发,并发展出丰富的汗腺。
最重要的是,我们演变出了⼀颗迥然有别于其他灵⻓类的头颅。
我们的脸是扁平的,没有明显的凸出拱嘴。我们有⾼额头,⽤以容纳
令⼈佩服的⼤脑。烹饪带给我们更⼩的⽛⻮和更精致的下巴。在内
部,我们的⼝腔缩短,是以有了更短、更圆润的⾆头,还有位于喉咙
下⽅的喉头。⽆意中,我们⾝体上部解剖结构的变化使⼈类获得了⼀
种独特的能⼒,能发出语⾳⽚段,清晰地说话。⾛路和说话可能是相
辅相成出现的。如果你是⼀种狩猎⼤⽣物的⼩动物,交流能⼒显然是
⼀项优势。
头部的后⽅有⼀条低调的韧带,别的猿类⾝上找不到,并且⽴刻
透露出到底是什么使得⼈类物种茁壮发展。这就是颈韧带,它只有⼀
项任务:在⼈跑动时保持其头部稳定。⽽跑动——认真、顽强地远距
离跑步——这件事,我们做得好极了。
我们不是速度最快的⽣物,凡是追赶过猫狗甚⾄仓⿏的⼈都知
道。最快的⼈类能够以每⼩时30多千⽶的速度奔跑,尽管这只是短暂
的爆发速度。但如果我们在炎热的天⽓⾥对抗羚⽺或⽜羚,我们可以
⼩跑着跟踪它,把它赶到开阔的空地去。我们排汗以保持凉爽,但四
⾜哺乳动物则通过呼吸(也就是喘⽓)来散热。如果它们⽆法停下来恢
复元⽓,会变得过热,并丧失能⼒。⼤多数⼤型动物跑上15千⽶就会
跌跟头。我们的祖先还可以组建狩猎队伍,从不同的⽅向驱赶猎物,
或是把它们引到狭窄有限的空间,提⾼我们的围猎效率。
这些解剖学上的变化巨⼤⽆⽐,甚⾄产⽣了⼀个全新的属
(genu,属,在⽣物学⾥,属⽐种的级别要⾼,但低于科)。哈佛⼤学
的丹尼尔·利伯曼强调,该转型分为两个阶段:起初,我们步⾏和攀
爬,但还不太擅⻓奔跑;随后,渐渐地,我们擅⻓步⾏和跑动,但不
再擅⻓攀爬。跑动不仅是⼀种⽐步⾏更快的运动形式,更有着完全不
同的机制。他说:“步⾏是⼀种类似踩⾼跷的步态,涉及与跑动很不相
同的演变适应。”露西⻓于步⾏和攀爬,但缺乏适合跑动的体格。这种
体格要等到⽓候变化将⾮洲⼤部分地区变成开阔的林地和⼤草原之后
才出现,此时,我们素⻝的祖先调整了饮⻝结构,变成了⻝⾁动物(或
者说杂⻝)。
⽣活⽅式和解剖结构⽅⾯的所有这些变化,是极为缓慢地发⽣
的。化⽯证据表明,早期⼈类 ⼤约在600万年前开始⾏⾛,但还需
[3]

要400万年来获得耐⼒跑的能⼒,伴随它的是⻓期狩猎。⼜过了150
万年,⼈类才积累了⾜够的脑⼒,制造出有尖的⽭。在⼀个充满敌意
的饥饿世界,为了获得⼀套完整的⽣存能⼒,这不免等得太久。尽管
存在这些不⾜,但我们的古代祖先终于在190万年前成功地捕获了⼤
型动物。
他们之所以能够做到这⼀点,是因为⼈类获得了另⼀项技巧:投
掷。投掷要求我们的⾝体发⽣三种关键变化:我们需要⾼⽽灵活的腰
部(以产⽣⼤幅扭转)、松散机动的肩膀,以及能够以鞭状⽅式投掷的
上臂。⼈体的肩关节不像臀部那样是隐藏的球和窝,相反,它采⽤了
更为松散开放的安排。这样使得肩部可以柔软⾃如地旋转(恰为强⼒投
掷所需),但也意味着⼈类的肩膀容易脱⾅。
投掷是全⾝运动。试着站定不动使劲扔⼀种物体,你会发现很难
做到。⼀次出⾊的投掷包括向前迈步,腰部和躯⼲轻快旋转,⼿臂从
肩部向后伸展,以及有⼒地掷出。如果执⾏得当,⼈类能以每⼩时
150千⽶的速度扔出物体,并有着相当⾼的准确度,对此,职业棒球
投⼿早就做了反复的证明。在相对安全的距离内,⽤⽯块击打、折磨
疲惫的猎物,这对早期猎⼈必定是⼀项极为有⽤的技能。
直⽴⾏⾛也带来了不利的后果——这些后果,今天任何⼀个活着
的⼈,或者任何有着慢性背痛或膝盖痛的⼈都可以证明。最重要的
是,为了适应新的步态,我们采⽤了更狭窄的⻣盆,为分娩的妇⼥带
来了巨⼤的疼痛和⻛险。⼈类社会进⼊近现代之前,地球上没有任何
其他动物在分娩时死亡的概率⽐⼈类更⾼,甚⾄直到现在,也没有其
他任何动物在⽣育时要承受那么⼤的痛苦。
四处⾛动对健康的重要性,在漫⻓的历史中⼏乎不受重视。但到
了20世纪40年代后期,英国医学研究委员会的⼀名医⽣杰⾥⽶·莫⾥
斯(Jeremy Morris)确信 ,⼼脏病发作和冠⼼病的发⽣率跟活动⽔
[4]

平相关,⽽不仅仅像是⼤众普遍认为的只跟年龄或⻓期压⼒相关。由
于英国仍在从战争中恢复元⽓,研究经费紧张,莫⾥斯不得不想出⼀
种低成本进⾏有效⼤规模研究的办法。有⼀天上班的时候,他突然想
到,伦敦的每辆双层巴⼠都是⼀间完美的实验室,因为每辆⻋都配有
⼀名驾驶员和⼀名售票员,前者的整个⼯作⽣涯都是坐着的,后者要
⻓时间地站着。除横向移动外,售票员每次轮岗平均上下600级台
阶。莫⾥斯再难找到⽐这更理想的群体进⾏⽐较了。在两年时间⾥,
莫⾥斯跟踪了35,000名驾驶员和售票员,他发现,调整了其他所有变
量后,驾驶员不管多么健康,⼼脏病发作的概率都是售票员的两倍。
这是第⼀次有⼈揭⽰出运动与健康之间存在可衡量的直接关系。
⾃此以后,⼀项⼜⼀项的研究表明,运动能带来⾮同寻常的益
处。经常散步可将⼼脏病发作或中⻛的⻛险降低 31%。2012年,
[5]

有⼈分析了65.5万⼈次,发现40岁之后每天只活动11分钟,就可延
⻓1.8年的预期寿命。每天活动⼀⼩时或更⻓时间 ,可将预期寿命
[6]

提⾼4.2年。
除了强化⻣骼外,运动可以增强你的免疫系统,培育激素,减少
患糖尿病和⼀些癌症(包括乳癌和结肠直肠癌)的⻛险,改善情绪,甚
⾄可以避免衰⽼。研究⼈员多次指出,⾝体没有任何⼀种器官或系
统,不会从锻炼中获益。如果有⼈发明出⼀种能抵得上适量运动功效
的药丸,必将⽴刻成为历史上最成功的药。
我们应该做多少锻炼呢?不太容易说明⽩。每天都⾛上1万步 [7]

(差不多8千⽶)并不是个糟糕的主意,⽽且多多少少也算是个有些普遍
的看法,只是在科学上并⽆特别的道理。很明显,任何⾏⾛恐怕都有
益健康,但要说达到了⼀个神奇的步数就能带给我们健康和⻓寿,这
就是神话了。1万步的概念往往被归功于20世纪60年代在⽇本进⾏的
⼀项研究——不过这似乎也是个神话。同样地,美国疾病控制中⼼关
于运动的建议(即每分钟进⾏150分钟的中等活动),并不是基于健康
所需的最佳量(因为没⼈能说清健康所需的最佳量到底是多少),⽽是
基于疾病防控中⼼的顾问们认为⼈们觉得什么样的⽬标⾜够现实。
有关运动可以说的是,我们⼤多数⼈做得都不够。只有⼤约20%
的⼈设法经常性地完成了中等⽔平的活动量。很多⼈⼏乎完全不锻
炼。如今,美国⼈平均每天步⾏ 差不多0.5千⽶,这指的是各类的
[8]

⾏⾛,⽐如在房⼦和⼯作场所周围⾛动。即便是在⼀个懒惰的社会
⾥,似乎也没办法⾛得⽐这还少了。据《经济学⼈》杂志报道,⼀些
美国公司已开始向每年在Fitbit等活动跟踪设备上记下100万步的员⼯
提供奖励。这似乎是⼀个志向⾼远的数字,但实际上每天只需要⾛
2740步,或略⾼于1.6千⽶。即便如此,在很多⼈眼⾥,这似乎都可
望⽽不可即。《经济学⼈》指出,“有些员⼯据说会把 Fitbit运动设
[9]

备绑在狗⾝上,以提⾼⾃⼰的活动分数”。相⽐之下,为保证⼀天的⻝
物,现代狩猎采集部落⾥的⼈ 平均⾏⾛和⼩跑⼤约31千⽶,我们
[10]

可以合理地做出假设:⼈类祖先的活动量与此⼤致相当。
简⽽⾔之,我们的远古祖先为了吃⽽努⼒劳动,结果使得⾝体同
时要完成两件略带⽭盾的事情:⼤部分时间都要活动,但⼜不能动得
超过了必要所需。⼀如丹尼尔·利伯曼所说:“如果你想理解⼈体 , [11]

你就必须明⽩,⼈是为了狩猎和采集⽽演变的。这意味着,为了获取
⻝物,⼈要花费⼤量的能量,所以,没必要的时候你不能浪费能量。”
所以,运动很重要,但休息也很重要。“⼀⽅⾯,”利伯曼说,“你不
能⼀边运动⼀边消化⻝物,因为为了满⾜肌⾁更⼤的供氧需求,⾝体
把⾎液从消化系统⾥分流了。所以,你必须休息,有时只是为了代谢
⽬的,有时则是为了从锻炼中恢复元⽓。”
不管是在歉收还是丰收时期,我们的祖先都得⽣存,所以,他们
逐渐演变出⼀种倾向:把脂肪存储为燃料储备。⽽这种⽣存反射,如
今往往会叫我们枉送性命。数以百万计的现代⼈纠结地想要让来⾃旧
⽯器时代的⾝体和当代饮⻝过剩实现平衡。这是⼀场⽆数⼈都在⾛向
失败的战⽃。
在发达国家,美国的情况最为真切地反映了这种状况。根据世界
卫⽣组织的统计,超过 80 %的美国男性和超过 77 %的美国⼥性超
重,其中35%的美国⼈达到肥胖程度(⽽1988年,这⼀数据还仅为
23%) 。在⼤致相同的时期,美国⼉童的肥胖率增加了⼀倍以上,⻘
少年肥胖率翻了两番。如果世界上的其他所有⼈ 都变成美国⼈⼀ [12]

般的体格,那就相当于世界⼈⼝增加了10亿。
超重是指⾝体质量指数(BMI)在25~30之间,⽽肥胖是指超过30
的任何状态。BMI是⼈⾝⾼(⽶)的平⽅与体重(公⽄)之⽐。美国疾病控
制与预防中⼼有⼀款⾮常⽅便的BMI计算器,通过输⼊⾝⾼和体重,
你就能⽴即确定⾃⼰的BMI。然⽽,必须指出的是,BMI只是衡量肥
胖程度的粗略指标,因为它⽆法区分你是肌⾁异常发达,还是虚胖。
⼀个健美运动员和⼀个“沙发⼟⾖” 可能有着相同的BMI指标,但他
[13]

们的健康前景完全不同。可即便 BMI 并不是⼀种完美⽆缺的测量指


标,你也只需要上下打量⼀番,就知道⾝体上是否有多余的赘⾁了。
恐怕再也没有什么统计数据能⽐1960年美国⼥性和男性的平均
体重,更能说明超重这个问题了。在这50多年⾥,美国⼥性的平均体
重 从63.5公⽄增加到了75.3公⽄,男性从73.5公⽄增加到了89公
[14]

⽄。美国经济每年在超重⼈群医疗保健上的额外花费⾼达1500亿美
元。更糟糕的是,根据哈佛⼤学最近的模型显⽰,如今超过⼀半的⼉
童 预计在 35 岁之前就会肥胖。据预测,由于体重相关的健康问
[15]

题,当前⼀代的年轻⼈ 将成为有史以来第⼀代寿命不如⽗⺟⻓的
[16]

⼈。
这种情况并不仅仅局限于美国,其他国家的⼈也都变得更胖了。
世界经合组织的富裕国家平均肥胖率为19.5%,但各国之间存在很⼤
差异。英国⼈的肥胖率仅次于 美国,约2/3的成年⼈体重超标,其
[17]

中 27% 的⼈属于肥胖 (1990 年仅为 14%) 。智利的超重公⺠⽐例最


⾼,为74.2%,紧随其后的是墨西哥的72.5%。即使是相对苗条的法
国,也有49%的成年⼈超重,15.3%的⼈肥胖(相⽐之下,25年前还
不到6%)。全球肥胖率为13%。 [18]
毫⽆疑问,减肥很难。根据⼀项计算,要想减掉区区 500 克体
重,你必须步⾏ 56千⽶或慢跑7⼩时。锻炼存在⼀个⼤问题,那就
[19]

是我们不会严谨地跟踪它。美国的⼀项研究发现,⼈们对⾃⼰在锻炼
中消耗的热量⾼估了 四倍。接着,平均⽽⾔,他们会吃掉两倍于
[20]

刚才消耗的卡路⾥。丹尼尔·利伯曼在《⼈体的故事》中指出,⼯⼚⼯
⼈ ⼀年⽐⽩领⼯⼈多消耗⼤约17.5万卡路⾥,相当于多跑60趟⻢
[21]

拉松。这的确令⼈印象深刻,但这⾥有⼀个合情合理的问题可以问:
有多少⼯⼚⼯⼈看起来像是每六天就跑⼀趟⻢拉松的?说得坦⽩⽽⼜
残酷些,不太多。这是因为他们中的⼤多数⼈,就像我们其余⼈⼀
样,补充了所有这些燃烧掉的卡路⾥,⽽在不⼯作的时候,⼜吃了不
少。事实上,吃⼤量的⻝物,可以⽴刻抵消掉⼤量的锻炼,⽽且,我
们⼤多数⼈都是这样做的。
⾄少(真的只是最低限度),你应该站起来多⾛动⾛动。根据⼀项
研究,久坐 ( 每天坐六⼩时或更⻓时间 ) 会使男性的死亡率增加近
20% ,对⼥性⽽⾔,死亡率⼏乎增加了两倍 ( 久坐对⼥性更危险的原
因还不清楚)。经常坐着的⼈ 患糖尿病的概率是普通⼈的两倍,患
[22]

致命⼼脏病的概率是普通⼈的两倍,患⼼⾎管疾病的概率是普通⼈的
2.5 倍。令⼈惊讶也叫⼈担忧的是,你其余时间⾥做了多少运动似乎
并不重要——只要你⼀个晚上 都坐在电视跟前,就可能会抵消积
[23]

极活动⼀整天所带来的⼀切益处。记者詹姆斯 · 汉布林 (James


Hamblin) 在《⼤西洋⽉刊》 (The Atlantic) 上说: “ 久坐带来的负⾯
后果⽆法抵消。”事实上,从事久坐职业、有着久坐⽣活⽅式的⼈(也
就是说,我们⼤多数⼈)很容易每天坐上14~15⼩时,因此,除了极
⼩部分的锻炼时段,其余时间都处在完全不健康的不动状态。
来⾃梅奥诊所及亚利桑那州⽴⼤学的肥胖专家詹姆斯 · 列⽂ [24]

(James Levine)创造了“⾮运动型活动产热”(Non-Exercise Activity


Thermogenesis)⼀说,⽤来描述我们在⽇常⽣活中消耗的能量。我
们实际上会燃烧相当多的卡路⾥。⼼脏、⼤脑和肾脏每天消耗⼤约
400卡路⾥,肝脏⼤约200卡路⾥。单是进⻝和消化的过程,就占去
了⼈体每⽇能量需求的1/10左右。但只要我们站起⾝,就可以消耗更
多的能量。即便只是站⽴,每⼩时也会多燃烧107卡路⾥ 。⾛路燃[25]

烧180卡路⾥上下。⼀项研究请志愿者像平常⼀样看⼀晚上的电视,
但每到⼀个⼴告时段,都起⾝在房间⾥⾛动。仅此⼀项,每⼩时就多
燃烧了65卡路⾥,相当于⼀个晚上多燃烧240卡路⾥。
列⽂发现,苗条者每天花在站⽴上的时间往往⽐胖⼦多两个半⼩
时,这并不是有意识地锻炼,⽽只是四处⾛动,这就是苗条⼈⼠不积
累脂肪的原因。此外,还有⼀项研究发现,⽇本和挪威的⼈跟美国⼈
⼀样不爱运动,但肥胖率只有美国⼈的⼀半,故此,锻炼只能部分解
释苗条的原因。
不管怎么说,稍微超重⼀点兴许也不是⼀件太坏的事情。⼏年
前,《美国医学会杂志》发表了⼀篇引发轰动的报道。报道称,轻度
超重的⼈,尤其是中年⼈或⽼年⼈,⽐瘦⼦或肥胖者更能挺过⼀些严
重的疾病。这⼀概念被称为“肥胖悖论”,许多科学家对此进⾏了激烈
的争论。哈佛⼤学研究⼈员沃尔特·威利特(Walter Willet)称这篇⽂章
“⼀派胡⾔ ,任何⼈都不应该浪费时间去阅读它”。
[26]

毫⽆疑问,运动能改善健康,但能改善多少⼜很难说。丹⻨针对
1.8 万名跑步者开展了⼀项研究,结论是经常慢跑的⼈⽐不慢跑的⼈
平均寿命要⻓5~6年。但这是因为慢跑真的有益,还是因为慢跑爱好
者⼤多过着健康、适度的⽣活,⽆论是否运动,他们都注定能⽐我们
这些懒汉取得更好的结果呢?
可以肯定的是,⾄多⼏⼗年后,你就要永远闭上眼睛,彻底不再
动弹。所以,趁着还能活动,利⽤运动获得健康和快乐,应该不是个
坏主意。
第⼗⼀章 体内平衡:发烧是你的
⾝体在⾃救

“ ⽣命是⼀场⽆休⽌的化学反应。”
史蒂夫·琼斯(Steve Jones)
——

我们⼤多数⼈从未思考过表⾯定律,但它能解释跟你有关的许多
事情。定律简单地指出,随着物体体积的增⼤,其相对表⾯积减⼩。
以⽓球为例。当⽓球没充⽓的时候,它主要是橡胶,内部只有少量的
空⽓。但如果把它吹胀,它基本上就变成相对少量的橡胶包裹着空
⽓。你把⽓球吹得越⼤,它的内部就越占主导地位。
热量是从表⾯流失的,故此,表⾯积相对于体积越⼤,你就越是
难以保持温度。这意味着,⼩动物产⽣热量 必然会⽐⼤动物更快。
[1]

因此,它们必须采⽤完全不同的⽣活⽅式。⼤象的⼼脏每分钟只跳动
30次,⼈的⼼脏每分钟跳动60次,⽜的⼼脏每分钟跳动50~80次,
⽽⽼⿏的⼼脏每分钟跳动600次,⼀秒跳动10次。每⼀天,只为了维
持⽣命,⽼⿏就必须吃掉⼤致相当于⾃⾝体重50%的东西。相⽐之
下,我们⼈类只需要吃掉约体重2%的⻝物来满⾜能量需求。动物有
⼀个奇怪的共同点 ,那就是它们⼀辈⼦⼼跳的次数基本⼀致。尽管
[2]

⼼率存在巨⼤差异,但⼏乎所有哺乳动物的平均寿命都在8亿次⼼跳
左右。⼈类是个例外。我们25岁时⼼跳就超过8亿次,之后还能再持
续跳动50年,⼤约16亿次。很容易将这种⾮凡的活⼒归因于我们天
⽣具备某种优势,但事实上,我们只不过是在过去10或12代⼈才偏
离了标准的哺乳动物模式(多亏了预期寿命的提⾼)。在历史上的⼤部
分时间,⼀辈⼦8亿次⼼跳差不多同样是⼈类的平均⽔平。
如果我们选择冷⾎,便能极⼤地减少能量需求。典型的哺乳动
物,⼀天消耗的能量是典型爬⾏动物的30倍 ,这就是说,鳄⻥⼀个
[3]

⽉所需的⻝物量,只够我们⼀天所需。⽽我们从中获得了早晨从床上
⼀跃⽽起的能⼒(⽽不是趴在岩⽯上晒太阳,让阳光温暖我们),以及
在晚上和寒冷天⽓⾥,整体⽽⾔⽐爬⾏动物更有活⼒、反应更快。
对⽣存环境的温度,我们的宽容范围极窄。虽然我们的体温在⽩
天略有变化(早晨最低,下午或傍晚最⾼),但始终会保持在36~38℃
这样⼀个狭窄范围内。稍微偏离上⼀两摄⽒度 ,都将带来很多⿇
[4]

烦。仅仅⽐正常温度低2℃,或者⽐正常温度⾼4℃,就会让⼤脑陷⼊
危机,迅速导致不可逆转的损伤甚或死亡。为了避免灾难,⼤脑有⼀
个可靠的控制中⼼——下丘脑,它告诉⾝体通过流汗来降温,通过颤
抖来取暖,并将⾎液从⽪肤转移到更脆弱的器官。
⽤这样的⽅法来处理如此关键的问题,似乎并不怎么成熟靠谱,
但⾝体做得⾮常好。英国学者史蒂夫·琼斯引述过⼀项著名实验,⼀名
受试者在跑步机上跑⻢拉松,同时室温逐渐从-45℃提⾼到55℃——
这⼤致是⼈类对低温和⾼温的耐受极限。虽说受试者费了很⼤⼯夫,
⽽且温度变化范围很⼤,但在运动过程中,他的核⼼体温偏离还不到
1℃。

这⼀实验在很⼤程度上让⼈回想起 200多年前内科医⽣查尔斯·
[5]

布拉格登(Charles Blagden)为伦敦皇家学会所进⾏的⼀系列实验。
布拉格登建造了⼀间加热室(基本上相当于⼀⼝能装得下⼈的烤箱),
他和愿意尝试的同事们可以站进去,直到忍耐的极限。布拉格登设法
在92.2℃的温度下坚持了10分钟。他的朋友植物学家约瑟夫·班克斯
(Joseph Banks)刚跟詹姆斯·库克(James Cook)船⻓环游世界回来,
不久成为英国皇家学会的会⻓。班克斯设法挺到了98.9℃,但只坚持
了 3 分钟。 “ 为了证明温度计显⽰的热度没有谬误, ” 布拉格登记录
道,“我们把⼀些鸡蛋和⼀块⽜排放在锡架上,摆在标准温度计旁……
过了⼤约20分钟,我们拿出鸡蛋,烤得很硬;过了47分钟,⽜排不
仅熟了,⽽且⼏乎全⼲。”研究⼈员还测量了他们测试前后尿液的温
度,结果发现,尽管加热室的温度很⾼,尿液的温度却没有变化。此
外,布拉格登还推断出,汗⽔在冷却⾝体上发挥着核⼼作⽤——这是
他最重要的洞⻅,实际上也是他对科学知识唯⼀持久的贡献。
我们都知道,在发烧的情况下,⼈的体温偶尔会⾼于正常⽔平。
奇怪的是,没有⼈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发烧到底是⼀种旨在杀死
[6]

⼊侵病原体的内置防御机制,还是仅仅是⾝体努⼒抵抗感染的副产
品。这个问题很重要,因为如果发烧是⼀种防御机制,那么任何抑制
或消除它的努⼒都可能导致反作⽤。让发烧顺其⾃然(当然,必须是在
⼀定范围内)有可能是最明智的做法。体温仅升⾼1℃左右 ,病毒的 [7]

复制速度就会降低⾄此前的1/200——体温⼩幅上升,⼈对抗病毒的
⾃卫能⼒就有了惊⼈的提⾼。问题是,我们并不完全明⽩发烧是怎么
回事。艾奥⽡⼤学教授⻢克·S. 布隆伯格(Mark S. Blumberg)说:
“如果说,发烧是对感染的⼀种古⽼反应,⼈们会认为,要判断它通过
什么样的机制为主⼈带来益处,是很容易的。事实上,这很难。”
如果只要把体温升⾼1℃~2℃,就能极⼤地帮助⾝体抵御⼊侵的
微⽣物,那为什么不永久性地升⾼体温呢?答案是它太贵了。只把体
温提⾼2℃,我们对能量的需求就将上升20%。我们现在的问题,是
效⽤和成本之间的理性权衡,在⼤多数情况下,哪怕是正常体温,也
能不错地抵挡微⽣物了。只需要看看⼈死以后,微⽣物多快会蜂拥⽽
来将你吞噬就能明⽩。这是因为,没有了⽣命的⾝体,降到了“快来吃
啊”的美味温度,就像放在阳台上冷却的烤饼。
顺便提⼀句,有⼀种看法说,我们的⼤部分热量是通过 头顶流 [8]

失的,这似乎是个神话。头顶只占你⾝体表⾯积的2%,⽽且,对⼤
多数⼈来说,头发能很好地隔热,所以头顶永远⽆法成为出⾊的散热
器。反过来说,如果你在⼤冷天⾥置⾝室外,头部是你⾝体中唯⼀暴
露在外的部分,那么,它将在热量损失中发挥不成⽐例的重⼤作⽤,
所以,还是好好听你妈妈的建议吧,把帽⼦戴上。
维持体内平衡叫作内环境稳定(homeostasis)。创造这个词的是
哈佛⼤学⽣理学家沃尔特 · 布拉德福德 · 坎农 (Walter Bradford
[9]

Cannon, 1871—1945),据说他也是这⻔学科的创始⼈。坎农⾝材
矮胖,照⽚上他那冷峻僵硬的凝视,掩盖了他本⼈的热情和蔼。他毫
⽆疑问是个天才,⽽这种天才的⼀部分似乎是,他擅⻓以科学的名义
说服别⼈去做鲁莽⽽不舒服的事情。他很好奇⼈为什么饿的时候胃会
发 出 咕 咕 声 , 便 说 服 ⼀ 个 名 叫 亚 瑟 ·L. 沃 什 伯 恩 (Arthur L.
Washburn)的学⽣,让后者经过训练克服呕吐反射,以便在他禁⻝期
间,将⼀条橡⽪管塞进喉咙,进⼊胃部,给附着在橡⽪管末端的⽓球
充⽓,测量胃部的膨胀收缩。⽽后,沃什伯恩照常⽣活——上课、在
实验室⼯作、跑腿——⽽⽓球却不舒服地膨胀、塌陷,别⼈还盯着他
看,因为他发出奇怪的声⾳,嘴⾥还冒出⼀根管⼦。
坎农说服其他学⽣在接受X光检查时⻝⽤⻝物,这样他就能看到
⻝物从⼝腔进⼊⻝道,⼜进⼊消化系统。他借此成为第⼀个观察⽣理
蠕动(⻝物经肌⾁推动通过消化道)的⼈。这些和其他新奇的实验,成
为坎农经典教科书《疼痛、饥饿、恐惧和愤怒中⾝体的变化》(Bodily
Changes in Pain, Hunger, Fear, and Rage) 的基础,多年以来,
此书都是⽣理学领域的最权威作品。
坎农的兴趣似乎没有领域限制。他是⾃主神经系统(⾃主神经系统
是指⾝体⾃动做的所有事情,⽐如呼吸、泵⾎和消化⻝物)和⾎浆⽅⾯
的世界权威。他对杏仁核和下丘脑进⾏了开创性的研究,推断出肾上
腺素在⽣存反应中的作⽤(“或战或逃反应”或“战逃反应”这个词就是他
创造的),开发出第⼀种有效的休克疗法,甚⾄还抽出时间就伏都教
(voodoo)⻛俗写了⼀篇权威性⼗⾜⽽且令⼈尊敬的论⽂ [10]。在业余
时间,他热衷于⼾外活动。1901年,他和妻⼦在蜜⽉旅⾏中⾸登了
蒙⼤拿现属冰川国家公园⾥的⼀座⼭峰,为了纪念他们,这座⼭峰被
命名为坎农⼭。第⼀次世界⼤战爆发时,尽管已经年满45岁,还是5
个孩⼦的⽗亲,坎农仍以哈佛医院志愿者的⾝份应征⼊伍,到欧洲当
了两年战地医⽣。1932年,坎农将⾃⼰毕⽣所学和多年的研究浓缩
成⼀本畅销书《⾝体的智慧》(The Wisdom of the Body),概述了
⾝体⾃我调节的⾮凡能⼒。瑞典⽣理学家乌尔夫 · 冯 · 欧拉 (Ulf von
Euler) 跟进了坎农的⼈类战逃冲动 研究,并于 1970 年获得诺⻉尔
[1]
⽣理学或医学奖;等到坎农研究的重要性得到充分认可之时,他本⼈
早已去世(尽管他如今得到了⼴泛尊敬)。
有⼀件事,坎农没有意识到(当时也没有⼈意识到),在细胞层⾯
上,⾝体需要惊⼈的能量来⾃我维持。⼈们⽤了很⻓时间才弄明⽩,
⽽当答案出现的时候,它并不来⾃某家强⼤的研究机构,⽽是来⾃⼀
个基本上独⽴从事研究的古怪英国⼈,他住在英格兰西部⼀座舒适的
乡村别墅⾥。
我们现在知道,细胞内外都是名叫离⼦的带电粒⼦。离⼦之间的
细胞膜上,有⼀种微⼩的⽓闸,叫离⼦通道。⽓闸打开时,离⼦通
过,产⽣极⼩的电流。不过,这⾥的“⼩”,完全是视⻆问题,在细胞
层⾯上,每⼀次电击只产⽣100毫伏的能量,可这相当于每⽶3000万
伏特——⼏乎完全等于⼀道闪电。换句话说,你细胞⾥的电量,是你
房⼦⾥电量的1000倍以上。从极⼩的微观层⾯看,你动量充沛。
这完全是⽐例问题。想象⼀下,出于演⽰⽬的,⼀颗⼦弹射⼊了
我的腹部。它真的让我很疼,造成了很多伤害。现在,想象同样的⼦
弹射向⼀个8万⽶⾼的巨⼈。⼦弹甚⾄射不穿他的⽪肤。枪还是那把
枪,⼦弹是⼀样的⼦弹,只是⽐例不同。你细胞⾥的电能量,情况多
少与此类似。
负责细胞中能量的物质,是⼀种叫作三磷酸腺苷(或者ATP)的化
学物质,这可能是你⾝体⾥最重要、可你⼜从未听过的东西了。每⼀
个ATP分⼦就像⼀颗⼩电池,它储存能量,然后释放出来,为细胞(所
有的细胞,不管是植物⾥的,还是动物⾥的)需要进⾏的所有活动提供
能量。参与其中的化学过程极为复杂。这⾥有⼀句话,节选⾃⼀本化
学教科书,对它的作⽤稍微做了⼀些解释:“ATP是聚阴离⼦,构成了
潜在易螯合的聚多磷酸盐组,跟⾦属阳离⼦有着极⾼的亲和⼒。”就此
处的⽬的⽽⾔,知道我们强烈依赖ATP来维持细胞活⼒也就够了。每
⼀天,你都产⽣和使⽤ 相当于你⾃⼰体重的ATP——⼤约200万亿
[11]

ATP分⼦。站在ATP的⻆度来看,你实际上只是⼀台产⽣ATP的机器。
你的其他⼀切都是副产品。由于ATP的消耗或多或少在瞬间完成,所
以,在任何时刻,你体内都只有60克ATP ,也就是2盎司多⼀点。
[12]

⼈们⽤了很⻓时间才弄明⽩这⼀切,⽽且答案出现的时候,⼏乎
没⼈相信。发现答案的⼈ 是个⾃费搞研究的怪性⼦科学家,名叫
[13]

彼得·⽶切尔(Peter Mitchell)。20世纪60年代初,他从温佩建筑公司
(Wimpey housebuilding company)继承了⼀笔财富,并⽤它在康
沃尔的⼀座豪宅⾥建起了研究中⼼。⽶切尔留着⻬肩⻓发,戴着⽿
环,在严肃的科学家中显得很不寻常。他还出了名地健忘,在⼥⼉的
婚礼上,他⾛近另⼀位宾客,说对⽅看起来很⾯熟,但⾃⼰却想不起
她是谁了。
“我是你第⼀个⽼婆!” [14] 她说。
⽶切尔的设想遭到普遍否定,这并不⼗分奇怪。正如⼀位编年史
作家的说法:“⽶切尔提出⾃⼰的假说时,完全没有证据⽀持。”但他
最终得到了证实,还在1978年获得了诺⻉尔化学奖,这对在家庭实
验室⾥搞研究的⼈来说,可谓是了不起的成就。英国著名⽣物化学家
尼克·莱恩(Nick Lane)认为,⽶切尔本该像詹姆斯·沃森和弗朗西斯·
克⾥克那样出名。
表⾯定律也规定了我们能⻓到多⼤体格。在近⼀个世纪前发表的
著名⽂章《论⼤⼩适当》(On Being the Right Size)中,英国科学
家兼作家霍尔登(J. B. S. Haldane)指出,要是把⼀个⼈放⼤到《格列
佛游记》巨⼈国⾥30⽶的巨⼈那么⾼,他的体重将达到280吨。这将
使他的体重变成正常⼈的4600倍,但他的⻣头⼜只有正常⼈的300倍
粗,不⾜以⽀撑这样庞⼤的重量。⼀句话,我们的体格之所以是现在
这样,是因为我们只能保持这样的体格。
⾝体的⼤⼩事关我们受重⼒的影响有多⼤。你想必早就注意到,
⼀只⼩⾍⼦掉下桌⾯,会毫发⽆损地落在地上,继续它的旅程,丝毫
不受⼲扰。这是因为它的体格⼩(严格地说,是它的表⾯积与体积之⽐
⼩),⼏乎不受重⼒的影响。可⼈们不太清楚的是,同样的情况放到个
⼦矮的⼈⾝上也适⽤,只不过尺度不同罢了。⼀个⾝⾼只有你⼀半的
孩⼦ 跌倒在地并撞到头,他感受到的冲击⼒仅为成年⼈的1/32,
[15]

这也是为什么⼩孩⼦似乎总是运⽓好得坚不可摧。
成年⼈就没那么幸运了。正常情况⽽⾔,成年⼈从⼋九⽶以上的
地⽅跌下来,很少有能侥幸⽣还的。不过,也有⼀些著名的例外:其
中最令⼈难忘的,或许要数第⼆次世界⼤战中英国⻜⾏员 尼古拉
[16]

斯·阿尔克梅德(Nicholas Alkemade)的事迹了。
1944 年冬末,⼀架兰开斯特轰炸机前往德国上空进⾏轰炸,被
德军⾼射炮击中,机内迅速腾起烟雾和⽕焰,机尾机枪⼿、空军上⼠
阿尔克梅德发现⾃⼰置⾝⼗分危险的处境。兰开斯特轰炸机的机尾机
枪⼿不能戴降落伞,因为他们操作的空间太过狭窄。等阿尔克梅德设
法从炮塔⾥爬出来,伸⼿去拿降落伞时,降落伞已经着⽕,没办法⽤
了。他决定,与其在⼤⽕中被烧死,还是从⻜机上跳出去再说。于是
他打开舱⻔,⼀头栽进了夜空中。
他当时离地⾯差不多有4800⽶,并以每⼩时200千⽶的速度往下
掉。“周围⾮常安静,”多年后,阿尔克梅德回忆说,“唯⼀的声⾳是
远处⻜机引擎的轰鸣,我完全没有下坠感。我感觉⾃⼰像是悬浮在空
中。”出乎他的意料,他发现⾃⼰出奇地镇定平和。毫⽆疑问,他为⻢
上就要死了感到遗憾,却达观地接受了现实,有时候,⻜⾏员的确看
得⽐较开。这时的经历梦幻得超乎现实,阿尔克梅德⼀直拿不准⾃⼰
到底失没失去意识。但当他猛地回到现实,他必定是有意识的,他撞
到了⼀些⾼⼤松树的树枝,发出砰的⼀声巨响,扎进了雪堆。不知怎
么搞的,他的两只靴⼦都弄丢了,膝盖酸痛,还有些轻微的擦伤,但
除此之外,他毫发⽆损。
阿尔克梅德的亡命经历并未就此结束。战后,他在英国中部拉夫
堡的⼀家化⼯⼚找到了⼀份⼯作。处理氯⽓时,他的防毒⾯具松了,
⽴即暴露在危险的⾼浓度氯⽓中。他昏迷不醒地躺了15分钟,同事们
才把他拖到安全地带。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过了⼀阵,他正在调整
⼀条管⼦,管⼦突然破裂,把他从头到脚都喷上了硫酸。他严重烧
伤,但⼜活了下来。等他伤病痊愈回到⼯作岗位后不久,⼀根2.7⽶
⻓的⾦属杆从⾼处落下,砸到他⾝上,差点要了他的命,但他再⼀次
恢复了健康。这⼀回,他决定向命运屈服。他找了⼀份更安全的⼯
作,做家具销售员,余⽣平安⽆事。1987年,65岁的他安详地在床
上去世。
我并不是说,任何⼈都能指望从天上掉下来还能活着,但这种事
的发⽣频率⽐你想象的要⾼。1972年,南斯拉夫航空公司DC-9航班
在捷克斯洛伐克上空的半空中解体,⼀位名叫维斯娜 · 伍洛维奇
(Vesna Vulovic) 的空姐从 10,000 ⽶的⾼空落下,幸免于难。 2007
年,厄⽠多尔出⽣的曼哈顿窗⼾清洁⼯阿尔西德斯·莫雷诺(Alcides
Moreno)正站在144⽶⾼的脚⼿架上,脚⼿架却突然垮了。他的哥哥
正在他⾝边⼯作,在撞击中当场死亡,但莫雷诺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简⽽⾔之,⼈体是⼀种有着神奇弹性的东西。
事实上,似乎没有什么样的挑战,是⼈类的持久⼒⽆法克服的。
在艾伯塔省埃德蒙顿,⼀个蹒跚学步的⼩孩⼦艾丽卡 · 诺德⽐ [17]

(Erika Nordby),在隆冬的夜⾥醒来,只穿着尿布和⼀件轻薄上⾐,
从家⾥没有完全关好的后⻔⾛了出去。⼏⼩时后,⼈们找到她,她的
⼼脏已经停⽌跳动⾄少两⼩时,但当地医院⼩⼼翼翼地给她暖和⾝
⼦,这奇迹般地让她醒了过来。她很快彻底康复,成为周围尽⼈皆知
的“奇迹宝宝”。值得注意的是,仅仅⼏周后,在威斯康星州的⼀座农
场,有个两岁男孩做了⼏乎相同的事情,也成功地苏醒过来,完全康
复。换句话说,⾮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体才不想死呢!
孩⼦们在极冷条件下的表现,⽐在极热条件下要好,因为他们的
汗腺尚未发育完全,⽆法像成年⼈般⾃在地出汗。这在很⼤程度上解
释了为什么在温暖的天⽓⾥,许多被留在汽⻋⾥的孩⼦很快就死掉
了。在30℃的⼾外,密闭汽⻋的⻋内温度可以达到54℃,任何孩⼦
都没法⻓时间承受。1998年⾄2018年8⽉期间,美国有近800名⼉
童 死于⽆⼈看管的热⻋内,其中⼀半不到两岁。值得注意的是(其
[18]

实我更想说的是令⼈震惊),在美国,规定将⽆⼈看管的动物留在汽⻋
⾥为⾮法的州,⽐规定将⽆⼈看管的⼩孩留在⻋内为⾮法的州更多,
前者有29个州,后者有21个州。
由于⼈类⾃⾝的弱点,地球上的很多地⽅都超出了我们的承受极
限。总体⽽⾔,地球或许是个让⼈感觉温和友好的地⽅,但它有很⼤
部分不是太冷就是太热,不是⼲旱就是海拔太⾼,我们⽆法在上⾯成
功地⽣活。即使靠着⾐服、住所和⽆穷⽆尽的创造⼒,⼈类也只能勉
强⽣活在地球陆地⾯积的12%左右,如果算上海洋,那么⼈类只能⽣
活在占地球总表⾯积4%的地⽅。
⼤⽓层的稀薄,限制了我们的⽣存⾼度。全世界海拔最⾼的永久
性居住点 位于智利北部安第斯⼭脉的奥坎基尔查⼭,那⾥的矿⼯
[19]

⽣活在5340⽶⾼的地⽅,但这似乎绝对是⼈类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矿⼯们⾃⼰选择每天再往上跋涉460⽶到达⼯作地点,⽽不是睡在
5800 ⽶的⾼处。出于⽐较⽬的,要提⼀下,珠穆朗玛峰⾼约 8850
⽶。
在⾼海拔地区,任何活动都变得艰难,令⼈⼒竭。约有40%的⼈
到了海拔4000⽶以上的地⽅会出现⾼原反应,⽽且,这跟健康与否
毫⽆关系,因此⽆法预测谁会成为⾼原反应的受害者。在极端的⾼度
上,⼈⼈都苦苦挣扎。《极限⽣活》(Life at the Extremes)⼀书的
作者弗朗西斯·阿什克罗夫特(Frances Ashcroft)指出,1952年丹增·
诺尔盖(Tenzing Norgay)和雷蒙德·兰伯特 (Raymond Lamber)
[20]

攀登珠穆朗玛峰南坡时,5个半⼩时只前进了200⽶。
在海平⾯,红细胞⼤约占据了40%的⾎液体积 ,但随着对更 [21]

⾼海拔的适应,这⼀⽐例还可以再增加⼀半左右,尽管这是要付出代
价的。红细胞的增加使⾎液变稠,流动迟缓,为⼼脏的泵动施加了额
外的压⼒,哪怕是⼀辈⼦都⽣活在⾼海拔地区的⼈都会受到影响。像
玻利维亚⾸都拉巴斯(海拔3500⽶)这种⾼海拔城市的居⺠,有时会患
上⼀种叫作蒙格病的疾病。这种病让⼈嘴唇发紫,⼿指粗得像棒槌,
因为他们浓稠的⾎液流动不畅,转移到较低海拔后,问题就消失了。
于是,许多患者因此永远地搬到了远离朋友和家⼈的⼭⾕地区。
出于经济原因,航空公司通常将机舱的⽓压保持相当于
1500~2400⽶的⽔平,这就是为什么⻜⾏中酒精更容易上头。这也
解释了为什么⻜机下降时会⽿鸣,因为当你降低⾼度,压⼒会发⽣变
化。如果⼀架正常巡航在10,000⽶⾼空的客机,机舱突然减压,乘客
和机组⼈员可能在短短8秒或10秒内变得头昏⽬眩,失去⾏为能⼒。
阿什克罗夫特提到过⼀名⻜⾏员的例⼦ ,他因为想在戴氧⽓⾯罩
[22]

前先戴眼镜⽽昏了过去。幸运的是,副驾驶并没有丧失驾驶能⼒,接
⼿了⻜机的操控。
缺氧(也叫低氧、氧不⾜)导致最恶劣后果的⼀个例⼦发⽣在1999
年10⽉。美国职业⾼尔夫球⼿佩恩·斯图尔特(Payne Stewart),还
有三名商业伙伴和两名⻜⾏员,搭乘租⽤客机从奥兰多前往拉斯,途
中⻜机突然失去增压,机上所有⼈陷⼊昏迷。⻜机的最后信息来⾃上
午9点27分,当时⻜⾏员确认将爬升到12,000⽶。6分钟后,地勤管
制员再次联络⻜机,对⽅没有回应。⻜机没有转向西边⻜往得克萨
斯,⽽是靠着⾃动驾驶继续沿着西北⽅向⻜,越过了美国中部,最终
耗尽燃料,坠毁在南达科他州的⼀处农⽥,机上六⼈全部遇难。
我们对⼈类极限条件⽣存能⼒的认识,⼤量令⼈不安的部分均来
⾃第⼆次世界⼤战期间对战俘、集中营囚徒和贫⺠所进⾏的实验。纳
粹德国曾对健康的囚犯 截肢,或进⾏实验性肢体移植和⻣移植,
[23]

希望为德国伤病找到更好的治疗⽅法。为了确定德国⻜⾏员迫降海上
之后能活多久,他们把俄罗斯战俘投⼊冰⽔⾥。出于类似⽬的,还有
⼀些战俘在寒冷天⽓被⾚⾝裸体地赶到⼾外⻓达14⼩时。⼀些实验似
乎只是出于病态的好奇⼼。⼀项实验朝受试者眼睛⾥注射染料,观察
眼睛颜⾊是否会永久改变。还有很多实验给受试者服⽤各种毒药,施
放神经毒⽓,⽤疟疾、⻩热病、斑疹伤寒和天花感染他们。乔治·安纳
斯(George J. Annas)和迈克尔·格罗丁(Michael A. Grodin)在《纳
粹 医 ⽣ 》 (Nazi Doctors) 和 《 纽 伦 堡 法 典 》 (The Nuremberg
Code)中写道,医⽣们“在战后没有道歉,他们从来不是被迫进⾏此类
实验的。他们都是⾃愿的”。 [2]

德国⼈的实验尽管可怕,但在规模上(甚⾄残忍度上)却被⽇本⼈
⽐了下去。在⼀个名叫⽯井四郎的医⽣带领下,⽇本⼈在“伪满洲国”
的哈尔滨修建了⼀处由150多座建筑组成的庞⼤建筑群,占地6平⽅
千⽶,公开宣称要通过各种必要的⼿段,确定⼈类的⽣理极限。这处
设施被称为“731部队”。
在⼀项典型的实验中 ,中国囚徒以交错的距离被绑在⽊桩
[24]

上,接着⽇本⼈引爆远处的榴霰弹。之后,科学家们⾛到囚徒中间,
仔细观察他们受伤的性质、程度及其死亡时间。出于类似⽬的,另⼀
些囚徒遭到⽕焰喷射器的扫射,或挨饿、冷冻、下毒。⼀些⼈甚⾄在
清醒时惨遭解剖 。⼤多数受害者是被俘的中国⼠兵,但731部队也
[25]
对⼀些盟军战俘进⾏了实验,以确保毒素和神经毒剂对西⽅⼈及亚洲
⼈有着同样的影响。如果需要孕妇或⼩孩做实验 ,⽇军会随意从 [26]

哈尔滨的街道上抓⼈。没有⼈知道在731部队有多少⼈死亡,但⼀项
估计认为,这个数字将⾼达25万。
这⼀切暴⾏的结果是,到战争结束时,⽇本和德国对微⽣物学、
营养学、冻伤、武器伤害,以及最重要的神经毒⽓、毒素和传染病之
影响,有了远超世界其他国家的认识。很多德国⼈因为上述战争罪⾏
遭到逮捕和审判,但⽇本⼈⼏乎完全逃脱了惩罚。⼤多数⼈被免予起
诉,作为回报,他们向战胜⽅美国分享了⾃⼰所了解到的情况。组建
并领导731部队的医⽣⽯井四郎接受了⼤量盘问,⽽后获准重返平⺠
⽣活。
不管是对⽇本还是美国官⽅,731部队的存在都是⼀个讳莫如深
的秘密,要不是1984年,东京庆应义塾⼤学的⼀名学⽣ 偶然在⼆ [27]

⼿书店发现了⼀盒罪证档案,并将之公布于世,普通⼈将永远都不会
知道它的存在。但那时将⽯井四郎绳之以法已为时过晚。1959年,
他过了15年平静的战后⽣活,在睡梦中安详去世,时年67岁。
[1] 战逃冲动(Fight-or-flight impulse),⼼理学、⽣理学名词,为1929年美国⽣理学
家怀特 坎农(Walter Cannon)所创建,坎农发现,机体经⼀系列的神经和腺体反应将被引发
·
应激,使躯体做好防御、挣扎或者逃跑的准备。——编者注
[2] 纳粹德国的⿇⽊不仁简直叫⼈震惊。1941年,林堡附近哈达玛的⼀家精神病医院
为院⾥10,000名认知缺陷患者即将被处死举⾏了⼀次官⽅庆祝活动,员⼯们发表讲演,⼤喝
啤酒,以⽰庆贺。
第⼗⼆章 免疫:发炎是免疫系统
战⽃后的痕迹

“ 免疫系统是⾝体⾥最有意思的器官。”
——迈克尔·⾦奇(Michael Kinch)
I

免疫系统很⼤,有点乱糟糟的,⽽且遍布全⾝。很多我们认为与
免疫⽆关的东西,都属于这⼀范畴,⽐如⽿垢、⽪肤和眼泪。任何⼀
种⼊侵物,只要越过了这些外部防线 ( 只有相对较少的⼊侵物能做
到),很快就会遭遇成群结队的免疫细胞,从淋巴结、⻣髓、脾脏、胸
腺和⾝体其他部位涌出。⼤量化学物质参与其中。如果你想了解免疫
系统,就需要了解抗体、淋巴细胞、细胞因⼦、趋化因⼦、组胺、中
性粒细胞、B细胞、T细胞、NK细胞、巨噬细胞(macrophages)、吞
噬细胞(phagocytes)、粒细胞、嗜碱性细胞、⼲扰素、前列腺素、
多功能造⾎⼲细胞,以及更多——我的意思是,还要多得多。它们有
些作⽤重叠,有些同时从事多种⼯作。例如,⽩细胞介素-1不仅攻击
病原体,还在睡眠中扮演⻆⾊,这可能在⼀定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我
们不舒服时总是昏昏欲睡。有⼈计算,我们体内⼤约有300种不同类
型的免疫细胞在运转 ,但曼彻斯特⼤学免疫学教授丹尼尔·戴维斯
[1]

(Daniel Davis) 认为,从本质上来说,这个数字⽆法计算。他说:


“ ⽐如,⽪肤中的树突状细胞 和淋巴结中的树突状细胞很不⼀样,
[2]

故此,要对特定类型下定义就会变得相当混乱。”
更重要的是,每个⼈的免疫系统都是独⼀⽆⼆的,这使得免疫系
统难以概括、难以理解,出错时也更难治疗。此外,免疫系统不仅仅
对付细菌,它还必须对毒素、药物、癌症、外来物体,甚⾄对你⾃⼰
的精神状态做出响应。⽐⽅说,要是你压⼒过⼤或者疲惫不堪 ,就 [3]

更容易受感染。
由于保护我们免遭⼊侵是⼀项⽆⽌境的挑战,免疫系统有时会发
⽣错误,对⽆辜的细胞发动攻击。考虑到免疫细胞每天进⾏的检查数
量,错误率实在很低。然⽽,有着莫⼤讽刺意味的是,在⼈类所遭受
的病痛中,有很⼤⼀部分是我们⾃⾝的免疫系统疾病(如多发性硬化
症、狼疮、类⻛湿关节炎、克罗恩病以及其他许多讨厌的病症)。总共
约有5%的⼈患有 某种形式的⾃⾝免疫性疾病(对如此讨厌的疾病范
[4]

畴,这是个很⾼的⽐例),⽽且,这个数字的增⻓速度超过了我们对其
进⾏有效治疗的能⼒。“看着它,你或许会得出结论,真是疯了,免疫
系统居然攻击⾃⼰。”戴维斯说,“但反过来说,⼀旦你开始思考免疫
系统的所有任务,你会惊讶地发现,情况并⾮从来如此。你的免疫系
统正不断受到以前从没⻅过的东西的轰炸,这些东西兴许才刚刚问世
——⽐如不断变异成新形式的流感病毒。因此,你的免疫系统必须能
够识别并抗击⼏乎可以说数量⽆限多的东西。”
戴维斯四⼗来岁,⾝材⾼⼤,性情温和,笑声洪亮,带着⼀股已
在⽣活中找到归宿的快乐⽓息。他在曼彻斯特⼤学和斯特拉斯克莱德
⼤学学习物理,20世纪90年代中期搬到哈佛⼤学,认定⽣物学才是
⾃⼰真正的兴趣所在。出于偶然的机会,他进⼊了哈佛⼤学的免疫学
实验室,免疫系统优雅的复杂性,以及由此⽽来的解开⼀切谜团的挑
战感,深深地吸引了他。
尽管在分⼦层⾯上错综复杂,免疫系统的所有部分都只负责⼀项
任务:识别任何⾝体中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必要时杀死它。但整个过
程并不这么简单直⽩。你⾝体⾥有很多东西不光⽆害,甚⾄还有益,
杀死它们有失鲁莽,⽽且浪费了能量和资源。所以免疫系统必然只能
针对那些⼼存恶意的东西,就有点像是机场观察传送带上物件的安检
⼈员。
免疫系统的核⼼是五类不同的⽩细胞:淋巴细胞、单核细胞、嗜
碱粒细胞、中性粒细胞和嗜酸粒细胞。它们都很重要,但最让免疫学
家兴奋的是淋巴细胞。⼤卫·班布⾥基(David Bainbridge)称淋巴细
胞“差不多是整个⾝体⾥最聪明的⼩细胞” ,因为它们能够识别⼏乎
[5]

任何⼀种不受欢迎的⼊侵者,并迅速做出针对性的反应。
淋巴细胞主要有两种类型:B细胞和T细胞。有点奇怪的是,B细
胞中的B来⾃“法布利囊”(bursa of fabricius),这是⻦类⾝上⼀种类
似阑尾的器官,也是B细胞最初被发现的地⽅。 ⼈类和其他哺乳动 [1]

物没有法布利囊。我们的B细胞是在⻣髓(bone marrow)中形成的,
但bone marrow也以字⺟B打头纯属巧合。T细胞的“T”,更忠于来
源。它们也在⻣髓中形成,但来源于thymus(胸腺),胸腺是胸部的⼀
个⼩器官,位于⼼脏的上⽅,两肺之间。很⻓⼀段时间⾥,胸腺在⼈
体中的作⽤⼀直是个谜,因为它⾥头似乎全是死掉的免疫细胞,按丹
尼尔·戴维斯在杰作《基因的相容性》(The Compatibility Gene)中
所说:“它是细胞们死去的地⽅。”1961年,在伦敦⼯作的年轻法裔
澳⼤利亚科学家雅克·⽶勒(Jacques Miller)解开了这个谜团。⽶勒确
认,胸腺是T细胞的苗圃 。T细胞是免疫系统⾥的精英部队,胸腺⾥
[6]

发现的死细胞是不符合要求的淋巴细胞,因为它们要么不擅⻓识别和
攻击外来⼊侵者,要么就是过分急于攻击⾝体本⾝的健康细胞。简⽽
⾔之,它们未能过关。这是⼀项意义重⼤的发现。医学杂志《柳叶
⼑》评论说,这令⽶勒成为“最后⼀个确认⼈体器官功能的⼈” 。不 [7]

少⼈都好奇为什么诺⻉尔奖没颁给他。
T细胞⼜细分为两类:辅助T细胞和杀⼿T细胞。顾名思义,杀⼿T
细胞负责杀死被病原体侵⼊的细胞。辅助T细胞帮助其他免疫细胞发
挥作⽤,包括帮助B细胞产⽣抗体。还有⼀种T细胞叫“记忆T细胞”,
它能够记住早前⼊侵者的细节,因此,如果同样的病原体再次出现,
它们能够协调快速反应——这就是所谓的适应性免疫。
记忆T细胞⾼度警觉。我不会得腮腺炎,因为在我体内的某个地
⽅,记忆T细胞60多年来⼀直在保护我免受第⼆次侵袭。当它们识别
出⼊侵者,就指⽰B细胞产⽣抗体,攻击⼊侵的有机体。抗体是⼀种
聪明的东西,因为如果先前的⼊侵者胆敢回来,抗体能迅速识别并击
退它们。这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种疾病你只会得⼀次。这也是疫苗接
种的核⼼原理。接种疫苗这种⽅法,实际上是诱导⾝体产⽣针对特定
疾病的有⽤抗体,不必从⽣病开始。
微⽣物已经发展出各种愚弄免疫系统的⽅法——例如,发出混淆
的化学信号,或者伪装成良性或友好的细菌。⼀些传染性病原体,如
⼤肠杆菌和沙⻔菌,可以欺骗免疫系统,让后者去攻击错误的有机
体。⼈类病原体很多,在很⼤程度上,它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演变出巧
妙的新⽅式进⼊我们体内。我们偶尔⽣病并不奇怪,我们并不频繁⽣
病反⽽可以算个奇迹。此外,除了杀死侵⼊性细胞外,免疫系统还必
须在我们⾃⼰的细胞⾏为失当(如发⽣癌变)时,努⼒杀死它们。
从本质上说,发炎是⾝体为保护⾃⼰免受伤害⽽战⽃所产⽣的热
度。受伤部位附近的⾎管会扩张,让更多的⾎液流向受伤部位,同时
也会带来⽩细胞抵御⼊侵者。这导致该部位肿胀,增加周围神经的压
⼒,导致敏感压痛。与红细胞不同,⽩细胞可以离开循环系统,穿过
周围的组织,就像军队在丛林中巡逻⼀样。遇到⼊侵者时,它们会释
放出⼀种叫作细胞因⼦的攻击性化学物质,当你的⾝体与感染做⽃
争,是细胞因⼦让你感到发烧和病恹恹。让你感到难受的不是感染,
⽽是你⾝体的⾃我保护。从伤⼝渗出的脓液只不过是为保护你⽽献出
⽣命死掉的⽩细胞。
炎症是⼀件棘⼿的事情,过多会破坏邻近组织,导致不必要的疼
痛,但过少⼜⽆法阻⽌感染。错误的发炎 跟糖尿病、阿尔茨海默
[8]

病,甚⾄⼼脏病和中⻛等各种疾病有关。圣路易斯华盛顿⼤学的迈克
尔·⾦奇向我解释:“有时候,在所谓的细胞因⼦⻛暴中,免疫系统会
变得发狂 ,拿出所有的防御措施,发射所有的导弹。你会被它害
[9]

死。在许多流⾏病⾥,细胞因⼦⻛暴反复出现,但对蜜蜂叮咬的极端
过敏反应也会导致细胞因⼦⻛暴。”
免疫系统在细胞⽔平上发⽣的许多事情,⾄今我们尚未完全理
解。还有⼤量的东西完全没弄明⽩。在我访问曼彻斯特期间,戴维斯
带我去了他的实验室,那⾥有⼀组博⼠后学者正⼸着背,在电脑屏幕
上研究⾼分辨率显微镜拍摄到的图像。⼀位名叫乔纳森 · 沃博伊斯
(Jonathan Worboys) 的博⼠后向我展⽰了他们刚刚发现的东西 ——
散布在细胞表⾯的蛋⽩质所构成的环状结构,就像舷窗。在这家实验
室之外,没有⼈⻅过这种环。
“ 它们的形成显然是有原因的,”戴维斯说,“但我们⽬前还不知
道原因是什么。它看起来很重要,但也可能⽆关紧要。反正,我们不
知道。我们可能需要四五年的时间才能真正解开这个谜团。就是这样
的事情,让科学既令⼈兴奋,同时⼜艰难棘⼿。”
如果说,免疫系统有⼀位守护神,那⼀定是彼得·梅达沃。他是
20世纪最伟⼤的英国科学家之⼀,说不定也是异国⾊彩最浓烈的。梅
达沃的⽗亲是黎巴嫩⼈,⺟亲是英国⼈,⽽他本⼈1915年出⽣于巴
西。他⽗亲在巴西有些⽣意,但梅达沃年纪尚幼时,全家就搬回了英
格兰。梅达沃个⼦⾼,⻓得好看,很有运动天赋。
跟他同时代的⻢克斯·佩鲁茨(Max Perutz)形容梅达沃“活泼、善
于交际、温⽂尔雅、⻓于交谈 、平易近⼈、躁动不安、雄⼼⽆
[10]

限”。史蒂芬·杰伊·古尔德(Stephen Jay Gould)称他是“我认识的最


聪明的⼈”。尽管梅达沃受训的⽅向是研究动物,但为他带来永久声誉
的是他在⼆战期间对⼈类的研究。
1940 年夏天⼀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梅达沃和妻⼦及年幼的⼥⼉
正坐在⽜津的花园⾥享受好天⽓。他们听到头顶传来⻜机发出的噼啪
爆裂声,抬头看去,⼀架英国皇家空军的轰炸机正从天上往下落。⻜
机坠毁在离他们家200⽶的地⽅,燃起熊熊⼤⽕。⼀名机组成员幸免
于难,但严重烧伤。过了⼀两天,军队的医⽣请梅达沃过去看看那位
年轻的⻜⾏员,他⼤概有点吃惊。毕竟,梅达沃是位动物学家,只不
过从事的是抗⽣素研究,有可能帮得上忙。⼀段极具成效的关系就此
开始,它最终为梅达沃带来了诺⻉尔奖。
医⽣们尤其为移植⽪肤的问题所困扰。每当从⼀个⼈⾝上取下⽪
肤移植到另⼀个⼈⾝上,⽪肤⼀开始会被后者接受,但很快就枯萎死
亡。梅达沃⽴刻迷上了这个问题,他不明⽩为什么⾝体会排斥⼀些明
显有益的东西。他写道:“⽪肤的移植完全是出于临床上的良好意愿
,往往还有着致命的紧迫性,但移植的同种⽪肤,却被(⾝体)当成
[11]

了疾病,需要加以摧毁以求痊愈。”
“ 起初,⼈们认为是⼿术存在某种问题,如果外科医⽣能改善技
术,⼀切就能好起来。”丹尼尔·戴维斯说。但梅达沃意识到情况不⽌
如此。每当他和同事们重复植⽪⼿术,第⼆次的排斥反应总是来得更
快。梅达沃随后发现,免疫系统在⽣命早期就学会了不攻击⾃⼰健康
正常的细胞。戴维斯向我解释说:“他发现,如果⼀只⽼⿏在很⼩的时
候就接触过另⼀只⽼⿏的⽪肤,那么,等前⼀只⽼⿏⻓⼤,它就能够
接受后⼀只⽼⿏的⽪肤移植。”
换句话说,梅达沃发现,⾝体在很⼩的时候就学会了什么是⾃
我,也就是不能攻击的东西。你可以从⼀只⽼⿏⾝上移植⽪肤到另⼀
只⽼⿏⾝上,只要接受移植的⽼⿏从很⼩的时候就经训练不对该⽪肤
产⽣反应。多年以后,正是这⼀⻅解为梅达沃赢得了诺⻉尔奖。⼤卫·
班布⾥基指出:“尽管我们今天视之为理所当然,但移植和免疫系统的
突然结合,是医学上的⼀个关键点,它告诉我们免疫到底是怎么回
事。”
II

年圣诞节的前两天,在⻢萨诸塞州⻢尔伯勒,年仅23岁的
1954
理查德·赫⾥克 (Richard Herrick)因肾衰竭濒临死亡,但他成为全
[12]

世界第⼀个接受肾脏移植的⼈,从此重获新⽣。赫⾥克⾮常幸运,因
为他有⼀个同卵双胞胎兄弟罗纳德(Ronald),故此,也就有了⼀名⾝
体组织完全匹配的捐赠者。
即便如此,此前从来没⼈尝试过这样的⼿术,他的医⽣也根本拿
不准结果会是什么样。有⼀种可能是,两兄弟都会死。多年后,顶尖
外科医⽣约瑟夫·默⾥(Joseph Murray)解释说:“我们从来不曾让⼀
个健康的⼈,仅仅为了他⼈⽽冒这么⼤的⻛险。”好在事实证明,结果
好过了任何⼈最⼤胆的期待,甚⾄还带有了某种传说的⾊彩。理查德·
赫⾥克不仅在⼿术中活了下来,恢复了健康,还娶了照料他的护⼠,
并和她⽣了两个孩⼦。他多活了8年,最终因为原本的肾⼩球肾炎再
次发作⽽去世。他的哥哥罗纳德靠着⾃⼰的⼀个肾继续活了56年。为
赫⾥克操⼑的外科医⽣约瑟夫·默⾥在1990年获得了诺⻉尔⽣理学或
医学奖,不过主要是因为他后来在免疫抑制⽅⾯的研究。
然⽽,排斥反应带来的问题是,其他⼤多数移植尝试都以失败告
终。接下来的10年有211⼈接受了肾脏移植,但⼤多数⼈就算当时活
下来了,也多活不了⼏个星期。只有6例活到了⼀年以上——⼤部分
都是因为捐赠者同样是⾃⼰的双胞胎亲⼈。直到⼀种神奇的药物环孢
素研制成功,移植才逐渐变成常规治疗⼿段。在第七章⾥我们提到
过,环孢素提取⾃研究⼈员到挪威度假时偶然采集到的⼟壤样本。
过去的⼏⼗年⾥,移植⼿术取得了惊⼈的进展。例如,在美国,
如今每年接受器官移植的有3万⼈,95%以上12个⽉后仍然活着,
80%的⼈5年后仍然健在。不利的地⽅是对替代器官的需求远远超过
了供给。截⾄2018年底,美国有11.4万⼈ 排在器官移植的等候清
[13]

单上。每10分钟就有⼀个新⼈加⼊这份名单,每天有20⼈在找到捐
赠器官之前死亡。接受透析治疗的⼈平均能多活8年 ,但接受移植
[14]

⼿术后,平均可多活23年。
⼤约1/3的肾脏移植来⾃活体捐赠者(多为近亲),但其他所有移植
器官都来⾃已故捐赠者,这是⼀项真正的挑战。需要器官移植的⼈只
能寄望于:捐赠者去世时的⾝体条件和周围环境,能保留正常⼤⼩的
健康器官;捐赠者跟⾃⼰离得不太远;捐赠者去世时恰好有两⽀专家
外科⼿术团队候命——⼀⽀从捐赠者⾝上摘除器官,另⼀⽀把器官安
到受赠⼈的⾝体上。⽬前,美国肾脏移植的平均等待时间为3.6年,
⾼于2004年的2.9年,但很多⼈等不了那么久。在美国,平均每年有
7000⼈在接受移植前死亡。在英国,这个数字⼤约是每年1300⼈(两
国使⽤的衡量标准略有不同,因此数据⽆法直接⽐较)。
还有⼀种⽅案或许可⾏,那就是使⽤动物移植 。如果需要移
[15]

植的器官来⾃猪,那就可以等它⻓到合适的⼤⼩,需要的时候任意摘
取。移植⼿术可以根据时间进⾏安排,不再作为紧急情况处理。从原
则上看,这是个绝妙的解决办法,但在实践中它提出了两个主要问
题:其⼀是,来⾃另⼀动物物种的器官,会引发疯狂的免疫反应,你
的免疫系统必然知道,你体内不该存在猪的肝脏;其⼆是,猪⾝上存
在⼀种内源性逆转录病毒(简称PERV),⼀旦引⼊必然会传染⼈类。这
两个问题有望在不久的将来得到解决,届时定将改变数万⼈的⽣命轨
迹。
另⼀个同样棘⼿的问题是免疫抑制药物并不理想,原因很多。⾸
先,它们不光会影响移植部位,还将影响整个免疫系统,因此病⼈⽇
后始终会更容易受到感染和癌症的侵袭,正常⽽⾔,这些感染和癌症
都由免疫系统对付。这类药物也可能存在毒副作⽤。
幸运的是,我们⼤多数⼈永远不需要移植,但是免疫系统还能为
我们做其他很多的事情。⼈类总共存在⼤约 50 种⾃⾝免疫性疾病
,⽽且这个数字还在上升。以克罗恩病为例,这是⼀种越来越常
[16]

⻅的肠道炎症性疾病。1932年,纽约内科医⽣伯⾥尔·克罗恩(Burrill
Crohn)在《美国医学会杂志》上发表的⼀篇论⽂中描述了病情,在此
之前 ,它甚⾄不是⼀种公认的病症。 当时,每五万⼈中有⼀⼈
[17] [2]

会患上克罗恩病。接着,这个数字变成了 1/10000 ,后来到了


1/5000,如今,这⼀⽐例是1/250,⽽且仍在提⾼。为什么会发⽣这
样的情况,谁也说不清。丹尼尔·利伯曼认为,过度使⽤抗⽣素 和 [18]
随之⽽来的微⽣物储备枯竭,有可能使我们更容易受到各类⾃⾝免疫
性疾病的影响,但他也承认,“原因仍然难以捉摸”。
同样令⼈困惑的是,⾃⾝免疫性疾病性别歧视严重 。⼥性患
[19]

多发性硬化症的概率是男性的2倍,患狼疮的概率是男性的10倍,患
桥本甲状腺炎的概率是男性的50倍。总的来说,80%的⾃⾝免疫性疾
病发⽣在⼥性⾝上。既然说激素是罪魁祸⾸,那么,到底为什么⼥性
的激素会扰乱免疫系统,⽽男性的激素就并不完全如此,还没⼈说得
清。
最⼤的、从很多⽅⾯来说也最神秘棘⼿的⼀类免疫系统疾病是过
敏。过敏只是⾝体对通常⽆害的⼊侵者做出的不恰当反应。它是⼀个
新得令⼈惊讶的概念。这个词第⼀次出现在英语 中 ( 拼写为[20]

allergie),是⼀个多世纪前的《美国医学会杂志》。然⽽,过敏已经
成为现代⽣活的祸根。⼤约50%的⼈声称 ⾄少对⼀种东西过敏,
[21]

还有很多⼈声称对很多东西过敏(医学上称为特异性过敏症)。
全球过敏率介于10%~40%之间,⽽且过敏率与经济表现密切相
关。⼀个国家越富裕,它的国⺠就越容易过敏。没有⼈知道为什么富
裕对你来说这么难受。也许,城市化国家的富裕⺠众,接触到了更多
的污染物:有证据表明,来⾃柴油燃料的氮氧化物与过敏发⽣率较⾼
相关。⼜也许,富裕国家抗⽣素的滥⽤,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了我们的
免疫反应。缺乏锻炼、肥胖率增加,是另⼀些有可能产⽣影响的因
素。众所周知,过敏并不由基因决定,但你的基因会让你更容易发⽣
特定的过敏问题。如果你的双亲都有某种过敏,那么,你有40%的概
率也会染上它。也就是说,概率更⼤,但并不⼀定。
⼤多数过敏仅仅会引起不适,但也有⼀些会危及⽣命。在美国,
每年⼤约有700⼈死于过敏反应(anaphylaxis),这是⼀种往往会导
致呼吸道受限的极端过敏反应的正式名称。过敏反应⼤多由抗⽣素、
⻝物、昆⾍叮咬和乳胶引起(引发的概率亦按此顺序由⾼⾄低)。有些
⼈对某些材料特别敏感。查尔斯·帕斯特内克(Charles A. Pasternak)
医⽣在《我们体内的分⼦》 (The Molecules Within Us) ⼀书中讲
过,⻜机上的⼀名⼉童 因为两排之外的⼀名乘客吃了花⽣,不得
[22]

不住院两天。1999年,只有0.5%的⼉童对花⽣过敏;20年后的今
天,这⼀⽐例已经增⻓了四倍。
2017年,美国国家过敏症和传染病研究所 宣布,避免或减少
[23]

花⽣过敏的最好办法,不是从⼩就不让孩⼦接触花⽣(这是数⼗年来的
看法),⽽是让他们⼩剂量地接触花⽣,增强他们对花⽣的“抗性”。另
⼀些权威⼈⼠认为,让⽗⺟拿⾃⼰的孩⼦做实验不是⼀个好主意,任
何培养习惯的计划都应该在合格且紧密的监督下进⾏。
过敏率飙升最常⻅的解释是著名的“卫⽣假说” , 1989年在 [24]

《英国医学杂志》的⼀篇短⽂⾥被⾸次提出,作者是来⾃伦敦卫⽣和
热带医学院的流⾏病学家⼤卫·斯特朗(David Strachan),不过他⾃
⼰并未使⽤“卫⽣假说”这个提法(它是后来才这么叫的)。⽂章泛泛地
认为,发达国家的⼉童⽣⻓在更为⼲净的环境下,⽽⽋发达国家的孩
⼦,从⼩就跟灰尘、寄⽣⾍亲密接触,故此前者没有抵抗⼒,后者
有。
然⽽,“卫⽣假说”存在⼀些问题。其⼀是,过敏病例的⼤幅增加
基本上始于20世纪80年代,我们的⽣活环境变⼲净远⽐这要早,故
此,单靠卫⽣并不能解释过敏率的上升。“卫⽣假说”的更⼴泛版本,
名叫“⽼朋友假说”,如今已基本取代了最初的理论。它假定,我们的
易感性并不只基于童年时期的接触,⽽是可追溯到新⽯器时代的⽣活
⽅式累积变化导致的结果。
⽆论哪种情况,最重要的⼀点都不变:我们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
存在过敏。毕竟,吃花⽣致死并不能带来任何明显的进化益处,那
么,为什么这种极端的敏感性会保留在⼀些⼈⾝上,始终是个谜(其他
的过敏反应也⼀样)。
破解错综复杂的免疫系统,不仅仅是⼀项智⼒练习。找到⽅法,
利⽤⼈体⾃⾝免疫防御系统对抗疾病(所谓的免疫疗法),有望改变整
个医学领域。近年来,有两种⽅法引起了尤为⼴泛的关注。⼀种是免
疫检查点疗法。从本质上说,它的基本理念是:免疫系统的内建程序
是解决问题(如杀死感染),然后退出。从这个⻆度看,免疫系统有点
像是消防队。只要消防队扑灭了⼤⽕,就没有必要再继续朝余烬上冲
⽔了,故此,免疫系统内置了信号,告诉⾃⼰该收拾装备,回消防
站,等待下⼀场危机到来了。癌症学会了利⽤这⼀点,它们⾃⼰发出
停⽌信号,欺骗免疫系统,让它提前退休。检查点疗法很简单,就是
重写停⽌信号。这种疗法对某些癌症的治疗效果出奇地好(⼀些患有晚
期⿊⾊素瘤、濒临死亡的⼈竟然痊愈了),但出于⾄今尚未理解的原
因,它只是有些时候才管⽤,⽽且有严重的副作⽤。
第⼆种疗法叫CAR-T细胞疗法。CAR代表嵌合抗原受体,听上去
很复杂很专业,但本质上说,它就是从基因上改变癌症患者的 T 细
胞,接着将之送回体内,让它们去攻击、杀死癌细胞。这⼀过程对⼀
些⽩⾎病⾮常有效,但它会杀死健康的⽩细胞和癌细胞,病⼈很容易
受到感染。
不过,这种疗法的真正问题⼤概还在于成本。CAR-T细胞疗法的
治疗费⽤,很可能在每名患者50万美元以上。“我们该怎么做呢?”丹
尼尔·戴维斯问,“治疗少数⼏个富⼈,然后对其他⼈说,你们治不
起?”当然,这完全是另⼀个问题了。
法布利囊
[1] 这个名字来⾃意⼤利解剖学家西罗尼姆斯·法布利休
(bursa of fabricius)
斯 , ,他认为法布利囊跟卵⼦(或⻦蛋)的产⽣有关。
(Hieronymus Fabricius 1537—1619)
法布利休斯是错的,直到 年,法布利囊的真实⽤途才通过⼀桩愉快的意外事件被解开。
1955
当时在俄亥俄州⽴⼤学读研究⽣的布鲁斯 格⾥克(Bruce Glick)希望解开这个谜,他从鸡⾝
·
上取下法布利囊,看看它对鸡有什么影响。但是摘除了囊并没有明显的效果,所以他放弃了
研究这个问题。这些鸡随后被转⼿给了另⼀名学⽣托尼·张(Tony Chang),他当时正在研究
抗体。张发现,没有囊的鸡产⽣不了抗体。这两位年轻的研究⼈员意识到,法布利囊负责产
⽣抗体——这是免疫学上的⼀项重⼤发现。他们向《科学》杂志提交了⼀篇论⽂,但论⽂却
以“毫⽆趣味”的理由被拒。最终,他们将其发表在《家禽科学》(Poultry Science)杂志上。
据英国免疫学会(British Society for immunology)所称,⾃那以后,它已成为免疫学领域
被引⽤最多的论⽂之⼀。顺便提⼀句,bursa⼀词来⾃拉丁语,指袋⼦或钱包,可以形容各
种结构。⼈类也有bursas,译作滑囊,指的是帮助关节进⾏缓冲的⼩囊。
[2] 克罗恩⾃⼰并没有使⽤这个名字,⽽是更喜欢称之为局部性回肠炎、局部性肠炎或
结肠炎。后来⼈们发现,格拉斯哥外科医⽣托⻢斯·肯尼迪·达尔泽尔(Thomas Kennedy
Dalziel)在差不多20年前描述过同⼀种疾病。他称之为慢性间质性肠炎。
第⼗三章 肺和呼吸:你呼出的氧
分⼦将永垂不朽

“ 每当我眼睛开始模糊,⽼觉得肺部不舒服,我就出海去。”
—— 赫尔曼·梅尔维尔(Herman Melville),《⽩鲸》(Moby Dick)
I

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你每天安静⽽有节奏、基本上⽆须思考地
吸⼊呼出⼤约20,000次,稳定地处理⼤约12,500升空⽓(具体数字要
看你的体格和活跃程度)。也就是说,⼈们⼀年当中呼吸差不多730万
次,⼀辈⼦呼吸5.5亿次左右。
就跟⽣命中的所有事情⼀样,有关呼吸的数字令⼈震惊,叫⼈难
以置信。你的每⼀次呼吸,会呼出 ⼤约25×1022个氧分⼦,这是
[1]

个异常庞⼤的数字,在⼀天的呼吸⾥,你很可能会吸⼊⾄少⼀个所有
曾在这世上⾛过⼀遭的⼈都呼吸过的氧分⼦。⽽从此刻直到太阳熄
灭,所有曾在或将在这世上⾛⼀遭的⼈,也会时不时地吸⼊⼀丁点你
的⽓息。从这个意义上说,在原⼦层⾯,我们永垂不朽。
对我们⼤多数⼈来说,氧分⼦从⿐孔涌⼊ ( 普通⼈称⿐孔为
nare,解剖学家叫它nostril,必须说,后者没有什么特别令⼈信服的
理由)。通过⿐孔,空⽓进⼊你头部最为神秘的地⽅:⿐窦腔。根据头
部的其他部位所占的⽐例来看,⿐窦占据了巨⼤的空间,但没⼈知道
为什么。
“ ⿐窦很奇怪, ” 诺丁汉⼤学和皇后医学中⼼的本 · 奥利维尔对我
说,“它们就是脑袋⾥的巨⼤空间罢了。要是没有把这么多的空间分给
⿐窦,你的脑袋能有更多的地⽅容纳灰质。这个空间⼜并⾮完全的虚
空,⽽是布满了复杂的⻣骼⽹络,据信这有助于提⾼呼吸效率。”不管
⿐窦是否具备真正的功能,它们都会导致⼤量的不愉快。每年,⼤约
有3500万美国⼈患上⿐窦炎,20%的抗⽣素处⽅ ,都是开给⿐窦
[2]

炎患者的(虽说绝⼤多数的⿐窦炎是病毒性疾病,对抗⽣素免疫)。
顺便说⼀句,你的⿐⼦会在寒冷的天⽓流⿐涕,跟你家浴室窗⼾
在寒冷的天⽓会凝结⽔滴是⼀个道理。就你的⿐⼦⽽⾔,来⾃肺部的
暖空⽓与进⼊⿐孔的冷空⽓相遇并凝结,形成了⽔滴。
肺部还神奇地擅⻓清洁。根据⼀项估计,城市居⺠平均每天吸⼊
约200亿个外来颗粒——灰尘、⼯业污染物、花粉、真菌孢⼦,以及
任何飘浮在空⽓中的东西。很多这样的东西能让你⽣病,但⼤体上却
并没有,因为正常⽽⾔,你的⾝体能娴熟地解决⼊侵者。如果侵⼊的
粒⼦很⼤或刺激性太强,你⼏乎肯定会通过咳嗽或喷嚏把它给直接弄
出去(通常,在此过程中,它会成为别⼈的问题)。如果颗粒⼩得不会
引起这么强烈的反应,它兴许会困在⿐腔通道的黏液中,或是卡在肺
部的⽀⽓管(或⼩管)⾥。这些细⼩的呼吸管道⾥密布着数以百万计的
⽑发状纤⽑,纤⽑就像船桨⼀样(只是以每秒16次的速度猛烈开合),
把⼊侵者扫回喉咙,然后从喉咙将之转移到胃⾥,⽤盐酸溶解。如果
⼊侵者设法通过了舞动的纤⽑,它们还将遇到名为肺泡巨噬细胞的⼩
型吞噬机器,被吞噬掉。尽管如此,偶尔还是会有⼀些病原体侵⼊,
让你⽣病。不过,⽣活就是这样嘛。
直到最近,⼈们才发现,打喷嚏造成的“劈头盖脸”的沐浴感,远
远超出了任何⼈的想象。据《⾃然》杂志报道,⿇省理⼯学院教授莉
迪亚·鲍瑞芭(Lydia Bourouiba)领导的⼀⽀研究⼩组对打喷嚏做了远
⽐前⼈详尽的研究,发现喷嚏沫可以⻜出8⽶远 ,在空中悬浮10分
[3]

钟,才缓缓降落到附近的表⾯。依靠超低速摄影,他们还发现,喷嚏
并不像⼈们以为的那样是⼀颗颗的⻜沫,⽽是更像液体⻝品薄膜,覆
盖到附近的表⾯上,这为我们提供了进⼀步的证据:切莫太靠近⼀个
打喷嚏的⼈。有⼀种有趣的理论认为,天⽓和温度会影响喷嚏⾥⽔滴
的结合,进⽽可以解释为什么流感和感冒在寒冷天⽓更常⻅,但它还
是没法解释为什么直接触摸传染性⻜沫⽐呼吸(或亲吻)它们,更容易
使⼈传染疾病。顺便⼀提,打喷嚏的动作,正式名称叫
sternutation ,不过⼀些权威⼈⼠也会开玩笑地把打喷嚏称为 “ 强迫
性常染⾊体显性遗传光眼激发”(autosomal dominant compelling
helio-ophthalmic outburst),简称ACHOO,也就是“阿嚏”。

肺的总重量约为 1.1 公⽄,在你的胸部占据了超乎你想象的空


间。它们能膨胀起来,上⾄你的脖⼦,下⾄胸⻣。我们⼤多以为肺就
像⻛箱⼀样,是独⽴膨胀和收缩的,但事实上,它们得到了⼈体内最
不受重视的⼀块肌⾁(横膈膜)的极⼤协助。横膈膜是哺乳动物的⼀项
优秀发明。它从下⽅把肺往下拉,帮助它们更有⼒地⼯作。横膈膜提
升了呼吸效率,让我们的肌⾁获得了更多的氧⽓,进⽽⼜帮助我们变
得更强壮,也帮助了⼤脑,让我们变得更聪明。外部世界和肺部周围
空间(即所谓胸膜腔)的些许⽓压差,也有助于提⾼效率。胸部的⽓压
低于⼤⽓压,有助于保持肺部膨胀。如果空⽓通过刺穿的伤⼝进⼊胸
腔,就会让⽓压差消失,肺会塌陷到正常⼤⼩的1/3左右。
呼吸是少数你能(虽说只是在⼀定程度上)有意识控制的⾃主功能
之⼀。你想闭上眼睛多久都可以,但你⽆法随⼼所欲地⻓时间屏住呼
吸,只要到了憋⽓的极限,⾃主神经系统便会强⾏切⼊,逼你呼吸。
有趣的是,⻓时间屏住呼吸带来的不适感,不是氧⽓的消耗带来的,
⽽是由⼆氧化碳的积累引起的。这就是为什么当你放弃憋⽓时,⾸先
做的是吐⽓。你兴许以为,最迫切需要的应该是获得新鲜空⽓,⽽⾮
把陈腐的⽓体吐出去,其实不然。⾝体分外痛恨⼆氧化碳,你必须先
把它赶出去再⼤⼝吸⽓,获得补给。
⼈类的屏⽓能⼒很差——确切地说,⼈类的呼吸效率也⾼明。我
们的肺可以容纳⼤约6升空⽓ ,但通常,我们⼀次只能吸⼊⼤约半
[4]

升空⽓,所以进步空间还很⼤。⼈类主动屏住呼吸最⻓时间的纪录来
⾃西班⽛的阿列克谢·塞格拉·⽂德尔(Aleix Segura Vendrell),他于
2016年2⽉在巴塞罗那的⼀座泳池⾥创造了这⼀纪录:24分钟3秒。
但他靠的是先提前呼吸了⼀阵纯氧,接着在⽔⾥躺着⼀动不动,将能
量需求减少到了最低限度。跟⼤多数⽔⽣哺乳动物相⽐,这成绩真的
很丢脸。有些海豹能在⽔下待两⼩时。对⽐来看,我们⼤多数⼈撑不
过⼀分钟。哪怕是⽇本著名的海⼥(以潜⽔⽅式采集珍珠为⽣的⼈,现
多为⼥性),通常也不会在⽔下停留超过两分钟(不过,她们每天会潜
⽔100次以上)。
总⽽⾔之,要活下去,你需要庞⼤的肺活量。如果你是⼀个普通
⾝材的成年⼈ ,你的⽪肤⼤约为1.86平⽅⽶,但你的肺组织⾜有
[5]
平⽅⽶,包含了⼤约2414千⽶的⽓管。把这么多的呼吸器塞进你
93
胸部的狭⼩空间⾥,漂亮地解决了⼀个极为重要的问题:怎样把⼤量
的氧⽓有效地输送给数⼗亿细胞。如果没有这种巧妙的压缩,我们恐
怕会变得像是海带⼀般,⾝⻓好⼏百⽶,⽽所有的细胞还都靠近表
⾯,以便利氧⽓的交换。
考虑到呼吸是这么复杂的⼀项操作,肺部会给我们带来很多问题
就不⾜为奇了。但叫⼈吃惊的也许是,我们有时对这些问题的成因认
识极少,就这⼀点⽽⾔,哮喘是最明显的例⼦。
II

如果你必须提名⼀个⼈来充当哮喘的代表⼈物,谁都没有伟⼤的
法国⼩说家⻢塞尔·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 1871—1922)合适。
但你也可以提名普鲁斯特充当许多疾病的代表⼈物,因为他沾染的病
症着实不少。失眠、消化不良、背痛、头痛、疲劳、头晕和极度的倦
怠,都折磨着他。然⽽,他受哮喘的奴役最甚。9岁时,他第⼀次哮
喘发作,此后终⾝不曾摆脱这⼀悲惨命运。伴随病痛⽽来的是他对细
菌的极度恐惧。在开启信件之前 ,他会让助⼿把信件放在⼀⼝密封
[6]

的盒⼦⾥,⽤甲醛蒸汽给它消毒两⼩时。⽆论⾝在何处 ,他每天都 [7]

会给⺟亲详细报告⾃⼰的睡眠、肺功能、精神镇定和排便情况。如你
所⻅,他全神贯注于⾃⼰的健康状况。
虽然他的⼀些担忧可能是轻微疑病症的征兆,但哮喘真真切切地
存在。普鲁斯特绝望地想要找到治愈的⽅法,使⽤了⽆数(⽽且毫⽆意
义的 ) 灌肠剂;他给⾃⼰注射吗啡、鸦⽚、咖啡因、戊基 ( ⼼脏病药
物)、曲砜那(失眠类药物)、缬草(镇静剂)和阿托品(可治疗各种内脏痉
挛绞痛);吸药⽤⾹烟;吸⼊⽊馏油和氯仿;承受了100多次痛苦的⿐
腔烧灼术;以奶制品为主⻝;切断了家⾥的煤⽓供应;⼀辈⼦⼤部分
时间都⽣活在有着新鲜空⽓的温泉⼩镇和⼭区度假胜地。可没⼀样做
法管⽤。1922年秋,他肺部衰竭,死于肺炎,年仅51岁。
在普鲁斯特的时代,哮喘是⼀种罕⻅的疾病,⼈们对它知之甚
少。今天,它很常⻅,却仍未被理解。20世纪下半叶,⼤多数发达国
家的哮喘发病率迅速上升,但没有⼈知道原因。
据估计,⽬前世界上约有3亿⼈罹患哮喘,在对哮喘做过仔细测
量的国家⾥,约有5%的成年⼈和15%的⼉童患哮喘,但这⼀⽐例因
地区和国家⽽异,甚⾄因城市⽽异。中国的⼴州是⼀座污染严重的城
市,相隔⼀⼩时⽕⻋⾥程的中国⾹港,相对来说⽐较⼲净,因为它⼏
乎没有⼯业,⽽且靠海,空⽓更加新鲜。然⽽,在⾹港,哮喘患病率
为15%,⽽在污染严重的⼴州,哮喘患病率仅为3%,完全有违⼈们
的预期。没有⼈能解释这⼀切。
在全球范围内,哮喘更常⻅于⻘春期之前的男孩,但到了⻘春期
之后,⼜更常⻅于⼥孩。它在⿊⼈中⽐⽩⼈中更常⻅(⼀般⽽⾔是这
样,但并⾮所有地⽅都如此),在城市居⺠中⽐农村居⺠中更常⻅。在
⼉童中,它与肥胖和过分瘦弱同时密切相关;肥胖⼉童更容易得这种
病,但体重过轻的⼉童患哮喘更厉害。世界上哮喘发病率最⾼的国家
是英国,过去⼀年⾥,英国有30%的⼉童出现哮喘症状。患哮喘⽐例
最低的是中国、希腊、格鲁吉亚、罗⻢尼亚和俄罗斯,仅为3%。世
界上所有讲英语的国家发病率都很⾼,拉丁美洲也是如此。哮喘⽬前
没有治愈的⽅法,不过,75%的年轻⼈进⼊成年期后不久会⾃⾏痊
愈。没有⼈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以及为什么会有不幸
的少数⼈摆脱不了哮喘。说真的,就哮喘⽽⾔,没有⼈懂太多。
不光哮喘(英⽂Asthma,来⾃希腊语⾥⼀个表⽰“喘⽓”的词汇)
变得更加普遍,突如其来的致命性哮喘也越发常⻅。它是英国⼉童死
亡的第四⼤原因 。在美国,1980年⾄2000年间,哮喘发病率翻了
[8]
⼀番,住院率却多了三倍,暗⽰哮喘更为常⻅,病情也更为严重。许
多发达国家(包括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澳⼤利亚、新西兰,以及亚洲⼀
些较为富裕的地区)也发现了类似的增⻓,但奇怪的是,并⾮所有地⽅
都是如此。例如,⽇本的哮喘发病率并未出现⼤幅上升 。 [9]

“你或许以为,哮喘是 [10] 尘螨、猫、化学品、⾹烟烟雾或空⽓污


染引起的,”伦敦卫⽣与热带医学院流⾏病学和⽣物统计学教授尼尔·
⽪尔斯(Neil Pearce)说,“我花了30年的时间研究哮喘,⽽我所取得
的主要成就是,证明⼈们以为会引起哮喘的这些东西,没有⼀种会真
正引起哮喘。如果你本来就患有哮喘,那么,它们可能会引发哮喘发
作,但它们不是哮喘本⾝的病因。我们对主要原因懂得太少,⽽且,
我们⽆⼒阻⽌哮喘。”
⽪尔斯本是新西兰⼈,是世界上研究哮喘病传播的顶尖权威之
⼀,但他进⼊这⼀领域纯属意外,⽽且进⼊得颇晚。“我⼆⼗来岁的时
候患了布鲁病(这是⼀种细菌感染,让患者觉得⾃⼰总是在发流感),
这让我在教育上⾛了岔路。我来⾃惠灵顿,布鲁病在城市⾥并不多
⻅,医⽣们⽤了三年才诊断出来。讽刺的是,等他们弄清到底是什么
病,只⽤了两个星期的抗⽣素疗程就治好了。”虽说这时他已经拿到了
数学荣誉学位,但错过了上医学院的机会,所以,他放弃了进⼀步接
受教育,⽽是做了两年的公交⻋司机,⼜下了⼯⼚。
事出偶然,在寻找更有趣⼯作的过程中,他在惠灵顿医学院找到
了⼀份⽣物统计师的⼯作。从这份⼯作开始,他⼀直⼲到当上了惠灵
顿梅西⼤学公共卫⽣研究中⼼的主任。他对哮喘流⾏病学产⽣兴趣,
始于⼀次年轻哮喘患者死亡⼤爆发,当时⽆法解释这些患者的死因。
⽪尔斯参加了⼀⽀研究⼩组,他们跟踪了这场爆发的源头,锁定了⼀
种名叫⾮诺特罗(Fenoterol,它跟恶名远扬的阿⽚类芬太尼Fentanyl
并⽆关系)的吸⼊药物。这开启了他与哮喘的⻓期关系,不过,到了今
天,这只是⽪尔斯对哮喘感兴趣的诸多原因之⼀了。2010年,他搬
到了英国,在布卢姆斯伯⾥的伦敦卫⽣与热带医学院任职。
“ 在很⻓⼀段时间⾥, ” 我们⻅⾯时,他对我说, “ ⼈们相信,哮
喘是⼀种神经系统疾病,也就是神经系统向肺部发送了错误的信号。
接着,到20世纪五六⼗年代,出现了过敏反应的设想,之后,这就基
本上成了共识。即便到现在,教科书上仍然说,⼈们患上哮喘的原因
是⼩时候就接触了过敏原。基本上,这套理论⾥的⼀切都是错的。如
今情况很明显,事情远⽐这要复杂。我们现在知道,世界上有⼀半的
病例与过敏有关,但还有⼀半完全是⽆关过敏机制的其他原因导致。
但这些原因到底是什么,我们不知道。”
对许多患者来说,冷空⽓、压⼒、运动,或者其他跟过敏原、空
中悬浮物完全⽆关的因素都可引发哮喘。“更普遍地说,”⽪尔斯补充
说,“⼈们还认为,不管是过敏还是⾮过敏性哮喘,都涉及肺部炎症,
但有⼀些哮喘患者,只要你把他们的脚放到⼀桶冰⽔⾥,他们⽴刻就
接不上⽓来。这不可能是因为炎症,因为它来得太快。它必定是神经
性的问题。所以,我们绕了⼀整圈,终于找到了⾄少部分答案。”
哮喘与其他肺部疾病的不同之处在于,它通常只在部分时间出
现。“如果你测试哮喘患者的肺功能,⼤多数时候,⼤多数⼈的肺功能
完全正常。只有他们发作的时候,肺功能的问题才会变得明显,能检
测出来。就疾病⽽⾔,这极不寻常。哪怕没有症状,疾病也⼏乎总会
在⾎液或痰液测试中表现得很明显。⽽哮喘,有时候直接消失了。”
哮喘发作时,呼吸道变窄 ,患者很难吸⼊或呼出空⽓,呼⽓
[11]

尤其困难。对轻度哮喘患者来说,类固醇⼏乎总是能有效地控制病
情,但对重度哮喘患者,类固醇很少起作⽤。
“ 我们只能说,哮喘主要是⼀种西⽅疾病,”⽪尔斯说,“采⽤西
⽅的⽣活⽅式,莫名其妙地会让你的免疫系统更容易受到影响。我们
不知道为什么。”有⼈提出了“卫⽣假说”,认为早期接触传染性病原
体能强化⽇后⼈⽣中对哮喘和过敏的抗性。“理论挺不错,”⽪尔斯
说, “ 但并不完全适⽤。巴西等国哮喘发病率很⾼,但传染率也很
⾼。”
哮喘发作的⾼峰年龄是13岁,但也有很多⼈成年之后才第⼀次经
历哮喘。“医⽣会告诉你,⽣命最初⼏年对哮喘是关键,但其实并⾮如
此,”⽪尔斯说,“关键的是接触哮喘源头的最初⼏年。如果你换了⼯
作或国家,哪怕你是成年⼈也可能得哮喘。”
⼏年前,⽪尔斯发现了⼀个好玩的现象:早年跟猫⽣活过的⼈,
似乎终⾝都能免受哮喘困扰。“我爱开玩笑地说,研究了30年哮喘,
我从未能避免过⼀例哮喘,但总算救过许多猫的性命。”
西⽅⽣活⽅式到底怎样引发了哮喘 ,也不容易说明⽩。在农
[12]

场⻓⼤似乎可以保护你,⽽搬到城市会增加你的⻛险,但我们⼜⼀次
说不出原因。弗吉尼亚⼤学的托⻢斯·普拉茨-⽶尔斯(Thomas Platts-
Mills) 提出了⼀个有趣的理论,将哮喘的增加与⼉童在⼾外跑动时间
的缩短联系起来。普拉茨-⽶尔斯注意到,过去,孩⼦们放学后常常在
⼾外玩耍,⽽现在,他们更多地待在室内。他对《⾃然》杂志说:“我
们现在的这群孩⼦ ,安静地坐在房⼦⾥,从前的孩⼦们可从不这
[13]

样坐着不动。”坐着看电视的孩⼦不仅不能在玩耍时锻炼肺部,就连呼
吸甚⾄都跟没被电视屏幕迷住的孩⼦不⼀样。具体⽽⾔,爱阅读的孩
⼦呼吸⽐看电视的孩⼦更深,叹⽓的次数也更多,⽽这些许的呼吸差
异,按照这⼀理论,或许⾜以增加后者对哮喘的易感性。
另⼀些研究⼈员认为,病毒可能是哮喘患病的原因。2015年不
列颠哥伦⽐亚⼤学的⼀项研究表明,婴⼉体内缺少四种肠道微⽣物(⽑
螺菌属、⻙荣菌属、粪杆菌属和罗⽒菌属),跟婴⼉在出⽣后最初⼏年
患上哮喘密切相关。但到⽬前为⽌,这些全都只是假设。“说到底,我
们还是什么也不知道。”⽪尔斯说。
III

另⼀种常⻅的肺部疾病值得提及,倒不是说因为它给我们带来了
什么后果,⽽是说,因为我们花了很⻓时间才接受它居然会带来这样
的后果。我指的是吸烟和肺癌。
乍看起来,两者之间的关联简直不可能视⽽不⻅。经常吸烟的⼈
(差不多每天⼀包)患癌症的概率是不吸烟者的50倍。从1920年到
[14]

1950 年这 30 年 ( 也就是吸烟在世界范围内⼤规模流⾏的时代 ) ,肺癌


发病率暴涨。在美国,这个数字增⻓了三倍,其他地⽅也出现了类似
的增⻓。然⽽,⼈们花了很⻓时间才达成吸烟会导致肺癌的共识。
这在今天的我们看来似乎很疯狂,但对当时的⼈来说并⾮如此。
问题在于,吸烟者的⽐例很⾼(20世纪40年代末,80%的男性都吸
烟),却只有⼀部分⼈患了肺癌。很⼤⼀部分⼈吸烟——到20世纪40
年代末,吸烟⼈数占所有男性的80%——但其中只有⼀些⼈患上了肺
癌。况且,还有⼀些不吸烟的⼈会患上肺癌。因此,吸烟和癌症之间
的直接联系,并不那么容易看出来。如果很多⼈都在做⼀件事,⽽只
有⼀些⼈因此⽽死,那就很难把责任都推到这⼀个原因上。⼀些权威
⼈⼠认为空⽓污染是肺癌发病率提⾼的原因。另⼀些⼈怀疑跟沥⻘路
⾯越来越多有关系。
在持怀疑态度的⼈⾥,有⼀名⼲将叫埃⽡茨·安布罗斯·格雷厄姆
(Evarts Ambrose Graham, 1881—1957),他是圣路易斯华盛顿
⼤学的胸外科医⽣和教授。格雷厄姆有个著名(也很搞笑)的观点,他
认为,既然尼⻰⻓筒袜和吸烟同时流⾏起来,我们也有理由把肺癌归
咎于尼⻰⻓筒袜的出现。但20世纪40年代末,他的⼀个学⽣,出⽣
于德国的恩斯特·温德(Ernst Wynder)向他寻求许可,以便动⼿研究
这个问题,格雷厄姆同意了,主要是希望他能彻底推翻吸烟和癌症之
间存在关联的理论。然⽽,温德确凿地证明了两者之间的联系,就连
格雷厄姆都被证据说服,改变了看法。1950年,两⼈在《美国医学
会杂志》上联合发表了⼀篇关于温德研究结果的论⽂。不久之后,
《英国医学杂志》进⾏了⼀项研究,伦敦卫⽣和热带医学院的理查德·
多尔(Richard Doll)和A. 布拉德福德·希尔(A. Bradford Hill)得出了
或多或少相同的结论。 [1]

尽管如今世界上最负盛名的两份医学杂志均已证明吸烟和肺癌之
间存在明确的联系,但这些研究结果⼏乎没有产⽣任何影响。⼈们就
是喜欢抽烟,戒不了。伦敦的理查德·多尔和圣路易斯的埃⽡茨·格雷
厄姆都是⽼烟⺠,这下便戒了烟,但对格雷厄姆来说为时已晚。在他
的报告发表七年后,他死于肺癌。在其余地⽅,烟⺠⼈数不断上涨。
20世纪50年代,美国的吸烟量增加了20%。

在烟草业的刺激下,许多评论家对研究结果⼤加嘲讽。由于格雷
厄姆和温德很难训练⽼⿏吸烟,他们开发了⼀种可以从烟草中提取焦
油的机器,并把焦油涂抹在实验⿏的⽪肤上,让肿瘤在⽪肤上暴发。
《福布斯》杂志的⼀名作者尖刻地问道(必须说,这有点愚蠢):“有多
少⼈会从烟草⾥提取焦油,把它涂在背上?”政府对这个问题没太⼤兴
趣。英国卫⽣部⻓伊恩·⻨克劳德 (Iain Macleod)在新闻发布会上
[15]

正式宣布吸烟与肺癌之间存在明确的联系,但他公然抽烟,极⼤地削
弱了⾃⼰的⽴场。
烟草业研究委员会(这是⼀家烟草制造商资助的科学⼩组)提出,
尽管烟草致癌已经在实验⿏⾝上诱发,但从未在⼈类⾝上得到揭⽰。
1957 年,该委员会的科学主任写道: “ 没有⼈确定⾹烟的烟雾 [16]或
任何已知成分,对⼈体致癌。”但出于⽅便考虑,他⽆疑忘了提及⼀
点:永远不可能出现⼀种合乎伦理的⽅法,在活⼈⾝上进⾏诱发癌症
的实验。
为了进⼀步打消顾虑(并让⾃⼰的产品对⼥性更具吸引⼒),20世
纪50年代初,烟草制造商推出了滤嘴。制造商们宣称,滤嘴的效果极
佳,他们的⾹烟这下更安全了。⼤多数制造商对带滤嘴的卷烟收取溢
价,虽说滤嘴的成本⽐换下来的烟草要便宜多了。此外,⼤多数滤嘴
对焦油和尼古丁的过滤效果并不⽐烟草好,同时,为弥补⼝感上的损
失,制造商开始使⽤更强劲的烟草。结果是,到20世纪50年代末,
普通烟⺠吸⼊的焦油和尼古丁⽐滤嘴发明之前还要多。此时,到那
时,美国成年⼈平均 每年吸烟4000⽀。有趣的是,20世纪50年
[17]

代很多有价值的癌症研究都是由接受烟草⾏业资助的科学家完成的,
他们迫切地寻找除了⾹烟以外的致癌原因。只要不直接涉及烟草,他
们的研究⼤多⽆可指摘。
1964 年,美国卫⽣局局⻓宣布吸烟与肺癌之间存在明确联系,
但这⼀声明收效甚微。16岁以上的美国⼈平均吸烟数量 从禁烟令
[18]

公布前的每年4340⽀,⼩幅下降⾄禁烟令公布后的4200⽀,但随后
⼜回升⾄4500⽀左右,维持多年。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医学协会花
了15年时间才为卫⽣局局⻓的发现背书。这期间,美国癌症协会的⼀
位董事会成员 是⼀位烟草巨头。迟⾄1973年,《⾃然》杂志还曾
[19]

发表编辑⽂章 ,⽀持⼥性在怀孕期间吸烟,理由是吸烟可以缓解
[20]

她们的压⼒。
还好局⾯后来发⽣了变化。如今,只有18%的美国⼈吸烟,⼈们
很容易认为,我们已经基本解决了这个问题。但情况没这么简单。近
1/3⽣活在贫困线以下的⼈仍然吸烟,⽽吸烟习惯,是1/5去世者的病
因。要纠正这个问题,我们还有很⻓的路要⾛。
最后,让我们⽤⼀种常⻅的呼吸问题来结束本章内容。它同样神
秘,只是没那么可怕(⾄少,在⼤部分时间对我们⼤部分⼈没那么可
怕):打嗝。
打嗝是横膈膜突然痉挛性收缩,本质上使得喉头突然闭合,发出
那众所周知的声⾳。没⼈知道打嗝是怎么发⽣的。打嗝的世界纪录
似乎来⾃艾奥⽡州西北部⼀位名叫查尔斯 · 奥斯本 (Charles
[21]

Osborne) 的农⺠,他连续打嗝 67 年。 1922 年,奥斯本试图把⼀头


350磅重的⽣猪举起来屠宰,但不知怎么回事,触发了打嗝反应。起
初,他每分钟打嗝 40 多次。最终,速度降到了每分钟 20 次。据估
计,在近70年的时间⾥,他总共打嗝4.3亿次。他睡着了从不打嗝。
1990 年夏天,也就是他去世前⼀年,奥斯本的打嗝突然神秘地停⽌
了。 [2]

如果你真的打嗝,⽽且⼏分钟后并未⾃动消失,医学科学基本上
完全没法帮忙。任何医⽣能提出的最佳补救⽅法,⽆⾮是你⼩时候早
已熟知的那些:吓唬当事⼈ ( ⽐如偷偷⾛近,然后 “ 嗷 ” 地⼀声跳出
来),抚摸他的颈背,让他咬⼀⼝柠檬,或者猛喝⼀⼝冰⽔,扯⾆头等
⼗来种做法。这些古⽼的治疗⽅法是否真的有效,不是医学能解决的
问题。更重要的是,似乎没⼈知道有多少⼈正承受着慢性或持续性打
嗝的折磨,⽽且,这个问题似乎不是⼩事。⼀位医⽣告诉我,胸部⼿
术后经常发⽣这种情况。“⽐我们乐于承认的要多。”他说。
[1] 布拉德福德·希尔此前已对医学做出了重⼤贡献。两年前,他在研究链霉素作⽤的
过程中,发明了随机对照试验。
[2] 奥斯本来⾃艾奥⽡州的安顿。虽然该镇只有⼤约600⼈,但它也是全世界最⾼的⼈
的故乡。1921年,也就是奥斯本打嗝⻢拉松开始前不久,23岁的伯纳德·科因(Bernard
Coyne)去世,死时⾝⾼超过8英尺(约2.43⽶)。
第⼗四章 ⻝物:熟⻝给了⼈类更
⼤的⼤脑和更多的时间

“ 告诉我你吃什么,我便能判断你是什么样的⼈。”
安泰尔姆·布⾥亚-萨⽡兰
——

(Anthelme Brillat-Savarin),

《味觉⽣理学》(The Physiology of Taste)


我们都知道,如果把太多的啤酒、蛋糕、⽐萨、芝⼠汉堡以及其
他各种让⽣活美滋滋的东西弄进肚⼦,我们的体重就会因摄⼊太多卡
路⾥⽽增加。但这些热衷于让我们变得圆滚滚的零散数字到底是什么
呢?
卡路⾥是⼀种奇怪⽽且复杂的⻝物能量测量⽅法。按照定义,把
1公⽄⽔加热1℃所需要的能量,就是1000卡路⾥。但可以肯定,在
决定吃什么⻝物时,没⼈会从这⽅⾯想。需要多少卡路⾥,是个完全
因⼈⽽异的问题。直到1964年,美国的官⽅指导是中等活动量的男
性每天摄⼊3200卡路⾥,同等活动量的⼥性每天摄⼊2300卡路⾥。
如今,这个数字已经减少到中等活动量的男性摄⼊约2600卡路⾥,
中等活动量的⼥性摄⼊约2000卡路⾥。减少幅度很可观。对⼀名男
性来说,这意味着他⼀年⼏乎减少了25万卡路⾥的热量。
如果你听说实际上的摄⼊情况完全与此相反,⼤概不会感到惊
讶。今天的美国⼈⽐1970年多摄⼊⼤约25%的卡路⾥ (⽽且,让我[1]

们⾯对现实吧,美国⼈今天的⽣活习惯也跟1970年不是⼀回事)。
卡路⾥测量之⽗ (其实也是现代⻝品科学之⽗),是美国学者威
[2]

尔伯·奥林·阿特沃特(Wilbur Olin Atwater)。阿特沃特是⼀位卫理公


会流动牧师之⼦,虔诚善良,留着⼀抹海象胡⼦,⾝材胖乎乎的(说明
他⾃⼰可不是能抗拒得了偷吃零⻝诱惑的⼈)。1844年,他出⽣于纽
约北部,在康涅狄格州的卫斯理⼤学学习农业化学。游学德国期间,
他听⼈介绍了令⼈兴奋的全新卡路⾥概念,便产⽣了⼀种传播福⾳式
的冲动回到美国,希望将科学的严谨带给婴⼉营养学。 他接受了⺟ [1]

校的化学教授职位,着⼿开展⼀系列的实验来测试⻝品科学的⽅⽅⾯
⾯。⼀些实验颇有离经叛道的意味,当然⻛险也不⼩。他曾在实验中
吃了⼀条下了毒药的⻥,想看看这会对⾃⼰有什么影响——结果差点
要了他的命。
阿特沃特最著名的项⽬是制造了⼀种名叫呼吸热量计的精巧装
置。这是⼀间密封室,⽐⼀⼝⼤号橱柜⼤不了多少,受试者被关在室
内⻓达5天,⽽阿特沃特和助⼿趁机详尽测量其新陈代谢的各个⽅⾯
——⻝物和氧⽓的输⼊,⼆氧化碳、尿、氨、粪便等的排出——从⽽
计算卡路⾥摄⼊量。这项⼯作⾮常严苛,需要16个⼈来阅读所有的刻
度盘并进⾏计算。
⼤多数受试者都是学⽣,不过实验室的看⻔⼈斯维德·奥斯特伯格
(Swede Osterberg)有时也会被招进来;他们有多少是出于⾃愿,如
今不得⽽知。卫斯理⼤学的校⻓为阿特沃特热量计的作⽤感到困惑不
解(说到底,卡路⾥是个全新的概念),尤其震惊于其成本。他勒令阿
特沃特减薪50%,要不就⾃⾏聘⽤助⼿。阿特沃特选择了后者,不受
阻吓地顽强计算出了⼏乎所有已知⻝物(总共约有4000种)的卡路⾥和
营养价值。 1896 年,阿特沃特出版了代表作《美国⻝材的化学成
分 》 (The Chemical Composition of American Food
Materials),在整整⼀代⼈⾥,这都是关于饮⻝和营养的最⾼权威作
品。有⼀段时间,他是美国最著名的科学家之⼀。
阿特沃特的很多结论,归根结底是错误的,但这不能怪他。当时
没有⼈知道维⽣素和矿物质的概念,甚⾄没有⼈知道均衡饮⻝的必要
性。对阿特沃特和他的同时代⼈来说,⼀种⻝物之所以优于另⼀种⻝
物,全部原因就在于它充当燃料的作⽤。因此,他认为⽔果和蔬菜提
供的能量相对较少,在⼀般⼈的饮⻝中不发挥任何作⽤,相反,他建
议我们应该多吃⾁ —— 每天 2 磅 ( 近 1 公⽄ ) ,每年 730 磅 (331 公
[3]

⽄)。如今,美国⼈平均每年吃⾁122公⽄,约为阿特沃特建议摄⼊量
的1/3,然⽽⼤多数权威⼈⼠仍表⽰这还是太多。(为了便于⽐较,英
国⼈平均每年吃⾁84公⽄,⼏乎⽐阿特沃特建议的量少了70%,却仍
然太多。)
阿特沃特最令⼈不安的发现(对他⾃⼰,也对全世界)是,酒精是
⼀种特别丰富的卡路⾥来源,故此也是⼀种有效的燃料。他是牧师的
⼉⼦,⾃⼰滴酒不沾,对这样的结论⾃然⼤感震撼,羞于启⻮,但⾝
为尽职的科学家,他认为,不管多么尴尬,⾃⼰的⾸要任务是弄清真
相。结果,他那卫理公会⼤学的虔诚⽽且本就⼼存轻视的校⻓⽴刻宣
布跟他脱离关系。这场争论尘埃落定之前,命运出⼿了。1904年,
阿特沃特遭受了⼀次严重的中⻛。他苦苦熬了3年,⾝体仍未恢复,
到63岁去世。但他的⻓期努⼒确保了卡路⾥在营养学中永远的核⼼地
位。
作为饮⻝摄⼊的衡量标准,卡路⾥有很多缺点。⾸先,它没有显
⽰出⼀种⻝物是否真的对你有好处。“空”卡路⾥的概念在20世纪初还
不为⼈知。传统的卡路⾥测量⽅法也⽆法解释⻝物在体内是怎样被吸
收的。例如,⼤量的坚果⽐别的⻝物消化得更慢,这意味着它们所产
⽣的热量⽐消耗的要少。你吃了包含170卡路⾥的杏仁 ,但只留下[4]

了130卡路⾥。另外40卡路⾥似乎还没碰到船舷就流⾛了。
不管⽤什么⽅法来衡量,我们都很擅⻓从⻝物中提取能量,这并
不是因为我们的新陈代谢特别活跃,⽽是因为我们很久以前就学会、
掌握了⼀个奥妙:熟⻝。⼈类第⼀次将⻝物弄熟是在什么时候,我们
连个⼤概时间都不知道。有充分的证据表明,早在30万年前,⼈类的
祖先就在利⽤⽕,但对此投⼊了⼤部分职业⽣涯不懈研究的哈佛⼤学
的理查德·朗汉(Richard Wrangham)认为,早在150万年前,也就
是说,我们还没有完全演变成⼈类之时,祖先们就掌握了⽕。
熟⻝有各种各样的好处。它可以杀死毒素,改善⼝味,让坚硬的
东西更好嚼,极⼤地拓宽我们的⻝物范围,最重要的是⼤⼤提升了⼈
类从所吃⻝物中获得的热量。现在的普遍看法是,熟⻝带给了我们能
量,⽣⻓出更⼤的⼤脑,也带给了我们闲暇,让我们可以⽤它思考。
但为了把⻝物弄熟,你还需要有能⼒、有效地采集和准备⻝物,
哈佛⼤学的丹尼尔·利伯曼认为这才是我们变成现代⼈的核⼼。“你不
可能拥有体积庞⼤的⼤脑 ,除⾮你找到燃料为它提供能量,”我们
[5]

⻅⾯时他告诉我,“为了补充燃料,你需要掌握狩猎和采集。这远⽐⼈
们想的更具挑战性。它不仅是采摘浆果或挖出块茎的问题,更是要对
其进⾏处理,让⻝物变得更容易⻝⽤和消化,吃起来更安全。这就涉
及⼯具制造、交流与合作。⽽这是驱使原始⼈向现代⼈转变的基础。”
在⾃然界中,我们其实很容易挨饿。我们⽆法从⼤多数植物的⼤
多数部位提取营养。尤其是,我们不能利⽤纤维素,⽽纤维素是植物
的主要成分。我们能吃的少数植物,就是众所周知的蔬菜。除此之
外,我们只能吃少数植物终产物,如种⼦和果实,可就算是它们,其
中许多也对我们有毒。但有了烹饪,我们就可以从多得多的植物⾥受
益了。例如,煮熟的⼟⾖⽐⽣⼟⾖的消化率提⾼了⼤约20倍。
熟⻝为我们释放了⼤量时间。其他灵⻓类动物光是咀嚼⻝物,每
天就要耗掉7⼩时之久。我们不需要为了⽣存⽽不停地进⻝。当然,
我们的悲剧在于,我们多多少少还是随时在吃。
⼈类饮⻝的基本组成部分(即⼤量要素)是⽔、碳⽔化合物、脂肪
和蛋⽩质。它们由差不多 200 年前⼀位名叫威廉 · 普劳特 (William
Prout)的英国化学家识别出来,但即便在当时⼈们也清楚地知道,为
了获得完全健康的饮⻝,还需要⼀些更难以捉摸的元素。很⻓⼀段时
间⾥,没有⼈确切知道这些元素是什么,但很明显,如果没有这些元
素,⼈很可能会患上脚⽓病或坏⾎病等缺乏症。
当然,我们现在知道它们是维⽣素和矿物质。维⽣素⽆⾮是⼀种
有机化学物质,它来⾃植物和动物等曾经有⽣命的东西,⽽矿物质则
是⽆机的,来⾃⼟壤或⽔。总的来说,我们必须从⻝物中获取⼤约40
种此类⾃⾝⽆法制造的⼩颗粒。
维⽣素的概念出现得很晚,新得惊⼈。威尔伯·阿特沃特死后四年
多,波兰移⺠到伦敦的化学家卡西⽶尔·芬克(Casimir Funk)提出了
维⽣素 (vitamins) 的概念,但他称之为 “ 维他命 ”(vitamines) ,是
“vital”(⾄关重要)和“amines”(胺,⼀种有机复合物)两者的缩写。事
实证明,只有⼀部分维⽣素是胺,所以这个名字⽇后缩短了。(⼈们还
试⽤过其他名字,如“营养物质”“⻝物激素”和“辅助⻝物因⼦”,都没
能流传开来。)芬克并未发现维⽣素,只是正确地推断出了它们的存
在。但由于没⼈能制造出这些奇怪的元素,不少权威⼈⼠都拒绝接受
它们存在的现实。英国医学会主席詹姆斯·巴尔(James Barr)爵⼠斥
其为“想象的臆造” 。 [6]

维⽣素的发现和命名差不多直到20世纪20年代才拉开序幕,⽽
且,哪怕⽤委婉点的说法,这也要算⼀个曲折的过程。⼀开始,维⽣
素的命名基本是严格按照字⺟表顺序排列的——A、B、C、D等,但
后来这套系统逐渐解体。⼈们发现,维⽣素B不是⼀种⽽是⼏种,于
是重新将之命名为B1、B2、B3,⼀直到B12。后来⼈们认为,B族
维⽣素并没有这么多元化,所以淘汰掉了⼀些,对另⼀些做了重新分
类,于是,今天我们只剩下六种半连续的 B 族维⽣素: B1 、 B2 、
B3、B5、B6和B12。还有⼀些维⽣素来了⼜⾛了,所以科学⽂献⾥
充斥着⼤量可以叫作“幽灵维⽣素”的东西:维⽣素M、P、PP、S、
U ,等等。 1935 年,哥本哈根的⼀位研究⼈员亨⾥克 · 达姆 (Henrik
Dam)发现了⼀种对⾎液凝固⾄关重要的维⽣素,并将其命名为维⽣
素K(丹⻨语koagulere,凝固酶的意思)。次年,另⼀些研究⼈员提出
了维⽣素P(表⽰permeability,“渗透性”)。整个过程⾄今尚未彻底
消停。例如, Biotin( ⽣物素 ) ⼀度被称为维⽣素 H ,但后来变成了
B7,但今天,它基本上只叫⽣物素了。

芬克创造了“维⽣素”⼀词,是以发现维⽣素的功劳,⼤多落在了
他头上,但确定维⽣素化学性质的真正⼯作,⼤多是由其他⼈,尤其
是弗雷德⾥克·霍普⾦斯(Frederick Hopkins)爵⼠完成的,霍普⾦斯
也因此获得了诺⻉尔奖——这⼀事实,把芬克永远地抛在了后⾯。
即使到了今天,维⽣素仍然是⼀种定义不清的实体。这个词形容
了13种微量物质,我们需要它们才能正常运转,但⼜⽆法⾃⾏制造。
我们⼀般认为它们有着紧密的联系,但除了对我们有⽤,它们⼏乎毫
⽆共同点。有时,⼈们称它们为“体外⽣成的激素”,这是个不错的定
义,可惜只对了⼀部分。维⽣素D是所有维⽣素⾥最重要的⼀种,既
可以在体内合成(从这⼀点上看它实际上是⼀种激素),也可以从外部
摄⼊(这样就⼜变成了维⽣素)。
我们对维⽣素及其矿物质亲属的⼤量认识,都是最近才掌握的。
例如,胆碱这种微量营养素,你兴许从来没听说过。它在制造神经递
质和保持⼤脑平稳运转⽅⾯扮演着核⼼⻆⾊,但我们直到1998年才
知道。我们通常吃得不太多的⻝物(⽐如动物肝脏、球芽⽢蓝和⻘⾖
等)中包含了⼤量的胆碱,⽽这,⽆疑解释了为什么90%的⼈⾄少处
在中度胆碱缺乏状态。
有许多微量营养素,科学家既不知道你需要多少,也不太清楚当
你得到它们时,它们为你做些什么。例如,溴遍布整个⾝体,但没有
⼈说得清它存在是因为⾝体需要它,⼜或只是个偶然过客⽽已。砷对
⼀些动物来说是必需的微量元素,但我们不知道⼈类是否包括在这些
动物当中。铬确实是必需的,但它的含量少到稍微⼀多就会变成有毒
物质。随着年龄的增⻓,铬的含量会稳步下降,但没⼈知道为什么会
下降,也没⼈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对⼏乎所有的维⽣素和矿物质来说,摄⼊太多和摄⼊太少的⻛险
⼀样⼤。视⼒、⽪肤健康和感染抵抗都需要维⽣素A,拥有它事关重
⼤。好在它富含于许多常⻅的⻝物,如鸡蛋和奶制品,很容易就会摄
⼊过量。但问题也就出在这⾥。建议的每⽇摄⼊量是⼥性700微克、
男性900微克;男⼥的摄⼊上限均为3000微克,超过这⼀上限往往会
有⻛险。我们距离搞对平衡有多远呢?有⼈能猜个⼤概出来吗?类似
地,铁对红细胞健康⾄关重要。缺铁会导致贫⾎,但过多则会导致中
毒。⼀些权威⼈⼠认为,有相当数量的⼈可能摄⼊了过多的铁。奇怪
的是,不管是摄⼊铁过多还是过少,会导致同样的症状——嗜睡。
2014年,新罕布什尔州达特茅斯-希区柯克医疗中⼼的⾥奥·扎卡斯基
(Leo Zacharski)接受《新科学家》杂志采访时说:“过多的铁补剂会
累积在我们组织⾥,导致器官⽣锈。”他补充说:“对各类临床疾病⽽
⾔,这种⻛险因素远远强于吸烟。”
2013 年,备受尊敬的《美国内科医学年鉴》上发表了⼀篇社
论,以约翰·霍普⾦斯⼤学研究⼈员所做的⼀项研究为基础。⽂章说,
⾼收⼊国家的⼏乎每⼀个⼈,都已经充分摄⼊了营养,不再需要补充
维⽣素或服⽤其他健康补剂,我们不应该再在这⽅⾯浪费钱。然⽽,
报告⽴刻迎来了⼀些尖锐的批评。哈佛⼤学医学院的梅尔·斯坦普弗
(Meir Stampfer)教授说,“⼀份著名杂志竟然发表了这样⼀篇糟糕的
论⽂” ,真是令⼈遗憾。根据美国疾病控制中⼼的说法,我们从常
[7]

规饮⻝中摄⼊的维⽣素远远不够,⼤约90%的美国成年⼈摄⼊的维⽣
素D和E达不到每⽇推荐剂量,⼀半的⼈没能获得⾜够的维⽣素A。疾
病控制中⼼认为,⾄少有不低于97%的⼈未能得到⾜够的钾,这尤其
引⼈警惕,因为钾有助于保持⼼跳平稳,把⾎压控制在可容忍的范围
之内。话虽如此,研究⼈员在我们到底需要多少维⽣素上常有意⻅分
歧。美国推荐的维⽣素E每⽇摄⼊量是15毫克,但在英国,这个数字
是3~4毫克——差别⾮常⼤。
可以肯定的是,很多⼈对保健品的信仰超出了完全理性的范畴。
美国⼈有多达 87,000种不同的膳⻝补充剂可以选择,他们每年在
[8]

这些补剂上的花费不低于400亿美元。
关于维⽣素的最⼤争议由美国化学家莱纳斯 · 鲍林 (Linus
Pauling, 1901—1994)掀起,他曾两次获得诺⻉尔奖(1954年的化
学奖及8年后的和平奖)。鲍林认为,⼤剂量的维⽣素C能有效预防感
冒、流感,甚⾄某些癌症。他每天服⽤4万毫克的维⽣素C (推荐的 [9]

每⽇剂量是60毫克),并坚持说,⾃⼰⼤量摄⼊维⽣素C,抵挡了前列
腺癌20年。他没有任何证据⽀持⾃⼰这些说法,⽽且,⽇后的研究亦
将之逐⼀否定。多亏了鲍林,直到今天,许多⼈仍然相信服⽤⼤量的
维⽣素C有助于摆脱感冒。事实上并不会。
在我们从⻝物中摄取的所有东西(盐、⽔、矿物质等)中,只有三
样东西在通过消化道时需要转变,它们分别是蛋⽩质、碳⽔化合物和
脂肪。让我们依次来看⼀看。
蛋⽩质
蛋⽩质是复杂分⼦ 。我们体重的1/5由它们构成。简单地说,
[10]

⼀种蛋⽩质就是⼀条氨基酸链。到⽬前为⽌,我们已经确认了⼤约
100万种不同的蛋⽩质,没⼈知道还有多少种蛋⽩质有待发现。它们
全都由仅仅20种氨基酸构成,尽管⾃然界中有数百种氨基酸也能完成
同样任务。为什么演化只让我们与这么少量的氨基酸结合 ,这是 [11]

⽣物学中最⼤的谜团之⼀。虽然蛋⽩质很重要,但它们的定义却模糊
得惊⼈。所有的蛋⽩质都由氨基酸构成,但⼀条链中需要多少氨基酸
⽅可称为蛋⽩质,⽬前还没有公认的定义。只能这么说:⼏种氨基酸
(但并未指定是⼏种)串联在⼀起是肽。10或12种氨基酸串联在⼀起是
多肽。当多肽变得⽐原本更⼤,那么,到了某个不可⾔喻的时刻,它
就变成了蛋⽩质。
好玩的是,我们分解摄⼊的蛋⽩质,是为了把它们重新组装成新
的蛋⽩质,就好像它们是乐⾼玩具。20种氨基酸⾥有8种⽆法在体内
合成,必须通过饮⻝摄⼊。 如果我们吃的⻝物中缺少这些蛋⽩质,
[2]
那么,某些重要的蛋⽩质就⽆法合成。对吃荤者来说,⼏乎不会碰到
蛋⽩质缺乏的问题,但这对素⻝者来说可能是个问题,因为光靠植
物,不⻅得能提供所有必需的氨基酸。有趣的是,世界上⼤多数传统
饮⻝ ,都是围绕能提供所有必需氨基酸的植物产品组合建⽴起来
[12]

的。所以亚洲⼈吃⼤量的⼤⽶和⼤⾖,⽽美国原住⺠⼀直把⽟⽶、⿊
⾖或平⾖混在⼀起。这似乎不仅是⼝味的问题,更是⼀种对全⾯饮⻝
需求的本能认知。
碳⽔化合物(糖类)
碳⽔化合物是碳、氢和氧的化合物,它们结合在⼀起形成各种各
样的糖——葡萄糖、半乳糖、果糖、⻨芽糖、蔗糖、脱氧核糖(DNA
中发现的物质),等等。这些糖⾥,有些是名为多糖的复杂化学物质,
有些是简单的单糖,有些介于两者之间,称为双糖。虽然它们都是
糖,但并不都是甜的。有些糖,如意⼤利⾯和⼟⾖中的淀粉,因个头
太⼤,⽆法激活⾆头上的甜味探测器。饮⻝中⼏乎所有的碳⽔化合物
都来⾃植物,只有⼀种明显例外:乳糖,它来⾃⽜奶。
[13]

我们吃⼤量碳⽔化合物,但也很快就消耗掉它们,所以,任何时
候,你体内的碳⽔化合物总量都并不⾼——通常不超过450克。要记
住的是,碳⽔化合物经过消化后,⽆⾮是糖,通常是很多很多的糖。
这也就是说,⼀份150克的⽩⽶饭 或⼀⼩碗⽟⽶⽚对⾎糖⽔平的影
[14]

响,相当于9茶匙的糖。
脂肪
三剑客⾥的第三种——脂肪,同样由碳、氢和氧组成,但⽐例不
同,这使得脂肪具有了更易于存储的效果。当脂肪在体内被分解时,
它们与胆固醇、蛋⽩质结合形成⼀种叫作脂蛋⽩的新分⼦,通过⾎液
在体内循环。脂蛋⽩主要分为两类:⾼密度脂蛋⽩和低密度脂蛋⽩。
低密度脂蛋⽩通常叫作“坏胆固醇”,因为它们容易在⾎管壁上形成斑
块沉积。从根本上看,胆固醇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邪恶。事实上,
它对健康的⽣活是⾄关重要的。你体内的⼤部分胆固醇都锁在细胞
⾥,发挥着有益的作⽤。只有⼀⼩部分(⼤约7%)悬浮在⾎液中。⽽在
这7%当中,⼜有1/3是“好”胆固醇,有2/3是“坏”胆固醇。
故此,应对胆固醇的窍⻔不是消灭它,⽽是将它保持在健康的⽔
平上。⼀种⽅法是吃⼤量的纤维或粗粮。纤维是⽔果、蔬菜和其他植
物⻝物中⼈体⽆法完全分解的物质。它不含热量,也不含维⽣素,但
它有助于降低胆固醇,减缓糖进⼊⾎液、随后通过肝脏转化为脂肪的
速度,还有许多其他好处。
碳⽔化合物和脂肪是⾝体主要的燃料储备,但储存和使⽤⽅式有
所不同。当⾝体需要燃料时,它往往会燃烧掉可⽤的碳⽔化合物,把
多余的脂肪存储起来。你只需要记住(每当你脱下衬衫时⽆疑也都会意
识到这⼀点),⼈的⾝体很喜欢抓住脂肪不松⼿。它会燃烧我们为获取
能量⽽消耗的部分脂肪,但剩下的⼤部分会被输送到数以百亿计、遍
布全⾝的叫作脂肪细胞的微⼩储存终端。这样做的好处是,⼈体天⽣
擅⻓摄⼊燃料,按需使⽤,并储存其余部分以待⽇后调⽤。我们可以
在不吃东西的条件下连续活动⼏⼩时。⾝体脖⼦以下的部分,并不做
很多复杂的思考,你把多余的脂肪给它,它会满⼼欢喜地存下来。它
甚⾄会奖励你,让你在暴饮暴⻝时产⽣愉快的幸福感。
根据脂肪的最终去向,它被称为⽪下脂肪(⽪肤下⾯)或内脏脂肪
(肚⼦周围)。出于种种复杂的化学理由[15],内脏脂肪⽐⽪下脂肪要糟
糕得多。脂肪分为⼏种。“饱和脂肪”听起来油腻且不健康,但实际
上,它是对碳-氢键的⼀种技术描述,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咬它⼀⼝就
有多少油脂顺着下巴流出来。⼀般来说,动物脂肪是饱和的,植物脂
肪是不饱和的,但例外情况也很多,你⽆法光靠看来判断⻝物包含了
多少饱和脂肪。例如,谁会想到,⼀枚鳄梨含有的饱和脂肪 是⼀ [16]

⼩袋薯⽚的五倍?或者,⼀⼤杯拿铁⽐⼏乎所有的糕点都含有更多的
脂肪?再或者,椰⼦油⼏乎完全是饱和脂肪?
更叫⼈讨厌的是反式脂肪,⼀种从植物油制成的⼈造脂肪。
1902 年,德国化学家威廉 · 诺曼 (Wilhelm Normann) 发明了⼈造奶
油,多年来,⼈们⼀直认为它是⻩油或动物脂肪的健康替代品,但我
们现在知道,事实恰恰相反。反式脂肪也叫氢化油,⽐其他脂肪对⼼
脏的危害更⼤。它们会提⾼坏胆固醇的⽔平,降低好胆固醇的⽔平,
还损害肝脏。正如丹尼尔·利伯曼所说,“反式脂肪本质上是⼀种慢性
毒药”。
早在20世纪50年代中期,伊利诺伊⼤学的⽣化学家弗雷德·库默
罗(Fred A. Kummerow)就报告说有明确证据证明⼤量摄⼊反式脂肪
与冠状动脉阻塞之间存在联系,但他的发现,尤其是在⻝品加⼯⾏业
游说的影响下,频遭否定。直到2004年,美国⼼脏协会 才最终承 [17]

认库默罗是正确的,直到2015年,也就是库默罗⾸次报告反式脂肪
危害近60年后,美国⻝品和药物管理局才最终颁布法令,宣布⻝⽤反
式脂肪不安全。尽管其危险性⼴为⼈知,但截⾄2018年7⽉,在美国
将它们添加到⻝物中仍为合法。
最后,我们应该对最关键的⼤量要素——⽔,说上⼀两句。虽说
我们通常意识不到,但我们每天消耗⼤约2.5升⽔(因为⻝物中包含了
⼀半的⽔)。有⼀条最为持久的饮⻝误区是,⼈每天应该喝8杯⽔。这
个想法可以追溯到1945年 美国⻝品和营养委员会的⼀篇论⽂,该
[18]

论⽂指出,这是普通⼈平均⼀天的摄⼊量。2017年,宾⼣法尼亚⼤
学的斯坦利·⼽德法布(Stanley Goldfarb)博⼠接受BBC⼴播4台节⽬
《多还是少》(More or Less)采访时表⽰:“当时的情况是,⼈们没
弄清必需摄⼊量的概念。另⼀点搞糊涂了的地⽅是,⼈们爱说,每天
摄⼊8次8盎司⽔还不够,要在饮⻝摄⼊的液体之外再喝这个量。从来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这样。”
另⼀个关于喝⽔的持久误区是,⼈们相信咖啡因饮料是利尿剂,
让你排出的液体⽐摄⼊的⽔还多。它们可能不是最健康的液体饮料,
但对你的个⼈⽔分平衡仍然有净贡献。好玩的是,⼝渴并不是你需要
多少⽔的可靠指标。极度⼝渴后想喝多少⽔就喝多少⽔的⼈ 通常 [19]

会报告说,只要喝到流汗排出的液体量的1/5就够了。
喝太多⽔ 其实有害⽆利。正常来说,你的⾝体能很好地维持
[20]

体液平衡,但有时⼈们会摄⼊太多的⽔,⽽肾脏⽆法⾜够快地排掉⽔
分,最终便错误地稀释了⾎液中的钠含量,引发低钠⾎症。 2007
年,加州⼀位名叫珍妮弗·斯特朗奇(Jennifer Strange)的年轻⼥⼦在
当地电台举办的喝⽔⽐赛(这是⼀场显然不够明智的⽐赛)⾥,在3⼩时
内喝了6升⽔,不幸⾝亡。类似地,2014年,佐治亚州⼀名⾼中橄榄
球运动员训练后抱怨抽筋,喝下了7.5升⽔和7.5瓶佳得乐,不久后陷
⼊昏迷并死亡。
卡尔·⻬默(Carl Zimmer)在《⼩⽣命》(Microcosm)中指出,⼈
⼀辈⼦要吃差不多 60 吨⻝物 ,相当于吃掉 60 辆⼩汽⻋。 1915
[21]

年,美国⼈平均将每周收⼊的⼀半花在⻝品上。如今,这⼀⽐例仅为
6% 。但我们的处境有些⽭盾。数百年来,⼈们因为经济的窘迫⽽吃
得不健康。可现在,我们吃得不健康纯粹是⾃⼰找的。我们处在历史
上⼀个⾮常特殊的位置,受肥胖折磨的⼈远多于 挨饿的⼈。⽼实 [22]

说,要⻓胖实在不必费⼯夫。如果没有附加任何锻炼,每个星期吃⼀
块巧克⼒饼⼲ ,⼀年就会增加两三⽄体重。
[23]

⼈们花了很⻓时间才意识到,我们吃的很多东西会让⼈变得极不
健康。对我们产⽣了最⼤启蒙作⽤的⼈ 是明尼苏达⼤学的⼀位营
[24]

养学家安塞尔·基斯(Ancel Keys)。
1904 年,基斯出⽣在加州⼀个⼩有声望的家庭——他的叔叔是
电影明星朗·钱尼(Lon Chaney),基斯和他⻓得惊⼈地相似。基斯是
个聪明但缺乏上进⼼的孩⼦。斯坦福⼤学研究⻘少年智⼒的刘易斯·特
曼教授(Lewis Terman,斯坦福-⽐奈智⼒量表⾥的“斯坦福”,就来
⾃此公)宣称,⼩基斯是个很有潜⼒的天才。但基斯不愿发挥⾃⼰的潜
⼒,相反,他15岁就辍了学,做过各种稀奇古怪的⼯作,⽐如商船⽔
⼿,或是到亚利桑那州铲蝙蝠粪。这之后,他才终于⾛上了学术⽣
涯,但他基本上弥补了失去的时间,很快拿到了加州⼤学伯克利分校
的⽣物学和经济学学位,⼜从加利福尼亚拉霍亚的斯克⾥普斯学院拿
到了海洋学博⼠学位,从剑桥⼤学的⽣理学系拿到了第⼆个博⼠学
位。他在哈佛短暂定居,成为⾼原⽣理学的世界权威,后受明尼苏达
⼤学的延揽,成为该校⽣理卫⽣实验室的创始主任。在那⾥,他写了
⼀本⽇后成为经典的教科书——《⼈类饥饿⽣物学》(The Biology
of Human Starvation) 。由于在饮⻝和⽣存⽅⾯的专⻓,第⼆次世
界⼤战美国参战时,陆军部委托他为伞兵设计营养⻝物包。他拿出了
⽇后以“K⼝粮”闻名于世的耐腐军粮。K代表基斯。
1944 年,由于战争造成的破坏和匮乏,欧洲⼤部分地区有可能
陷⼊饥饿境地,基斯着⼿进⾏了⼀场⽇后称作“明尼苏达饥饿实验”的
探索 。他招募了36名健康的男性志愿者(全都是出于良⼼拒服兵役
[25]

的⼈),在6个⽉当中,他们每天只吃两顿饭(周⽇⼀餐),摄⼊的总热
量约为1500卡路⾥。这⼀期间,他们的平均体重从69公⽄降到了52
公⽄。这项实验的⽬的是确定⼈们怎样应付⻓期饥饿的状况,以及事
后如何恢复。从本质上说,它⽆⾮是证实了任何⼈⼀开头就能猜到的
事情:⻓期的饥饿让志愿者变得易怒、嗜睡和抑郁,更容易⽣病。从
好的⽅⾯来说,等他们恢复了正常饮⻝,失去的体重和活⼒很快就回
来了。以此研究为基础,基斯出版了两卷本著作《⼈类饥饿⽣物
学》,受到⾼度重视——虽说来得不太及时:1950年此书出版时,
欧洲⼏乎所有⼈已经再次吃饱了肚⼦,饥饿不再是问题。
不久之后,基斯发起的另⼀项研究,永久性地为他奠定了声誉。
《七国研究》(The Seven Countries Study)⽐较了7个国家(意⼤
利、希腊、荷兰、南斯拉夫、芬兰、⽇本和美国)12,000名男性的饮
⻝习惯和健康状况。基斯发现,饮⻝的脂肪⽔平与⼼脏病之间存在直
接关联。1959年,基斯和妻⼦玛格丽特出版了⼀本名为《吃得好,
保健康》(Eat Well and Stay Well)的畅销书,推⼴了我们现在所知
的地中海式饮⻝。这本书激怒了奶制品和⾁类⾏业,但它却让基斯出
了名、致了富,并在饮⻝科学史上树起⼀座丰碑。在基斯之前,营养
研究⼏乎完全着眼于对抗营养缺乏疾病。现在,⼈们意识到营养过多
和营养不⾜同样危险。
近年来,基斯的发现遭到了⼀些尖锐的批评。⼈们经常提及的⼀
点是,基斯只着眼于⽀持⾃⼰理论的国家,⽽忽视了那些不相吻合的
国家。例如,跟世界上⼏乎其他地⽅的⼈相⽐,法国⼈吃的奶酪更
多,喝的酒更多,但⼼脏病发病率却最低。批评⼈⼠称,这⼀“法国⼈
悖论”让基斯把法国排除在⾃⼰的研究之外,因为它跟其发现结果不
符。“对不喜欢的数据,”丹尼尔·利伯曼说,“基斯直接删除。按照今
天的标准,他可能会因为学术失范⽽遭到指控和解雇。”
然⽽,替基斯辩护的⼈指出,直到1981年,法国以外地区才⼴
泛意识到法国⼈的饮⻝异常情况,所以,基斯并不知情才未将之囊括
在内。⽆论⼈们得出什么结论,基斯肯定值得称赞,因为他让⼈们关
注到饮⻝对保持⼼脏健康有些什么样的作⽤。必须说,这对他没有害
处。早在⼈们听说“地中海式饮⻝”这个词之前,基斯就投⾝此道,并
且活到了100岁(他2004年才去世)。
基斯的发现对饮⻝建议产⽣了持久的影响。⼤多数国家的官⽅指
导意⻅是,在⼈的每⽇饮⻝当中,脂肪的⽐例不应超过30%,饱和脂
肪不应超过10%。美国⼼脏协会的数字更低,为7%。
然⽽,如今,我们反倒并不确定这样的建议有多可靠了。2010
年,两项涵盖18个国家近100万⼈的⼤型研究(分别发表在《美国临
床营养学杂志》和《内科学年鉴》上)得出结论,没有明确证据表明避
免摄⼊饱和脂肪就能降低患⼼脏病的⻛险。2017年,英国医学杂志
《柳叶⼑》发表了⼀项更近期的类似研究,发现脂肪“与⼼⾎管疾病、
⼼肌梗死或⼼⾎管疾病死亡率没有显著关联”,故此膳⻝指南需要重新
修订。这两个结论都引起了⼀些学者的激烈争辩。
所有膳⻝研究都存在⼀个问题:⼈们吃的⻝物,是各种油、脂
肪、好坏胆固醇、各种化学物质混杂的,没有办法把任何⼀种特定的
结果归结到哪⼀项输⼊上。此外,还有各种其他的因素影响健康:锻
炼、饮酒习惯、你⾝体的哪个部分脂肪最多、遗传,等等。另⼀项经
常被引⽤的研究表明,每天吃⼀个汉堡的40岁男性会减少⼀年的寿
命。问题是,那些吃很多汉堡的⼈还往往会做另⼀些事情,如吸烟、
喝酒、没有做⾜够的锻炼,这些都可能导致寿命缩短。吃很多汉堡包
对你没好处,但它不附带时间表。
这些⽇⼦,⼈们最常提到的饮⻝⼤忌是糖。它与许多可怕的疾
病,尤其是糖尿病有关,毫⽆疑问,我们⼤多数⼈摄⼊的糖分都超出
所需。美国⼈平均每天摄⼊22茶匙添加糖。对年轻的美国男性来说,
这个数字接近40茶匙。世界卫⽣组织建议最多5茶匙。
超过限度很容易。⼀罐标准⼤⼩的碳酸饮料,含糖量就⽐成⼈每
⽇建议最⾼摄糖量⾼出50%了。1/5的美国年轻⼈ 每天从软饮料中
[26]

摄⼊500卡路⾥或更多的热量,⽽要是你意识到糖的热量其实并不太
⾼(每茶匙仅为16卡路⾥),这就更发⼈深省了。你必须摄⼊⼤量的糖
才能获得⼤量卡路⾥。问题是我们确实会摄⼊⼤量的糖,⽽且基本上
⼀直如此。
⾸先,⼏乎所有的加⼯⻝品都含有添加糖。据估计,我们摄⼊的
糖有⼀半潜伏在压根没⼈警觉的⻝物⾥:⾯包、沙拉酱、意⼤利⾯
酱、番茄酱和其他加⼯⻝物,⼀般⽽⾔,我们不会觉得它们含糖。总
的来说,我们吃的80%的加⼯⻝品都含有添加糖。亨⽒番茄酱近1/4
的成分都是糖。它的单位体积含糖量⽐可⼝可乐还⾼。
更复杂的是,我们吃的好东西⾥也含有⼤量的糖。肝脏并不知道
你摄⼊的糖来⾃苹果还是巧克⼒。⼀瓶500毫升的百事可乐含有⼤约
13茶匙完全没有营养价值的添加糖。3个苹果能带给你同样多的糖,
但还会给你补充维⽣素、矿物质和纤维,以及更强烈的饱腹感。据
说,就连苹果也甜得远超实际需要。丹尼尔·利伯曼指出,现代⽔果经
过选择性培育,含糖量变得⽐从前⾼得多。莎⼠⽐亚吃的⽔果 , [27]

兴许并不⽐现在的胡萝⼘甜多少。
许多⽔果和蔬菜的营养价值甚⾄⽐不上⼏⼗年前。2011年,得
克萨斯⼤学⽣物化学家唐纳德·戴维斯(Donald Davis)将1950年各种
⻝物的营养价值与我们这个时代的同品种⻝物进⾏了⽐较,发现⼏乎
每种⻝物的营养价值都⼤幅下降。例如,现代⽔果⽐20世纪50年代
初少含50%的铁、12%的钙、15%的维⽣素A。事实证明,现代农业
实践着眼于⾼产量和⻓得快,牺牲了品质。
美国陷⼊了怪异的⽭盾境地,它的公⺠基本上在世界上吃得最
饱,但同时营养也最为缺乏。要跟过去的时代进⾏⽐较有些困难,因
为1970年所做的初步调查结果令⼈尴尬,国会便取消了唯⼀⼀次全
⾯的联邦营养调查。初步调查遭到删改前曾说:“接受调查的⼈⼝中有
相当⽐例营养不良,或有很⾼的⻛险出现营养问题。”
很难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造就了这⼀切。根据《美国统计摘要》
(Statistical Abstract of the United States) , 2000 年⾄ 2010 年
间,美国⼈均年蔬菜⻝⽤量下降了14公⽄。如果你意识到,美国最受
欢迎的蔬菜 是炸薯条(炸薯条占美国蔬菜总摄⼊量的1/4),那么,
[28]

这样的下跌不免更发⼈深省了。如今,吃不到14公⽄的蔬菜,兴许就
算是饮⻝有所改善的迹象了。
营养建议令⼈糊涂的⼀个惊⼈标志是,美国⼼脏协会咨询委员会
的调查结果显⽰,37%的美国营养学家认为椰⼦油是⼀种“健康⻝品”
(从本质上说,椰⼦油就是饱和脂肪的液态形式)。椰⼦油或许好吃,
但也并不⻅得就⽐⼀⼤勺油炸⻩油对你更好。丹尼尔·利伯曼说:“这
反映出饮⻝教育存在多么严重的缺陷。⼈们总是⽆法获得事实。医⽣
说不定从未学过营养学,就完成了医学院的学业。真是太疯狂了。”
现代饮⻝知识缺乏共识的状态,有关盐的⻓年未决争议或许最具
代表性。盐对我们⼗分重要,这⼀点毫⽆疑问。没有盐,我们会死。
正因为如此,我们有专⻔分辨盐的味蕾。对我们来说,缺盐⼏乎和缺
⽔⼀样危险。由于⾝体不能⽣成盐,我们必须通过饮⻝摄⼊。问题
是,怎样判断摄⼊多少才合适呢?摄⼊太少,你会变得昏昏欲睡,虚
弱⽆⼒,最终死亡;吃得太多,你的⾎压会飙升,⾯临⼼脏衰竭和中
⻛的危险。
盐中的恼⼈成分是矿物钠,它只占总体积的 40%( 另外 60% 是
氯),但盐对我们⻓期健康的⼏乎所有⻛险都来⾃它。世界卫⽣组织建
议我们每天摄⼊的钠不应超过2000毫克,但我们⼤多数⼈的摄⼊量
都远超此数。英国⼈平均每天摄⼊3200毫克钠,美国⼈平均每天摄
⼊3400毫克 ,澳⼤利亚⼈平均每天摄⼊3600毫克。要想不超过
[29]

推荐限度,实在是太难了。⼀顿清淡、并不明显偏咸的汤和三明治午
餐,就能轻松让你超过每⽇阈值。然⽽,如今部分权威⼈⼠表⽰,这
种严格的限制实际上并⽆必要,甚⾄可能有害。
结果出现了⼀连串结论截然相反的研究。英国的⼀项研究认为,
每年,英国有多达30,000⼈死于⻓期盐摄⼊过量,但⼏乎在同⼀时
期,另⼀项研究认为,除了⾼⾎压患者,盐对任何⼈都⽆害,还有⼀
项研究发现,吃⼤量盐的⼈实际上寿命更⻓。
加拿⼤⻨克⻢斯特⼤学对40多个国家的13.3万⼈进⾏了⼀项综合
分析 ,确认只有在⾼⾎压患者当中,⾼盐摄⼊与⼼脏问题才存在
[30]

联系,同时,低盐摄⼊会同时增加两组⼈的⼼脏病⻛险。换句话说,
从⻨克⻢斯特⼤学的研究来看,摄⼊盐太少和太多,⻛险⾄少⼀样
⼤。
缺乏共识的⼀个核⼼原因原来是双⽅都落⼊了统计学家所说的“确
认偏误”。⽤简单的话来说,那就是他们不听对⽅的。2016年《国际
流⾏病学杂志》发表的⼀项研究发现,争论双⽅的研究⼈员都压倒性
地引⽤⽀持⾃⼰观点的论⽂,忽视或排斥不⽀持⼰⽅观点的论⽂。该
研究的作者写道:“我们发现,发表的⽂献 ⼏乎没有留下持续争论
[31]

的痕迹,⽽是包含了两条⼏乎截然不同、互不相⼲的学术路线。”
为了寻找答案,我前往加州帕洛阿尔托的斯坦福⼤学,⻅了该校
的营养研究主任、医学教授克⾥斯托弗·加德纳。他是个友善的⼈,脸
上总是带着笑,举⽌轻松。虽然年近60岁,但他看上去⾄少年轻15
岁(帕洛阿尔托的⼤多数⼈似乎都这样)。我们在附近⼀家购物中⼼的
餐馆⾥碰了头。他到了,⽽且是骑着⾃⾏⻋来的。
加德纳吃素,我问他出于健康原因还是道德原因。“最初只是想讨
⼀个姑娘的欢⼼,” 他笑着说,“那是在20世纪80年代。但后来我
[32]

发现⾃⼰还蛮喜欢。”他甚⾄为此⾃⼰开了⼀家素⻝餐厅,但⼜觉得⾃
⼰有必要更好地理解科学,便攻读了营养学的博⼠学位,半路转⼊了
学术界。对于我们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他通情达理。“原则⽽⾔,这
⾮常简单。”他说,“少吃添加糖,少吃精制⾕物,多吃蔬菜。基本
上,这就是个尽量吃好东西、不吃坏东西的问题。做到这⼀点不⽤考
博⼠学位。”
然⽽,实践起来,事情也不那么简单。在近乎潜意识的层⾯上,
我们喜欢吃坏东西。加德纳的学⽣在学校⾃助餐厅⾥做了⼀次漂亮⽽
简单的实验,对此做了证明。每⼀天,他们都给煮熟的胡萝⼘贴上不
同的标签。胡萝⼘始终是⼀样的,标签也基本上是符合实际情况的,
但每⼀天强调的品质不同。也就是说,第⼀天,胡萝⼘被标为普通胡
萝⼘,第⼆天标为低钠胡萝⼘,第三天是⾼纤维胡萝⼘,最后是⿇花
胡萝⼘。加德纳再次带着笑容说:“名⽓听起来就含糖多的⿇花胡萝
⼘,学⽣多吃了25%。他们都是聪明的年轻⼈,知道所有关于体重和
健康的事情,但仍然做出了错误的选择。这是⼀种反射。⽤芦笋和西
蓝花做实验,结果也⼀样。要克服潜意识的⽀配并不容易。”
加德纳说,这种弱点,⻝品制造商⾮常擅⻓操纵。“很多⻝物的⼴
告都标榜低盐、低脂肪、低糖,但制造商们降低这三者之⼀的时候,
⼏乎总是会增加另外两种含量作为补偿。要不然,他们就在布朗尼蛋
糕⾥加些欧⽶伽-3脂肪酸,并在包装上⽤⼤号字体加以强调,把它打
扮成健康⻝品的样⼦。但它仍然是⼀块布朗尼蛋糕!吃太多垃圾⻝物是
我们社会的问题。就连⻝品银⾏也基本上发放的是加⼯⻝品。我们必
须改变⼈们的习惯才⾏。”
加德纳认为,情况正在好转,尽管速度缓慢。“我真的相信形势变
了,”他说,“只不过,你不可能⼀夜之间就改变习惯。”
把⻛险形容得可怕,这很容易。经常有⼈写道,每天吃⼀份加⼯
⾁,会使得患上直肠癌的⻛险增加18%,毫⽆疑问,这是真的。但新
闻⽹站沃克斯(Vox)的茱莉娅·⻉鲁兹(Julia Belluz)指出:“⼈⼀辈⼦
患直肠癌的⻛险⼤约是5%,每天吃加⼯⾁似乎能将绝对⻛险提升⼀
个百分点,也就是说,提⾼到6%(这就是5%终⾝⻛险的18%了)。”
那么,换⼀种说法,如果有100个⼈每天吃⼀份热狗或熏⾁三明治,
他们⼀⽣中,除了原本就会有5个患直肠癌的⼈,还将多出⼀个⼈患
病。这种⻛险你并不想冒,但也并不是死刑宣判。
分清“可能”和“注定”很重要。仅仅因为你胖、你抽烟或者整天坐
在沙发上,并不意味着你注定会早死,也不是说,如果你奉⾏禁欲主
义,就⼀定能免于危险。⼤约40%患有糖尿病 、慢性⾼⾎压或⼼ [33]

⾎管疾病的⼈,患病之前⾝材匀称标准,也有⼤约20%严重超重的⼈
什么也没做就顺利活到⾼龄。光是因为你经常锻炼、多吃沙拉,并不
意味着你给⾃⼰买了更好的终⾝寿险。只不过,你所奉⾏的⽣活⽅
式,有更⼤概率延⻓寿命。
太多变量都跟⼼脏健康有关——锻炼和⽣活⽅式、盐的摄⼊、酒
精、糖、胆固醇、反式脂肪、饱和脂肪、不饱和脂肪,等等。⼏乎可
以肯定地说,把其归咎于任何⼀种因素,都是错的。⼀位医⽣说,⼼
脏病“50%怪遗传,50%怪芝⼠汉堡” ,这话说得有点夸张,但背 [34]

后的观点是正确的。
⼈类最谨慎的选择,似乎就是平衡和适度的饮⻝。⼀句话,明智
的⽅法,就是通情达理的⽅法。
[1] ⾄于到底是谁发明了与饮⻝相关的卡路⾥,⼈们惊⼈地缺乏共识。⼀些⻝品历史学
家说,早在1819年,法国的尼古拉斯·克莱⻔特(Nicolas Clement)就提出了这个概念。有
⼈认为是德国⼈朱利叶斯·梅耶(Julius Mayer)在1848年提出的,也有⼈主张是两名法国⼈P.
A. 法沃尔(P. A. Favre)和J. T. 希尔伯曼(J. T. Silbermann)在1852年共同提出的。但有⼀点
是确定的,那就是19世纪60年代,阿特沃特在欧洲碰到它时,它正在欧洲营养学家中⻛靡⼀
时。
[2] 这8种氨基酸分别是:异亮氨酸、亮氨酸、赖氨酸、蛋氨酸、苯丙氨酸、⾊氨酸、
苏氨酸和缬氨酸。⼤肠杆菌有⼀种在⽣物中不寻常的能⼒:它能够利⽤第21种名叫硒半胱氨
酸的氨基酸。
第⼗五章 肠胃:为什么⼥性的消
化时间要⽐男性⻓⼀整天

“ 幸福就是⼀笔可观的银⾏存款、⼀个好厨⼦、⼀副好肠胃。”
让 雅克·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
—— ·

就你⾝体内部⽽⾔,你是个庞然⼤物。如果你是个中等⾝材的男
⼈,你的消化道约有12⽶⻓;如果你是⼥性,稍微短⼀些。这些管道
的表⾯积 ,约为2000平⽅⽶。
[1]

业内所说的肠道通过时间(Bowel transit time),是件⾮常个⼈


化的事,⼈与⼈之间差异极⼤,事实上,同⼀个⼈也有差异,完全取
决于⼈某⼀天的活跃程度,吃了些什么,吃了多少。在这⽅⾯,男⼥
有着惊⼈的差异。对男性来说,⻝物从⼝腔到肛⻔的平均时间是55⼩
时。对⼥性来说,⼀般是72⼩时。⻝物在⼥性体内多逗留 近⼀整 [2]

天,如果说这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我们并不知道。
然⽽,粗略地说,你所吃的每顿饭,会在胃⾥停留4~6⼩时,接
着进⼊⼩肠,⼜⽤掉6~8⼩时,在这⾥,所有营养(或增肥)成分经剥
离并分派到⾝体其他部位使⽤或存储(唉,不妙),最后到结肠停留最
多可达三天的时间,让数⼗亿计的细菌分解肠道其余部分搞不定的东
西——以纤维为主。这就是为什么总有⼈提醒你 要多吃纤维:因为 [3]

它能让你的肠道微⽣物保持健康,同时,出于⼀些尚未得到妥善认识
的原因,它还能降低患⼼脏病、糖尿病、肠癌以及各种死亡⻛险。
⼏乎每个⼈都把胃的位置等同于腹部,但其实胃部⽐腹部⾼得
多,⽽且明显偏左。它⼤约有25厘⽶⻓,形似拳击⼿套。⼿腕处的尾
端,也就是⻝物进⼊的地⽅,名叫幽⻔,⽽拳头的部分叫作胃底。胃
没你想的那么重要。在⼤众意识中,我们给它太多赞美了。它通过肌
⾁收缩挤压⻝物,并将之浸泡在胃酸⾥,从物理和化学⻆度看对消化
的确有所贡献,但这种贡献并⾮实质性的。许多⼈都做过胃切除⼿
术,没什么太严重的后果。真正的消化和吸收(⾝体的进⻝)发⽣在更
深处。
胃的容量为1.4升左右,跟其他动物相⽐并不算⼤。⼀条⼤狗的
胃,可容纳两倍于你的⻝物。当⻝物变成豌⾖汤的浓度时,就被称为
⻝糜。顺便说⼀句,你肚⼦⾥发出的咕咕声 主要来⾃⼤肠,并不是
[4]

胃。“肚⼦咕咕叫”的专业术语叫腹鸣⾳(borborygmi)。
胃的任务之⼀是杀死许多微⽣物,⽤盐酸浸泡它们。诺丁汉⼤学
的普外科医⽣、讲师凯蒂 · 罗林斯 (Katie Rollins) 告诉我: “ 没有了
胃,你吃的很多东西都会让你⽣病。”
任何微⽣物能通过胃这道关隘都可谓是奇迹,但我们也都通过惨
痛的经历知道,的确有些微⽣物能完成这⼀壮举。问题的⼀部分在
于,我们拿太多受了污染的东西在轰炸⾃⼰。2016年,美国⻝品和
药物管理局的⼀项调查发现,84%的鸡胸⾁、近70%的碎⽜⾁和接近
⼀半的猪排都含有⼤肠杆菌,这对⼤肠杆菌以外的任何东西都不是好
消息。
⻝源性疾病是美国的秘密流⾏病。美国⼀年有3000⼈ (相当于 [5]

⼀座⼩镇的全体居⺠⼈数了)死于⻝物中毒,约13万⼈因之住院。⻝
物中毒是⼀种绝对可怕的死亡⽅式。1992年12⽉,劳伦·⻉丝·鲁道夫
(Lauren Beth Rudolph)在加州卡尔斯巴德的快餐连锁店“盒中杰克”
吃了⼀个芝⼠汉堡。5天后,她因剧烈的腹部绞痛和腹泻出⾎被送往
医院,同时,她的病情迅速恶化。在医院⾥,她经历了3次严重的⼼
脏骤停,最终死亡。她年仅6岁。
接下来的⼏个星期,4个州有700多名光顾了“盒中杰克”的顾客
病倒,3⼈死亡。还有⼀些⼈遭受了永久性的器官衰竭。病源是未烹
饪⾄全熟的⾁类中含有⼤肠杆菌。据《⻝品安全新闻》报道,“盒中杰
克”公司知道⾃⼰的汉堡没有烹饪到全熟,“但他们认为把汉堡加热到
155华⽒度会让汉堡太硬”。
[6] [1]

同样致命的是沙⻔菌,它被称为“⾃然界最普遍的病原体”。美国
每年报告的沙⻔菌感染病例约为四万例,但据信实际数字要⾼得多。
有⼈估计,每报告⼀例病例,就有28例未报告。这相当于每年112万
⼈患病。美国农业部的⼀项研究认为 ,商店出售的⼤约1/4的鸡⾁
[7]

都受沙⻔菌污染。沙⻔菌中毒没有治疗⽅法。
沙⻔菌(Salmonella)与Salmon(三⽂⻥)没有关系。它的名字来
⾃ 美 国 农 业 部 科 学 家 丹 尼 尔 · 埃 尔 默 · 萨 尔 蒙 (Daniel Elmer
Salmon)。不过,它的实际发现者是萨尔蒙的助⼿西奥博尔德·史密斯
,这同样是⼀位医学史上遭到遗忘的英雄。史密
(Theobald Smith)
斯出⽣于 1859 年,是纽约北部德国移⺠的⼉⼦ ( 这家⼈的姓本为
Schmitt,施密特),他从⼩说德语,因此得以⽐⼤多数美国同⾏更快
地跟进和理解罗伯特·科赫的实验。他⾃学了科赫的细菌培养⽅法,并
在1885年分离出沙⻔菌,远远早于其他美国⼈。丹尼尔·萨尔蒙是美
国农业部畜牧局的负责⼈,主要负责⾏政管理事宜,但当时的管理
是,将部⻔负责⼈列为该部⻔发表论⽂的第⼀作者,沙⻔菌论⽂的署
名顺序就是这么来的。史密斯还发现了传染性原⽣⽣物巴⻉⾍,但这
份荣誉也没能落在他头上,⽽是错误地归给了罗⻢尼亚细菌学家维克
多·巴⻉斯(Victor Babes)。在漫⻓⽽杰出的职业⽣涯中,史密斯还在
⻩热病、⽩喉、⾮洲昏睡病和饮⽤⽔粪便污染⽅⾯完成了重要的⼯
作,揭⽰出⼈类和牲畜的结核病由不同的微⽣物引起,证明罗伯特·科
赫在两个关键点上犯了错误。科赫还认为结核病不会通过动物传染给
⼈类,史密斯证明这也是错的。多亏了这⼀发现,⽜奶的巴⽒灭菌成
为标准实践。简⽽⾔之,在细菌学的⻩⾦时代,史密斯是美国最重要
的细菌学家,但如今却⼏乎完全遭⼈遗忘。
顺便说⼀句,⼤多数引发恶⼼的微⽣物需要时间在你体内繁殖,
之后才会让你⽣病。少数⼏种微⽣物,如⾦⻩⾊葡萄球菌,能短⾄⼀
⼩时就害你发病,但⼤多数⾄少需要24⼩时。杜克⼤学的黛博拉·费
希尔(Deborah Fisher)医⽣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们往
往会把病源归咎为⾃⼰最近⼀次 吃的东西,但实际上很可能是在那
[8]

之前吃的东西。”事实上,很多感染发病的时间⽐这还要⻓。在美国,
李⽒杆菌每年导致约300⼈死亡,它需要⻓达70天的时间才会表现出
症状,这使得追踪感染源成为⼀场噩梦。2011年,因为迟迟未能确
定病源(后来才知道是来⾃科罗拉多的哈密⽠),33⼈死于李⽒杆菌。
⻝源性疾病的最⼤来源,并不是通常认为的⾁类、鸡蛋或蛋⻩
酱,⽽是绿叶蔬菜,它们占所有⻝物疾病的1/5。
在很⻓⼀段时间⾥,我们对胃的了解,⼏乎全都来⾃1822年发
⽣的⼀场不幸事故。那⼀年夏天,在密歇根北部休伦湖上的⻨基诺
岛,岛上杂货店⾥有顾客正在摆弄⼀⽀来复枪,可枪突然⾛了⽕。年
轻的加拿⼤⽑⽪贩⼦亚历克西斯·圣⻢丁(Alexis St Martin)很倒霉,
他正站在⼀⽶开外,当场中枪。这⼀枪在他的左胸下⽅撕开了⼀个
洞,并带给他⼀件他⼀点⼉也不想要的东西:医学史上最著名的胃。
圣⻢丁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但伤⼝始终⽆法完全愈合。圣⻢丁的医
⽣,⼀位名叫威廉·博蒙特(William Beaumont)的美国军医,意识到
这个3厘⽶宽的洞带来了⼀扇不同寻常的窗⼝,可以窥视到⽪⽑贩⼦
⾝体内部,直接接触到他的胃。博蒙特把圣⻢丁带回家照顾,同时跟
后者签了⼀份正式合同,允许⾃⼰在这可怜⼈⾝上做实验。对博蒙特
来说,这是⼀个⽆与伦⽐的机会。在1822年,没⼈知道⻝物咽下肚
⼦之后会发⽣些什么。圣⻢丁的胃,是全世界唯⼀可以直接研究的地
⽅。
博蒙特的实验主要是⽤丝线把不同的⻝物吊在圣⻢丁的胃⾥,间
隔⼀段时间后拉出来看看发⽣了什么。有时,为了科学研究的需要,
他甚⾄会试尝这些东西,判断其中的酸味和酸度,并因此推断出胃的
主要消化介质是盐酸。这⼀突破在研究胃部的医学圈⾥引起了巨⼤的
兴奋,让博蒙特出了名。
圣⻢丁并不怎么乐于合作。他常常失踪,最久的⼀次博蒙特⽤了
4年才找到他。尽管存在这样的⼲扰,博蒙特最终仍出版了⼀本具有
⾥程碑意义的作品《胃液与消化⽣理学的实验及观察》
(Experiments and Observations on the Gastric Juice and the
。在接近⼀个世纪的时间⾥,⼏乎所有跟
Physiology of Digestion)
消化过程相关的医学知识都多亏了圣⻢丁的胃。
讽刺的是,圣⻢丁⽐博蒙特多活了27年。四处漂泊好些年之后
[9],圣⻢丁回到了家乡魁北克的圣托⻢斯,结了婚,养育了 6 个孩
⼦,1880年去世,享年86岁。 [2]

消化道的核⼼是⼩肠,它是七⼋⽶⻓的连续管道,⼈体的⼤部分
消化都在此进⾏。传统上,⼩肠分为三个部分:⼗⼆指肠(在古罗⻢,
这⾥指的是它所占的空间相当于普通⼈⼗⼆指的宽度);空肠(意思是
“ 没有⻝物 ” ,因为在⼫体中,这⾥往往是空的 );回肠 ( 意思是 “ 腹股
沟”,因为它们差不多就在同样的位置)。然⽽,这些划分其实完全是
概念上的。如果你把你的肠⼦拿出来铺在地上,根本分不清哪部分是
开始端、哪部分是结束端。
⼩肠⾥排列着细⼩⽑状凸起,名叫“绒⽑”,极⼤地增加了它的表
⾯积。⻝物通过肠道收缩过程(即蠕动,就是肠道⾥相当于墨西哥⼈浪
的东西)传递,并以每分钟差不多2.5厘⽶的速度前进。很⾃然,这出
现了⼀个问题:为什么我们的烈性消化液不会腐蚀⾃⼰的肠壁呢?答
案是,消化道⾥密布着⼀层保护细胞,叫作上⽪。这些警戒细胞,以
及它们产⽣的黏稠液体,是阻隔消化液腐蚀你⾃⼰的⾁的唯⼀屏障。
如果这⼀组织出现裂⼝,肠道内容物进⼊⾝体的另⼀部分,你肯定会
感到⾮常难受,不过这种情况很少发⽣。这种置⾝前线的细胞磨损很
厉害,每隔3~4天就要更换,属于整个⾝体更替率最快的组织。
⼩肠的外⾯包裹着⼀圈1.8⽶的粗管道(就像花园周围的围墙似的
围着⼩肠),它名叫⼤肠、肠⼦,或者结肠。⼩肠和⼤肠的接合处(在
你⾝体右腰线的略上⽅),有⼀处袋状物叫盲肠,它对⻝草动物很重
要,对⼈类来说没有特别的作⽤,盲肠有⼀个⼿指状的凸起叫阑尾,
没有特定的⽬的,但每年,全世界约有80,000⼈死于阑尾破裂或感
染。
严格地说,阑尾也叫蚓突,因为它的外形呈蚯蚓状。在很⻓⼀段
时间⾥,⼈们对阑尾的认识就是,切掉它也不会带给你什么遗憾,这
强烈地暗⽰它的存在毫⽆⽬的。如今最准确的认识是,阑尾是肠道细
菌的蓄⽔池。
在发达国家,每16个⼈中就有⼀个⼈总会在某个时候患上阑尾
炎,这⾜以使它成为最常⻅的急诊⼿术原因。美国外科医⽣学会的数
据显⽰,美国每年约有25万⼈因阑尾炎住院 ,约300⼈死亡。不
[10]

做⼿术的话,许多阑尾炎患者会死亡。它⼀度是⼀种常⻅死因。如
今,富裕国家的急性阑尾炎发病率 仅为20世纪70年代的⼀半,没
[11]

⼈明⽩这到底是为什么。但它在富裕国家仍⽐在发展中国家更常⻅,
尽管发展中国家的发病率已经急速上升,这有可能是因为饮⻝习惯的
改变,但还是那句话,没⼈知道确切的原因。
我所知道的最离奇的阑尾切除术故事发⽣在⼆战期间⼀艘叫作“海
⻰”号的美国潜艇上。当时,这艘潜艇正在由⽇本控制的南中国海上游
⼷,来⾃堪萨斯的⽔⼿迪恩·雷克特(Dean Rector)突发急性阑尾炎。
由于船上没有合格的医务⼈员,船⻓命令助理药剂师惠勒·布莱森·利
普斯 (Wheeler Bryson Lipes ,跟本书作者毫⽆亲戚关系 ) 进⾏⼿
术。利普斯抗议说,他没有接受过医学训练,不知道阑尾⻓什么样,
不知道要到哪⾥去找阑尾,更没有合适的⼿术设备。船⻓命令说,他
是舰艇上的资深医务⼈员,必须尽其所能。
利普斯对病⼈的态度 完全⽆法叫⼈⼼安。他为了给迪恩打⽓
[12]

这么说:“听着,迪恩,我从前从没做过这种事。但反正你也没有太多
机会熬过来,不妨赌⼀把,你说是不是?”
利普斯成功地⿇醉了迪恩·雷克特(这本⾝也是⼀项成就,因为没
⼈告诉他该⽤多⼤剂量),接着,他把滤茶器内衬的纱布当作⼝罩,按
照急救⼿册的说明,⽤⼀把厨⼑切开了雷克特,天知道怎么找到了发
炎的阑尾,切除了它,缝合了伤⼝。雷克特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并完
全康复。不幸的是,他并没有圆满健康地活下去。阑尾切除⼿术三年
后,⼏乎在同⼀个地理位置,他在另⼀艘潜艇上去世。利普斯在海军
服役到 1962 年,并⼀直活到 84 岁⾼龄,但他再也没有给⼈动过⼿
术,这当然也挺好的。
通过名为回盲括约肌的连接处,⼩肠的处理物进⼊⼤肠。⽼实
说,⼤肠是⼀⼝发酵罐,是粪便、屁和所有微⽣物菌群的家,⼀个短
时间⾥出不了什么⼤事的地⽅。20世纪初,杰出的英国外科医⽣威廉
· 阿布斯诺特 · 莱恩爵⼠ (Sir William Arbuthnot Lane) 开始相信,正
是粪便的⾏动迟缓,导致了致病毒素的累积,从⽽带来了他所说的“⾃
体中毒”(autointoxication)状况。他确认了⼀种⽇后名为“莱恩结”
(Lane's kinks) 的异常现象,并将患者的⼤肠进⾏⼿术切除。渐渐
地,他扩⼤了⼿术范围,彻底摘除结肠——这种处理是完全不必要
的。世界各地找他来看病的⼈ ,都将跟⾃⼰的肠⼦说再⻅。莱恩
[13]

死后,⼈们才发现,所谓的“莱恩结”纯属虚构。
在美国,新泽西州特伦顿州⽴医院的院⻓亨利 · 科顿 (Henry
Cotton) 也对⼤肠产⽣了令⼈遗憾的兴趣。科顿认为,精神疾病不是
由于⼤脑紊乱,⽽是由于先天的肠道畸形,于是着⼿展开了⼀项他并
⽆明显天赋的⼿术项⽬。他害死了30%的病⼈,没有治好⼀个——但
此时,所有被他救治的⼈,⽆⼀例有任何需要治疗的病症。科顿还热
衷于拔⽛,光是在1921年这⼀年当中,他不⽤⿇醉剂拔掉了近6500
颗⽛⻮(平均替每名患者拔了10颗)。
⼤肠实际上肩负着许多重要的⼯作。它会重新吸收⼤量的⽔,将
之返还⾝体。它还为⼤量的微⽣物提供了⼀个温暖的家,这些微⽣物
会啃⻝⼩肠中各种残留物体,在此过程中会吸收⼤量有⽤的维⽣素,
⽐如B1、B2、B6、B12和K,并把它们也返还⾝体。最终剩下的东
西作为粪便排出。
西⽅国家的成年⼈每天产⽣⼤约200克粪便——略低于半磅,⼀
年⼤约80公⽄,⼀辈⼦差不多6350公⽄。粪便中含有⼤量死掉的细
菌、未消化的纤维、脱落的肠细胞和死去红细胞的残留物。每克粪便
中 含有400亿个细菌和1亿个古⽣菌。对粪便样本的分析还发现了
[14]

许多真菌、阿⽶巴原⾍、噬菌体、肺泡、⼦囊菌、担⼦菌等,只是很
难确定这些东西到底是永久存在,还是偶然途经。间隔两天的粪便样
本,有可能给出截然不同的结果。即使是从同⼀堆粪便的两头所取的
样本 ,也会看起来像是来⾃两个不同的⼈。
[15]

⼏乎所有发⽣在肠道的癌症,都发现在⼤肠中,极少⻅于⼩肠。
虽然没有⼈知道确切的原因,但许多研究⼈员认为,这是因为前者含
有⼤量的细菌。荷兰乌得勒⽀⼤学的教授汉斯 · 克莱夫斯 (Hans
Clevers) 认为这跟饮⻝有关。他说,⼩⿏的⼩肠会患癌,但结肠不
会。“但如果你给它们西式饮⻝,情况就完全反过来了。搬到西⽅并接
受西⽅⽣活的⽇本⼈也会碰到⼀样的情况。他们患胃癌的概率更低,
但患结肠癌的概率变⾼了。”
当代第⼀个对粪便产⽣浓厚科学兴趣的⼈是西奥多 · 埃舍⾥奇
(Theodor Escherich, 1857—1911),他是慕尼⿊⼀位年轻的⼉科
研究员,从19世纪末开始⽤显微镜检查婴⼉的⼤便。他在其中发现了
19种不同的微⽣物,远超他的预期,因为婴⼉⼤便唯⼀明显的输⼊源
是孩⼦吸吮的⺟乳和呼吸的空⽓。为了纪念埃舍⾥奇,⼈们将粪便中
数量最多的⼀种细菌称为Escherichia coli,也即⼤肠杆菌。(埃舍⾥
奇本⼈称之为Bacteria coli commune,直译为“⼤肠杆菌群”。)
⼤肠杆菌成为全世界被研究最多的微⽣物。按卡尔·⻬默所说,它
已经孵化出了成千上万篇论⽂,⽽他本⼈的精彩作品《⼩⽣命》也只
聚焦于这⼀种异乎寻常的杆菌。⼤肠杆菌有两种菌株 的遗传变 [16]

异,超过了地球上所有哺乳动物的变异总和。可怜的西奥多·埃舍⾥奇
对此⼀⽆所知。直到1918年,也即他过世7年后,⼤肠杆菌才以他的
名字命名 ,到1958年⽅得到正式采纳。
[17]

最后,再对肠胃胀⽓,也即俗称的放屁说上⼀两句。屁主要由⼆
氧化碳 ( 最⾼可占到 50%) 、氢 ( 最⾼可占到 40%) 和氮 ( 最⾼可占到
20%)组成,不过,具体的⽐例因⼈⽽异,甚⾄因⽇⽽异。⼤约1/3的
⼈会⽣成甲烷(这是臭名昭著的温室⽓体),⽽其余2/3的⼈完全不会⽣
成此种⽓体(或者⾄少说,这些⼈在接受测试的时候没有⽣成。肠胃胀
⽓测试的要求并不严格)。屁的⽓味主要是由硫化氢构成的,尽管硫化
氢只占排出⽓体的百万分之⼀到百万分之三。⾼浓度硫化氢(如沼⽓
中)是⾼度致命的,但我们何以对微量硫化氢如此敏感,这个问题尚有
待科学解决。更奇怪的是,⼀旦硫化氢上升到致命浓度,我们⼜根本
闻不到它。正如玛丽·罗奇(Mary Roach)在她那本极为精彩的⻝物研
究 《 消 化 道 历 险 记 》 (Gulp: Adventures on the Alimentary
Canal)中所说,“嗅觉神经变得⿇痹了” 。
[18]

屁⾥的各种⽓体,能组合出相当可观的爆炸性来,1978年法国
南希发⽣的⼀场悲剧就是这样:外科医⽣正将电热丝夹在⼀位69岁患
者的直肠上,准备烧掉息⾁,却不料引起爆炸,当真把那可怜⼈炸成
了两半。据《胃肠病学》杂志报道,这只是“肛⻔⼿术中结肠⽓体爆炸
众多记录下来的案例之⼀” 。如今,⼤多数病⼈接受的是腹腔镜⼿
[19]
术(也就是洞眼⼿术),在施术过程中,患者体内会注⼊或泵⼊⼆氧化
碳,这不仅减少了患者的不适和瘢痕,还能消除爆炸事故的⻛险。
[1] ⼤肠杆菌是⼀种奇怪的有机物,⼤多数菌株对我们⽆害,有些菌株甚⾄有益——前
提是,它们别出现在错误的地⽅。例如,结肠中的⼤肠杆菌为你⽣成维⽣素K,这是极受欢迎
的。我们这⾥谈论的是会伤害你,或是出现在了不应该出现的地⽅的⼤肠杆菌菌株。
[2] 圣⻢丁曾在佛蒙特州的卡⽂迪什⽣活过⼀段时间,那⾥曾发⽣过⼀起事故,⼀根铁
棒穿过了另⼀位不幸的劳⼯菲尼斯·盖奇的头⻣,那⾥还是Y染⾊体发现者内蒂·史蒂⽂斯
(Nettie Stevens)的出⽣地。不过,这三位卡⽂迪什的名⼈,并不来⾃同⼀时代。
第⼗六章 睡眠:为什么你睡觉不
会从床上掉下来

“ 啊,睡眠,啊,温柔的睡眠,⾃然的甜蜜的伴娘。”
—— 威廉·莎⼠⽐亚,《亨利四世》第⼆部
I

睡眠是我们做得最神秘的事情。我们知道它⾄关重要,却⼜不知
道确切原因。我们说不准睡眠是为了什么,什么样的睡眠量最有益健
康和幸福,⼜或是,为什么有些⼈很容易⼊睡,有些⼈却辗转难眠。
我们在睡眠中投⼊1/3的⼈⽣。我写这本书的时候66岁,我的睡眠总
时⻓,相当于整个21世纪的头20年。
⾝体没有哪⼀部分不得益于睡眠,也没有哪⼀部分不因睡眠不⾜
⽽苦。如果你⻓时间缺乏睡眠,你会死——尽管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
你因缺乏睡眠⽽死,同样是个谜。1989年,来⾃芝加哥⼤学的研究
⼈员做了⼀项如今不⼤可能重复的残忍实验 :他们让10只⽼⿏保持
[1]

清醒直⾄死亡;过了11~32天,这些⽼⿏才精疲⼒竭地被死亡打垮。
验⼫报告显⽰,这些⽼⿏⾝上并没有任何可以解释其死亡的异常现
象,只不过,它们的⾝体放弃了。
睡眠与⼤量⽣物过程有关,如巩固记忆、恢复荷尔蒙平衡、清除
⼤脑中累积的神经毒素、重置免疫系统等。有⾼⾎压早期症状的⼈ [2]

每晚⽐之前提前睡⼀⼩时,⾎压读数会表现出明显的改善。简单地
说,睡眠似乎是对⾝体的⼀种夜间调整。
2013年,加州⼤学旧⾦⼭分校的教授洛伦·弗兰克(Loren Frank)
告诉《⾃然》杂志:“⼈⼈都说,睡眠对记忆传输到⼤脑其余部分很重
要。但问题是,基本上没有直接证据⽀持这个观点。”但为什么我们应
该为了睡眠彻底地放弃意识,仍是⼀个有待回答的问题。在沉睡中,
我们不光不参与外部世界,⽽且实际上⼏乎处于瘫痪状态。
睡眠显然不仅仅是休息。有⼀个事实很好玩:冬眠的动物其实同
样有着睡眠期。我们⼤多数⼈会为此感到意外,但冬眠和睡眠完全不
是⼀回事,⾄少从神经学和新陈代谢的⻆度看不是。冬眠更像是受了
震荡或⿇醉:主体⽆意识,但实际上并没有睡着。故此,冬眠的动物
在较⼤的⽆意识状态中,每天获得⼏⼩时的常规睡眠。更让我们感到
意外的是,最著名的冬眠动物熊,其实并不冬眠。真正的冬眠包括深
度的⽆意识和体温的剧烈下降 ( 往往降低到 0℃ 左右 ) 。根据这个定
义,熊不冬眠是因为它们的体温接近正常,很容易被唤醒。它们的冬
眠叫作不活跃状态更合适。
不管睡眠带给我们什么,它都不仅仅是⼀段休养⽣息的静待期。
⼀定有些什么东西让我们如此渴望睡眠,哪怕它让我们难以抵挡强盗
或捕⻝者的攻击,然⽽,就⽬前所知,睡眠对我们所做的⼀切事情,
没有哪⼀件不能在⼈清醒但休息的时候完成。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在⼤
部分的夜⾥,我们会经历那种名叫做梦的、常常令⼈不安的超现实幻
觉。从表⾯上看,被僵⼫追赶,或发现⾃⼰莫名其妙光溜溜地置⾝公
交站台,在这种恢复精⼒的⽅式中消磨⿊暗时光不免太过可怕。
然⽽,普遍的看法仍认为,睡眠必定满⾜了某种深层的基本需
求。著名睡眠研究⼈员艾伦·瑞赫恰芬(Allan Rechtschaffen)多年前
就说过:“如果睡眠没有 ⼀个绝对关键的功能,那么它就是演化过
[3]

程所犯的最⼤错误。”尽管如此,时⾄今⽇,对睡眠所做的⼀切,我们
只知道它“让我们更好地保持清醒”(来⾃另⼀位研究⼈员)。
所有的动物似乎都睡觉。哪怕像线⾍和果蝇这样简单的⽣物 也 [4]

有休眠期。动物所需的睡眠量存在显著差异。⼤象和⻢每晚只睡两三
个⼩时。没⼈知道为什么它们的需求量这么少。其他⼤多数哺乳动物
需要多得多的睡眠量。过去认为是哺乳动物界睡眠冠军的三趾树懒,
据说每天要睡多⾄20⼩时,但这个数字来⾃对圈养树懒的研究,它们
没有天敌,也没有太多可以做的事情。野⽣树懒⼀天⼤概睡10⼩时
——并不⽐我们⻓太多。令⼈惊奇的是,⼀些⻦类和海洋哺乳动物能
够⼀次只关闭⼀半⼤脑,这样,⼀半⼤脑打盹⼉,另⼀半⼤脑可以保
持警惕。
现代对睡眠的理解,可以追溯到1951年12⽉的⼀个晚上,芝加
哥⼤学⼀位名叫尤⾦·阿塞林斯基(Eugene Aserinsky)的年轻睡眠研
究员,试⽤了实验室刚弄到的⼀台脑电波测试机。阿塞林斯基头⼀个
晚上的受试者 ,是他8岁的⼉⼦阿蒙德。
[5]

⼩阿蒙德安稳地进⼊了正常⽽⾔的宁静睡眠90分钟以后,阿塞林
斯基惊讶地看到,监视器的卷轴坐标纸突然跳动起来,并开始出现与
活跃、清醒意识相关的锯⻮状轨迹。但当阿塞林斯基⾛到隔壁时,他
发现阿蒙德还在熟睡,只不过,他的眼睛在眼⽪下可⻅地转动着。阿
塞林斯基就此发现了快速眼动睡眠,也是我们夜间睡眠周期中最有
趣、最神秘的⼀个阶段。阿塞林斯基并没有⽴刻公布这⼀消息。过了
差不多两年,《科学》杂志才发表了⼀篇关于这⼀发现的⼩报告。 [1]

我们现在知道,正常的夜间睡眠由⼀系列周期组成,每个周期包
括4~5个阶段(取决于你喜欢的分类⽅法)。⾸先是放弃意识,⼤多数
⼈需要5~15分钟来完全实现。接下来的⼤约20分钟,我们睡得轻⽽
滋补,类似打盹。前两个阶段的睡眠很浅 ,你可能睡着了,但以为
[6]

⾃⼰还醒着。⽽后是深度睡眠,持续⼤约1⼩时,从这个阶段清醒过
来要难得多。(⼀些权威⼈⼠将这⼀时期分为2个阶段,这样睡眠周期
便分为5个⽽⾮4个不同的阶段。)最后是快速眼动阶段(REM),我们
做梦⼤多是在这时候。
在睡眠周期的REM阶段,⼊睡者基本上处于瘫痪状态,但眼睛在
闭着的眼⽪下快速转动,就像在看⼀出紧张的情节剧,⼤脑也跟清醒
时同样活跃。事实上,在REM睡眠中,前脑的某些部分⽐⼈完全清
醒、四处⾛动时更活跃。
REM睡眠中为什么眼睛会动,原因还不确定。⼀个显⽽易⻅的设
想是,我们在“看着”⾃⼰的梦。⾝体各部位在REM阶段并不是全都处
于⿇痹状态。你的⼼脏和肺还在正常运转(原因很明显),你的眼睛可
以⾃由转动,但控制⾝体运动的肌⾁全受到了限制。最常提出的解释
是,我们在噩梦中挣扎或试图逃离攻击时,被固定住不能动可以让我
们避免受伤。有⼀种叫作快速眼动睡眠⾏为异常的罕⻅疾病,患病者
的四肢在REM睡眠阶段不会进⼊⿇痹状态,⽽且他们有时真的会因为
胳膊腿⼉乱动弹⽽伤害⾃⼰或伴侣。还有⼀些⼈,醒来之后⿇痹状态
不会⽴刻解除,受害者会发现⾃⼰醒了,但⽆法动弹——这似乎是⼀
种令⼈深感不安的经历,但好在它⼀般只持续⼏分钟。
REM睡眠在每晚睡眠中约占2⼩时,⼤致为总时⻓的1/4。随着夜
晚的流逝,REM睡眠的时间会变⻓,所以你的梦幻魔法⼤多出现在醒
来前的最后⼏⼩时。
睡眠周期⼀晚上重复4~5次。每个周期持续差不多90分钟,但也
有所不同。REM睡眠对发育似乎很重要。新⽣婴⼉⾄少有50%的睡眠
时间处在REM阶段(新⽣婴⼉的⼤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对胎⼉来说,
REM阶段可能多达总睡眠时⻓的80%。颇久以来,⼈们认为,⼈做梦
都是在 REM 睡眠期间,但威斯康星⼤学 2017 年的⼀项研究发现,
71% 的⼈曾在⾮ REM 睡眠期做过梦 ( 在 REM 睡眠期做过梦的⼈为
95%)。⼤多数男性在REM睡眠期会勃起 。类似地,⼥性⽣殖器的
[7]

⾎流量也会增加。没有⼈知道为什么,但它似乎与情爱冲动没有明显
的联系。⼀般来说,男性每晚勃起2⼩时左右。
和⼤多数⼈想的不同,我们晚上很不消停。⼀般⼈⼀晚上会翻⾝
或明显地改变姿势30~40次。我们醒来的次数也⽐你想的要多得
[8]

多。⼈在夜间的觉醒和短暂的清醒,加起来可以达到30分钟⽽不⾃
知。1995年,作家阿尔·阿尔⽡雷斯(A. Alvarez)为了撰写《夜晚》
(Night) ⽽拜访了⼀家睡眠诊所,他以为⾃⼰毫⽆间断地熟睡了⼀整
夜,等早晨看图表时,才知道⾃⼰醒过23次。他还做了5次梦,但他
什么也不记得了。
除了正常的夜间睡眠,我们通常还会遁⼊⼀种名为“临睡幻觉”的
半睡半醒状态,也就是介乎清醒和⽆意识之间的阴间
(netherworld) ,⽽且我们还往往意识不到。值得警惕的是,睡眠科
学家对12名⻓途⻜⾏的⻜⾏员进⾏了研究 ,他们发现,⼏乎所有⻜
[9]

⾏员都曾在⻜⾏的不同时间睡着,或接近睡着,但没有⼈意识到。
睡眠者和外部世界的关系往往很有意思。我们⼤多数⼈都体验过
睡着时突然落下的感觉,这种感觉叫作⼊睡痉挛或肌阵挛抽动。没⼈
知道它为什么出现。有⼀种理论提出,这要追溯到我们睡在树上的⽇
⼦,那时的我们必须当⼼不从树上掉下来。⼊睡痉挛兴许相当于消防
演习。这看似有些牵强,但想起来的确有些奇怪,不管我们睡得何等
沉,或者睡得何等不消停,我们⼏乎从不会从床上掉下来,哪怕是在
酒店陌⽣的床上。我们或许毫⽆反应,但内⼼的某个哨兵却跟踪着床
的边缘,不让我们越过界限(除⾮是喝醉或者发⾼烧)。我们⾝体⾥似
乎有个部分,正留意着外⾯的世界,就算是睡得最沉的⼈也不例外。
按保罗·⻢丁(Paul Martin)在《数绵⽺》(Counting Sheep)⼀书的引
述,⽜津⼤学进⾏过⼀些相关研究发现,如果在受试者睡着时⼤声念
其名字,他们的脑电图读数会出现波动,但念出其他不认得的名字,
受试者没有反应。实验还表明,⼈们很擅⻓不⽤闹钟⽽在预定的时间
叫醒⾃⼰,这意味着,睡觉时⼤脑的⼀部分必定跟踪着头⻣外的真实
世界。
做梦说不定只是⼤脑夜间清理的副产物。当⼤脑清除废物并巩固
记忆时,神经回路会随机放电,短暂地抛出⽀离破碎的图像,就有点
像⼈切换不同的电视频道,寻找可看的节⽬。⾯对这些记忆、焦虑、
幻想、压抑等不连贯情绪流,⼤脑可能会试着将它们整合成⼀个合理
的故事,也可能,因为它本⾝处于休息状态,它什么也没做,只是让
不连贯的脉冲流过去。这也许可以解释 不管梦有多激烈,我们往
[10]

往都不太记得,因为它们并没有真正的意义,⽽且也不重要。
II

年,经过10年的精⼼研究,伦敦帝国理⼯学院的研究员罗
1999
素·福斯特(Russell Foster)证明了⼀件看似不太可能、⼤多数⼈都拒
绝相信的事。福斯特发现,除了众所周知的视杆细胞和视锥细胞外,
我们的眼睛还含有第三种感光细胞。这类额外的感受器名叫光敏视⽹
膜神经节细胞,它们与视觉⽆关,只⽤来探测亮度——知道什么时候
是⽩天、什么时候是晚上。它们将这些信息传递给⼤脑中两条微⼩的
神经元束,后者跟针头差不多,位于下丘脑,俗称视交叉上核。这两
条神经束 ( 左右半脑各⼀ ) 控制着我们的昼夜节律。它们是⾝体的闹
钟,告诉我们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停下来休息。
所有这⼀切看似完全合乎情理,能知道也很不错,但福斯特公布
⾃⼰的发现后,却引得眼科学界⼀⽚哗然。⼏乎没⼈能相信,像眼部
细胞类型这么基本的东西,竟然被忽视了这么久。在福斯特的⼀场讲
演中,⼀名观众⾼喊 “胡扯”,并⼤摇⼤摆地退了场。
[11]

福斯特说:“他们很难接受⾃⼰已经研究了 150年的东西,也
[12]

就是⼈类的眼睛⾥,竟然有⼀种细胞类型,他们完全忽视了其功能。”
事实上,福斯特是对的,⽽且在那以后得到了彻底的验证。“他们现在
的态度温和多了。”他开玩笑地说。如今,福斯特是⽜津⼤学昼夜节律
神经科学教授兼纳菲尔德眼科实验室主任。
我们在福斯特离⾼街不远的布莱塞诺斯学院办公室⻅⾯,他告诉
我:“这第三种感受器真正有趣的地⽅在于,它们的功能完全独⽴于视
觉。我们做了⼀次实验,请⼀位完全失明的⼥⼠(她因遗传疾病完全丧
失了视杆细胞和视锥细胞)判断房间⾥的灯是开还是关。这位⼥⼠说,
别胡闹,她什么也看不⻅。但我们还是请她试⼀试。结果,她的判断
每次都是对的。虽说她没有视觉(⽆法‘看⻅’灯),但她的⼤脑在潜意识
⽔平上完美地探测到了光线的明暗。她⼤感吃惊。我们也是。”
⾃从福斯特的研究公布以来,科学家们发现,我们不光在⼤脑中
有⽣物钟,全⾝各处都有⽣物钟——胰腺、肝脏、⼼脏、肾脏、脂肪
组织、肌⾁等所有地⽅——这些器官按⾃⼰的时间表运作,规定什么
时候释放激素,器官什么时候最繁忙或者最轻松。 例如,你的条件
[2]

反射,在下午的时候最为敏锐,⽽⾎压在晚上达到顶峰。男性分泌的
睾丸激素,在⼤清早往往⽐⼀天⾥更晚的时候要多。如果这些系统⾥
有哪⼀套过分不协调,就会导致问题。据信,⾝体⽇常节律紊乱,有
可能助⻓(有些情况下甚⾄是罪魁祸⾸)糖尿病、⼼脏病、抑郁症和体
重的⼤幅增加。
视交叉上核与附近⼀个豌⾖⼤⼩的神秘结构——松果体(基本上位
于头部正中央)——紧密合作。由于松果体的中⼼位置和它的单⼀性
(⼤脑中⼤多数结构是成对出现的,但松果体只有⼀个),哲学家勒内·
笛卡尔(Rene Descartes)得出结论,松果体是灵魂居住的地⽅。它
的实际功能是产⽣褪⿊激素,这是⼀种帮助⼤脑跟踪⽇⻓的激素,直
到20世纪50年代才得以发现,是以松果体成为最后⼀种被破解的主
要内分泌腺体。褪⿊激素与睡眠的确切关系仍不得⽽知。我们体内的
褪⿊激素⽔平会随着夜幕降临⽽升⾼,并在午夜达到峰值,因此,把
它们跟困意联系起来似乎符合逻辑,但实际上,夜间动物最活跃的时
候,褪⿊激素的分泌也会增加,所以它并不助⻓倦意。不管怎么说,
松果体不光跟踪昼夜节律,还跟踪季节变化,对冬眠或季节性繁殖的
动物⼗分重要。它们对⼈类也有重⼤影响,只是表现⽅式我们⼤多不
会注意到。举个例⼦,你的头发在夏天⻓得更快。所以,⼤卫·班布⾥
基说得好:“松果体不是我们的灵魂 ,⽽是我们的⽇历。”但还有
[13]

⼀件同样奇怪的事情,那就是有⼏类哺乳动物(例如⼤象和儒⾉)没有
松果体,但似乎也并不为之所苦。
在⼈类⾝上,褪⿊激素的季节性作⽤并不完全清楚。褪⿊激素多
多少少是⼀种普遍存在的分⼦;细菌、⽔⺟、植物,以及⼏乎所有受
昼夜节律影响的⽣物体当中都有它的⾝影。就⼈类⽽⾔,随着年龄的
增⻓,褪⿊激素的产量会明显下降。70岁⼈⼠产⽣的褪⿊激素只有
20 岁⼈⼠的 1/4 。为什么会这样,这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尚有待确
定。
但有⼀点可以确定,如果打乱了正常的⽇夜节律,那么,昼夜节
律系统可能会陷⼊严重混乱。1962年曾做过⼀次著名的实验,⼀位
名叫⽶歇尔·西弗伊(Michel Siffre)的法国科学家把⾃⼰隔绝在阿尔卑
斯⼀座⼤⼭深处约8个星期。没有⽇光,没有时钟,也没有其他时间
流逝的线索,西弗伊只能猜测多久算是流逝了24⼩时。等出来之后,
他惊讶地发现,按⾃⼰的计算,过去了37天,实际上则是过去了58
天。哪怕是估算很短的时间增量,他的能⼒都堪忧。研究⼈员请他估
计 2分钟的流逝,他等了5分多钟。
[14]

近年来,福斯特和同事们意识到,我们的季节性节律⽐以前认为
的要强。“我们在很多意想不到的领域发现了节律,⽐如⾃残、⾃杀、
虐待⼉童⽅⾯。”他说,“我们知道,这些事情存在季节性的⾼峰和低
⾕并⾮巧合,因为它们的模式是6个⽉⼀轮,从北半球转到南半球。
不管⼈们在北⽅的春天做了些什么,⽐如⾃杀的⼈数更多,那么,6
个⽉后,南半球的春天也会出现同样的现象。”
昼夜节律还可以对我们所服药物的有效性产⽣很⼤影响。曼彻斯
特⼤学的免疫学家丹尼尔·戴维斯指出,⽬前最畅销的100种药物中,
有 56 种瞄准的是对时间敏感的⾝体部位。他在《治愈之美》 (The
Beautiful Cure) ⼀书中写道: “ 这些最畅销的药物约有⼀半 服⽤
[15]

后仅能在体内短时间保持活性。”在错误的时间服⽤它们,效果很可能
不好,甚⾄完全没效果。
昼夜节律对所有⽣物的重要意义,我们的认识才刚刚开了个头,
但就我们所知,所有⽣物,甚⾄细菌,都有内部⽣物钟。“它说不定
是,”罗素·福斯特说,“⽣命的⼀种标志。”
视交叉上核并不能完全解释为什么我们会感到困倦想上床。我们
还受制于⼀种天然的睡眠压⼒——⼀种深刻的、归根结底不可抗拒的
打瞌睡冲动,它由⼀种叫作睡眠内稳态(sleep homeostats)的东西
所控制。我们保持清醒的时间越⻓,睡眠压⼒就越强烈。在很⼤程度
上,这是⼤脑中化学物质(尤其是腺苷)随着时间推移积累所带来的结
果。腺苷是为细胞提供动⼒的能量密集⼩分⼦ATP(三磷酸腺苷)输出
的副产物。你积累的腺苷越多,你越是觉得困。咖啡因能稍微抵消它
的作⽤,这就是咖啡提神的原因。正常⽽⾔,这两套系统同步运作,
但偶尔,它们会有所偏离,⽐如我们在⻓途⻜⾏中跨越⼏个时区后会
出现时差反应。
你到底需要睡多⻓时间,似乎是个私⼈问题,但我们⼏乎所有⼈
每晚都需要睡上7~9⼩时。睡多睡少在很⼤程度上取决于年龄、健康
状况、你最近做了些什么。随着年龄的增⻓,我们睡得越来越少。新
⽣婴⼉⼀天说不定要睡19⼩时,幼⼉多达14⼩时,⼩孩需要11或12
⼩时,⻘少年和年轻⼈10⼩时左右——尽管他们很可能因为熬夜太
迟、起床太早⽽得不到需要的睡眠量,⼤多数成年⼈也⼀样。这个问
题对⻘少年来说尤其严重,因为他们的⽣理周期可能⽐家⻓要⻓2⼩
时,睡眠时间不够,让他们相⽐之下变成了夜猫⼦。⻘少年早晨起床
很困难,不是因为懒,⽽是⽣理原因。《纽约时报》上的⼀篇社论认
为,在美国,由于“⼀个危险的传统:⾼中开课太早”,问题变得更加
复杂。《时报》称,86%的美国⾼中上午8点30分之前就开始了⼀天
的课程,10%的学校7点30分就开始了。研究表明,上课时间晚⼀些
,有助于提⾼出勤率,改善考试成绩,减少⻋祸,甚⾄减少抑郁
[16]

和⾃残。
⼏乎所有权威⼈⼠都同意,在各个年龄段,我们都⽐过去睡得
少 。 《 ⻉ 勒 ⼤ 学 医 学 中 ⼼ 学 报 》 (Baylor University Medical
Center Proceedings)称,⼈们从晚上到次⽇⼯作前的平均睡眠时间
已经从50年前的8.5⼩时,降⾄现在的不⾜7⼩时。另⼀项研究发现在
校⼉童中也有类似的下降。据估计,熬夜睡不着觉造成的旷⼯、业绩
下降,给美国经济造成的损失超过600亿美元。
根据各种研究,全世界有10%~20%的成年⼈受失眠折磨。失眠
跟糖尿病 、癌症、⾼⾎压、中⻛、⼼脏病,以及抑郁症(不⾜为奇)
[17]

有关。《⾃然》杂志上刊登的⼀项丹⻨研究发现,经常上夜班的⼥性
患乳腺癌的⻛险⽐⽩天⼯作的⼥性⾼50%。
[18]

“现在有充分的数据表明,缺乏睡眠的⼈⽐正常睡眠的⼈体内的β-
淀粉样蛋⽩(⼀种与阿尔茨海默病有关的蛋⽩质)含量更⾼。”福斯特告
诉我,“我倒不是说睡眠不⾜会导致阿尔茨海默病,但它有可能是⼀个
促成因素,甚⾄还会加快⼈体机能的衰退。”
对许多⼈来说,失眠的主要原因是伴侣的呼噜声。这是⼀个很常
⻅的问题。我们⼤约有⼀半的⼈,⾄少会偶尔打鼾。打鼾是⼈处于⽆
意识和放松状态时,咽部软组织发出的嘎嘎声。⼈越放松,鼾声越
⼤,这就是为什么喝醉的⼈打鼾特别响亮。减少打鼾的最好⽅法是减
肥、侧卧、睡前不喝酒。睡眠呼吸暂停(Sleep apnoea,apnoea⼀
词源⾃希腊语,意为“停⽌呼吸”)指的是打鼾时呼吸道阻塞,患者睡觉
时要么呼吸停⽌,要么接近停⽌,⽽且,这种情况⽐⼈们通常想的更
为常⻅。⼤约50%打鼾的⼈ 存在⼀定程度的睡眠呼吸暂停。
[19]

最极端、最可怕的失眠症 是⼀种⾮常罕⻅的病症,叫作致死
[20]

性家族失眠症,最早的医学记载⻅于1986年。它是⼀种遗传性疾病
(因此是家族性的),据我们所知,只影响全世界上⼤约36个家庭。患
者完全失去⼊睡的能⼒,慢慢地死于疲惫和多器官衰竭。这种病总能
要⼈的命。破坏因⼦是⼀种损坏的蛋⽩质,名叫朊病毒(prion,是
proteinaceous infectious particle 的缩写,意为传染性蛋⽩颗
粒)。朊病毒是流氓蛋⽩质。它们是克雅病、疯⽜病(⽜绵状脑病)和其
他⼀些可怕的神经系统疾病,如格斯特曼综合征 (Gerstmann-
Straussler-Scheinker disease,⼤多数⼈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因
为它们极为罕⻅,但对协调和认知毫⽆例外是特别糟糕的消息)等背后
的邪恶⼩⼿。⼀些权威⼈⼠认为,朊病毒 可能在阿尔茨海默病和
[21]

帕⾦森病⾥同样扮演了⻆⾊。就致死性家族失眠症⽽⾔,朊病毒攻击
位于⼤脑深处、胡桃⼤⼩的丘脑,它控制着我们的⾃主反应——⾎
压、⼼率、荷尔蒙的释放,等等。朊病毒⼲扰睡眠的确切⽅式尚不清
楚,但踏上这条路总归是很可怕的。 [3]

另⼀种影响睡眠的失调问题是嗜睡症。它通常跟在不恰当的时间
极度嗜睡有关,但许多患有这⼀病症的⼈,既难以保持清醒,也难以
保持睡眠。它的成因是⼤脑中缺少⼀种叫作下丘脑泌素的化学物质,
下丘脑泌素的含量⾮常低,直到1998年,它才得以被发现。下丘脑
泌素是让我们保持清醒的神经递质。如果没有它们,患者可能会在谈
话或吃饭当中突然打盹,或者进⼊⼀种接近于幻觉⽽⾮意识的模糊状
态。反过来说,他们可能会⾮常疲惫但⼜完全⽆法⼊睡。这或许是⼀
种可悲的疾病,⽽且⽆法治愈,但好在它⾮常罕⻅,在西⽅世界,每
2500⼈中只有⼀⼈会受到影响,在全世界范围内,患病⽐例是400万
分之⼀ 。
[22]

更常⻅的睡眠障碍,统称为异睡症,包括梦游、觉醒混淆(患者看
似清醒,但意识懵懵懂懂)、噩梦和夜惊。后两者不容易区分,只不
过,夜惊更强烈,往往使得当事⼈更震惊,但好玩的是,夜惊的当事
⼈到了第⼆天早晨⼤多不记得夜⾥的经历。⼤多数异睡症在⼉童中⽐
成年⼈更常⻅,并多在⻘春期前后消失。
⼈类故意不睡觉时间最⻓的⼀次是在1963年12⽉,圣地亚哥⼀
名17岁的⾼中⽣兰迪·加德纳(Randy Gardner)参加了学校的科学项
⽬,设法保持了264.4⼩时(11天24分钟)不睡觉。 刚开始的⼏天相
[4]

对来说挺容易,但是渐渐地,他变得烦躁和糊涂,直⾄⾃⼰的整个存
在变成⼀种模糊的幻觉。项⽬完成后,加德纳跌进床⾥睡了14⼩时。
2017年,他对全美公共⼴播电台(NRC)的记者表⽰:“我记得⾃⼰醒
来时 软绵绵的,但也并不⽐正常⼈更酥软。”他的睡眠模式恢复了
[23]

正常,没有明显的不良反应。然⽽,他在⽇后的⼈⽣经历了可怕的失
眠,他相信,这是对⾃⼰年轻冒险的“报应”。
最后,我们来说说打哈⽋这个神秘⽽普遍的疲倦预兆。没⼈明⽩
我们为什么会打哈⽋。婴⼉在⼦宫⾥打哈⽋(还打嗝),昏迷中的⼈打
哈⽋,它是⽣活中⽆处不在的⼀部分,但它究竟为我们做了什么却不
得⽽知。有⼈暗⽰,它跟排放额外的⼆氧化碳相关,但没有⼈解释过
何以如此。另⼀种说法是,打哈⽋会给⼤脑带来⼀股较凉爽的空⽓,
因此能轻微地驱除睡意,不过,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有谁打了哈⽋感
觉神清⽓爽、精⼒充沛的呢。更重要的是,没有任何科学研究表明打
哈⽋和精⼒⽔平之间存在联系。打哈⽋甚⾄与你的疲劳程度没有可靠
的关联 。事实上,我们打哈⽋最多的时候往往是在⼀夜好眠后的
[24]

头⼏分钟,也就是我们休息得最充分的时候。
打哈⽋最难以解释的⽅⾯,⼤概是它有着极强的传染性。看到别
⼈打哈⽋,我们多多少少也会打起哈⽋来,甚⾄,仅仅是听到或想到
打哈⽋,就能让我们打哈⽋。你现在肯定想打哈⽋。坦率地说,这说
不上有什么错。
[1] 阿塞林斯基是⼀个有趣⼜爱折腾的家伙。他27岁时(1949)进⼊芝加哥⼤学,在此
之前,曾先后就读了两所⼤学,主修社会学、医学预科、西班⽛语和⽛科,但并未完成任何
⼀所⼤学的学业。1943年,他应征⼊伍,⽽且,在⼀只眼睛失明的条件下,他居然以拆弹专
家的⾝份度过了战争时期。
[2] 就连我们的⽛⻮,也会通过每天的微⼩沉淀物来标记时间的流逝(跟树⽊的年轮⼀
样),到20岁左右停⽌⽣⻓。科学家们通过计算古代⽛⻮上的年轮,计算遥远古代的孩⼦⻓⼤
成⼈所需的时间。
[3] 朊病毒的发现者是旧⾦⼭加利福尼亚⼤学的斯坦利·普鲁西纳(Stanley Prusiner)医
⽣。1972年,他还在接受神经学家的培训时,检查了⼀名60岁的妇⼥,后者突然患上了严
重的⽼年痴呆症,⽆法应付哪怕最简单、最熟悉的任务,⽐如如何把钥匙插进⻔⾥。普鲁西
纳确信病因是⼀种畸形的传染性蛋⽩,并将之称为朊病毒。多年来,他的理论备受嘲笑,但
最终,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1997年,他被授予诺⻉尔奖。神经元死亡后,⼤脑就会像海绵
⼀样布满空洞,于是有了“spongiform”(意思是海绵状)这个词。
[4] 令⼈惊讶的是,这项纪录受到的挑战寥寥⽆⼏。2004年,英国第四频道播出了⼀
部名为《极度疲劳》(Shattered)的系列⽚,10⼈参加了争夺保持清醒时间最⻓的⽐赛。获
胜者克莱尔·萨瑟恩(Clare Southern)坚持了178⼩时,⽐兰迪·加德纳少了3天多。
第⼗七章 进⼊不可描述地带:Y染
⾊体将在460万年后消失

有⼀回,总统访问农场时 ,柯⽴芝夫⼈问向导,公鸡每天交配⼏次。
[1]

“⼏⼗次吧。”向导回答。
“请转告总统先⽣。”柯⽴芝夫⼈请求说。
等总统经过鸡圈,有⼈把公鸡的事⼉告诉了他,他问:“每⼀回都是同⼀只⺟鸡吗?”
“哦,不,总统先⽣,每回都是不同的⺟鸡。”
总统慢慢点了点头,说:“请把这也转告柯⽴芝夫⼈。”
—— 《伦敦书评》1990年1⽉25⽇
I
以下事实不免令⼈稍感惊讶:在漫⻓的⽂明史⾥,我们绝⼤多数
时间都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来是男性,另⼀些⼈⽣来是⼥性。虽然
早在19世纪80年代,⼀位忙碌⽽⼜精⼒充沛的德国⼈海因⾥希·威廉·
⼽特弗⾥德·冯·⽡尔代尔-哈茨就发现了染⾊体,但它们的重要意义并
未得到⼈们的理解和重视。 (⽡尔代尔称之为染⾊体,是因为它们在
[1]

显微镜下能很好地吸收化学染料。)我们现在知道,⼥性有两条X染⾊
体,男性有⼀条X染⾊体和⼀条Y染⾊体,这就是导致两者性别差异的
原因,⽽这种认识,来得很晚。哪怕到了19世纪末,科学家仍普遍认
为,性别不是由化学物质决定的,⽽是由外部因素,如饮⻝、⽓温甚
⾄⼥性怀孕初期的情绪等决定的。
解决这⼀问题迈出的第⼀步是在1891年,德国中部哥廷根⼤学
年轻的动物学家赫尔曼 · 亨⾦ (Hermann Henking) 在研究⼀种⽕蜂
(它的确切名字叫Pyrrhocoris)的睾丸时,注意到⼀件奇怪的事情。在
他研究的所有样本中,⼀条染⾊体总是与另⼀条保持距离。和如今⼈
们想的不同,亨⾦称之为“X”不是因为它的形状,⽽是因为它显得很
神秘。他的发现引起了其他⽣物学家的兴趣,但亨⾦本⼈似乎不为所
动。没过多久,他在德国渔业协会找了⼀份⼯作,余⽣都在考察北海
的⻥类资源,⽽且,据我所知,他再也没观察过任何昆⾍的睾丸。
亨⾦偶然发现染⾊体规律14年之后,⼤西洋彼岸出现了真正的突
破。宾⼣法尼亚州布林莫尔学院⼀位名叫内蒂 · 史蒂⽂斯 (Nettie
Stevens)的科学家在对粉⾍的⽣殖器官做类似的研究。她发现了另⼀
条疏离的染⾊体,并且意识到它似乎在决定性别⽅⾯扮演着⻆⾊(这是
她的关键洞⻅)。她按照亨⾦起名时所⽤的字⺟顺序,称它为Y染⾊
体。
内蒂·史蒂⽂斯本应该更出名的 。她1861年⽣于佛蒙特州卡⽂
[2]

迪什(很巧,这⾥就是13年前,菲尼斯·盖奇修铁路时被⼀条铁棍贯穿
头⻣的地⽅)。史蒂⽂斯家境贫寒,她⽤了很⻓时间才完成了⾃⼰接受
⾼等教育的梦想。她当了好⼏年的⽼师和图书管理员,到1896年35
岁时才进⼊斯坦福⼤学就读,42岁才最终获得博⼠学位,此时距离她
短暂的⼀⽣结束已经没多久了。她接受了布林莫尔研究所初级研究员
的职位,她不光发现了染⾊体,同时从事了⼤量的研究⼯作,发表了
38篇论⽂。

如果这⼀发现的重要性得到更⼴泛的赞誉,史蒂⽂斯⼏乎肯定会
获得诺⻉尔奖。只可惜,多年来,⼈们通常把功劳归给埃德蒙·⽐彻·
威尔逊(Edmund Beecher Wilson),他差不多是在同⼀时间独⽴地
做出了同样的发现(究竟谁第⼀,⼀直是个有争议的问题),但并未完
全理解这⼀发现的重要性。史蒂⽂斯⽆疑可以取得更⼤的成就,然⽽
造化弄⼈,她患上了乳腺癌,并于1912年去世,年仅52岁,从事科
学⼯作仅仅11年。
插图总是把 X 和 Y 染⾊体表现为⼤致接近 X 或 Y 的形状,但事实
上,⼤多数时候,它们看起来并不像字⺟表中的任何字⺟。在细胞分
裂过程中,X染⾊体确实短暂地呈X形,但此时,所有与性别⽆关的染
⾊体也都呈X形。Y染⾊体仅在表⾯上与Y相似,但它们跟⾃⼰的命名
字⺟有着稍纵即逝的相似之处,实在只是个惊⼈的巧合罢了 。 [3]

从历史的⻆度看,染⾊体太难研究了。它们⼤部分时间的存在形
式,都是细胞核中难以分辨的团块。数清它们的唯⼀⽅法是趁细胞分
裂时从活细胞中获取新鲜样本,⽽这⼜是⼀项艰巨的任务。按⼀份报
告所说,细胞⽣物学家们“眼巴巴地站在绞刑架底下 ,为的是抢在[4]

死刑犯被处死之后,染⾊体⼜还没凝结成块之时就修复其睾丸”。即便
在这个时候,染⾊体也趋于重叠模糊了,除了能粗略地数个数⽬出
来,什么也没法⼲。但在1921年,得克萨斯州⽴⼤学的细胞学家西
奥菲勒斯·佩特(Theophilus Painter)宣布,他获得了⼀些不错的图
像,并信⼼⼗⾜地断⾔⾃⼰数出了24对染⾊体。这个数字⼀直保持不
变,基本⽆⼈怀疑 ,直到35年后的1956年,研究⼈员做了⼀次更
[5]

仔细的检验,发现我们只有23对染⾊体——好些年来,这⼀事实其实
从照⽚(还包括⾄少⼀本流⾏教科书⾥的插图)上看已经很明显了,只
是从来没⼈想过要去再数数看。
直到最近⼈们才刚刚知道,到底是什么让我们⼀部分⼈是男性、
⼀部分⼈是⼥性。1990年,来⾃伦敦国家医学研究所和帝国癌症研
究基⾦会(Imperial Cancer Research Fund)的两⽀研究团队才在Y
染⾊体上确定了⼀个决定性别的区域,并称之为SRY基因,意思是“Y
染⾊体上的性别决定区域(Sex-Determining Region on the Y)”。
经过了⽆数代制造⼩男孩和⼩⼥孩的繁衍之后 ,⼈类终于知道⾃⼰[6]

是怎么做到的了。
Y染⾊体是个奇怪的⼩矮⼦。它只有⼤约70个基因;其他染⾊体
则有多达2000个以上的基因。1.6亿年来,Y染⾊体⼀直在萎缩。据
估计,按照它⽬前的恶化速度 ,再过460万年它就会完全消失。
[7] [2]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男性会在460万年以后消失。决定性别特征的基
因,⼤概会转移到另⼀条染⾊体上。此外,我们操纵⽣殖过程的能
⼒,在460万年⾥可能会变得更加精湛,因此,没必要为此⼤惊⼩怪
彻夜难眠。
有趣的是,性别其实并⾮必需。相当多的⽣物体已经放弃了它。
在热带地区,⼈们常常会看到壁⻁像真空粘钩般贴在墙上,这种绿⾊
的⼩蜥蜴就彻底抛弃了雄性。如果你是个男⼈,⼤概会为此稍感不
安,但我们为⽀持⽣育的政治派别带来了莫⼤的好消息,⾜可轻易打
消这种不安。壁⻁产卵,⽽这些卵是⺟体的克隆体,它们将⻓成新⼀
代的壁⻁。从⺟亲的⻆度看,这种安排⾮常圆满,因为这意味着⾃⼰
的基因得到了100%的遗传。⽽按照传统的性别遗传,伴侣双⽅只能
传递⼀半的基因——并且,这个数字会随着下⼀代的延续不断减少。
你的孙辈只有你1/4的基因,曾孙只有1/8,曾曾孙只有1/16。如果你
渴望遗传不朽,那么,两性延续是很糟糕的实现途径。正如悉达多·穆
克 吉 (Siddhartha Mukherjee) 在 《 基 因 传 》 (The Gene: An
Intimate History) 中说,⼈类实际上根本就不再⽣ 。壁⻁是再
[8][3]

⽣,我们是重组。
性别可能会稀释我们对后代的个体贡献,但它对整个物种来说功
莫⼤焉。靠着基因的混合和匹配,我们获得了多样性,这带给我们安
全和适应⼒。基因多样性让疾病难以在整个种群内蔓延,还意味着我
们可以不断演变。我们可以保留有益的基因,抛弃那些妨碍⼈类共同
幸福的基因。克隆⼀次⼜⼀次地带给你相同的东西。两性繁衍则带给
你爱因斯坦和伦勃朗——当然,也带来了⼀⼤堆蠢货。
就⼈类存在的领域⽽⾔,⼤概没有什么问题⽐性更缺乏确定性,
或者说,更难以启⻮进⾏公开讨论的了。光是“pudendum”这个词,
就⾜以说明我们对⽣殖问题是多么敏感了:它的意思是“外阴”,来⾃
拉丁语,意思是“为之羞耻”。除了视为消遣,也⼏乎不可能获得任何
有关性的可靠数据。有多少⼈曾在亲密关系中对伴侣不忠 ?数据为 [9]

20%~70%不等,⼀切取决于你参考的是诸多研究⾥的哪⼀个。

问题之⼀在于(⽽且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旦受访者认为⾃⼰说
出的答案他⼈⽆法核实,就不⾃觉地说出与事实不符的话。在⼀项研
究中,⼥性受访者 以为⾃⼰跟测谎仪接在⼀起,她们回忆起的性
[10]

伴侣数量就增加了30%。尤其值得指出的⼀项研究来⾃1995年在美
国所做的“性问题的社会构建”调查,由芝加哥⼤学和全国⺠意研究中
⼼联合进⾏,受访者在接受访问时,可以让他⼈(多为孩⼦或现在的性
伴侣)在场陪伴,在这种情况下,调查⼏乎⽆法得到完全坦率的回答。
事实上,事后的调查显⽰,如果有他⼈在场,回答前⼀年跟不⽌⼀个
⼈发⽣过性关系的受访者的⽐例,就从17%降到了5%。
该项调查的其他许多不⾜之处也遭到了批评。由于资⾦问题,只
有3432⼈ 接受了采访,⽽不是原先计划的20,000⼈,⽽且,由
[11]

于所有受访者都是18岁以上⼈⼠,报告没有就少⼥怀孕、节育措施或
其他对公共政策⾄关重要的问题给出结论。此外,这项调查只针对家
庭,因此它排除了⼤学⽣、囚犯、部队军⼈等过着集体⽣活的成员。
这⼀切,令报告的结论受到了质疑,甚⾄有⼈认为它完全没⽤。
性事调查的另⼀个问题是,⼈有时候就是蠢,对此,我实在没有
找到什么委婉的说法。剑桥⼤学的⼤卫 · 斯⽪格尔霍尔特 (David
Spiegelhalter) 在《从数字看性:有关性⾏为的统计数据》 (Sex by
Numbers: The Statistics of Sexual Behaviour) 这本了不起的书
⾥报告了另⼀项分析,调查者问受访者,在后者眼⾥,什么构成了圆
满的性⾏为。差不多有2%的男性受访者说,插⼊式性交不够格,这
让斯⽪格尔霍尔特禁不住好奇 ,在“他们感觉做完全套之前”,到
[12]

底还想要等到些什么。
由于存在这些困难,两性研究领域给出的统计数据可疑,是有悠
久历史的。印第安纳⼤学的阿尔弗雷德 · ⾦赛 (Alfred Kinsey) 在他
1948 年的作品《男性性⾏为》 (Sexual Behavior in the Human
Male)中报告称,近40%的男性曾有过获得性⾼潮的同性恋经历,近
1/5 在农场⻓⼤的年轻男性曾与牲畜发⽣过性⾏为。如今,⼈们认为
这两个数字都⾼度不可信。1976年的《海特报告:全美⼥性性⾏为
研究》(Hite Report on Female Sexuality)及随后出版的《海特报
告:全美男性性⾏为研究》(Hite Report on Male Sexuality)更令
⼈⽣疑。作者雪⼉·海特(Shere Hite)采⽤的是问卷调查⽅式,研究的
应答率很低,⽽且⾮随机,选择性极强。尽管如此,海特仍⾃信满满
地宣称,84%的⼥性对⾃⼰的男性伴侣不满意,70%的结婚5年以上
的⼥性有婚外情。这些发现在当时就受到了严厉批评,但不管怎么
说,这些书都成了⼤热⻔的畅销书。(“美国国家健康和社会⽣活调查”
设计得更科学,调查⽇期更近,按它的说法,15%的已婚⼥性和25%
的已婚男性表⽰⾃⼰曾有过不忠⾏为。)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性这个话题充满了重复但却毫⽆根据的陈
述和统计数据。有两个经久不衰的说法是,“男⼈每隔7秒就会想到
性”和“⼈⼀⽣中平均接吻时间是20,160分钟”(336⼩时)。事实上,
根据真实的研究,⼤学⽣年纪的男性每天想到性19次,在清醒时间⾥
⼤约每⼩时想⼀次,跟他们想到⻝物的频率差不多。⼤学⼥⽣想到⻝
物的次数⽐想到性的次数要多,但她们对两者想到的次数都不太多。
没有⼈会每隔7秒就做⼀件事,除了呼吸和眨眼睛。同样地,没⼈知
道⼀个⼈⼀⽣中平均⽤多⻓时间来接吻,也没⼈知道20,160分钟这个
精确⽽⼜持久的数字是从哪⼉冒出来的。
从更积极的⻆度来看,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说,做爱的中位数时间
(⾄少在英国)是9分钟,不过,完整过程(包括前戏和脱⾐)更接近
[13]

25 分钟。按⼤卫 · 斯⽪格尔霍尔特的说法,每⼀次性⾏为平均消耗的
能量,对男性来说约为100卡路⾥,对⼥性是70卡路⾥。⼀项综合分
析显⽰,⽼年⼈性爱后3⼩时内⼼脏病发作的⻛险会增加,但铲雪也
有着同样的后果,更何况做爱⽐铲雪好玩多啦。
II

⼈们有时会说,男⼥之间的基因差异⽐⼈类跟⿊猩猩之间的差异
还要⼤。呃,也许吧。这完全取决于你怎样衡量基因差异。但不管怎
么说,这种说法在任何实际意义上显然都毫⽆意义。⿊猩猩和⼈类
或许有多达98.8%的基因相同(取决于基因的测量⽅式),但这并不
[14]

意味着它们作为⽣物只有1.2%的不同。⿊猩猩不能与⼈交谈,不能
做饭,也没有4岁的⼈类孩⼦聪明。显然,问题不在于你拥有什么样
的基因,⽽在于你拥有的基因怎样表达,即基因得到了怎样的使⽤。
这就是说,男⼥两性在许多重要⽅⾯毫⽆疑问⾮常不⼀样。⼥性
(我们这⾥说的是健康、匀称的⼥性)⽐匀称、健康的男性多50%的脂
肪。这不仅使⼥性显得更加柔美,对求婚者更显曼妙,还令得她有更
多的脂肪储备,可以在困难时期⽤于产奶。⼥性的⻣骼磨损得更快,
尤其是更年期之后,所以她们在晚年⽣活中会遭受更多的⻣折⻣裂。
⼥性患⽼年痴呆症的概率是男性的两倍(部分原因是她们的寿命也更
⻓),患⾃⾝免疫性疾病的概率也更⾼。她们代谢酒精的⽅式不同,意
味着她们更容易喝醉,⽽且⽐男性更容易得肝硬化等酒精相关的疾
病。
⼥性就连拎包的⽅式都跟男性不同。据信,⼥性臀部更宽,这样
⼀来,就必须减⼩前臂垂直承载⻆度,摆动的⼿臂才不会⼀直撞到
腿。这就是为什么⼥性拎包时通常是⼿掌朝前(这样⼿臂就可以稍稍张
开),⽽男性则是⼿掌朝后。更重要的是,⼥性和男性⼼脏病发作的⽅
式截然不同。⼥性⼼脏病发作⽐男性更容易出现腹痛和恶⼼,使得病
情频遭误诊。
男⼈另有不同的地⽅。他们患帕⾦森病的概率更⾼,⾃杀的概率
也更⾼,只是患临床抑郁症的概率更低。他们⽐⼥性更容易受到感染
(不光⼈类如此,⼏乎所有物种都如此)。这或许意味着某个尚未确
[15]

定的激素或染⾊体差异,也可能只是因为男性总体上过着⻛险更⼤、
更容易感染的⽣活。男性死于感染和⾝体伤害的概率也更⼤,尽管这
⼜是⼀个⽆法回答的问题:它到底是因为男性在激素上缺乏抵抗⼒,
还是因为他们太骄傲太愚蠢⽽没有及时寻求医疗救助(⼜或两者同时成
⽴)。
所有这些都很重要,因为直到最近,药物试验还常将⼥性排除在
外,基本上是因为担⼼⽉经周期可能会导致结果存在偏差。 2017
年,伦敦⼤学学院的朱迪斯 · 曼克 (Judith Mank) 接受 BBC ⼴播 4 台
《科学内幕》(Inside Science)节⽬采访时表⽰:“⼈们⼀直以为,⼥
性只是体格⽐男性⼩20%,其他⽅⾯都⼤体相同。”我们现在知道,
远远不是这样。2007年,《疼痛》(Pain)杂志回顾了过去10年发表
的所有研究结果,发现近80%的研究结果来⾃纯男性测试。2009年
《癌症》(Cancer)杂志以数百项临床研究为基础,发表了⼀篇关于癌
症试验的报告,其中也提到了类似的性别偏差。这些发现意义重⼤,
因为⼥性和男性对药物存在⾮常不同的反应——⽽这些反应的不同,
往往遭到了临床试验的忽视。多年来,苯丙醇胺⼀直被⼴泛⽤于感冒
和咳嗽的⾮处⽅药物中,直到⼈们发现它显著增加了⼥性出⾎性中⻛
的⻛险,但它对男性并⽆影响。类似地,⼀种名为息斯敏(Hismanal)
的抗组胺药,以及⼀种名为氟苯丙胺(Pondimin)的⻝欲抑制剂因为表
现出对⼥性存在严重⻛险后遭到撤回,但此时,前⼀种药物已经上市
了 11 年,后⼀种药物已上市 24 年。美国流⾏的安眠药安必恩
(Ambien)在2013年将⼥性的推荐⽤量减少了⼀半,因为⼈们发现,
如果⼥性要在次⽇早晨开⻋,很⼤⼀部分⼈的表现会受到削弱;男⼈
却没有出现这样的问题。
从解剖学⻆度来看,⼥性还有另⼀个⾮常重要的不同⽅⾯:她们
是⼈类线粒体的神圣守护者,⽽线粒体,是我们细胞关键的⼩⼩发电
⼚。怀孕期间,精⼦并不传递任何线粒体,因此所有线粒体信息都只
通过⺟亲代代相传。这样的系统意味着,⼀路上将出现⼤量的灭绝。
⼀个⼥⼈将线粒体赋予⾃⼰所有的孩⼦,但只有她的⼥⼉拥有相同的
机制把它传给下⼀代。故此,如果⼀名⼥性只有⼉⼦或者根本没有孩
⼦(这当然是常常发⽣的情况),那么,她个⼈的线粒体脉络便将与她
⼀同消亡。她所有的后代仍然拥有线粒体,但它将来⾃其他遗传线上
的⺟亲。最终,由于这些局部灭绝,⼈类的线粒体池每⼀代都会缩⼩
⼀点。随着时间的推移,⼈类的线粒体池⼤幅缩⼩,带来了⼀个令⼈
不可思议⽽⼜奇妙的结果:今天的我们所有⼈都是同⼀位线粒体祖先
的后代——这位祖先是20万年前⽣活在⾮洲的⼀位⼥性。你说不定听
说过这位线粒体夏娃。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我们所有⼈的⺟亲。
在有历史记载的⼤部分时段,我们对⼥性及其组成知之甚少。玛
丽·罗奇在《科学碰撞“性”》(Bonk: The Curious Coupling of Sex
and Violence)⼀书中写道,虽说对受孕和⼥性整体福祉⾄关重要,
但“阴道分泌物是唯⼀⼀种我们⼏乎什么都不知道的体液 ”。 [16]

专属⼥性的事宜(尤其是⽉经)在医学上⼏乎完全成谜。更年期(显
然是⼥性⽣命中的另⼀个⾥程碑事件)直到1858年才正式引起⼈们的
注意,当时,这个词第⼀次出现在英语⾥,刊载于《弗吉尼亚医学杂
志》(Virginia Medical Journal)。腹部检查很少进⾏,阴道检查⼏乎
从不进⾏,颈部以下的任何检查,⼤多是医⽣在被褥下盲⽬摸索,眼
睛牢牢地盯着天花板。许多医⽣会使⽤道具⼈偶,好让⼥性患者指出
受影响的部位,不必透露甚⾄不⽤提到它的名字。1816年,巴黎的
勒内·雷奈克(Rene Laennec)发明了听诊器时,最⼤的好处不是它改
善了声⾳的传输(把⽿朵靠近胸部,其实效果差不多好),⽽是它让医
⽣可以不直接接触⼥性⾝体就检查其⼼脏和其他内部运转。
即使是现在,⼥性解剖学⾥仍有⼤量我们不确定的东西。以G点
为例,它得名⾃德国妇科医⽣兼科学家恩斯特·格拉芬⻉格 (Ernst [17]

Grafenberg),他从纳粹德国逃到美国,发明了宫内避孕装置,最初
名叫格拉芬⻉格环。 1944 年,他为《西⽅外科杂志》 (Western
Journal of Surgery)撰⽂,声称在阴道壁上识别了⼀个性感点。⼀般
⽽⾔,《西⽅外科杂志》不会吸引很多⼈关注,但这篇⽂章却流传开
来。多亏如此,新识别的性感位置成了众所周知的格拉芬⻉格点
(Grafenberg spot),随后缩短为G点。但⼥性是否真的存在G点,引
起了经久不息的激烈争论。想象⼀下,如果有⼈暗⽰男性有⼀个没有
充分利⽤起来的性敏感点,会有多少研究经费投⼊于此。2001年,
《美国妇产科杂志》将G点称为“现代妇科神话”,但其他研究表明,
⼤多数⼥性(⾄少在美国)相信⾃⼰有G点。
男性对⼥性解剖学的⽆知相当令⼈震惊,尤其是当你想到,在其
他领域,男⼈们是有多么渴望了解它。⼀项针对1000名男性的调查
(这项调查是和⼀项名为“妇科癌症宣传⽉”的活动联合进⾏的)发现,
⼤多数男性⽆法准确定义或识别⼥性的⼤部分私处——外阴、阴蒂、
阴唇,等等。⼀半的⼈甚⾄⽆法从⽰意图中找到阴道。因此,在这
⾥,我们有必要简要地概述⼀下。
外阴(vulva)是完整的⽣殖器套装:阴道开⼝、阴唇、阴蒂,等
等。外阴上⽅的⾁丘,叫作“阴⾩”。外阴的顶部是阴蒂(clitoris,有
可能来⾃指代“⼩丘”的希腊单词,但也有其他候选词源),这⾥包含了
⼤约8000条神经末梢,每单位⾯积的数量,多于其他任何⼥性解剖
结构。按我们现在所知,阴蒂的存在完全是为了带来愉悦。⼤多数
⼈,包括⼥性,都不知道阴蒂可⻅的部分(阴蒂头)只是阴蒂的顶端。
阴蒂的剩余部分深⼊体内,沿阴道两侧向下延伸约12厘⽶。直到20
世纪初, clitoris ( 阴蒂 ) ⼀般都读作 “kly-to-rus”( 按现在的发⾳
[18]

为/'klItərIs/)。
阴道(vagina,拉丁语的意思是“鞘”)是连接外阴到⼦宫颈及⼦宫
的通道。⼦宫颈(cervix)是环状瓣膜,位于阴道和⼦宫之间。在拉丁
语⾥,cervix的意思是“⼦宫的脖⼦”,恰如其分地说明了它是什么。
它充当了看⻔⼈,判断什么时候让物质(如精⼦)进⼊,什么时候把其
他东西(如⽉经期间的⾎和⽣产时的婴⼉)排放出来。根据男性性器官
的⼤⼩,有时候,⼦宫颈在性交期间会遭到撞击,⼀些⼥性感到愉
悦,另⼀些则觉得不舒服或疼痛。
⼦宫(uterus,也叫womb)就是婴⼉⽣⻓的地⽅。通常,⼦宫的
重量是 50 克 ,但怀孕后期有可能重达 1 公⽄。⼦宫两侧为卵巢
[19]

(ovaries),存储卵⼦,同时也⽣成雌激素和睾酮等(⼥性同样会分泌
睾酮,只是远远不如男性多)。卵巢通过输卵管(fallopian tubes)与
⼦宫相连。fallopian tubes这个名字来⾃意⼤利解剖学家加布⾥埃尔
· 法洛⽪奥 (Gabriele Falloppio) ,他在 1561 年⾸次描述了输卵管。
卵⼦⼀般在输卵管中受精,接着向外推⼊⼦宫。
你看,⼥性独有的性解剖结构,⼤体上就是这样了。
男性的⽣殖解剖结构要简单直⽩许多。它基本上由三个外部零件
组成——阴茎、睾丸和阴囊,⾄少概念上,⼏乎⼈⼈都很熟悉。不
过,我要指出,睾丸是产⽣精⼦和若⼲种激素的⼯⼚;阴囊是上述物
体的存储地;阴茎是精⼦(精液的活性部分)的输送装置,也是尿液的
出⼝。但在它们背后,还有其他结构充当辅助⻆⾊,也即所谓的附属
性器官,它们不太为⼈熟知,但同样⾄关重要。我敢说,⼤多数男⼈
从来没有听说过附睾,听说⾃⼰的阴囊⾥蜷缩着12⽶⻓(⾜⾜相当于
⼀辆伦敦公共汽⻋的⻓度)的附睾,他们会⼤吃⼀惊。附睾是整⻬盘绕
着的细管⼦,精⼦在其中成熟。 Epididymis ⼀词来⾃希腊语的 “ 睾
丸”, 1610年,本·琼森就在戏剧《炼⾦术⼠》(The Alchemist)中
⾸次将之引⼊了英语。他⼤概不乏炫耀的意思,因为观众⾥兴许没⼀
个⼈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其他附属性器官同样不为⼈知,但丝毫⽆损其重要性:尿道球
腺,它产⽣润滑液,有时也叫库珀腺,因袭的是它17世纪发现者的名
字;精囊,⼤部分精液来⾃于此;还有前列腺,⼏乎⼈⼈都听说过,
但我还没⻅过哪位50岁以下的外⾏⼈知道它到底是⼲什么的。或许可
以这么说,在男性的整个成年期,前列腺替他产⽣精液,等到了晚
年,就替他产⽣焦虑。我们将在稍后的章节⾥讨论前列腺的后⼀种特
点。
男性⽣殖解剖学⾥⻓久未解的⼀个谜是,为什么睾丸⻓在容易受
到创伤的体外。通常的说法是,睾丸在较冷的空⽓中能更好地运转,
但这忽略了事实:许多哺乳动物的睾丸都⻓在体内,⽽且运转良好
:⼤象、⻝蚁兽、鲸⻥、树懒、海狮等都是如此。温度调节可能
[20]

确实是睾丸效率的⼀个因素,但⼈体完全有能⼒处理这个问题,⽆须
把睾丸放到那么容易受伤的地⽅。毕竟卵巢可是安全地隐藏起来的。
阴茎的正常⼤⼩,也存在⼤量的不确定性 。20世纪50年代,
[21]

按⾦赛性学研究所的记录,阴茎勃起后的平均⻓度为13~18厘⽶。到
1997年,⼀份包含了1000多名男性的样本显⽰,平均值在11~14厘
⽶,下降得⾮常明显。要么是男性萎缩了,要么是阴茎尺⼨的可变性
⽐传统上认为的要⼤得多。说到底,我们不知道。
精⼦似乎更喜欢接受更为细致的临床研究,这显然是出于对⽣育
能⼒的担忧。权威⼈⼠似乎普遍认为 ,⾼潮时精液的平均释放量
[22]

为3~3.5毫升(约⼀茶匙),平均喷射距离为18~20厘⽶,尽管德斯蒙
德·莫⾥斯说,科学上曾记录过近1⽶的喷射距离(他并未说明具体情
况)。
跟精⼦相关的最有趣的实验肯定来⾃罗伯特 · 克拉克 · 格雷厄姆
(Robert Klark Graham , 1906—1997) 。他是加利福尼亚的⼀名
商⼈,靠制造防碎眼镜⽚发了财。1980年,他创办了胚种精选择库
(Repository for Germinal Choice),这家精⼦库承诺只存储诺⻉尔
奖获得者和其他杰出知识权威的精⼦(格雷厄姆谦逊地把⾃⼰纳⼊了精
英之列)。他的设想是,为⼥性提供现代科学所能提供的最佳精⼦,帮
助她们⽣下天才婴⼉。在该精⼦库的努⼒之下,⼤约有200名⼉童出
⽣,但似乎⽆⼀成为杰出天才,甚⾄连⼀个成就斐然的眼镜⼯程师都
没能“造”出来。创始⼈去世两年后的1999年,该精⼦库关⻔,⼈们
似乎也并不感到太过惋惜。
[1] 在事业⽣涯的⼤部分时间,这位医⽣的名字都很朴实,叫威廉·⽡尔代尔。1916
年,他的⽣命即将结束的时候,德国政府将他封为贵族,才有了上述⼀连串热情洋溢的头
衔。
[2] 有必要指出,另⼀些遗传学家认为,Y染⾊体的灭绝,有可能短⾄12.5万年就发
⽣,也有可能⻓⾄1000万年才发⽣。
[3] 原⽂为reproduce,也有“繁殖”之意,⼈类当然繁殖,所以这⾥取“再⽣”这⼀层意
思。——译者注
第⼗⼋章 怀孕与⽣育:⼈的分娩
是最⼤的设计失误

“ 为了要从我的出世来开始叙述我的⼀⽣,我得从我出⽣说起。”
查尔斯·狄更斯,《⼤卫·科波菲尔》
——

要知道精⼦是怎么构成的,其实有点难度。 ⼀⽅⾯,它们有着 [1]

英雄⾊彩:它们是⼈类⽣物学的宇航员,是唯⼀从设计上就以离开我
们⾃⼰的⾝体、探索其他世界为⽬的的细胞。
但另⼀⽅⾯,它们⼜是傻不愣登的⽩痴。射⼊⼦宫后,它们似乎
对演化赋予它们的任务毫⽆准备。它们游泳游得糟糕,⼏乎完全没有
⽅向感。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颗精⼦可能要⽤上10分钟,才能游
完相当于这⼀⻚书⾥⼀个单词宽度的距离。这就是为什么男性的性⾼
潮是⼀项激烈的奋⽃。在男⼈看来,性⾼潮纯粹是⼀阵愉悦,但其实
则相当于⽕箭发射。⼀旦排出体内,我们便不知道精⼦是不停地随机
移动,直到有⼀颗精⼦幸运地上垒;还是说,它们受某种化学信号吸
引,前往等候中的卵⼦。
不管到底是怎么样,绝⼤多数的精⼦都以失败告终。据计算,⼀
次随机性⾏为成功受精的概率 仅为3%左右。在西⽅世界,情况似
[1]

乎还变得越来越糟。如今⼤约有1/7的夫妇寻求怀孕帮助。
好⼏项研究都报告了近⼏⼗年来精⼦数量的严重下降。《⼈类⽣
殖学快讯》(Human Reproduction Update)杂志上刊登过⼀篇综合
分析 ,以近40年来的185项研究为基础,得出结论说,西⽅国家的
[2]

精⼦数量在1973年⾄2011年间下降了50%以上。
⼈们提出的原因包括饮⻝、⽣活⽅式、环境因素、射精频率,甚
⾄穿紧⾝内裤(报告的态度很认真),但天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专栏
作家尼古拉斯·克⾥斯多夫(Nicholas Kristof)在《纽约时报》上发表
了⼀篇题为《你的精⼦遇到⿇烦了吗》的⽂章,认为事情有可能的确
如此,并把原因归结为“⼀类存在于塑料、化妆品、沙发、杀⾍剂和其
他⽆数产品中的常⻅内分泌⼲扰物 ” 。他认为,美国年轻⼈的精
[3]

⼦,平均有90%存在缺陷。丹⻨、⽴陶宛、芬兰、德国和其他国家的
研究也报告了精⼦数量急剧下降的问题。
耶鲁⼤学⼈类学、⽣态学和进化⽣物学教授理查德·布⾥⽐斯卡斯
(Richard Bribiescas)相信,许多报告的统计数字可疑,即使是正确
的,也没有理由认为总体⽣育率下降。饮⻝和⽣活⽅式,测试时的体
温,以及射精的频率都可能影响精⼦数量,⽽且,同⼀个⼈的精⼦总
数,有可能随着时间的变化出现⼤幅波动。“即便精⼦数量确实出现了
⼩幅下降,也没有理由认为男性的⽣育能⼒受到了损害。”布⾥⽐斯卡
斯 在 《 男 ⼈ : 进 化 和 ⽣ 活 史 》 (Men: Evolutionary and Life
History)说。

事实上,这真的很难说,因为在健康的男性中,精⼦的产⽣有着
巨⼤的波动性。⼀般⼈壮年时所产⽣的精⼦数 ,介于每毫升100万 [4]

⾄ 1.2 亿颗之间,平均约为每毫升 2500 万颗。平均射精量约为 3 毫


升,这意味着⼀次典型性⾏为产⽣的精⼦⾄少⾜以让⼀个中等国家的
⼈⼝重新繁衍。为什么会有这么⼤范围的迂回潜⼒呢?也就是说,明
明只要⼀颗精⼦就能实现受孕,竟然需要如此庞⼤的输出量呢?这些
问题,科学还没有找到答案。
⼥性同样也被赋予了巨⼤的盈余⽣育潜⼒。有⼀点很奇怪,每⼀
个⼥性出⽣时,体内就包含了⼀⽣所需的卵⼦。她还在⼦宫的时候,
卵⼦就形成了,并且年复⼀年地待在卵巢⾥,直⾄受到召唤。⼥性⼀
出⽣就配备了完整的卵⼦供应量,这个设想最初由忙碌⽽伟⼤的德国
解剖学家海因⾥希·威廉·⼽特弗⾥德·冯·⽡尔代尔哈茨提出,但即便是
他也惊讶于卵⼦在发育期的孩⼦体内形成得何等迅猛。⼀个20周⼤的
胎⼉体重不超过10克,但体内已经有600万颗卵⼦了。到她出⽣时,
这个数字下降到100万颗,并将在⽇后的⽣活⾥继续下降,只是速度
会慢⼀些。等⼥性进⼊⽣育年龄,她将有18万颗准备就绪的卵⼦。为
什么她⼀路⾛来会损失掉那么多颗卵⼦,同时还在进⼊⽣育年龄时拥
有远超所需的卵⼦?这两个问题,同样属于未知的⽣命之谜。
最重要的是,随着⼥性年龄增⻓,卵⼦的数量和质量会下降,对
那些选择晚育的⼥性来说,这可能是个问题,但这正是整个发达国家
都在出现的情况。在意⼤利、爱尔兰、⽇本、卢森堡、新加坡和瑞⼠
这6个国家,⼥性⾸次⽣育的平均年龄现已超过30岁,⽽在另外6个
国家和地区(丹⻨、德国、希腊、中国⾹港、荷兰和瑞典),⼥性⾸次
⽣育的平均年龄只⽐30岁稍低。(在这⽅⾯,美国是个例外,美国⼥
性⾸次⽣育的平均年龄为26.4岁,是所有发达国家⾥最年轻的。)这
些国家平均⽔平之下,还隐藏着社会或经济群体内部的更⼤差异。例
如,在英国,⼥性⾸次⽣育的平均年龄是28.5岁,⽽拥有⼤学学历的
⼥性⾸次⽣育的平均年龄是 35 岁。避孕药之⽗卡尔 · 杰拉西 (Carl
Djerassi) 在《纽约书评》上发表的⼀篇⽂章中指出, 35 岁的⼥性已
耗尽了⾃⼰95%的卵⼦库存 ,⽽剩下的卵⼦,更容易产⽣故障或意
[5]

外(如多胞胎等)。⼀旦⼥性过了30岁,⽣双胞胎的概率就更⼤。对于
⽣殖,有⼀件事是必然的:双⽅年龄越⼤,怀孕就越困难,就算怀了
孕,也会碰到更多的问题。
▲拍摄于1934年的“体内平衡之⽗”沃尔特·布拉德福德·坎农,他是个表情冷峻但其
实热情和蔼的天才,⼗分擅⻓以科学的名义说服⼈做不舒服的事情。(体内平衡指的
是我们维持⾃⼰内部稳定的能⼒。)

▲英国动物学家彼得·梅达沃在伦敦⼤学学院的实验室。他于1960年因对免疫系统
的开创性研究⽽获得诺⻉尔奖。
年,理查德·赫⾥克接受了世界⾸例肾脏移植⼿术,照⽚为他的孪⽣兄弟罗
▲ 1954
纳德把他推出了医院。
▲威尔伯·阿特沃特的呼吸热量计内部。实验的受试者要关在⾥⾯⻓达5天,阿特沃
特和助⼿们对其摄⼊、呼吸和排泄的所有东西都进⾏测量。
▲第⼆次世界⼤战快结束时,明尼苏达⼤学营养学家安塞尔·基斯对36名出于良⼼拒
服兵役的志愿者展开系统性饥饿研究,图为受试者之⼀。
世纪20年代,威廉·博蒙特在亚历克西斯·圣⻢丁⾝上进⾏了238次实验。这是
▲ 19
博蒙特其中⼀次实验的现场作画。图中,博蒙特⼿持丝线的⼀部分,将其穿过圣⻢
丁裸露的伤⼝,进⽽插进他的胃⾥,⽤以检查胃液的效果。
年,法国科学家⽶歇尔·西弗伊正被从阿尔卑斯⼭脉深处的⼀个洞⽳中拉
▲ 1962
出。他⾃我隔离了整整8个星期,其间没有⽇光,没有时钟,也没有其他时间流逝的
线索。

▲ 1905年,内蒂·史蒂⽂斯在宾⼣法尼亚州研究粉⾍的⽣殖器官时发现了Y染⾊体。
世纪初的平版印刷画,内容是医⽣在检查病⼈。有记载的历史显⽰,我们对⼥
▲ 19
性的⼈体结构知之甚少。
▲德国妇科医⽣恩斯特·格拉芬⻉格逃离纳粹德国来到美国,他发明了⼀种最初叫作
格拉芬⻉格环”的⼦宫内节育器。1944年,他还在阴道壁上识别出⼀个性敏感点

——格拉芬⻉格点,或简称G点。
▲ ⼀颗六周⼤的⼈类胚胎。它和扁⾖差不多⼤⼩,⼼脏每分钟跳动100次。
▲ ⼈类胚胎在第3天的8细胞阶段。
▲约瑟夫·利斯特最先倡导外科消毒,图为他在格拉斯哥皇家医院的⼿术中使⽤⽯炭
酸喷雾场景。
▲右侧是英国才华横溢、有着传奇⼩说般⼈⽣经历的科学家查尔斯·斯科特·谢林
顿,我们对中枢神经系统的了解,在很⼤程度上要归功于他。图为1938年,他跟前
学⽣哈维·库欣的合影。
年,伦敦的电话接线员⽤消毒漱⼝⽔来对抗流感⼤流⾏。
▲ 1920
世纪20年代,疗养院的⼀名护⼠为裹着毯⼦呼吸新鲜空⽓的结核病患者朗读。
▲ 20
▲荷兰绘画,17世纪的乳房切除⼿术:⽤⼀种叫做“tenaculum helvetianum”的
钳⼦将乳房切除。请注意左侧的平底托盘,⾥⾯正在加热烙铁。
▲ 才华横溢的美国物理学家欧内斯特·劳伦斯(左下)发明了回旋加速器,⽤来为质
⼦提供能量。回旋加速器将质⼦速度翻倍,就可作为治疗他⺟亲癌症的辐射枪。
▲阿尔伯特·沙茨发现,⼟壤中的微⽣物可以提供除了⻘霉素之外的另⼀种抗⽣素,
他的上司塞尔曼·⽡克斯曼却夺⾛了他的所有功劳。
年,巴伐利亚病理学家、精神病学家阿洛伊斯·阿尔茨海默根据⾃⼰的病⼈
▲ 1906
奥古斯特·德特的病情,发表了关于⽼年性痴呆前期的报告和演讲,确⽴了阿尔茨海
默病的名称。
年,51岁的奥古斯特·德特第⼀次来到阿尔茨海默⾯前,抱怨⾃⼰健忘。她
▲ 1901
于 年后去世,阿尔茨海默发现她的⼤脑充斥着遭到破坏的细胞。她是第⼀个被确诊
5
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
关于⽣育,⼀个有趣的悖论是,⼥性⽣孩⼦的时间推后了,但为
⽣育做准备的时间却提前了。⼥性初次⽉经的平均年龄已经从19世纪
末的15岁提前到今天的仅仅12岁半,⾄少在西⽅是这样。这⼏乎肯
定是因为营养的改善。但⽆法解释的是,近年来这⼀速度进⼀步加
快。⾃从1980年以来,美国⼥孩⼦初潮的年龄就提前了18个⽉。如
今,有 15% 的⼥孩 7 岁就进⼊⻘春期。这兴许是引起警惕的⼀个原
因。根据⻉勒⼤学医学中⼼的报告,有证据表明,接触雌激素的时期
延⻓,会⼤⼤增加晚年患乳腺癌和⼦宫癌的⻛险。
但为了讲述⼀个快乐的故事,姑且让我们假设,⼀颗顽强或幸运
的精⼦抵达了等候中的卵⼦。卵⼦⽐跟它配对的精⼦⼤100倍。好在
精⼦不必强⾏进⼊,⽽是像失散已久的朋友那样受到欢迎。精⼦穿过
名为透明带(zona pellucida)的外部屏障,如果⼀切顺利的话,跟卵
⼦融合,卵⼦随即激活包围着⾃⼰的电⼒场,阻⽌其他精⼦通过。来
⾃精⼦和卵⼦的DNA结合成新的实体——受精卵。新的⽣命开始了。
哪怕到了这⼀刻,仍然不算铁板钉钉地⾛向成功了。恐怕有多达
⼀半的怀孕,会在不知不觉中“没了”。倘若没有这种机制,出⽣缺陷
率 将达到12%,⽽不是正常的2%。⼤约有1%的受精卵最终着床在
[6]

输卵管,或是⼦宫之外的其他地⽅,也就是俗称的宫外孕(ectopic
pregnancy , ectopic 来⾃⼀个希腊单词,意思是 “ 错误的地⽅ ”) 。
即便是现在,这种情况也⾮常危险,过去⼀度相当于判了孕妇死刑。
但如果⼀切顺利,⼀个星期之内,受精卵会⽣成⼗来个多功能⼲
细胞(pluripotent stem cells)。它们是⼈体的主要细胞,也是⽣物
学的伟⼤奇迹之⼀。它们决定了数⼗亿细胞的性质和组织,⽽这些细
胞,即将从⼀颗⼩球(学名叫囊胚)转变成⼀个运转正常的可爱⼩⼈(也
就是俗称的婴⼉)。这个转变时刻,也即细胞开始分化的时候,叫作原
肠胚形成(gastrulation),许多学者都说过,这是你⽣命中最重要的
事件。
然⽽,这套系统并不完美,偶尔,⼀颗受精卵会分裂形成同卵双
胞胎。同卵双胞胎是克隆⼈:他们拥有相同的基因,通常外表⾮常相
似。他们与异卵双胞胎形成对⽐,异卵双胞胎是指同⼀排卵过程中⽣
成了两颗卵⼦,并由不同的精⼦受精。 此时,两个婴⼉在⼦宫⾥并
[2]

排发育,⼀起出⽣,但并不⽐别的兄弟姐妹更相似。⼤约每100个⾃
然出⽣的婴⼉中就有⼀对是异卵双胞胎,每250个婴⼉中有⼀对同卵
双胞胎,每6000个婴⼉中有⼀例三胞胎,每50万个婴⼉中有⼀例四
胞胎,但⽣育治疗极⼤地提升了出现多胞胎的概率。如今,双胞胎和
其他各种多胞胎的⽐例⼤约是1980年的2倍。已经⽣过双胞胎的妇⼥
⽣第⼆胎仍是双胞胎的概率,是没有⽣过双胞胎妇⼥的10倍。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速度会⼤⼤加快。3个星期后,发育的胚胎
拥有了跳动的⼼脏。102天后,它有了能够眨动的眼睛。280天后,
你有了⼀个新孩⼦。在此过程中,⼤约第8周的时候,发育中的婴⼉
不再叫作 “ 胚胎 ”(embryo ,来⾃希腊和拉丁语单词,意思是 “ 膨
胀 ”) ,开始叫胎⼉ (foetus ,来⾃拉丁语⾥的 “ 果实丰硕 ”) 。总的来
说,从怀孕到发育完全的⼩⼈类,只需要41个细胞分裂周期。
在怀孕初期的⼤部分时间⾥,⺟亲可能会出现晨呕,⼏乎所有孕
妇都会告诉你,孕吐可不只在早上发⽣。约80%的准妈妈 会感到恶 [7]

⼼,尤其是怀孕的头三个⽉,不过少数不⾛运的准妈妈在整个怀孕期
都会感到恶⼼。有时候,情况会变得⾮常严重,连在医学上都有了“妊
娠剧吐”的名字。如果是这样,孕妇可能需要住院治疗。⼥性为什么会
出现晨呕现象,最常⻅的理论认为,它⿎励孕妇在怀孕初期谨慎进
⻝,但这⽆法解释为什么晨呕过上⼏个星期⼀般就停⽌了(这时候⼥性
仍然应该采取保守的⻝物选择),也⽆法解释为什么吃安全、清淡饮⻝
的⼥性仍然会感到恶⼼。⽬前还没有治疗孕吐的良⽅,很⼤⼀部分原
因是20世纪60年代旨在对抗晨呕的“反应停”导致全球范围内⽣下1.2
万名畸形婴⼉的悲剧事件,⾃此以后,制药公司再也不愿意为孕妇制
造任何类型的药物了。
怀孕和⽣育从来不是轻松事。不管今天的分娩是多么乏味和痛
苦,过去的情况也要糟糕得多。当代以前的孕期护理⽔平和专业知
识,往往差到让⼈错愕的程度。光是判断妇⼥是否怀孕,对从事医疗
⼯作的男⼠来说,就是⼀项⻓期挑战。直到1873年,⼀名权威⼈⼠
还这样写道:“我们认识⼀位从业30年的医⽣,把9个⽉的⾝孕视为是
腹部的病态⽣⻓。”⼀位医⽣冷冷地说,唯⼀真正可靠的检测⽅法是
,等9个⽉之后看是否⽣出了婴⼉。直到1886年,英国的医学⽣
[8] [9]

才需要学习⼀定的产科知识。
出现晨呕症状并急于公开此事的妇⼥,有可能会被医⽣放⾎、灌
肠或要求服⽤阿⽚类药物。就算⼥性完全没有症状,有时也会被医⽣
放⾎ ,以备不测。医⽣还⿎励她们松开紧⾝⾐,放弃 “ 闺房之
[10]

乐”。
⼏乎所有与⽣育相关的事情,尤其以欢愉为⾸,在⼈们眼⾥都很
可疑。 1899 年,美国医⽣、社会改⾰家玛丽 · 伍德 - 艾伦 (Mary
Wood-Allen)在⼀本颇受欢迎的书《年轻⼥性应该知道的事》(What
a Young Woman Ought to Know)中告诉⼥读者,她们可以参与婚
姻中的“夫妇⼈伦”,只要“全⽆半点性欲望”地完成此事即可。同⼀时
期,外科医⽣发明了⼀种叫作卵巢切除术的新⼿术。有⼗来年时间,
对那些经期痉挛、背痛、呕吐、头痛,甚⾄慢性咳嗽的富裕⼥性来
说,它⼀直是⾸选⼿术。1906年,估计有15万美国妇⼥ 接受了卵 [11]

巢切除术。不必说,这完全是⼀种毫⽆意义的⼿术。
即使有最好的护理,创造⽣命和分娩的漫⻓过程也是痛苦⽽危险
的。由于《圣经》训诫说,“你必在痛苦中⽣⼉产⼥”,⼈们认为,疼
痛与⽣育过程多多少少是必然相关的。⺟亲或婴⼉死亡,⼜或者两者
同时死亡,都并不罕⻅。俗话说得好, “ ⽣育就是换了个说法的来
⽣”。
250 年来,孕妇最⼤的恐惧是产褥热。就像其他许多疾病⼀样,
它似乎突然就丑陋地凭空冒了出来。1652年,在德国的莱⽐锡,它
⾸次进⼊记录,之后便横扫欧洲。它来得很突然,⼤多出现在新妈妈
分娩成功、感觉不错之后。⼀旦发病,受害者会发烧,神志不清,并
多以死亡告终。有⼏轮产褥热暴发期,90%的感染者撒⼿⼈寰。妇⼥
们常常恳求家属别带⾃⼰去医院分娩。
1847 年,维也纳的医学讲师伊格纳兹 · 塞⻨尔维斯 (Ignaz
Semmelweis) 意识到,如果医⽣在贴⾝检查之前洗⼿,这种疾病差
不多就会完全消失。当他意识到这仅仅是个卫⽣问题时,塞⻨尔维斯
绝望地写道:“天知道我把多少⼥⼠ 提前送进了坟墓啊!”遗憾的
[12]

是,没⼈肯听他的。塞⻨尔维斯不是个情绪⼗分稳定的⼈,他没了⼯
作,接着丧失了理智,沦落维也纳的街头,冲着空⽓咆哮。最终,他
进了收容所,被警卫殴打致死。这可怜的⼈啊,街道和医院都应该以
他为名表⽰纪念。
重视卫⽣的做法逐渐推⼴开来,虽然这是⼀场艰苦卓绝的战⽃。
在英国,著名的外科医⽣约瑟夫 · 利斯特 (Joseph Lister , 1827—
1912)将⽯炭酸(⼀种提取煤焦油的物质)引⼊了⼿术室。他还认为,
有必要对病⼈周围的空⽓进⾏消毒 ,所以他发明了⼀种装置,能
[13]

把⼀层⽯炭酸雾喷到⼿术台上,那场⾯必定很可怕,尤其是对戴眼镜
的⼈来说。好在利斯特的做法并未在⼿术室之外的地⽅⼤范围传播。
因此,产褥热的作恶时间,远超常理。到20世纪30年代,欧洲
和美国每10名在医院因分娩⽽死的产妇中,有4⼈死于该病。直到
1932年,⼥性因⽣育⽽死的概率仍⾼达1/238 (为便于⽐较,今天
[14]

英国⼥性因分娩⽽死的概率是1/12,200,在美国为1/6000)。部分由
于这些原因,进⼊现代很久以后,妇⼥仍不愿去医院⽣产。到20世纪
30年代,只有不到⼀半的美国妇⼥在医院⽣孩⼦。英国的这⼀⽐例接
近1/5。如今,这两个国家的医院分娩率是99%。最终征服了产褥热
的功⾂,不是卫⽣的改善,⽽是⻘霉素的出现 。 [15]

然⽽,就算是现在,发达国家的产妇死亡率也有很⼤的差异。在
意⼤利,每10万⼈中有3.9⼈死于难产;在瑞⼠是4.6,瑞典是4.6,
澳⼤利亚5.1,爱尔兰5.7,加拿⼤6.6。英国仅排在这份名单的第23
位,每 10 万次⽣产中有 8.2 ⼈死亡,低于匈⽛利、波兰和阿尔巴尼
亚。丹⻨(每10万⼈中有9.4⼈)和法国(每10万⼈中有10⼈)的表现也
惊⼈地糟糕。在发达国家中,美国独领⻛骚,其孕产妇死亡率为每10
万⼈中有16.7⼈,在所有国家中排名第39位。
好消息是,对世界上⼤多数妇⼥来说,分娩变得安全多了。21世
纪的最初10年,全世界只有8个国家的分娩死亡率有所上升。坏消息
是,美国竟然是这8个国家之⼀。据《纽约时报》报道:“尽管美国在
医疗上⽀出了天⽂数字,但在⼯业化国家中,美国的婴⼉死亡率和产
妇死亡率都是最⾼的。”在美国,常规分娩的平均成本约为3万美元,
剖宫产约为5万美元,是荷兰的3倍左右。然⽽,美国妇⼥死于分娩的
概率⽐欧洲妇⼥⾼出 70% ,与妊娠有关的死亡的概率,则是英
[16]

国、德国、⽇本或捷克共和国妇⼥的3倍左右。这些⼥性刚⽣下的孩
⼦,也⾯临着同等的⻛险。在美国,每233名新⽣⼉中就有⼀名死
亡,⽐较⽽⾔,法国的新⽣⼉死亡率是1/450,⽇本的为1/909。就
连古巴(1/345)和⽴陶宛(1/385)这样的国家,都做得⽐美国更好。
导致美国当前局⾯的原因包括孕妇肥胖率更⾼,⽣育治疗措施使
⽤得更多(⽽它们带来了更多失败的结果),以及先兆⼦痫这种神秘疾
病的发病率增加。先兆⼦痫以前叫作毒⾎症,是怀孕期间导致⺟亲⾼
⾎压的⼀种病症,对⺟亲和孩⼦都很危险。⼤约有3.4%的孕妇患有
此病,并不罕⻅。⼀般认为它是胎盘结构畸形所致,但病因基本上仍
然是个谜。如未及时阻⽌,先兆⼦痫可能会发展成更严重的⼦痫,使
得孕妇出现癫痫、昏迷或死亡。
如果说,我们对先兆⼦痫和⼦痫了解得不够多,那么,这在很⼤
程度上是因为我们对胎盘了解得不够多。研究⼈员把胎盘称为“最缺乏
了解的⼈体器官” 。多年来,有关分娩的医学研究⼏乎完全集中在
[17]

发育中的婴⼉⾝上。胎盘只是这个过程的附属品,有⽤也有必要,但
不太有趣。研究⼈员很晚才意识到,胎盘的作⽤,远远不只是过滤废
物和传递氧⽓。它在孩⼦的发育中扮演着积极的⻆⾊:阻⽌毒素从⺟
亲体内传到胎⼉体内,杀死寄⽣⾍和病原体,分配荷尔蒙,尽其所能
地弥补⺟亲的缺陷(如⺟亲吸烟、喝酒或熬夜)。在某种意义上,对发
育中的婴⼉来说,它是⺟亲的原型。如果⺟亲真的不合格或不负责
任,胎盘不会创造奇迹,但它总能派上些⽤场。
⽆论如何,我们现在知道,⼤多数流产和其他怀孕波折,都是因
为胎盘有问题,⽽⾮胎⼉有问题。⼤部分机制尚未得到充分理解。胎
盘充当着病原体的屏障,但⼜只对某些病原体起作⽤。臭名昭著的寨
卡病毒就可以穿过胎盘屏障,造成可怕的出⽣缺陷,但⾮常相似的登
⾰病毒却不能穿过胎盘屏障。没⼈知道为什么胎盘能阻⽌后者,却不
能阻⽌前者。
好消息是,有了针对性的智能产前护理,各种病症带来的结果都
可以实现极⼤的改善。加州通过了⼀项名为“孕产妇质量护理协作”的
项⽬,解决了先兆⼦痫及分娩过程中导致孕产妇死亡的其他主要原
因,将孕产妇死亡率从2006年的每10万例17⼈,降⾄2013年的仅
7.3⼈。只可惜,同⼀时期的全国孕产妇死亡率,从每10万例13.3⼈
上升到22⼈。
出⽣的那⼀刻,也即新⽣命开始的瞬间,是不折不扣的奇迹。在
⼦宫⾥,胎⼉的肺⾥充满了⽺⽔,但就在出⽣那⼀刻的巧妙时机,⽺
⽔流⾛,肺充⽓膨胀,⾎液在⼩⼩⼼脏的输送下,完成在胎⼉体内的
第⼀次循环。就在⽚刻之前,胎⼉还只能算是寄⽣体,转眼之间,他
就成为⼀个完全独⽴的、可以⾃我维持的实体了。
我们不知道是什么触发了分娩。⼀定有什么东西,在倒数着⼈类
妊娠的280天周期。但这套机制在哪⼉,它是怎么运作的,什么能触
动它报警,没⼈琢磨出来。我们只知道,⺟亲的⾝体开始产⽣叫作前
列腺素的激素,它通常是参与处理受伤组织的,但现在⽤来激活⼦
宫,⼦宫启动⼀连串越来越疼痛的收缩,把婴⼉送到适合分娩的位
置。⼥性第⼀次分娩的第⼀阶段,平均持续约12⼩时,但此后的分
娩,⼀般会更快。
⼈ 类 分 娩 的 问 题 是 “ 头 盆 不 称 ”(cephalo-pelvic
disproportion)。⽤简单的话来说,婴⼉的脑袋太⼤,⽆法顺利通过
产道,任何⺟亲都可证明这⼀点。⼥性的产道平均⽐新⽣⼉头部的宽
度窄2.5厘⽶,使它成了⾃然界⾥最痛苦的2.5厘⽶。为了挤着穿过这
个狭窄的空间,婴⼉必须完成⼀项近乎荒唐的挑战:随着他在⻣盆内
的前进,实现90度的转⾝。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挑战了智能设计的概
念,那就是分娩。不管多么虔诚,没有哪个⼥⼈会在⽣孩⼦的时候
说:“主啊,感谢您替我设计了这样的结构。”
⼤⾃然给予的协助是,婴⼉的脑袋有⼀定的压缩性,因为此时头
⻣还没有融合成单独的⼀块板⼦。如此⼤费周章的原因是,为了让直
⽴⾏⾛成为可能,⻣盆必须经历⼀系列的设计调整,这使得⼈类的分
娩变得更加艰难和漫⻓。有些灵⻓类动物⼏分钟内就可完成分娩。对
于如此的轻松,⼈类⼥性可望不可求。
在让分娩过程变得可以忍受这⽅⾯,我们所取得的进展⼩得惊
⼈。2016年,《⾃然》杂志指出,“现代⼥性在分娩时 可以选择 [18]

的⽌痛⽅法,跟她们的曾祖⺟基本相同:⽓体镇痛、注射哌替啶(⼀种
阿⽚类药物),要不就是硬膜外⿇醉”。按⼏项研究的说法,⼥性并不
太擅⻓记住分娩时疼痛的严重程度;可以肯定,这是⼀种针对她们未
来⽣育做准备的⼼理防御机制。
婴⼉离开⼦宫时是⽆菌的 ( 或⼀般认为如此 ) ,但当他通过产道
时,会得到⺟亲个⼈微⽣物的擦洗。我们才刚刚开始了解⼥性阴道微
⽣物群的重要性和性质。通过剖宫产出⽣的婴⼉,未能经历这⼀初始
清洗的环节,可能会对其造成深远的影响。多项研究表明,剖宫产出
⽣的⼈ 患1型糖尿病、哮喘、腹腔疾病,甚⾄肥胖症的⻛险⼤⼤增
[19]

加,过敏的⻛险也提⾼了8倍。剖宫产婴⼉最终会获得与顺产婴⼉相
同的微⽣物组合。⼀年后,两者的微⽣物群⼤多就难以区分了,但⼀
开始就接触微⽣物,会造就⻓期差异。没⼈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医⽣和医院可以对剖宫产收取⽐顺产更⾼的费⽤,⽽⼥性往往希
望知道确切的分娩时间(这很好理解)。如今,美国有1/3的妇⼥选择剖
宫产,超过60%的剖宫产 是为了⽅便⽽不是出于医疗必需。在巴
[20]

西,近60%的分娩是剖宫产;在英国,这⼀⽐例为23%;在荷兰,这
⼀⽐例为 13% 。如果仅仅是出于医疗原因,这⼀⽐例应该在
5%~10%之间。

其余有⽤的微⽣物来⾃⺟亲的⽪肤。纽约⼤学的教授兼医⽣⻢丁·
布雷瑟(Martin Blaser)认为,婴⼉⼀出⽣就急于清理卫⽣ ,实际
[21]

上反倒有可能弄没了他们的保护性微⽣物。
最重要的是,⼤约每 10 名妇⼥中就有 4 名在分娩期间服⽤抗⽣
素,这意味着医⽣在婴⼉获得微⽣物期间就在向这些微⽣物宣战。我
们不知道这对婴⼉的⻓期健康有什么影响,但很可能不会太好。已经
有⼈担⼼某些有益的细菌濒临灭绝。婴⼉双歧杆菌(Bifidobacterium
infantis)是⺟乳中的⼀种重要微⽣物[22],在发展中国家,⾼达90%
的⼉童体内可发现这种细菌,⽽在发达国家,这⼀⽐例仅为30%。
⽆论是否剖宫产,到1岁时,普通婴⼉ 已积累了⼤约100万亿
[23]

个微⽣物(或据估计如此)。但到了这个时候,出于未知的原因,似乎
已经⽆法逆转这孩⼦患上某些疾病的倾向了。幼⼉⽣活最离奇的⼀个
特点是,哺乳的⺟亲在奶⽔中产⽣超过200种婴⼉⽆法消化的复合糖
(正式名称叫低聚糖,⽆法消化是因为⼈类缺乏必要的酶)。低聚糖的
产⽣完全是为了婴⼉肠道微⽣物着想 ( 实际上相当于是对微⽣物⾏
贿)。除了培养共⽣细菌外,⺟乳中还充满了抗体。有证据表明,哺乳
的⺟亲 会通过乳腺导管吸收婴⼉的唾液,通过免疫系统进⾏分
[24]

析,根据婴⼉的需要调整抗体的数量和类型。⽣命是不是很神奇?
1962年,只有20%的美国妇⼥以⺟乳⽅式喂养婴⼉。1977年,
这⼀⽐例增加到40%,但明显仍是少数。如今,近80%的美国⼥性在
分娩后以⺟乳喂养,但这⼀⽐例到了产后6个⽉便降⾄49%,⼀年后
降⾄27%。在英国,这⼀⽐例从81%开始,6个⽉后降⾄34%,⼀年
后降⾄仅 0.5% ,是发达国家中最低的。在较贫穷的国家,⻓期以
来,⼴告⼀直向许多妇⼥宣传,说婴⼉配⽅奶粉⽐她们⾃⼰的⺟乳更
有利于婴⼉。但是配⽅奶粉很贵,所以⺟亲常把奶粉调得很淡,好维
持更⻓时间,有时候,她们能接触到的唯⼀⽔源,⽐⺟乳脏得多。结
果往往导致⼉童死亡率提⾼。
尽管近年来,配⽅奶粉有了很⼤的改进,但任何配⽅奶粉都不可
能完全复制⺟乳的免疫益处。2018年夏天,唐纳德·特朗普总统的⾏
政当局反对⼀项⿎励⺟乳喂养的国际决议,在⼤量医学健康权威⼈⼠
当中引发不满。据报道,特朗普政府还威胁发起该倡议的厄⽠多尔,
说如不改变⽴场,美国便将对其实施贸易制裁。批评家们和愤世嫉俗
者指出,每年价值700亿美元的婴⼉配⽅奶粉⾏业可能扮演了决定美
国⽴场的幕后推⼿。美国卫⽣和⼈类服务部的⼀位发⾔⼈否认了这⼀
看法,说美国仅仅是“为了保护妇⼥ ,⽅便她们为⾃⼰的孩⼦做出
[25]
最合适的营养选择”,以免她们⽆法获取配⽅奶——前述国际决议实在
没这么强⼤的影响⼒。
1986年,南安普顿⼤学教授⼤卫·巴克(David Barker)提出了著
名的“巴克假说”,或者稍微绕⼝⼀点的“成⼈疾病的胎⼉起源理论”。
流⾏病学家巴克假设,⼦宫内发⽣的事情可以决定⼀个⼈⼀⽣的健康
和福祉。2013年,他在去世前不久表⽰,“每⼀种器官都有⼀个通常
极短的关键期,在这个时期内,器官会进⾏发育。不同器官的关键期
不同。出⽣之后,只有肝脏、⼤脑和免疫系统能保持可塑性。其他的
所有器官都定型了”。
现在,⼤多数权威⼈⼠将这⼀关键的脆弱期放得更宽泛了⼀些,
从你孕育的那⼀刻直到你的2岁⽣⽇——⽇后变成了众所周知的最初
1000 天。这也就是说,在你⼈⽣相对短暂的形成期所发⽣的事情,
会对你未来⼏⼗年后⽣活的舒适程度产⽣巨⼤的影响。
这⼀倾向的著名例⼦,来⾃荷兰的⼀项研究。他们的研究对象是
1944 年冬天经历了严重饥荒的荷兰⼈,当时纳粹德国阻⽌粮⻝进⼊
仍属荷兰控制的地区。饥荒期间受孕的婴⼉出⽣时体重出奇地正常,
推测起来是因为孩⼦的⺟亲本能地将营养转移到了正在发育的胎⼉⾝
上。次年,德国投降,荷兰的饥荒结束,发育中的孩⼦们吃得跟世界
上的其他孩⼦⼀样健康。让所有⼈⾼兴的是,这⼀批孩⼦似乎摆脱了
⼤饥荒的所有影响,跟其他地⽅出⽣在压⼒较⼩环境下的⼉童没有什
么区别。但随后出现了令⼈不安的事情。等这⼀批孩⼦到了五六⼗
岁,跟同时出⽣在其他地⽅的孩⼦相⽐,饥荒⼉童患⼼脏病的概率要
⾼⼀倍,患癌症、糖尿病和其他危及⽣命的疾病的概率也增加了。
如今,新⽣婴⼉来到这世界,⾮但不会营养不良,反⽽营养过
剩。他们的家庭,不光吃得更多,锻炼得更少,⽽且更容易受到贫穷
⽣活⽅式所带来的疾病威胁。
有⼈认为,今天⻓⼤的孩⼦,将成为现代历史上第⼀代⽐⽗⺟寿
命更短、更不健康的⼈。看起来,我们不光因为吃,把⾃⼰早早送进
了坟墓,还养育了⼀代跟着我们⼀起跳⼊坟墓的孩⼦。
[1] 精⼦的英语是sperm,来⾃希腊语⾥的“播种”,⾸次出现在英语,是乔叟的《坎特
伯雷故事集》。在那些⽇⼦,⾄少直到莎⼠⽐亚时代,它的发⾳⼀般是“sparm”。更正式的
名字Spermatozoa,只能追溯到1836年的⼀本英国解剖学指南。
[2] 医⽣有时也会⽤“binovular”(双卵双胎)来指代异卵双胞胎,⽤“uniovular”(单卵
双胎)来指代同卵双胞胎。
第⼗九章 神经与疼痛:⼤脑感觉
到的疼,才是真的疼

痛苦有⼀种空⽩的性质;
⽆法回忆起
它是何时开始的,或者
哪⼀天它不再存在。
艾⽶莉·迪⾦森(Emily Dickinson),美国诗⼈
——

疼痛是⼀件奇怪⽽⼜⿇烦的事情。在你的⽣活中,没有什么⽐它
更必要⼜不招⼈喜欢的东西了。它是⼈类最⼤的⼀种困扰和迷惑,也
是医学上最⼤的⼀项挑战。
有时,疼痛能解救我们,每当我们遭到电击或想要⾚脚⾛过烫沙
⼦,疼痛都会强烈地提醒我们。我们对威胁性刺激⾮常敏感,⼤脑甚
⾄还来不及收到信息,我们的⾝体就会按照程序做出反应,从疼痛事
件中往后撤。这⼀切⽆疑是⼀件好事。但很多时候(根据⼀项计算,有
多达40%的⼈),疼痛会⼀直持续,⽽且似乎根本没有任何⽬的。
疼痛充满了⽭盾。它最不⾔⾃明的特点是痛(毕竟,这就是它存在
的原因),但有时,疼痛的感觉也有点美妙:⽐如⻓跑后的肌⾁疼痛,
或者,当你滑⼊浴缸,⽔温烫得叫你受不了,但不知怎么⼜烫得很舒
服。有时我们根本⽆法解释它。所有疼痛⾥最严重、最棘⼿的⼀种是
所谓的幻肢疼痛,也就说患者感受到来⾃已经因为事故或截肢⽽丧失
的⾝体部位的疼痛。我们觉得最厉害的⼀种疼痛,居然是从已经不再
属于⾝体的部位传来的,这真是太讽刺了。更糟糕的是,通常的疼痛
⼤多会随着伤⼝的愈合⽽减轻,幻肢疼痛却可能持续终⾝。⽬前还没
有⼈能解释原因。有⼀种理论认为,⼤脑没有收到来⾃丢失⾝体部位
的任何神经信号,便将之阐释为受了重伤,细胞死亡,所以发送出⽆
休⽌的危险呼叫,就像没法关闭的防盗警报器。现在,如果医⽣知道
要做截肢⼿术,⼤多会先将受影响的肢体⿇痹好⼏天,好让⼤脑准备
好接受感觉的即将丧失。⼈们发现,这种做法可以极⼤地减少幻肢疼
痛。
如果说,有⼀个能跟幻肢疼痛匹敌的对⼿,那⼀定是三叉神经
痛 。 三 叉 神 经 痛 以 ⾯ 部 的 主 神 经 为 名 , 在 历 史 上 叫 作 tic
douloureux(在法语⾥,就是字⾯意思“痛苦的抽搐”)。这种病症跟这
种⾯部的尖锐刺痛感相关——⽤⼀位疼痛专家的话来说,“就像电击⼀
样”。通常,三叉神经痛是有明确原因的(如肿瘤压迫了三叉神经),但
有时却找不到原因。患者有可能遭受周期性发作,疼痛毫⽆征兆地开
始,也毫⽆征兆地突然停⽌。这很折磨⼈,可那之后,它们既可能彻
底消失,也可能过上⼏天或⼏个星期⼜出现。随着时间的推移,疼痛
可能在脸上徘徊。什么也解释不了它为什么流连辗转,为什么来了⼜
去。
你会发现,疼痛究竟怎样运作,基本上仍然是个谜。⼤脑中没有
疼痛中枢,也没有疼痛信号聚集的地⽅。⼀种想法必须前往海⻢体才
能变成记忆,但疼痛却⼏乎可以在⼤脑的任何地⽅出现。砍断你的脚
趾,这种感觉会在⼤脑⼀部分区域登记;⽤铁锤敲打它,另⼀部分区
域会点亮。重复上述体验,模式 兴许还会再次发⽣改变。
[1]

最奇怪⼜最讽刺的地⽅或许在于,⼤脑本⾝没有疼痛感受器,但
它却是所有疼痛得以感知的地⽅。⽜津⼤学纳菲尔德临床神经科学系
主任、世界疼痛研究的权威⼈⼠之⼀艾琳·特蕾西(Irene Tracey)说:
“ 只有当⼤脑感受到疼痛时,疼痛才出现 。疼痛或许始于⼤脚趾,[2]

但让你哎哟⼀声叫起来的,是⼤脑。在那之前,它不是疼痛。”
所有的疼痛都是私⼈的,⽽且强烈个性化,不可能对它做出有意
义的定义。国际疼痛研究协会将疼痛总结为,“⼀种与实际或潜在组织
损伤相关的感官或情绪体验,或从此类损伤⻆度所描述的感官或情绪
体验”。这也就是说,任何伤害,或有可能造成伤害,或听起来、感觉
像是要造成伤害的事情(不管是真实的伤害,还是⽐喻上的伤害),都
可以视为疼痛。这⼏乎涵盖了所有糟糕的经历,从⼦弹枪伤,到失恋
导致的⼼痛。
⻨吉尔疼痛问卷(McGill pain questionnaire)是⼀套最著名的疼
痛测量⽅法, 1971 年由蒙特利尔⻨吉尔⼤学的罗纳德 · 梅尔扎克
(Ronald Melzack) 和沃伦 · 托格森 (Warren S. Torgerson) 设计。它
只是⼀份详细的问卷,为受试者提供了包含78个单词的清单,描述不
同程度的不适 ——“ 刺痛 ”(stabbing) 、 “ 扎痛 ”(stinging) 、 “ 闷痛 ”
(dull) 、 “ ⼀触即痛 ”(tender) ,等等。许多词汇都很模糊,或者说没
什么区别。谁能分辨“恼⼈”和“烦⼈”、“凄惨”和“可怖”呢?出于这个
原因,今天的⼤部分疼痛研究⼈员采⽤的是更简单的10分制量表。
整个疼痛体验显然⼗分主观。我和艾琳·特蕾西在她位于⽜津约翰
拉德克利夫医院的办公室⻅了⾯。她带着⼀抹“我全都知道”的笑容对
我说:“我有三个孩⼦,相信我,这改变了我对疼痛上限的认识。”特
蕾西⼤概是全⽜津最繁忙的⼈了。除了学院和学术上的诸多职责,我
拜访她的时候(也就是2018年底),她刚刚搬了家,才从两趟海外差旅
中回来,即将接任默顿学院的院⻓。
特蕾西的职业⽣涯致⼒于理解我们如何感知疼痛,以及如何缓解
疼痛。理解疼痛更为困难。她说:“我们仍然不清楚⼤脑到底是怎样构
建疼痛体验的。但我们正在取得很⼤的进展,我认为,未来⼏年,我
们对疼痛的理解将发⽣翻天覆地的变化。”
相较于前⼏代疼痛研究⼈员,特蕾西的优势是拥有⼀台⾮常强⼤
的磁共振成像仪。在她的实验室⾥,特蕾西和研究团队为了科学的利
益,温和地折磨志愿者们:⽤⼤头针扎他们,或给他们涂辣椒素(我们
在第六章提到过辣椒素,也即史⾼维尔量表和辣椒辣度背后的化学物
质)。让⽆辜的⼈产⽣痛感,是⼀桩微妙的事情——要真正能感觉到
痛,⼜不能造成严重或持久的伤害(这明显有违道德),但它的确让特
蕾西和同事们实时观察到受试者们的⼤脑怎样应对疼痛。
你⼤概能想象得到,窥视他⼈⼤脑、了解他们什么时候感觉到疼
痛,什么时候不诚实,甚⾄什么时候会对营销⼿法做出有利的反应,
很多⼈都渴望拥有这样的能⼒——哪怕只是出于纯粹的商业原因。要
是能在法庭上提交疼痛侧写档案作为证据,⼈⾝伤害律师恐怕会欣喜
若狂。特蕾西似乎带着⼀缕欣慰的⼝吻说:“我们还没有达到那种程
度,但我们在认识怎样管理和限制疼痛⽅⾯,取得了真正快速的进
展。这能帮助很多⼈。”
疼痛体验始于⽪肤下⾯⼀种专⻔的神经末梢,名叫痛觉感受器
(nociceptor,“noci”来⾃拉丁语单词,意思是“伤害”)的特殊神经末
梢。痛觉感受器对三种疼痛刺激做出反应:热刺激、化学刺激和机械
刺激,⾄少,⼈们普遍认为是这样。值得注意的是,科学家们并未发
现对机械疼痛产⽣反应的痛觉感受器。可以⾮常肯定地说,当你⽤锤
⼦敲打⾃⼰的拇指,或者⽤针扎⾃⼰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外在之下
到底发⽣了什么。我们只能说,各种类型的疼痛信号都是通过两种不
同的纤维传递到脊髓和⼤脑的,⼀种是快速传导的A-delta纤维(它们
包裹着髓磷脂,故此较为光滑),另⼀种是传导较慢的C纤维。迅捷的
A-delta纤维带给你铁锤击打的剧痛,较慢的C纤维带给你紧随其后⼀
阵阵悸痛。痛觉感受器只对不愉快(或潜在不愉快的)感觉做出反应。
正常的触摸信号,⽐如你的脚踩在地上的感觉,⼿放在⻔把⼿上的感
觉,脸颊放在缎⼦枕头上的感觉,由另⼀组A-beta神经上的不同受体
传递。
神经信号的传递速度不算特别快。光以每秒3亿⽶的速度传播,
⽽神经信号以每秒120⽶的速度传播,仅为光速的1/250万。尽管如
此,每秒120⽶的速度差不多相当于每⼩时430千⽶,⼤多数情况下
还是⾜以在⼈体⾥实现瞬时传导的。即便如此,作为快速反应的辅助
⼿段,我们还有神经反射,也就是说,中枢神经系统可以拦截信号,
在将它传递给⼤脑之前对其做出反应。这就是为什么当你触摸到⼗分
讨厌的东西,⼤脑还不知道发⽣了些什么,你的⼿就缩回来了。简⽽
⾔之,脊髓不仅是在⾝体和⼤脑之间传递信息的⼀段⽆动于衷的电
缆,更是你感觉器官活跃甚⾄决定性的⼀部分。
有⼏种痛觉感受器是多觉感受器,这就是说,它们可由不同的刺
激所触发。这就是为什么⾟辣的⻝物吃起来是“热辣”的。它们以化学
⽅式激活你⼝腔中对真正的热产⽣反应的痛觉感受器,你的⾆头⽆法
判断两者的差异,就连⼤脑也有点糊涂。从理性的层⾯上,它意识到
你的⾆头并不是真的着⽕了,但它确实产⽣了这样的感觉。最奇怪的
是,不知怎么回事,如果刺激源是⾹辣的咖喱,痛觉感受器能让你产
⽣愉悦感,如果刺激源是燃烧的⽕柴头,痛觉感受器能让你发出尖叫
——哪怕这两种刺激激活的是相同的神经。

第⼀个确认痛觉感受器 的是查尔斯 · 斯科特 · 谢林顿 (Charles


[3]

Scott Sherrington , 1857—1952) ,他是现代最伟⼤⼜最莫名其


妙遭到遗忘的英国科学家之⼀。谢林顿的⼈⽣似乎原样照搬了19世纪
的男孩历险⼩说。他是运动天才,在奇斯特城踢⾜球,在剑桥⼤学就
读期间参加赛艇队,表现卓越。更重要的是,他是个才华横溢的学
⽣,获得过许多荣誉,所有认识他的⼈,都对他谦虚的态度和敏锐的
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885年毕业后,他在了不起的德国科学家
罗伯特·科赫的指导下学习细菌学,⽽后展开了⼀段令⼈眼花缭乱的、
丰富多彩⼜富有成效的职业⽣涯,在破伤⻛、⼯业疲劳、⽩喉、霍
乱、细菌学和⾎液学⽅⾯都做出了开创性的研究。他提出了肌⾁的交
互神经⽀配定律,即⼀块肌⾁收缩时,另⼀块肌⾁必然放松——这基
本上解释了肌⾁的运作原理。
在研究⼤脑时,他提出了“突触”的概念,并在此过程中创造了这
⼀术语。反过来,这带来了“本体感觉”的概念(谢林顿创造了另⼀个
词),也即⾝体了解⾃⼰在空间中所处⽅向的能⼒(就算闭上眼睛,你
也知道⾃⼰是躺着还是张开双臂,等等)。⽽本体感觉,⼜进⼀步带来
了1906年痛觉感受器(提醒你疼痛的神经末梢)的发现。在这⼀主题
上,谢林顿写出了划时代的作品《神经系统的整合动作》 (The
Integrative Action of the Nervous System) ,就其在本领域的⾰
命性意义⽽⾔,⾜可媲美⽜顿的《原理》和哈维的《解剖学研究》。
但谢林顿令⼈钦佩的品质还不⽌这些。⼈⼈都说,他是⼀个⾮常
了不起的⼈:忠诚的丈夫,亲切的主⼈,令⼈愉快的伙伴,学⽣敬爱
的导师。他的学⽣包括怀尔德·潘菲尔德,我们在第四章中介绍过的记
忆权威;霍华德·弗洛⾥,因发明⻘霉素⽽获得诺⻉尔奖;还有哈维·
库欣(Harvey Cushing),⽇后成为美国顶尖的神经外科医⽣之⼀。
1924 年,谢林顿出版了⼀本⼴受赞誉的诗集,连他最亲密的朋友也
吃惊不⼩。8年后,他因为神经反射⽅⾯的研究获得了诺⻉尔奖。他
是英国皇家学会杰出的主席、博物馆和图书馆的捐赠⼈,还是⼀位拥
有世界⼀流藏书的藏书家。1940年,83岁的他写了⼀本畅销书《⼈
性的本质》(Man on His Nature),此书多次再版,并被1951年的
英国艺术节评为现代英国百本最佳图书之⼀。他还在这本书⾥发明了
“魔法织机”(the enchanted loom)这个短语来⽐喻意识。可如今,
他在专业领域之外⼏乎完全遭到遗忘,就算是专业领域之内也没多少
⼈记得。
神经系统有着不同的分类⽅式,这取决于你的着眼点是其结构还
是功能。从解剖学上讲,它分为两部分。中枢神经系统是⼤脑和脊
髓。从这⼀中枢发射出来的神经(即延伸到你⾝体其他部分的神经),
是周边神经系统。
另外,神经系统按功能可分为躯体神经系统(控制⾃觉⾏为,如抓
脑袋)和⾃主神经系统(控制⼼跳等所有你不必考虑的事情,因为它们
是⾃动的)。⾃主神经系统进⼀步分为交感神经系统和副交感神经系
统。交感神经系统就是⾝体需要突然⾏动时做出反应(多指所谓的“战
逃反应”)的部分。副交感神经系统有时指的是“休息和消化”或“进⻝和
繁殖”系统,它的着眼点是其他不那么紧迫的事情,⽐如消化和废物的
排出、唾液和眼泪的产⽣,以及性冲动(这有可能很激烈,但并不属于
战逃反应意义上的紧迫事宜)。
⼈类神经有个奇怪的地⽅:周边神经系统⾥的神经要是受到损
坏,可以愈合并再⽣,⽽⼤脑和脊髓中更为关键的神经则不能。如果
你割伤了⼿指,神经会重新⻓出来,但要是你的脊髓受了伤,你就没
那么⾛运了。脊髓损伤常⻅得令⼈沮丧。美国有100多万⼈因脊髓损
伤⽽瘫痪,⼀半的脊髓损伤 是⻋祸或枪伤所致,⽽且,如你所料,
[4]

男性脊髓受伤的概率是⼥性的4倍。⻘年男⼦在16~30岁之间(这恰好
是他们够资格拥有枪械和汽⻋,却⼜蠢得容易滥⽤两者的年龄)特别容
易受伤。
就像神经系统本⾝⼀样,疼痛 也有多种分类⽅式,不同权威⼈
[5]

⼠对疼痛类型和数量也有不同的看法。最常⻅的⼀类是伤害性疼痛,
也就是受到刺激的疼痛,⽐如你跌倒后折断了脚趾或肩膀⻣折导致的
疼痛。这种疼痛有时被称为“好”疼痛,因为它的⽬的是告诉你让受伤
部位休息,给它愈合的机会。第⼆类疼痛是炎症性疼痛,也即⾝体组
织变得肿胀发红时的疼痛。第三类是功能失调性疼痛,这种疼痛没有
外部刺激,不会导致神经损伤或炎症。它是没有明显⽬的的疼痛。第
四种疼痛是神经性疼痛,是神经受损或变得敏感所致,有时源⾃创
伤,有时没有明显的原因。
如果疼痛不消失,它就从急性变成了慢性。20多年前,英国著名
神经学家帕特⾥克·沃尔(Patrick Wall)在颇具影响⼒的作品《痛楚的
科学》(Pain: The Science of Suffering)中坚称,超过⼀定程度和
持续时间的疼痛⼏乎毫⽆意义。他说,他⻅过的⼏乎每⼀本教科书上
都有这样⼀幅插图:⼀只⼿从⽕焰或灼热的表⾯向后缩,从⽽揭⽰疼
痛是⼀种有效的保护性反射。“我为这幅图的肤浅⽽鄙视它,”他带着
略微惊⼈的激情写道,“我估计,我们⼀⽣中,只花⼏秒就能从威胁性
刺激上成功脱⾝。遗憾的是,我们⼀⽣中总有⼏天甚⾄⼏个⽉要在疼
痛中度过,它们完全⽆法⽤那张愚蠢的⽰意图来解释。”
沃尔将癌症带来的痛苦单列为“登峰造极的毫⽆意义”。⼤多数癌
症在早期阶段并不会引起疼痛,⽽如果早期出现疼痛,可以有效地提
醒我们采取治疗措施。恰恰相反,癌症疼痛往往只有到了为时已晚的
时候才会变得明显。沃尔的评论是发⾃内⼼的。当时,他正因前列腺
癌⽽⽣命垂危。那本书出版于1999年,沃尔两年后去世。从疼痛研
究的⻆度来看,这两件事加在⼀起,标志着⼀个时代的结束。
艾琳·特蕾西研究疼痛20年(恰好跟沃尔去世是同⼀时期),⻅证了
这⼀时期临床对疼痛看法的彻底转变。她说:“在帕特⾥克·沃尔所处
的时代,⼈们⼀直在努⼒假设慢性疼痛的⽬的。急性疼痛是有明显⽤
意的:它告诉你有事情不对劲了,必须给予关注。他们希望慢性疼痛
也有着这样的⽤意,为了某⼀⽬的⽽存在。但慢性疼痛没有⽬的,它
就是⼀个系统出了问题,就像癌症也是⼀个系统出了问题⼀样。我们
现在相信,有⼏类慢性疼痛本⾝就是疾病,⽽不是症状,靠着跟急性
疼痛不同的⽣理机制驱动和维持。”
在疼痛的核⼼存在⼀个悖论,使得疼痛的治疗特别棘⼿。特蕾西
说:“对⾝体的⼤多数部位来说,要是受了损伤,它们会停⽌运转,也
就是关掉。神经要是受损了,会做完全相反的事情——它们会打开。
有时候,它们就是不肯关掉,⽽这就是你产⽣慢性疼痛的时候。”⼀如
特蕾西所说,在最糟糕的情况下,那就像是疼痛的⾳量旋钮⼀路调到
了最⼤。⽽事实证明,想弄清怎样调低⾳量的这种尝试,成为医学界
遭受的最⼤挫折之⼀。
⼀般来说,我们感觉不到⾃⼰⼤部分内脏器官的疼痛。任何由它
们引起的疼痛都称为“牵涉性疼痛”,因为它“牵涉到了”⾝体的另⼀部
位。例如,冠状动脉⼼脏病的疼痛可能出现在⼿臂或颈部,有时在下
巴。⼤脑同样没有感觉,这就提出了⼀个很⾃然的问题:头痛是从哪
⼉来的?答案是,头⽪、⾯部和头部的其他外部部位,都有丰富的神
经末梢,它们⾜以解释⼤部分的头痛了。即使它感觉像是来⾃⼤脑深
处,⽇常头痛⼏乎肯定是表⾯特征。在你的头⻣内部,⼤脑的保护层
脑膜上也存在痛觉感受器,脑膜上的压⼒是导致脑瘤疼痛的原因,但
幸运的是,我们⼤多数⼈永远不必体验这种疼痛。
你兴许以为头痛是⼀种最为普遍的病征,但4%的⼈说他们从不
曾头痛。《国际头痛障碍分类》(The International Classification
of Headache Disorder)将头痛分为14类:偏头痛、创伤性头痛、感
染性头痛、体内平衡障碍,等等。然⽽,⼤多数权威⼈⼠将头痛分为
更宽泛的两⼤类:⼀类是原发性头痛,如偏头痛和紧张性头痛,这两
种头痛没有直接的、可识别的病因;另⼀类是继发性头痛,由其他⼀
些突发事件引起,如感染或肿瘤。
最令⼈困惑的⼀种头痛是偏头痛。偏头痛(Migraine,这个词是
法语demi-craine的变体 ,意思是头的⼀半)影响15%的⼈,但⼥
[6]

性的发病率是男性的3倍。偏头痛⼏乎完全是个谜,特别因⼈⽽异。
奥利弗·萨克斯在⼀本关于偏头痛的书中描述了近100种不同的偏头
痛。有些⼈在偏头痛发作前感觉好得出奇。⼩说家乔治 · 艾略特
(George Eliot) 说,在偏头痛发作之前,她总是感觉 “ 令⼈不安地
好”。也有⼈会好⼏天都感到不舒服,甚⾄产⽣强烈的⾃杀倾向。
奇怪的是,疼痛是可变的。根据不同的情况,⼤脑可以增加、减
少甚⾄忽略它。在极端环境下,疼痛甚⾄根本不会引起⼤脑的注意。
有个著名的例⼦来⾃拿破仑战争期间的阿斯佩恩-埃斯林战役,⼀位奥
地利上校正在⻢背上指挥作战,副官告诉他,他的右腿被射⻜了。
“多纳威特,那就这样吧。” 上校冷静地回答,继续战⽃。
[7]

沮丧或担忧⼏乎总是会增加疼痛的感知强度。但同样地,令⼈愉
悦的⾹味、舒缓的画⾯、悦⽿的⾳乐、美味的⻝物和性爱也能减轻疼
痛 。⼀项研究表明,只要有⼀个富有同情⼼和关爱的伴侣 ,患⼼
[8] [9]

绞痛的概率就会降低⼀半。预期也⾮常重要。在特蕾西和她的团队所
做的⼀项实验中,如果研究⼈员未告知疼痛的受试者就为之提供吗啡
,药物的镇痛效果会⼤⼤减弱。在很多⽅⾯,我们能感受到⾃⼰
[10]

预期会感受到的疼痛。
对数百万⼈来说,疼痛是他们⽆法逃避的噩梦。根据美国国家科
学院下属的美国医学研究所提供的数据,⼤约40%的美国成年⼈ [11]

(1亿⼈)随时都经历着慢性疼痛。其中1/5的⼈,受慢性疼痛折磨20年
以上。总的来说,受慢性疼痛影响的⼈ ,⽐癌症、⼼脏病和糖尿
[12]

病加起来还要多。它让⼈变得⾮常虚弱。100多年前,法国⼩说家阿
尔丰斯 · 都德 (Alphonse Daudet) 在经典作品《痛之境》 (In the
Land of Pain)⾥提到,由于梅毒对他的缓慢侵袭,疼痛折磨着他,让
他“对他⼈、对⽣活、对除了⾃⼰可怜⾝躯之外的⼀切,听不⻅,也看
不⻅ ”。
[13]

当时,医学⼏乎⽆法提供安全、持久的⽌痛途径。今天我们在这
条路上也并没有前进多远。
2016 年,伦敦帝国理⼯学院的疼痛研究⼈员安德鲁 · 赖斯
(Andrew Rice)接受《⾃然》杂志采访时说:“在我们治疗的患者中,
我们使⽤的药物,让1/7到1/4的⼈缓解了50%的疼痛 。⽽且,这 [14]

还是效果最好的药。”换句话说,75%~85%的⼈,哪怕使⽤最好的
⽌痛药,也⽆法得到任何好处。⽽就算有些患者确实有所缓解,获益
程度也并不⾼。⼀如艾琳·特蕾西所说,⽌痛药⼀直是“药理学的坟
场”。制药公司在药物开发上已经投⼊了数⼗亿美元,仍未能开发出⼀
种既能有效控制疼痛⼜不会导致上瘾的药物。
恶名远扬的阿⽚类药物泛滥危机,就是由此⽽来的⼀个令⼈不快
的结果。众所周知,阿⽚类药物是⼀种⽌痛药,与海洛因发挥作⽤的
⽅式⼤致相同,⽽且,它们都来⾃同⼀种成瘾物质:鸦⽚。在很⻓⼀
段时间⾥,它们被使⽤得极少,并且主要⽤于⼿术后短期缓解或癌症
治疗。但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制药公司开始把它们宣传成治疗疼
痛的⻓期解决⽅案。普渡制药公司(Purdue Pharma)是阿⽚类药物奥
施康定(OxyContin)的制造商。在该公司制作的⼀段宣传视频中,⼀
位专⻔从事疼痛治疗的医⽣直视镜头,⾮常真诚地宣称阿⽚类药物⾮
常安全,⼏乎不会让⼈上瘾。他还说:“我们医⽣过去认为,阿⽚类药
物不能⻓期使⽤。这是错的。这些药可以⻓期使⽤,⽽且也应该⻓期
使⽤。”
现实完全两样。美国各地的⼈们很快上瘾,频频死亡。据估计,
1999—2014年间 , 25万美国⼈死于阿⽚类药物过量。阿⽚类药
[15]

物滥⽤基本上是⼀个美国独有的问题。美国拥有全球4%的⼈⼝,却
消耗了80%的阿⽚类药物。⼤约200万美国⼈被认为是阿⽚类药物成
瘾者,另有⼤约1000万⼈是阿⽚类药物使⽤者。美国经济每年因此
导致的收⼊损失、医疗和刑事诉讼损失超过5000亿美元。阿⽚类药
物的使⽤成了⼀⻔⽆⽐庞⼤的⽣意,我们如今进⼊了超现实的境地:
制药公司开始⽣产药物来减轻阿⽚类药物滥⽤的副作⽤。制药公司先
是帮助造就了数以百万计的瘾君⼦,现在竟然⼜靠着替瘾君⼦缓解毒
瘾来赚钱。到⽬前为⽌,这场危机似乎仍未结束。每年,阿⽚类药物
(合法和⾮法的)会夺⾛⼤约45,000个美国⼈的⽣命,远远⾼于死于⻋
祸的⼈数。
这场灾难带来的积极⽅⾯是,阿⽚类药物致死提⾼了器官捐献的
数量 。据《华盛顿邮报》报道,2000年,只有不到150名器官捐
[16]

赠者是阿⽚类药物成瘾者;如今这个数字已经超过3500⼈。
因为没有完美的药物,艾琳·特蕾西把焦点放在了她所称的“⾃由
镇痛”上,也就是理解⼈们怎样通过认知⾏为疗法和锻炼来控制疼痛。
“ 我觉得很有趣的地⽅在于, ” 她说, “ 为说服⼈们相信⼤脑的⼒量,
意识到⼤脑在缓解疼痛⽅⾯扮演着重要⻆⾊,神经成像⼤有帮助。光
靠它你就能获得很⼤改善。”
疼痛管理的⼀⼤优点在于,⼈类很容易接受暗⽰,⽽这当然就是
众所周知的安慰剂效应能发挥作⽤的原因。安慰剂效应的概念很早就
已存在。Placebo(安慰剂)的现代医学含义是某种能让⼈在⼼理上获
得好处的东西,1811年,⼀本英国医学教材记录下了它的这⼀重含
义。但这个词本⾝早在中世纪就存在于英语中了。在历史的⼤部分时
间,它指的是拍⻢屁的⼈,或者⻢屁精(乔叟在《坎特伯雷故事集》⾥
就⽤过它了),它来⾃拉丁语,意思是“取悦”。
神经影像学对安慰剂的作⽤机制提供了⼀些有趣的⻅解,尽管⼤
部分与之有关的东西仍然是谜。在⼀项实验中,刚拔掉⼀颗智⻮的⼈
接受了超声波设备的⾯部按摩,绝⼤多数⼈都表⽰感觉好多了。有趣
的是,超声波机器不管是开着还是关着,治疗效果都⼀样好。另⼀些
研究表明,服⽤了彩⾊⽅形药⽚的⼈⽐服⽤常规⽩⾊药⽚的⼈报告说
感觉更好。红⾊药丸似乎⽐⽩⾊药丸⻅效更快。绿⾊和蓝⾊的药⽚有
更舒缓的效果。帕特⾥克·沃尔在他论述疼痛的作品⾥讲述过⼀个医⽣
的故事:这位医⽣⽤镊⼦夹着药丸派发给患者,他解释说,这是因为
药效太强,不能⽤⼿拿。结果,医⽣得到了良好的预后效果 。神 [17]

奇的地⽅是,就算⼈们知道安慰剂只是安慰剂,它仍然有效果。哈佛
医学院的泰德·卡普查克(Ted Kaptchuk)给肠易激综合征患者服⽤糖
丸,同时告诉他们,这些药⽆⾮就是糖丸,仅此⽽已。即便如此,仍
有59% 接受测试的⼈表⽰症状有所缓解。
[18]

安慰剂存在的⼀个问题是,尽管它们对我们意识能控制的事情⼤
多有效,但对意识层⾯以下的问题就⽆能为⼒了。安慰剂不会让肿瘤
变⼩ ,也不会清除动脉狭窄处的斑块。但话⼜说回来,更厉害的
[19]

⽌痛药也做不到这些事,⽽安慰剂⾄少不会让⼈早早躺进坟墓。
第⼆⼗章 疾病:致命性弱、传播
性强的病毒才是最成功的病毒

“我得了伤寒——读到那些症状,我发现我得了伤寒,⽽且不知不觉得了好⼏个⽉
了。我好奇⾃⼰还得了哪些病。翻到圣维特斯舞蹈症,正如我所料,我也得了这种病。于是
我决⼼从头挨个⼉给⾃⼰筛查⼀番,便按字⺟的顺序,从疟疾(ague)开始。果然,我也得了
这病,我还得知,急性阶段将在两周后到来。接下来是布莱特病(Bright's disease,⼀种肾
炎),我欣慰地发现,我只有些轻微的症状,应该还能活上好⼏年。”
杰罗姆·K. 杰罗姆
——

(Jerome K. Jerome,英国幽默作家),论读⼀本医书

年秋,冰岛北岸的⼩城 阿克雷⾥的居⺠开始染上⼀种疾
1948 [1]

病,起初医⽣认为是⼩⼉⿇痹症,但后来证明并⾮如此。从1948年
10⽉到1949年4⽉,全城9600⼈中有近500⼈患病。疾病的症状差
异很⼤——肌⾁疼痛、头痛、紧张、不安、抑郁、便秘、睡眠紊乱、
记忆⼒减退,总体⽽⾔就是各种各样的⾝体不适,⽽且相当严重。这
种病没有导致任何⼈死亡,但它确实让⼏乎每⼀个患者都感到痛苦,
有时还持续数⽉。暴发的原因是谜。各种病原体的检测结果均为阴
性。这种疾病只出现在阿克雷⾥附近地区,因此被称为阿克雷⾥病。
有差不多⼀年的时间,疾病似乎趋于消停。然⽽,疫情在相隔极
远的其他地⽅暴发了——在肯塔基州的路易斯维尔,在阿拉斯加的西
沃德,在⻢萨诸塞州的⽪茨菲尔德和威廉斯敦,在英格兰北部⼀个叫
作达尔斯顿的⼩农场。在20世纪50年代,总计有10次疫情在美国暴
发, 3 次在欧洲暴发。各地的症状⼤致相似,但往往⼜带有地⽅特
⾊。有些地⽅的⼈说他们感到异常抑郁或困倦,或者有⾮常特殊的肌
⾁压痛。随着疾病的扩散,它有了⼀些其他的名字:后病毒综合征、
⾮典型性脊髓灰质炎和流⾏性神经肌⽆⼒(后者是我们如今常叫的名
字)。 为什么疫情没有向外辐射式扩散到邻近社区,⽽是跨越了⼴阔
[1]

的地理幅员?这只是该疾病众多令⼈困惑的⽅⾯之⼀。
所有的疫情暴发只在当地引发了⼀定的关注,但1970年,经过
⼏年的沉寂之后 ,这种流⾏病在得克萨斯州拉克兰空军基地再次出
[2]

现,这⼀回,医学调查⼈员终于开始密切关注它了——不过,必须
说,尽管有了关注,也并不⽐之前更⻅成效。拉克兰的疫情暴发导致
221⼈患病,⼤多数⼈患病⼀周左右,但也有⼀些⼈患病⻓达⼀年。
有时候,⼀个部⻔⾥只有⼀个⼈得了这种病,有时候⼏乎所有⼈都⽆
法幸免。⼤多数患者完全康复,但也有少数患者在⼏周或⼏个⽉后复
发。和之前⼀样,这次疫情暴发并不符合任何逻辑模式,所有的细菌
或病毒检验结果均为阴性。许多受害者年纪很⼩,并不到受影响的年
纪,因此排除了歇斯底⾥症——对其他找不到原因的⼤规模疫情暴
发,歇斯底⾥症是最常⻅的解释。这种流⾏病持续了两个多⽉,之后
就停⽌了(除了复发),之后再也没有回来。《美国医学会杂志》上的
⼀篇报告得出结论说,受害者⼀直遭受着⼀种“微妙但仍然是器质性疾
病的折磨,其影响可能包括潜在的精神疾病的恶化”——这是“我们摸
不着头脑”的另⼀种说法。
你会发现,传染病是种很奇怪的东西。有些病像阿克雷⾥病⼀样
来得快也去得快,看似随机地冒出来,接着消停⼀段时间,⼜从别的
地⽅冒出来。另⼀些病则如同所向披靡的军队⼀般势如破⽵地不停推
进。1999年,西尼罗河病毒在纽约出现 , 4年内就征服了整个美
[3]

国。有些疾病先是横扫肆虐,⽽后悄⽆声息地退却,有时消失⼏年,
有时永远消失。1485年到1551年之间,英国不断遭受⼀种名叫“汗
热病”的可怕疾病的蹂躏,动辄死掉上万⼈。可它突然就停了下来,再
也没在当地出现过。200年后,⼀种类似的疾病 在法国出现,⼈们
[4]

把它叫作⽪卡迪汗热病。接着它也消失了。我们不知道它在哪⾥潜
伏、怎样潜伏、为什么消失,或是它现在可能在哪⾥。
变幻莫测的疾病暴发——尤其是⼩规模地暴发,⽐你想象的更常
⻅。在美国,每年约有6⼈,绝⼤多数来⾃明尼苏达州北部,感染波
⽡桑病毒。⼀些患者只出现轻微的流感样症状,也有的患者则出现永
久性神经损伤。⼤约10%的⼈死亡,没有痊愈或治疗⽅法。2015年
⾄2016年冬天,威斯康星州有来⾃12个不同县的54⼈,因⼀种鲜为
⼈知的“伊丽莎⽩菌”感染⽽患病,15⼈因此死亡。伊丽莎⽩菌是⼀种
常⻅的⼟壤微⽣物,但很少感染⼈类。为什么它会突然在全州范围内
猖獗起来,随后⼜停⽌了,谁也说不准。兔热病(Tularemia)是⼀种
由蜱⾍传播的传染性疾病,在美国每年导致近150⼈死亡,但它的变
数没⼈能做出解释。从2006年到2016年的11年间,它在阿肯⾊州杀
死了232⼈,但在邻近的亚拉巴⻢州只杀死了1⼈,尽管这两个州在
⽓候、地被植物和蜱⾍数量上有⼤量相似之处。诸如此类的例⼦不胜
枚举。
也许,最难以解释的例⼦要数波旁病毒。波旁病毒的名字来⾃ [5]

堪萨斯州的⼀个县,它于2014年⾸次出现。当年春天,斯科特堡(在
堪萨斯城以南⼤约90英⾥的地⽅)的⼀名中年健康男⼦约翰·西斯泰德
(John Seested) 正在⾃家农⽥⾥⼲活,突然发现⾃⼰被蜱⾍咬了⼀
⼝。过了⼀阵,他开始全⾝疼痛、发烧。因为症状始终没有改善,他
住进了当地⼀家医院,服⽤了治疗蜱⾍叮咬感染的强⼒霉素,但没有
效果。接下来的⼀两天,西斯泰德的病情不断恶化,他的器官开始衰
竭。到了第11天,他不治⾝亡。
后来⼈们才知道,波旁病毒代表了⼀类全新的病毒。它来⾃⾮
洲、亚洲和东欧地区特有的索格托病毒属(thogotovirus),但波旁病
毒这⼀具体的病毒株是全新的。它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美国中部,完
全是个谜。斯科特堡或堪萨斯州的其余地⽅,再也没有别⼈感染这种
疾病,但⼀年后在250英⾥外的俄克拉何⻢州,⼀名男⼦感染了这种
疾病。此后还⾄少报告了其他5起病例。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对
染病⼈数保持了奇怪的沉默。它只说:“截⾄2018年6⽉,美国中西
部和南部确认了数量有限的波旁病毒感染病例。”这个说法有点奇怪,
因为对任何⼀种疾病来说,能感染的⼈数显然都是没有限度的。到撰
写本⽂之时,最新确诊的病例是⼀名58岁的妇⼥,她在密苏⾥州东部
的梅拉莫克州⽴公园⼯作时被蜱⾍叮咬,不久便告死亡。
这些难以捉摸的疾病说不定感染了多得多的⼈,只是并未严重到
引起注意的程度。2015年,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的⼀名科学家
对国家公共⼴播电台的记者说:“除⾮医⽣正在做专⻔针对这种感染的
实验室检测 ,否则就会漏过它。”他指的是哈特兰病毒,另⼀种神
[6]

秘的病原体(神秘的病原体真的很多)。从2009年在密苏⾥州圣约瑟夫
附近⾸次出现到2018年底,哈特兰病毒已经感染了⼤约20⼈,死亡
⼈数不详。但到⽬前为⽌,可以肯定地说,这些疾病只感染了⾮常不
幸的少数⼈,他们彼此相隔遥远,没发现有什么关联。
有时候,看似是⼀种新的疾病,其实⼀点也不新。1976年发⽣
的⼀个例⼦证明了此种情况。在宾⼣法尼亚州费城的⻉尔维埃-斯特拉
特福德酒店举⾏的美国退伍军⼈⼤会上,代表们开始染上⼀种没有任
何医学权威能辨识的疾病。没过多久,许多⼈就奄奄⼀息。⼏天之
内,34⼈死亡 ,另有190多⼈染病,其中⼀些⼈病情严重。叫⼈困
[7]

惑的另⼀点是,约有1/5的受害者并未进⼊酒店,只是从酒店旁边经
过。美国疾病控制中⼼的流⾏病学家花了两年时间才确认罪魁祸⾸是
⼀种来⾃军团菌属的新型细菌。它蔓延到了酒店的空调管道,那些不
幸的过路⼈感染,是因为从酒店排出的废⽓中穿了过去。
直到很久以后,⼈们才意识到,1965年华盛顿特区和三年后密
歇根庞蒂亚克的类似原因不明的疫情,⼏乎肯定是军团菌属在作怪。
事实上,两年前,⻉尔维埃-斯特拉特福德酒店曾召开过怪⼈独⽴团
(Independent Order of Odd Fellows) 的年会,当时就发⽣过⼀轮
规模较⼩、不太严重的传染性肺炎暴发,但由于⽆⼈死亡,并未引起
⼈们的关注。我们现在知道,军团菌属⼴泛分布于⼟壤 和淡⽔中, [8]

军团菌病也⽐⼤多数⼈想象的更为常⻅。美国每年都会报告⼗来起疫
情暴发,⼤约18,000⼈染病并需要住院治疗,但疾病控制中⼼认为这
个数字很可能是低报了。
阿克雷⾥病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进⼀步的调查显⽰,1937
[9]

年和1939年在瑞⼠有过类似的暴发,1934年的洛杉矶很可能也有过
(当地认为是轻度的脊髓灰质炎)。之前它还曾在什么地⽅出现就不清
楚了。
⼀种疾病是否会成为流⾏病 ,取决于四个因素:它的致命性
[10]

有多强、它是否擅⻓寻找新的受害者、控制它是容易还是困难、它对
疫苗是否敏感。⼤多数可怕的疾病其实并⾮在这四项中都很突出;事
实上,让疾病变得可怕的特质,往往妨碍了它们的传播。例如,埃博
拉病毒⼗分可怕,所以,感染地区的⼈们会赶在它发作之前逃离,想
⽅设法地避免与之接触。此外,它还会迅速让患者丧失活动能⼒,因
此,⼤多数患者根本来不及⼴泛传播疾病,就已经从传播链上消失
了。埃博拉病毒的传染性简直可谓荒唐,⼀滴⽐字⺟“O”⼤不了多少
的⾎,就可包含⼀亿个埃博拉病毒颗粒,每⼀个颗粒都像⼿榴弹⼀
般。但它传播的速度却⾮常缓慢。
不太擅⻓置⼈于死地⼜能⼴泛传播的病毒,才算是成功的病毒
,这就是为什么流感是⼀种⻓年不断的威胁。典型的流感能让患
[11]

者在出现症状的前⼀天和康复后的⼀周内具有传染性,所以每⼀个受
害者都成为带菌者。
1918 年的西班⽛⼤流感在全球造成数千万⼈死亡,有估计说⾼
达⼀亿⼈,这并不是因为它特别致命,⽽是因为它具有持续性和⾼度
传染性。据信它只杀死了⼤约2.5%的受害者。如果埃博拉病毒变异
出⼀种更温和的版本,不⾄于在社区内引发强烈恐慌,让受害者更容
易与其他不知情者杂处,那么它将更有效,⻓远来看也会更危险。
当然,这不是什么⾜以⾃夸的理由。埃博拉病毒在20世纪70年
代才得以正式确认,直到最近,它的所有暴发都是孤⽴的、短暂的,
但2013年,它蔓延到3个国家(⼏内亚、利⽐⾥亚和塞拉利昂),感染
了2.8万⼈,杀死了1.1万⼈。这是⼀场⼤型暴发。有好⼏次,它差点
逃逸到其他国家 ( 有赖空中出⾏的普及 ) ,但好在每⼀次都得到了控
制。我们不⻅得总能这么⾛运。强烈的毒性降低了疾病传播的概率,
但并不必然保证它不会传播。 [2]

好在糟糕的事情并不经常发⽣,这太了不起了。埃德 · 扬 (Ed
Yong)在《⼤西洋⽉刊》上发表了⼀项估计,⻦类和哺乳动物中有潜
⼒跨越物种屏障感染⼈类的病毒数量 可能⾼达80万。这样的潜在
[12]

威胁不容⼩觑啊!
II

有时,⼈们会开玩笑地说,农业的发明,是历史上对健康最糟糕
的事件,贾雷德·戴蒙德(Jared Diamond)甚⾄称之为“⼀场我们永远
⽆法恢复元⽓的⼤灾难” 。 [13]

说来反常,也很绕⼝:农业并未改善饮⻝,但在⼏乎所有地⽅,
穷⼈的饮⻝都得到了改善。农业使得⼈们所吃的主⻝范围⼤⼤收窄,
这意味着⼤多数⼈都存在⼀定的饮⻝缺陷,却⼜毫⽆警醒。此外,跟
家畜⽣活在⼀起,意味着家畜的疾病变成了我们的疾病。⿇⻛病、⿏
疫、肺结核、斑疹伤寒、⽩喉、⿇疹、流⾏性感冒——这些都是⼭
⽺、猪、⽜等动物直接传染给我们的。据估计,⼤约60%的传染病为
⼈畜共患(也就是来⾃动物)。农业带来了商业和⽂化的兴起,带来了
⽂明的累累果实,但也给我们带来了上千年的蛀⽛、发育迟缓和健康
下降。
我们忘记了,直到晚近年代,许多疾病都曾有着巨⼤的毁灭性。
以⽩喉为例。20世纪20年代,⽩喉疫苗问世之前,美国每年有超过
20万⼈染上此病,15,000⼈因之死亡。⼉童尤其易受染病。它通常
从轻度的发烧和喉咙痛开始,所以乍看起来很容易被误认为是感冒,
但过不了多久,它就变得严重起来,死细胞在喉咙⾥堆积,形成了⼀
层⽪⾰般的涂层(diphtheria⼀词来⾃希腊语,意思是“⽪⾰”;跑题
说⼀句,病名的正确读⾳是diff-theria,⽽不是dip-theria),让呼吸
越来越困难,并且,疾病扩散到全⾝,⼀个接⼀个地将器官关闭。患
者⼀般很快就死去了。好些⽗⺟在⼀次疫情暴发中便会失去所有的孩
⼦。如今,⽩喉变得⼗分罕⻅,在最近10年的测量中,美国只出现了
5例⽩喉,好多医⽣甚⾄没法认出这种病来。
伤寒同样可怕,⾄少造成过同样多的不幸。伟⼤的法国微⽣物学
家路易斯 · 巴斯德 (Louis Pasteur) ⽐同时代的任何⼈都更了解病原
体,但他的5个孩⼦中仍有3个死于伤寒。伤寒(typhoid)和斑疹伤寒
(typhus)的名称和症状相似,却是不同的疾病。两者都源于细菌,以
剧烈的腹痛、精神萎靡和容易犯糊涂为特征。斑疹伤寒是由⽴克次杆
菌(Rickettsia bacillus)引起的;伤寒由沙⻔菌的⼀类引起,在两种
病⾥更为严重。⼀⼩部分感染伤寒的⼈(2%~5%)具有传染性,但没
有疾病症状,这让他们成了传染性极强的带菌者(虽说他们⾃⼰⼏乎毫
不知情)。这些带菌者⾥最著名的⼀个叫作玛丽·梅伦(Mary Mallon)
的⼈,她是⼀名低调的厨娘兼管家 ,20世纪初以“伤寒玛丽”之绰
[14]

号让⼈闻⻛丧胆。
⼈们对她的出⾝来历⼏乎⼀⽆所知,有⼈说她来⾃爱尔兰,有⼈
说她来⾃英国,也有⼈说她是美国本地⼈。可以肯定的是,打从成年
没多久,玛丽就在⼤量富裕家庭⼯作,主要集中在纽约地区。⽽且,
不管她⾛到哪⾥,总会发⽣两件事:⼈们染上了伤寒,玛丽突然失
踪。
1907 年,⼀次特别严重的疫情暴发后,⼈们对她进⾏了追踪和
检测,并确诊她是⾸例⽆症状带菌者——也就是说,她有传染性,但
⾃⼰没有任何症状。这使她变得极其可怕,当局完全违背她的意志,
将她保护性地关押了三年。她答应再也不接受处理⻝品的⼯作,并最
终得以释放。唉,只可惜,玛丽不是个太值得信赖的⼈。她⼏乎⽴刻
⼜开始在厨房⼯作,把伤寒传播到⼤量新地⽅。她设法躲过了拘捕,
直到1915年,她以假名在曼哈顿斯隆⼥⼦医院做厨师,让25⼈患上
了伤寒,2名受害者死亡。玛丽逃跑了,但再度被捕,余⽣的23年都
被软禁在纽约东河北兄弟岛,1938年去世。她个⼈⾄少要为53例伤
寒和3例确诊的死亡负责,但受害者兴许还不⽌此数。尤其悲剧的地
⽅在于,只要她在拿⻝物之前洗洗⼿,那些不幸的受害者本可以幸免
于难的。
如今,伤寒不再像从前那样叫⼈担⼼,但每年仍影响着全世界
2000多万⼈,并导致20万~60万⼈死亡(具体死亡⼈数取决于你的信
息来源)。据估计,美国每年会出现5750个病例 ,其中约2/3来⾃
[15]

国外,但有近2000个病例是在美国国内染病的。
如果你想知道,万⼀有⼀种疾病在事关流⾏性的四个因素上都⾜
够糟糕,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那么,天花的例⼦再合适不过了。⼏
乎可以肯定,天花是⼈类历史上最具毁灭性的疾病。它感染差不多所
有接触过它的⼈,并能导致约三成的受害者死亡。光是20世纪,染上
天花⽽死的⼈据信 就有5亿之多。1970年德国的⼀个例⼦,⽣动
[16]

地⽰范了天花令⼈瞠⽬结⾆的传染性。当时,⼀位年轻的游客去巴基
斯坦旅⾏回国后,发现⾃⼰染上了天花。他被送进了医院的隔离病
房,但有⼀天,他打开窗⼾,偷偷地吸了⼀⽀烟。据报道,这竟然感
染了相隔两层楼开外的其他17⼈ 。[17]

天花只感染⼈类,事实证明,这是它致命的弱点。其他传染性疾
病(尤其是流感),有可能暂时从⼈类种群中消失,潜伏在⻦类、猪或
其他动物⾝上。天花没有这样可供蛰伏的保留地,⼈类得以逐渐将它
驱赶到地球上越来越⼩的范围。在很久以前的某个时间点,为了专⻔
攻击⼈类,它丧失了感染其他动物的能⼒。很可惜,它选中了错误的
对⼿。
今天,⼈类感染天花的唯⼀途径,就是我们⾃⼰去招惹它。很不
幸,这种情况真的发⽣过。 1978 年夏末的⼀个下午,在伯明翰⼤
学,⼀位名叫珍妮特·帕克(Janet Parker)的医学摄影师提前下班回
家,抱怨头疼得要命。很快,她就病⼊膏肓——发烧、神志不清、满
⾝脓疱。天花是通过她办公室楼下⼀层的实验室通⻛管道感染上她
的。在楼下的实验室,⼀位名叫亨利·⻉德森(Henry Bedson)的病毒
学家正在研究地球上仅存的天花样本。因为样本即将被销毁,他正疯
狂⼯作,想赶在最后期限前完成研究,故此显然在样本安全保管⽅⾯
有些粗⼼⼤意。可怜的珍妮特·帕克在感染⼤约两周后死亡,也因此成
为地球上最后⼀个死于天花的⼈。其实,她12年前曾经接种过天花疫
苗,只可惜疫苗的效果并不持久。⻉德森得知天花从⾃⼰的实验室逃
出来并害死了⼀个⽆辜的⼈,⾛进家⾥的花园⼩屋并⾃杀,所以,在
某种意义上,他才是天花的最后⼀个受害者。帕克接受治疗的医院病
房被封禁了五年。
帕克惨死两年后,1980年5⽉8⽇,世界卫⽣组织宣布天花已从
地球上绝迹,它是迄今为⽌⾸次⾏将绝迹的⼈类疾病。按官⽅说法,
世界上仅存两套天花病毒样本,分别存放在美国乔治亚州亚特兰⼤市
疾病控制中⼼的政府冷藏库及俄罗斯⼀家位于新西伯利亚市的病毒学
研究所。两国都曾多次承诺销毁剩余的库存,但从未兑现。 2002
年,美国中央情报局称,法国、伊拉克和朝鲜可能也有库存。没有⼈
说得出还有多少样本可能意外存活。2014年,有⼈在 ⻢⾥兰州⻉
[18]

塞斯达美国⻝品和药物管理局的⼀处仓库⾥发现了⼏瓶20世纪50年
代的天花病毒,它们仍有活性。这些⼩瓶被销毁了,却也让⼈不安地
提醒我们,此类样品是多么容易遭⼈忽视啊!
随着天花的消失,结核病成为当今地球上最致命的传染病,每年
有150万~200万⼈死于其⼿。这是另⼀种我们就快遗忘的疾病,但
⼏代⼈之前,它还具有毁灭性的威⼒。 1978 年,刘易斯 · 托⻢斯
(Lewis Thomas)在《纽约书评》撰⽂,回忆了20世纪30年代他还是
⼀名医科学⽣时,所有结核病治疗⽅法是多么徒劳⽆功。他说,任何
⼈都可能感染结核病,⽽且没有任何办法保证⾃⼰不受感染。如果你
得了病,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对病⼈和家属来说,这种病最冷酷的
地⽅在于,要很久才会死。”托⻢斯写道,“唯⼀的宽慰是,病⼈熬到
油尽灯枯时会出现⼀种奇怪的现象,叫spes phthisica,他会突然变
得乐观起来,充满希望,甚⾄有点兴⾼采烈。这是最糟糕的迹象;
spes phthisica的意思是,死亡将近。”

结核病这种祸害,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恶化的。直到19世纪后期,
⼈们都觉得它是肺痨,是遗传性的。但1882年,微⽣物学家罗伯特·
科赫发现了结核杆菌,医学界⽴刻认识到它具有传染性(这⼀观点显然
会让亲⼈和护理⼈员感到更加不安),并变成了众所周知的结核病。从
前,家⼈送患者去疗养院,完全是为了他们⾃⼰好,现在,则带上了
⼀种更急切的流放感。
⼏乎在所有地⽅,患者都要接受严格的管制。在⼀些机构,医⽣
切断通往横膈膜的神经(这种处置⽅法叫膈神经压榨术),减少患者的
肺活量;或是向其胸腔内注射⽓体,使肺部⽆法完全膨胀。英格兰的
弗莱姆利疗养院本着增强患者疲惫肺部的信念,尝试了相反的⽅法,
发给患者鹤嘴锄 ,让他们从事⼀些艰苦的、毫⽆意义的劳动。这
[19]

些做法,对患者没有,也不可能有⼀丝半点的好处。然⽽,⼤多数地
⽅采⽤的做法仅仅是让病⼈保持安静,以阻⽌疾病从肺部扩散到⾝体
的其他部位。患者不得交谈、写信,甚⾄不得阅读书籍或报纸,因为
院⽅担⼼这些内容会不必要地刺激患者。⻉蒂 · ⻨克唐纳 (Betty
MacDonald)在她1848年撰写的畅销书(可读性⾄今仍很强)《瘟疫和
我》(The Plague and I)当中,记录了⾃⼰在华盛顿州结核病疗养院
的经历。她说,她和其他病友每个⽉只获允 让孩⼦来探访 10 分
[20]

钟,配偶和其他成年⼈可在星期四和星期⽇探访两⼩时。患者不得在
不必要的情况下说笑,更不允许唱歌。在⼤部分清醒时段,他们只可
静静地躺着⼀动不动,连弯腰或者拿东西也不准许。
如果说,如今结核病已经很少出现在我们⼤多数⼈的视野⾥,那
是因为每年150多万例死于结核病的患者,95%都来⾃低收⼊或中等
收⼊国家。地球上⼤约每3个⼈中就有⼀个携带结核杆菌,但只有⼀
⼩部分⼈感染这种疾病。但它仍然存在。美国每年约有700⼈死于肺
结核。伦敦部分⾏政区的感染率 ,⼏乎与尼⽇利亚和巴西相当。
[21]

更值得警惕的是,耐药结核菌株占新病例的10%。我们完全有可能在
不太遥远的将来的某⼀天,碰到⼀种⽆法治疗的结核病流⾏开来。
历史上出现过的⼤量可怕疾病⾄今仍然存在,并未遭到彻底消
灭。信不信由你,就连⿊死病都阴魂未散,美国平均每年会出现 7
例,⼤多数年份都有⼀两⼈死亡。在更⼴阔的世界⾥,还存在着发达
国家⼤部分⺠众得以幸免的⼤量疾病,⽐如利什曼病、结膜炎和雅司
病(我们很少有⼈听说过这些病)。这3种疾病,外加另外15种,统称
为“遭到忽视的热带病”,影响着全球超过10亿⼈。仅举⼀个例⼦:超
过1.2亿⼈患有淋巴丝⾍病,这是⼀种会毁容的寄⽣⾍感染。更叫⼈
感到遗憾的是,不管这种病在哪⼉出现,其实只要往⻝盐中添加⼀种
简单的化合物,就可以消灭它。另⼀些遭到忽视的热带病甚⾄远远不
⽌可怕的程度。⻨地那⻰线⾍能在受害者体内⻓到1⽶⻓,然后从⽪
肤上破洞⽽出。即使是现在,唯⼀的治疗⽅法 就是等线⾍出现 [22]

时,将它们缠绕在⼀根棍⼦上,以加快它们的退出过程。
说我们在抗击⼤多数此类疾病⽅⾯取得的进展来之不易,得算说
得太轻描淡写了。让我们来看看伟⼤的德国寄⽣⾍学家西奥多·⽐哈兹
(Theodor Bilharz, 1825—1862)的贡献。⼈们常把⽐哈兹称为热
带医学之⽗。他的整个职业⽣涯都投⼊研究并征服世界上⼀些最严重
的传染病当中,为此,他总是在拿⾃⼰的⽣命冒险。因为想要更好地
理解⾎吸⾍病(这是⼀种真正可怕的疾病,为了纪念这位科学家,如今
有时也叫它“⽐哈兹病”),⽐哈兹把尾蚴⾍的蛹包在 ⾃⼰的肚⼦ [23]

⾥,此后的⼏天,他任凭⾎吸⾍在⾃⼰的⽪肤⾥打洞,前往肝脏,⽽
他则趁机记下了详尽的笔记。他从那次经历中活了下来,但不久,为
了帮助阻⽌开罗的⼀场疾病⼤范围传播,他感染了斑疹伤寒⽽去世,
年仅37岁。类似地,⽴克次体菌属的发现者——美国的霍华德·泰勒·
⾥基茨 (Howard Taylor Ricketts , 1871—1910) ,为了研究斑疹
伤寒前往墨西哥,但本⼈亦因此染病⾝亡。1900年,他的同胞、美
国⼈约翰 · 霍普⾦斯医学院的杰西 · 拉扎尔 (Jesse Lazear , 1886—
1900)前往古巴,试图证明⻩热病是由蚊⼦传播的,他感染了这种疾
病——可能是故意让⾃⼰感染了——⽽后死亡。波⿊⼈斯坦尼斯劳斯·
冯·普劳亚泽克(Stanislaus von Prowazek, 1875—1915),周游
世界研究传染病,发现了沙眼背后的病原体。1915年,他在德国⼀
所监狱抗击⼀场流⾏病暴发,不幸死于斑疹伤寒。这样的例⼦我可以
讲个没完。医学界再也没有哪⼀群⼈,⽐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病
理学家和寄⽣⾍学家更⾼贵、更⽆私了,他们冒着⽣命危险试图征服
世界上最有害的疾病,还常因此⽽丧命。真应该在什么地⽅为他们竖
⽴⼀座纪念碑。
III

如果说,我们不再有太多的⼈死于传染性疾病,那么,⼤量其他
疾病已经填补了它们留下的空隙。现在有两类疾病⽐过去显得更为扎
眼,⾄少有⼀部分原因出在我们没有先被其他东西杀死。
⼀类是遗传疾病。20年前⼈们⼤概知道5000种遗传疾病,今天
是7000种。遗传疾病的数量并没有改变,但我们识别遗传疾病的能
⼒有了变化。有时,⼀个流氓基因便会导致崩溃,⽐如亨廷顿舞蹈病
(Huntington's chorea, chorea在希腊语⾥是“舞蹈”之意,指代该
病患者的抽搐动作,虽然这种替代指涉显得有些奇怪,⽽且⿇⽊不
仁)。这是⼀种彻底倒霉的疾病,每⼀万⼈中只有⼀个⼈患病。症状⼀
般最初出现在患者三四⼗岁的时候,并不可避免地发展到晚年,致其
早亡。这都是因为HTT基因上的⼀个突变,产⽣了⼀种叫作亨廷顿的
蛋⽩质 。这是⼈体中最⼤最复杂的⼀种蛋⽩质,⽽且我们完全不
[24]

知道它是⽤来⼲什么的。
更常⻅的情况是,多种基因在发挥作⽤,⽽且互动⽅式太过复
杂,难以完全理解。例如,与炎症性肠病有关的基因数量超过100
个,⾄少有40个基因跟2型糖尿病相关 ,更何况,你还没考虑健
[25]

康、⽣活⽅式等其他决定因素呢。
⼤多数疾病都有⼀系列复杂的诱因,这意味着,要锁定原因往往
根本不可能。以多发性硬化症为例,这是⼀种中枢神经系统疾病,患
者会逐渐瘫痪、丧失运动控制能⼒,⽽且,⼏乎总是在40岁之前发
病。毫⽆疑问,它是遗传的,但它同样牵涉到⼀个没⼈能完全解释的
地理因素。来⾃北欧的⼈⽐来⾃⽓候温暖地区的⼈更容易患上此病。
⼤卫·班布⾥基根据⾃⼰的观察评论说:“为什么温带⽓候 会让你攻 [26]

击⾃⼰的脊髓,原因实在不太明显。然⽽,这种效应⾮常清晰,甚⾄
有研究表明,如果你是北⽅⼈,⻘春期之前向南迁移便可帮你降低患
病⻛险。”这种病还不成⽐例地主要影响⼥性,仍然没有⼈能确定原
因。
幸运的是,⼤多数遗传疾病都很罕⻅,罕⻅得难以察觉。艺术家
亨利·德·图卢兹-罗特列克(Henri de Toulouse-Lautrec)是⼀位罕⻅
遗传病的著名患者。据信,他患有致密性成⻣不全症。图卢兹-罗特列
克在之前,⾝材都是正常⽐例,但随后,他的腿停⽌了⽣⻓,⽽躯⼲
继续⽣⻓到正常的成⼈尺⼨。因此,他站着的时候,看上去就像跪着
⼀样。迄今为⽌,这种病症被记录下来的只有⼤约200例 。按照定 [27]

义,罕⻅病是患病率不超过1/2000的病,故此,它们存在⼀个核⼼上
的悖论,那就是,尽管每⼀种疾病不会影响很多⼈,但加起来影响的
⼈数量就很可观了。总共⼤约有7000种罕⻅病,在发达国家,每17
个⼈⾥就有⼀个⼈⾝患⼀种罕⻅病,这样的⽐例完全不能说是罕⻅
了。但可悲的是,只要⼀种疾病只影响⼀⼩部分⼈,它就不太可能得
到太多的研究关注。90%的罕⻅病 根本没有有效的治疗⽅法。
[28]
第⼆类疾病在现代越发常⻅,对我们⼤多数⼈来说⻛险也更⼤,
哈佛⼤学的丹尼尔·利伯曼教授称之为“错配疾病”——这种疾病,是我
们懒惰且过度放纵的现代⽣活⽅式带来的。⼤致说来,他认为,我们
⽣来配备着狩猎采集者的⾝体,却过着沙发⼟⾖般的宅⼈⽣活。如果
我们想要健康,就得在进⻝和运动⽅⾯更像我们的祖先⼀些。这倒不
是说,我们必须吃地⾥挖出来的根茎,去捕猎野⽣⻆⻢。他的意思
是,我们应该少吃加⼯⻝品和含糖⻝品,进⻝的分量少⼀些,多做锻
炼。如果没能做到,我们就会患上2型糖尿病和⼼⾎管疾病等疾病,
这些疾病正成批成批地夺⾛我们的⽣命。事实上,⼀如利伯曼所说,
医疗保健能有效地治疗错配疾病,反⽽让情况变得更糟糕了,因为我
们会“不知不觉地让病因扎下了根”。利伯曼⾮常坦率地说,“你最有
可能死于 错配疾病”,他更坦率地指出,他相信,如果我们⽣活得
[29]

更理智些,70%害死我们的疾病都可轻易避免。
我在圣路易斯⻅到了来⾃华盛顿⼤学的迈克尔·⾦奇,我问他,现
在对我们最⼤的疾病⻛险是什么。“流感,”他毫不犹豫地说,“流感
远⽐⼈们想象的要危险。⾸先,它夺去了很多⼈的性命——在美国,
每年有3万到4万⼈死于流感,⽽且这还是在所谓的‘好年景’⾥。另
外,它的演变⾮常迅速,这是它特别危险的地⽅。”
每年2⽉,世界卫⽣组织和美国疾病控制中⼼都会聚在⼀起,⼤
多根据东亚地区的情况,确定怎样制造下⼀种流感疫苗。这⾥的问题
是,流感病毒种类异常多变,很难预测。你兴许发现,所有的流感都
有像H5N1或H3N2这样的名字。这是因为,每⼀种流感病毒的表⾯
都 有 两 类 蛋 ⽩ 质 : ⾎ 凝 素 (haemagglutinin) 和 神 经 氨 酸 苷 酶
(neuraminidase) ,病毒名字⾥的 H 和 N ,就分别代表这两种蛋⽩
质。H5N1意味着该病毒结合了⾎凝素的第5次已知迭代和神经氨酸苷
酶的第⼀次已知迭代,出于某种原因,这样的结合特别险恶。⾦奇
说:“H5N1型病毒就是通常所说的‘禽流感’,它能杀死50%~90%的
患者。幸运的是,它在⼈类之间传播不是太容易。21世纪到⽬前为
⽌,它已导致约400⼈死亡——约占感染者的60%。但要当⼼它是否
会突变。”
根据所有掌握的信息,世界卫⽣组织和美国疾病防控中⼼于2⽉
28⽇宣布了他们的决定,世界上所有的流感疫苗⽣产商都开始根据同
⼀种毒株⽣产疫苗。⾦奇说:“从2⽉到10⽉,他们⽣产新的流感疫
苗,希望能为下⼀个⼤规模流感季做好准备。但要是出现了⼀种真正
具有破坏性的新流感,谁也没法担保我们真的锁定了正确的病毒。”
举⼀个最近的例⼦:在2017年⾄2018年的流感季,接种了疫苗
的⼈患流感的概率,仅⽐未接种的⼈低36% 。结果,这是美国流 [30]

感最严重的⼀年,估计有80,000⼈因此死亡。⾦奇认为,⼀旦发⽣真
正灾难性、会害死⼤量孩⼦和年轻⼈的流⾏病,哪怕疫苗有效,我们
也不可能⾜够迅速地⽣产出疫苗,为所有⼈接种。
“事实上,”他说,“相较于西班⽛流感导致数千万⼈死亡的100年
前,我们现在也并没有做好准备应对⼀场猛烈的疫情暴发。没有再发
⽣类似事件的原因,不是因为我们⼀直保持警觉,⽽是因为我们运⽓
好。”
[1] 由于症状相似,诊断困难,有时医⽣会将它归⼊慢性疲劳综合征,但两者其实不⼀
样。慢性疲劳综合征(从前叫作肌痛性脑脊髓炎)影响的主要是个⼈,⽽流⾏性神经肌⽆⼒则
攻击群体。
[2] 说到疾病,⼈们通常会混⽤传染性(infectious)和感染性(contagious),但它们有
着细微的差别。传染病是微⽣物引起的;感染则是通过接触传播的。
第⼆⼗⼀章 癌症:你每天都有5次
得癌症的机会

“ 我们是⾝体。它们出了错。”
—— 汤姆·卢波克(Tom Lubbock),
《若⽆另⾏通知,我还活着》
(Until Further Notice, I Am Alive)

癌症是我们⼤多数⼈最害怕的疾病,但这种恐惧,基本上是近来
才出现的。1896年,刚创刊的《美国⼼理学杂志》请⼈们说出⾃⼰
最害怕的健康危机,⼏乎没有⼈提到癌症。⽩喉、天花和肺结核 是 [1]

最令⼈担忧的疾病,但对普通⼈来说,就连破伤⻛、溺⽔、被患狂⽝
病的动物咬伤或是遭遇地震,也远⽐癌症可怕。
⼀部分原因是,过去的⼈们通常活得不够⻓,来不及⼤批量地患
上癌症。正如⼀位同事对《众病之王:癌症传》 (The Emperor of
All Maladies)的作者悉达多·穆克吉所说,“癌症的早期历史是 ,癌
[2]

症就没有太多的早期历史”。不是说癌症完全不存在,⽽是⼈们并未把
它看成⼀种⾃⼰可能会患上的可怕东西。从这个意义上说,它很像现
在的肺炎。肺炎仍然是第九⼤常⻅死因,但⼏乎没⼈会⾮常害怕因它
⽽死,因为我们往往会把肺炎与⾏将就⽊的虚弱⽼年⼈联系在⼀起。
在很⻓⼀段时间⾥,癌症也是这样。 [1]

随着20世纪的到来,⼀切全都变了。从1900年到1940年,癌症
这⼀死亡原因,从第8位跃升⾄第2位(仅次于⼼脏病),并从此为我们
的死亡感知投下了阴影。今天,⼤约40%的⼈会在⽣命的某个时刻发
现⾃⼰患上了癌症。更多的⼈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患病,并先死于其
他原因。例如,60岁以上的男性中有⼀半 、70岁以上的男性中有
[3]

3/4 的⼈死前从来不知道⾃⼰患有前列腺癌。事实上,研究表明,如
果所有男性都活得⾜够⻓,全都会得前列腺癌。
20 世纪的癌症,不仅令⼈感到恐惧,也成了⼈的耻辱。 1961
年,美国⼀项针对医⽣的调查 发现,10个医⽣⾥有9个在病⼈⾝患
[4]

癌症时没有告知他们,因为患者对癌症怀有太⼤的耻辱感和恐惧感。
⼤约在同⼀时间,英国进⾏的调查 发现,⼤约85%的癌症患者希望
[5]

知道⾃⼰是否快要死了,但70%~90%的医⽣⽆论如何都拒绝告诉他
们。
我们倾向于认为癌症是⼀种会感染的东西,就像细菌感染⼀样。
事实上,癌症完全是内发的,是⾝体⾃⾝的问题。 2000 年,《细
胞》杂志发表了⼀篇具有⾥程碑意义的论⽂,特意列出了所有癌细胞
都具备的六种属性,即:
它们⽆限制地分裂;
它们的⽣⻓没有⽅向,也不受激素等外部因素的影响;
它们参与⾎管⽣成,也就是说,它们欺骗⾝体为之供⾎;
它们⽆视任何停⽌⽣⻓的信号;
它们能抵挡细胞凋亡(即程序性的细胞死亡);
它们会转移,或扩散到⾝体的其他部位。
说到底,癌症就是你⾃⼰的⾝体竭尽全⼒要杀死你,它是未经许
可的⾃杀。
“所以,癌症不是传染性的,” 在荷兰乌得勒⽀新建的⻢克西玛
[6]

公主⼉童癌症中⼼,⼉科⾎液肿瘤学创始临床主任约瑟夫 · 沃姆尔
(Josef Vormoor) 博⼠说, “ 它们是你⾃⼰攻击⾃⼰。 ” 沃姆尔是我的
⽼朋友,我最初认识他,他还在纽卡斯尔⼤学北⽅癌症研究所当主
任。2018年夏天,⻢克西玛公主⼉童癌症中⼼刚开张不久,他就加
⼊了。
癌细胞和正常细胞⼀样,只是它们疯狂地激增。因为表⾯上很正
常,⾝体有时⽆法检测到癌细胞,也不会像对外来因素那样引发炎症
反应。这就是说,⼤多数癌症在早期阶段不痛,也看不⻅。只有当肿
瘤⻓⼤到压迫了神经或形成肿块时,我们才意识到出了问题。有些癌
症可以在数⼗年后才显现。还有⼀些完全不显现。
癌症跟其他疾病很不⼀样,它的攻击往往⽆休⽆⽌。战胜癌症⼏
乎总是来之不易,⽽且往往还会付出重⼤的代价,牺牲受害者的整体
健康。⾯对猛攻,它会撤退、重组,并以更有⼒的形式伺机再来。即
使表⾯上失败,它也可能会留下“沉睡”细胞,这些细胞可以在休眠多
年后再次焕发⽣机。最重要的是,癌细胞是⾃私的。正常⽽⾔,⼈体
细胞完成任务后,就接受其他细胞的指令,为了⾝体的健康⽽死亡。
肿瘤细胞不这么做,它们只为了⾃⼰的利益⽽扩散。
“ 它们在演化中获得了免遭发现的能⼒, ” 沃姆尔说, “ 它们可以
不受药物影响,它们能产⽣抗性,能招募其他细胞来帮助⾃⼰,能进
⼊冬眠状态等待更好的条件。凡是能增加我们杀死它们难度的事情,
它们都能做。”
我们最近才发现,在癌症转移之前,它们能够为侵⼊远端⽬标器
官做好准备,其机制⼤概是采⽤了某种化学信号的形式。“这也就是
说,”沃姆尔说,“当癌细胞扩散到其他器官时,它们不是怀着碰碰运
⽓的念头猛地跳过去,相反,它们已经在⽬标器官建⽴了基地。为什
么某些癌症会转移到某些器官(通常在⾝体的远处),这始终是个谜。”
我们必须不时地提醒⾃⼰,我们这⾥说的是细胞,它们没有⼤
脑。它们不是故意⽤⼼险恶,不是在密谋弄死我们。它们所做的⼀
切,跟所有的细胞没有两样,它们只是为了⽣存。“世界是个充满挑战
的地⽅,”沃姆尔说,“所有的细胞都演化出了⼀整套⽤来保护⾃⼰避
免DNA破坏的程序。它们只是在按程序做事。”或者,像沃姆尔的同
事奥拉夫·海登莱希(Olaf Heidenreich)对我所做的解释:“癌症是我
们为进化付出的代价。如果我们的细胞不能变异,我们就永远不会得
癌症,但我们也⽆法演变。我们将永远⼀个样。在实践中,这意味
着,尽管演变有时对个体来说很艰难,但总体来说,它对物种有益。”
实际上,癌症不是⼀种疾病,⽽是200多种病因不同、预后不同
的 疾 病 套 装 。 80% 的 癌 症 , 也 就 是 众 所 周 知 的 恶 性 肿 瘤
(carcinomas) ,产⽣于上⽪细胞 —— 也就是构成⽪肤与器官膜的细
胞。例如,乳腺癌并不是在乳房内随机⽣⻓,⽽是通常从乳管开始。
上⽪细胞对癌症特别敏感,据信是因为它们分裂迅速且频繁。只有⼤
约 1% 的 癌 症 是 在 结 缔 组 织 中 发 现 的 , 这 类 的 癌 叫 作 ⾁ 瘤
(sarcomas)。

癌症⾸先是个年龄的问题。从出⽣到40岁之间 ,男性患癌症的 [7]

概率约为1/71,⼥性为1/51,但到了60岁以上,男性患癌症的概率
提⾼到 1/3 ,⼥性变成 1/4 。 80 岁⻓者患癌症的可能性是⻘少年的
1000倍。

⽣活⽅式是决定哪些⼈患癌症的⼀个重要因素。有些研究计算
出,超过⼀半的病例 是由我们可以采取措施解决的事情引起的,主
[8]

要是吸烟、饮酒过度和饮⻝过量。美国癌症协会发现,超重与肝癌、
乳腺癌、⻝管癌、前列腺癌、结肠癌、胰腺癌、肾癌、⼦宫颈癌、甲
状腺癌和胃癌(简⽽⾔之,也就是⾝体的所有部位)的发病率之间存在
“显著相关性”。体重怎样让天平失去了平衡 ,我们完全不理解,但 [9]

情况看起来的确如此。
环境接触也是癌症的⼀个重要来源,甚⾄⽐我们⼤多数⼈意识到
的更重要。第⼀个注意到环境与癌症存在相关性的⼈ 是英国外科 [10]

医⽣珀西⽡尔·波特(Percivall Pott), 1775年他便指出,阴囊癌在烟


囱清洁⼯中格外普遍——事实上,这种疾病简直可谓是这份⼯作的职
业病,因此被称为“烟囱清洁⼯癌”。波特在《⽩内障、⿐息⾁和阴囊
癌等的外科观察》 (Chirurgical Observations Relative to the
Cataract, the Polypus of the Nose, the Cancer of the
中考察了烟囱清洁⼯的困境,不光确认了癌症的环境
Scrotum, Etc.)
来源,还在⼀个对穷⼈漫不经⼼的艰难时代,向烟囱清洁⼯这⼀凄凉
群体表现出了同情。波特记录道,从孩童时期开始,清洁⼯们“就频遭
残忍对待,在寒冷和饿肚⼦;他们被推进狭窄、有时还发烫的烟囱
⾥,⾝上碰得⻘⼀块紫⼀块,被烧伤,甚⾄喘不上⽓来;等他们到了
⻘春期,特别容易患上⼀种最讨厌、最痛苦也最为致命的疾病”。波特
发现,癌症的病因是扫烟囱时阴囊皱褶⾥积聚的煤烟。每个星期好好
洗⼀次澡,就可防⽌癌症的发⽣,但⼤多数清洁⼯就连每个星期洗⼀
次澡的条件都没有,直到19世纪末,阴囊癌始终是个问题。
今天,没有⼈知道,因为基本上不可能判断,环境因素到底在多
⼤程度上导致了癌症。根据⼀项估计,当今世界有着超过80,000种商
业化⽣产的化学品 ,其中86%从未检测过对⼈类的影响。我们甚
[11]

⾄不太了解⾝边放置着多少有益或中性的化学物质。2016年,加州
⼤学圣地亚哥分校的彼得·多瑞斯坦(Pieter Dorrestein)接受《化学世
界》(Chemistry World)杂志记者采访时表⽰:“如果有⼈问,⼈类
栖息地中最丰富的10种分⼦是什么?没⼈能回答。”在所有可能对于
我们有害的物质中,只有氡、⼀氧化碳、烟草烟雾和⽯棉得到过真正
⼴泛的研究。其余基本上是猜测。我们吸⼊⼤量甲醛,⽽甲醛多⽤于
阻燃剂和黏合家具的胶⽔。我们还⽣产并吸⼊⼤量的⼆氧化氮、多环
烃、半有机化合物和各种微粒。就连烹调⻝物和燃烧蜡烛也会产⽣有
害的微粒。虽然没⼈能说出 空⽓和⽔中的污染物对患癌有多⼤的
[12]

影响,但据估计可能⾼达20%。
病毒和细菌同样会导致癌症。2011年,世界卫⽣组织估计,在
发达国家,约有6%的癌症是由病毒引起的,⽽在低收⼊和中等收⼊
国家,纯粹由病毒引发的癌症多达22%。这曾经是个⾮常激进的观
念。 1911 年,纽约洛克菲勒研究所刚拿到资质的研究员佩顿 · 劳斯
(Peyton Rous)发现⼀种病毒会导致鸡患癌症,但同僚们对他的发现
嗤之以⿐。在反对甚⾄嘲笑声中 ,劳斯放弃了这个设想,转向了
[13]

其他研究。直到1966年,也即他做出发现半个多世纪后,诺⻉尔奖
才正式对他给予了肯定。我们现在知道,宫颈癌(由⼈类乳头瘤病毒引
起)、某些类型的伯基特淋巴瘤和肝癌,还有其他若⼲种癌症,病原体
都是罪魁祸⾸。据估计,病原体 可能要为全球所有癌症的1/4负
[14]

责。
有时,癌症似乎异常随机。在肺癌患者⾥,有10%的男性 和 [15]

15%的⼥性不是吸烟者,也不曾接触过已知的环境危害,或是⾯临任
何会提⾼⻛险的事情。看起来,这些⼈单纯就是⾮常、⾮常不⾛运
——但他们到底是命运意义上的不⾛运,还是遗传意义上的不⾛运,
就没办法说得清了。 [2]

然⽽,所有的癌症都有⼀个共同点:治疗很粗糙。
II

1810年,英国⼩说家范妮·伯尼(Fanny Burney)在58岁旅居法
国期间患上了乳腺癌。现在的⼈⼏乎⽆法想象这有多么可怕。200年
前,每⼀种癌症都很可怕,但乳腺癌尤甚。⼤多数受害者都遭受了多
年的折磨,⽽且还常伴有⽆法⾔说的尴尬。肿瘤会慢慢吞噬乳房,取
⽽代之⼀个开着⼝的洞,洞⾥还不断渗出污秽的体液,可怜的受害者
完全不可能与他⼈交往,甚⾄跟⾃⼰的家⼈也没办法共处。⼿术是唯
⼀可能的治疗⽅法,但在⿇醉被发明之前的⽇⼦,⼿术⾄少跟癌症本
⾝⼀样令⼈痛苦,差不多致命。
⼈们告诉伯尼,她唯⼀的指望就是接受乳房切除⼿术。她在⼀封
写给妹妹艾斯特的信⾥,回忆了这场磨难:“恐怖得超越⼀切描述。”
即便是现在,读起来也让⼈难受。9⽉的⼀个下午,伯尼的外科医⽣
安托万·杜布⽡(Antoine Dubois)带着六名助⼿(四名其他医⽣和两名
学⽣)来到她家。⼀张床搬到房间中央,还腾出了周围的空间让团队⼯
作。
“ 杜布⽡先⽣把我放在床垫上,朝我脸上铺了⼀块⽩⼿帕。”伯尼
对妹妹说,“但⼿帕是透明的,透过它,我看到床架旁⽴刻围过来七个
⼈和我的保姆。我拒绝被他们按住,但这时,透过布的亮光,我看到
闪烁的钢⼑——我闭上了眼睛……当那可怕的钢⼑扎进我的乳房,逐
⼀切过静脉、动脉、肌⾁、神经,什么也⽆法阻⽌我放声喊叫。在整
个切⼝期间,我连绵不绝地尖叫——尖叫声没把我⽿朵震聋,⼏乎让
我惊讶,这痛真是酷刑……我感到⼿术⼑绕了⼀条曲线,切割着肌肤
的颗粒——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肌⾁有⼒地抵挡对抗着施术者
的⼿,使后者疲惫,不得不从右边换到左边——接下来,我想,我⼀
定死了过去。我再也不想睁开眼睛了。”
她以为⼿术结束了,但杜布⽡发现,肿瘤依然附着在乳房上,于
是开始了新⼀轮的切割。“噢,天哪!这时,我感到⼑⼦在胸部的⻣头
上割来划去——反复刮擦!”接下来的⼏分钟⾥,医⽣切除了肌⾁和病
变组织,直到他确信⾃⼰已经倾尽全⼒。伯尼默默地,在“完全失语的
折磨中”,忍受着最后的部分。整场⼿术花了17分半钟,对可怜的范
妮·伯尼来说,它必定像是⼀辈⼦。叫⼈啧啧称奇的是,它还真的管
⽤,伯尼⼜活了29年。
虽然,到19世纪中期,⿇醉学的发展在很⼤程度上消除了⼿术带
来的疼痛和惊恐,但随着我们进⼊现代,乳腺癌的治疗反倒变得更加
残酷。⽽对此⼏乎需要承担全部责任的⼈,是现代外科史上最了不起
的⼀个⼈物:威廉·斯图尔特·哈斯泰德(William Stewart Halsted,
1852—1922) 。哈斯泰德是纽约⼀位富商之⼦,在哥伦⽐亚⼤学学
医,毕业后很快成为⼀名出⾊的外科医⽣,以灵活⽽富有创新能⼒闻
名。我们在第⼋章介绍过他,他是头⼀个敢于为⾃⼰的⺟亲做胆囊⼿
术(⽽且就在纽约北部家⾥的餐桌上!)的⼈。他还在纽约尝试了第⼀次
阑尾切除⼿术(病⼈死掉了),以及在⾃⼰妹妹明妮(因分娩⽽⼤出⾎)
⾝上完成了美国的第⼀例成功输⾎,好在这⼀次有个光明的结局。就
在明妮躺着奄奄⼀息的时候,哈斯泰德从⾃⼰胳膊上取了2品脱⾎注
⼊她的⼿臂,救了妹妹的命。这时,⼈们尚未理解⾎型匹配的必要
性,好在两⼈是匹配的。
哈斯泰德是巴尔的摩约翰·霍普⾦斯医学院1893年创⽴后的第⼀
位外科教授。在那⾥,他培养了整整⼀代的顶尖外科医⽣,同时在外
科技术⽅⾯取得了许多有价值的进步。此外,他还发明了外科⼿术⼿
套。他以向学⽣灌输最严格的⼿术护理和卫⽣标准⽽闻名,这种⽅法
影响深远,很快就被称为“哈斯泰德法”。⼈们常称他为美国外科之
⽗。
让哈斯泰德的成就更加引⼈注⽬的是,在他的⼤部分职业⽣涯
⾥,他都是个瘾君⼦。在研究缓解疼痛的⽅法期间,他尝试了可卡
因,很快发现⾃⼰对它产⽣了不由⾃主的依恋。随着毒瘾侵⼊他的⽣
活,他的举⽌明显变得更为保守(他的⼤多数同事认为,他变得更审
慎、更有反省意识了 ) ,但在⽂字上,他变得⾮常狂躁。以下是他
1885年(恰好是他给⺟亲做完⼿术四年后)写的⼀篇论⽂开头:“既⾮
对事情有多少种可能性可供解释⽆动于衷,亦⾮⽆法理解,为什么竟
然有这么多外科医⽣,全⽆怀疑地,对所提议所断⾔之举动,如局部
⿇醉,表现得这么缺乏兴趣,哪怕此事业已得到证实,尤其对他们理
应极具吸引⼒。我并不认为此种情况,或某种责任感……”这样的话,
他洋洋洒洒写了好⼏段,东拉西扯,前⾔不搭后语。
为了努⼒让他摒除诱惑,戒掉坏习惯,哈斯泰德被派上了⼀艘加
勒⽐海邮轮,只可惜,⼈们逮到他在船上的药箱⾥翻找毒品。此后,
他被送到罗德岛的⼀家机构,不幸的是,那⾥的医⽣试图靠着注射吗
啡让他戒掉可卡因。最终,他对两种毒品都上了瘾。终其⼀⽣,除了
⼀两个顶头上司之外,⼏乎所有⼈都不知道他完全依赖毒品度⽇。有
证据表明,他的妻⼦ 也成了瘾君⼦。
[16]
年,在⻢⾥兰州的⼀次⼤会上,也即哈斯泰德毒瘾最重的
1894
时候,他介绍了⾃⼰最具⾰命性的创新——根治性乳房切除术的概念
。哈斯泰德错误地相信,乳腺癌呈辐射状向外扩散,就像酒洒在
[17]

桌布上⼀样,⽽唯⼀有效的治疗⽅法不仅是切除肿瘤,还要尽可能多
地切除周边组织。与其说根治性乳房切除术是切除性⼿术,不如说它
是挖掘术。它包括切除整个乳房和周围的胸肌、淋巴结,有时还包括
肋⻣,⼀句话,任何可以切除⽽不会导致⽴刻死亡的部位,统统要拿
掉。由于切除范围太⼤,唯⼀能缝合伤⼝的做法是从⼤腿上取下⼀⼤
块⽪肤移植物,为那饱受虐待的可怜病⼈带去更多的疼痛、更⼤⾯积
的外形摧残。
但⼿术的效果很好。哈斯泰德有⼤约1/3的病⼈活了⾄少三年,
这⼀⽐例让其他癌症专家⼤感惊讶。还有更多的病⼈⾄少过了⼏个⽉
还算舒适的⽣活,再也没有了从前让病⼈闭⻔不出的恶臭和渗漏。并
⾮所有⼈都相信哈斯泰德的⽅法是正确的。在英国,⼀位名叫斯蒂芬·
佩吉特(Stephen Paget, 1855—1926)的外科医⽣研究了735例乳
腺癌病例,发现癌症根本不像酒洒在桌上那样扩散,⽽是突然从遥远
的位置冒出来。很多时候,乳腺癌会转移到肝脏,⽽且是转移到肝脏
内的特定部位。尽管佩吉特的发现是正确的、⽆可争议的,但在⼤约
100年的时间⾥,没⼈注意到这些,在此期间,数万名妇⼥惨遭不必
要的⾝体损毁。
***

与此同时,世界其他地⽅的医学研究⼈员也在开发不同的癌症治
疗⽅法,⽽这些⽅法,通常也会对患者造成同等的折磨——有时甚⾄
还会折磨那些治疗患者的⼈。20世纪初最令⼈兴奋的事情之⼀是镭,
1868年,由玛丽·居⾥和⽪埃尔·居⾥在法国共同发现。⼈们很早就认
识到,镭会积聚在接触者的⻣头⾥,但那时候⼈们认为辐射完全有
益,故此这是⼀件好事。结果,许多药物都⼤剂量地添加放射性产品
( 有时产⽣毁灭性的后果 ) 。有⼀种流⾏的⾮处⽅⽌痛药叫 “ 镭补 ”
(Radithor) ,⽤稀释的镭制成。匹兹堡⼀位名叫埃本 ·M. 拜尔斯
(Eben M. Byers)的实业家把它当作补药,连续三年每天喝⼀瓶,直
到他发现⾃⼰脑袋⾥的⻣头在慢慢软化和溶解,就像⼀根淋过⼤⾬的
粉笔。他丧失了⼤部分下巴和部分头⻣ ,缓缓地、可怕地死去。
[18]

对其他许多⼈来说,镭是⼀种职业危害。1920年,美国卖出了
400万块镭表 [19] ,制表⾏业雇⽤了2000名妇⼥来为表盘涂漆。这是
⼀项精细的⼯作,要让刷⼦保持尖端细腻,最简单的做法就是⽤嘴唇
轻轻⼀抿。蒂莫西·J. 乔根森(Timothy J. Jorgensen)在精彩的历史著
作《奇异的光芒:辐射的故事》 (Strange Glow: The Story of
Radiation)中指出,⽇后有⼈计算过,普通的表盘涂⼯每个星期会以
这种⽅式吞下⼤约⼀茶匙的放射性物质。⼯⼚⻋间⾥的空⽓中也散布
着⼤量的镭尘,⼀些⼥⼯甚⾄发现⾃⼰能在⿊暗中发光。不出所料,
⼀些⼥⼯很快⽣病⽽死。另⼀些的⻣头变得脆得出奇:⼀名年轻⼥⼯
刚⼀跃进舞池,腿就断了。
最早对放射治疗发⽣兴趣的⼈物之⼀是芝加哥哈内曼医学院的学
⽣埃⽶尔·H. 格鲁⻉(Emil H. Grubbe, 1875—1960)。1896年,
威廉·伦琴(Wilhelm Rontgen)宣布发现X射线仅仅⼀个⽉后,格鲁⻉
就决定在癌症患者⾝上试验 X 射线,哪怕他实际上没有这么做的资
格。格鲁⻉最初的病⼈都死得很快,毕竟,他们本就濒临死亡,即便
采⽤今天的治疗⽅法,也可能救不了,更何况格鲁⻉所⽤的剂量全靠
猜。但这位年轻的医学⽣坚持了下来,随着经验的积累,他取得了越
来越多的成功。遗憾的是,他不理解限制⾃⼰辐射接触量的必要性。
到了20世纪20年代,他全⾝都⻓了肿瘤,最明显的是脸部。外科⼿
术为他切除了这些肿瘤,也使得他形如⻤怪。患者们逐渐抛弃了他,
他从医执业的⽣涯也⾛向失败。 “ 到 1951 年, ” 蒂莫西 ·J. 乔根森写
道,“他因为多次接受⼿术⽽严重毁容 ,房东要求他搬出公寓,因
[20]

为他怪异的外貌吓跑了房客。”
有时候,运⽓好的话,放射治疗尝试能带来不错的结果。1937
年,南达科他州的教师兼家庭主妇⽢达·劳伦斯(Gunda Lawrence)因
为腹癌濒临死亡。明尼苏达州梅奥诊所的医⽣判断她还有三个⽉好
活。好在劳伦斯夫⼈有两个挚爱她的优秀⼉⼦——⼀个是天才的医⽣
约翰,另⼀个是20世纪杰出的物理学家欧内斯特。欧内斯特是加州⼤
学伯克利分校新创办的辐射实验室的负责⼈,他刚刚发明了回旋加速
器,这是⼀种粒⼦加速器,可激活质⼦,同时产⽣⼤量的放射性物
质。也就是说,兄弟俩拥有全美最强⼤的X光机,可产⽣100万伏特
的能量。
他们完全不肯定结果会是什么样(此前没⼈曾在⼈类⾝上做过哪怕
是稍微类似的实验),就直接将⼀股氘核射线瞄准了⺟亲的腹部。这是
⼀次痛苦的经历,可怜的劳伦斯夫⼈疼痛难忍,甚⾄哀求⼉⼦们让⾃
⼰死了算了。“有时,我感觉不放弃未免太过残忍。”约翰后来写道。
幸运的是,经过⼏次治疗,劳伦斯夫⼈的癌症得到缓解 ,⼜活了 [21]

22年。更重要的是,⼀个全新的癌症治疗领域诞⽣了。

还是在伯克利的辐射实验室,完成⼀组实验之后,研究⼈员在机
器旁发现了⼀只⽼⿏的⼫体,他们终于开始关注辐射的危险。欧内斯
特·劳伦斯突然意识到,机器产⽣的⼤量放射性物质可能对⼈体组织构
成危险。因此,他为机器安装了保护屏障,机器运⾏过程中,操作员
也撤退到另⼀个房间。后来⼈们发现 ,这只⽼⿏是死于窒息⽽⾮
[22]

辐射,但谢天谢地,安全措施还是照常推进。
在癌症治疗领域,化疗是继⼿术和放疗之后的第三⼤⽀柱,它的
出现,同样来⾃类似出⼈意料的途径。第⼀次世界⼤战后,国际条约
宣布化学武器为⾮法,尽管如此,仍有⼏个国家出于防范其他国家的
考虑⽽⽣产化学武器。美国就在这些违规国之列。
出于显⽽易⻅的原因,这是⾼度机密,但1943年,美国海军的
补给船“约翰·哈维”号(SS John Harvey)在货物⾥携带了芥⼦⽓,偏
不巧赶上了德国对意⼤利巴⾥港的轰炸突袭。“哈维”号被炸毁,释放
出⼤⽚芥⼦⽓,导致伤亡⽆数。海军⽅⾯意识到这是⼀次极好的芥⼦
⽓杀伤效能测试(虽然事出偶然),便派化学专家斯图尔特·弗朗西斯·亚
历⼭⼤(Stewart Francis Alexander)中校去研究芥⼦⽓对船员和附
近其他⼈的影响。亚历⼭⼤是⼀位机敏⽽勤奋的调查员,做了⼀件利
在千秋的事。他注意到⼀项可能遭到忽视的事实:芥⼦⽓极⼤地减缓
了接触者体内⽩细胞的⽣成。由此,⼈们认识到芥⼦⽓的某些衍⽣物
或许对治疗某些癌症有⽤。化疗就这样诞⽣了。
[23]

“ 很值得⼀提的是, ” ⼀位癌症专家对我说, “ 我们基本上还在使


⽤芥⼦⽓。当然,它们都经过改进,但本质上跟第⼀次世界⼤战⾥军
队⽤来彼此残杀的武器并没有多⼤的不同。”
III

如果你想知道近年来癌症治疗取得了多⼤的进展,去乌得勒⽀的
⻢克西玛公主⼉童癌症中⼼⼀定是最糟糕的选择了。这⾥是欧洲最⼤
的⼉童癌症中⼼,由荷兰七所⼤学医院的⼉童肿瘤部合并⽽成,荷兰
全国的癌症治疗和研究都集中于此。这是⼀个明亮、资源丰富、充满
活⼒的地⽅。约瑟夫·沃姆尔带我四处参观时,我们必须时不时地退到
⼀边,因为骑着踏板赛⻋的⼩孩⼦们(这⾥所有的孩⼦都是光头,⿐孔
⾥插着塑料管)以极快的速度从我们中间或周围穿⾏。沃姆尔快活地向
我表⽰歉意:“我们多多少少是让他们来管理这个地⽅了。”
癌症在⼉童中其实很少⻅。在全世界每年确诊的1400万癌症病
例中,只有⼤约2%的患者年龄在19岁或以下。⼉童癌症的主要原因
是急性淋巴细胞⽩⾎病,约占⽩⾎病病例的80%。50年前,这等于是
死刑宣判。药物可以缓解⼀段时间,但病魔很快会卷⼟重来,5年存
活率不到0.1%。如今,存活率达到了90%。
突破性时刻来⾃1968年 ,⽥纳西州孟菲斯市圣犹⼤⼉童研究
[24]

医院的唐纳德·平克尔(Donald Pinkel)尝试了⼀种新的⽅法。平克尔
确信,倘若按当时的标准做法,给予中等剂量的药物,会使⼀些⽩⾎
病细胞逃逸,病情会在治疗停⽌后反弹。这就是为什么缓解总是暂时
性的。平克尔⽤各种各样的药物对⽩⾎病细胞展开猛烈轰击,不光组
合⽤药,始终给予尽量最⼤的剂量,还伴有若⼲次放疗。这种治疗⽅
法很折磨⼈,最⻓持续时间可达两年,但它发挥了作⽤,患者的存活
率显著提⾼。
“我们基本上仍然沿⽤着⽩⾎病治疗早期先驱者的⽅法。”沃姆尔
说,“那以后我们所做的⼀切都是细节调整。我们有了更好的⽅法来应
对化疗的副作⽤,有了更好的⽅法来对抗感染,但基本上,我们做的
仍然是平克尔做过的事。”
在任何⼈类⾝体上,这都是⼀件困难的事,更何况,这还是些尚
在发育形成的年轻⾝体。⼉童癌症死亡的病例,有很⼤⽐例的直接死
因 不是癌症,⽽是治疗。“治疗是有⼤量附带伤害的,”沃姆尔对
[25]

我说,“治疗不仅影响癌细胞,还影响许多健康细胞。”最明显的表现
就是⽑发细胞受损,使得患者头发脱落。更严重的是,治疗还会对⼼
脏和其他器官造成⻓期损害。接受过化疗的⼥孩有更⼤概率提前进⼊
更年期,⽇后在⽣活中还有更⼤的卵巢衰竭⻛险。男⼥两性的⽣育能
⼒都可能受到影响,在很⼤程度上,这取决于癌症的类型和治疗⽅
式。
尽管如此,整个故事基本上仍然是积极的,不光⼉童癌症如此,
各年龄段的癌症都是如此。在发达国家,25年来的时间⾥,肺癌、结
肠癌、前列腺癌、霍奇⾦淋巴瘤、睾丸癌和乳腺癌的死亡率猛跌了
25%~90%。仅在美国,过去30年⾥死于癌症的⼈数就少了240万⼈
(相较于死亡率不变的情况)。
[26]

许多研究⼈员梦想着找到⼀种⽅法来检测⾎液、尿液或唾液中化
学成分的微⼩变化,在癌症早期还容易治疗的时候,就暴露出患癌的
端倪。“问题是,”沃姆尔说,“就算我们现在能及早检测出癌症,我
们也⽆法判断它是恶性还是良性的。绝⼤多数情况下,我们关注的是
癌症出现后的治疗,⽽不是从开始预防癌症。”据估计,全球的癌症研
究资⾦,只有不超过2%~3%⽤于预防 。 [27]

“你简直想象不出短短⼀代⼈⾥事情发⽣了多⼤的变化,”参观快
要结束时,沃姆尔若有所思地说,“你知道这些孩⼦⼤部分都能治愈,
可以回家重新过⾃⼰的⽣活,这真是世界上最叫⼈⼼满意⾜的事情
了。但要是他们最开始根本不必到这⾥来,那该是何等美妙啊!我的梦
想仅此⽽已。”
最初,“cancer”(癌症)指的是⼀切⽆法治愈的溃疡(sore),所以在词源上跟
[1]
溃疡病)相关。它更具体的现代含义,可以追溯到16世纪。这个词来⾃拉丁语⾥的
“canker”(
螃蟹,这就是天象星座及⻩道⼗⼆宫⾥相应的星座被称为巨蟹座的原因)。据说希腊
“crab”(
医⽣希波克拉底⽤这个词来形容肿瘤是因为肿瘤的形状让他想起了螃蟹。
[2] 谨慎的读者会注意到,所有这些百分⽐加起来超过了100%。之所以如此,⼀部分
原因在于,它们是估计值(有时⽐猜好不了多少),或出⾃不同的来源,还有⼀部分原因是同
⼀群⼈在计算时算了两次或三次。例如,⼀名患上致命肺癌的退休矿⼯,可能是由于他的⼯
作环境患癌,也可能是由于他吸烟40年患癌,或者两者兼⽽有之。很多时候,癌症的病因纯
属猜测。
第⼆⼗⼆章 医疗:“过度治疗”才
是健康的最⼤杀⼿

全科医⽣:你给琼斯做⼿术是为什么?
外科医⽣:100磅。
全科医⽣:不,我是说他得了什么?
外科医⽣:100磅。
幽默漫画杂志《潘趣》(Punch), 1925
——

我想简短介绍⼀下阿尔伯特·沙茨(Albert Schatz),如果说,有
⼀个⼈值得我们⽚刻的感激,⼀定⾮他莫属。沙茨⽣于1920年,逝
于2005年,来⾃康涅狄格州⼀⼾贫穷的农⺠家庭。他在新泽西州罗
格斯⼤学学习⼟壤⽣物学,不是因为他对⼟壤⼼怀热情,⽽是因为⾝
为犹太⼈,他必须符合⼤学的就读配额,⽽且他⽆法进⼊更好的⼤
学。他推断,不管他能从⼟壤肥⼒中学到些什么知识 ,⾄少回到家
[1]

⾥的农场会有些⽤武之地。
这种不公平待遇,竟然阴差阳错地挽救了许多⼈的⽣命,因为在
1943 年,还是学⽣的沙茨产⽣了⼀种直觉,认为⼟壤微⽣物兴许能
带来另⼀种抗⽣素,跟新诞⽣的⻘霉素并驾⻬驱。⻘霉素固然很有价
值,但对⼀种名叫⾰兰阴性菌的细菌不起作⽤。导致结核病的微⽣
物,就属于此类细菌。沙茨耐⼼地检验了上千份样本,不到⼀年的时
间,他就研制出了第⼀种能够消灭⾰兰阴性菌的药物——链霉素。这
是20世纪微⽣物学最重⼤的突破之⼀。 [1]

沙茨的指导员塞尔曼·⽡克斯曼(Selman Waksman)⽴即看到了
沙茨这⼀发现的潜⼒。他负责该药的临床试验,其间他让沙茨签署了
⼀份协议,将专利权转让给了罗格斯⼤学。不久之后,沙茨发现,⽡
克斯曼将这⼀发现的功劳全部揽到⾃⼰的头上,并阻⽌沙茨受邀参加
各种会议 ( 沙茨本该在这些会议上获得赞扬和关注 ) 。随着时间的推
移,沙茨还发现,⽡克斯曼本⼈并没有放弃专利权,⽽是从中获得了
每年⾼达数百万美元的丰厚利润分成。
由于⽆法得到任何满意的结果,沙茨最终起诉了⽡克斯曼和罗格
斯⼤学,并以胜诉告终。在和解协议中,他以共同发现者的⾝份得到
了部分版税和荣誉,但打官司本⾝毁了他:在那个年代,⼈们认为起
诉学术上级是很恶劣的举动。在好些年⾥,沙茨只能在宾⼣法尼亚州
⼀所⼩型农业院⾥就职。他的论⽂屡遭主流杂志拒稿。他写了⼀篇回
忆链霉素发现的⽂章,唯⼀愿意发表它的刊物是《巴基斯坦⽛科评
论》(Pakistan Dental Review)。
1952年,塞尔曼·⽡克斯曼被授予诺⻉尔⽣理学或医学奖 ,这 [2]

是现代科学史上最不公正的⼀件事。阿尔伯特·沙茨⼀⽆所得。终其⼀
⽣,⽡克斯曼都冒领着这⼀发现的功劳。不管是他的诺⻉尔奖获奖感
⾔,还是他在1958年发表的⾃传⾥,⽡克斯曼⼀句话也没有提到沙
茨,只是顺便说⾃⼰的发现得到过⼀名研究⽣的协助。1973年,⽡
克斯曼去世,多份讣告称他为“抗⽣素之⽗”,只可惜,他绝对不是。
⽡克斯曼去世20年后,美国微⽣物学会做了⼀次迟来的努⼒,邀
请沙茨在链霉素被发现50周年之际向学会发表演讲,以求弥补过失。
为了表彰他的成就,学会未经深思,便授予沙茨最⾼奖项:塞尔曼·⽡
克斯曼奖章。⼈⽣有时候真的太不公平。
如果说,这个故事有什么充满希望的寓意,那就是,不管怎么
说,医学总归实现了进步。多亏了成千上万像阿尔伯特·沙茨这样基本
上未获歌颂的⽆名英雄,在⼀代代⼈的努⼒下,我们抵御⾃然侵袭的
武器装备变得越来越强⼤。放眼全球,各地的⼈均寿命都显著提⾼,
令⼈欣慰地反映了上述事实。
据估计,全球⼈均预期寿命 在20世纪提⾼的幅度,相当于此前
[3]

8000 年的总和。美国男性的平均寿命从 1900 年的 46 岁增加到 20 世


纪末的74岁。同期美国⼥性进步更⼤,从48岁增加到了80岁。其他
地⽅的进展也令⼈惊叹。今天,⼀个在新加坡出⽣的⼥性预期寿命为
87.6岁,是她曾祖⺟预期寿命的两倍还多。如果把全球视为整体,男
性的预期寿命从1950年的48.1岁(这是可以追溯到的最早的可靠全球
记录)增⻓到今天的70.5岁;⼥性从52.9岁提⾼到75.6岁。20多个国
家和地区如今的⼈均预期寿命都⾼于80岁。位居榜⾸的是中国⾹港地
区(84.3岁),紧随其后的是⽇本(83.8岁)和意⼤利(83.5岁)。英国的
平均寿命为81.6岁,也相当不错,⽽美国的平均寿命要短上不少,仅
为78.6岁,具体原因将在下⾯进⾏讨论。不过,就全球范围⽽⾔,这
是个成功的故事,⼤多数国家,哪怕是发展中国家,在短短⼀两代⼈
的时间⾥,⼈均寿命提⾼了40%~60%。
我们的死亡原因也跟从前不⼀样了。以下表格对⽐了1900年和
今天的主要死因 ( 每⼀类后所附数字指的是每 10 万⼈⼝中的死亡⼈
数)。

1900 今天
肺炎和流感,202.2 ⼼脏病,192.9
肺结核,194.4 癌症,185.9
腹泻,142.7 呼吸道疾病,44.6
⼼脏病,137.4 中⻛,41.8
中⻛,106.9 事故,38.2
肾病,88.6 阿尔茨海默病,27.0
事故,72.3 糖尿病,22.3
癌症,64.0 肾病,16.3
衰⽼,50.2 肺炎和流感,16.2
⽩喉,40.3 ⾃杀,12.2
两个时代最显著的区别是,在1900年,近⼀半的死亡由传染病
引起,⽽现在只有3%。肺结核和⽩喉已经从现在的前10名中消失,
取⽽代之的是癌症和糖尿病。导致死亡的交通事故从第7位跃⾄第5
位,不是因为我们变得更笨了,⽽是因为其他原因已经从第⼀梯队中
消失了。同样道理,1900年,每10万⼈中有137.4⼈死于⼼脏病,
⽽今天,每10万⼈中有192.9⼈死于⼼脏病,数字虽然增⻓了40%,
但⼏乎完全是因为抢先置⼈于死地的其他疾病消失了。癌症的情况也
是⼀样。
必须指出,预期寿命数据存在问题。所有的死亡原因清单都多多
少少有些任意性,对⽼年⼈来说尤其如此,他们或许有许多衰弱的症
状,其中任何⼀种都可能导致他们死亡,同时,所有这些病症也必然
全都产⽣着影响。1993年,两名美国流⾏病学家威廉·费格(William
Foege) 和迈克尔 · ⻨⾦尼斯 (Michael McGinnis) 为《美国医学会杂
志》共同撰写了⼀篇著名的论⽂,他们指出,在死亡主要原因记录上
靠前的死因,如⼼脏病、糖尿病、癌症等,往往是其他条件导致的结
果,真正原因是死亡证明上并未列出的吸烟、不良饮⻝习惯、⾮法使
⽤毒品和其他⾏为因素。
另⼀个问题是,过去的死亡记录往往写得⾮常模糊,极具想象
⼒。 1881 年,作家兼旅⾏家乔治 · 博罗 (George Borrow) 在英国去
世,医⽣将他的死因列为“⾃然衰⽼”。谁说得出死因到底是什么?另
⼀些⼈的死因,被记录为“神经发热”“体液停滞”“⽛痛”和“惊吓”,以
及其他许多性质完全不确定的原因。这些含糊不清的说法,使得我们
⼏乎不可能对现在和过去的死因进⾏可靠的⽐较。就算是在上⾯的两
份清单⾥,也没⼈能判断1900年的衰⽼是不是和今天的阿尔茨海默
病多少有点类似。
同样必须记住的是,⼉童死亡率始终在扭曲历史上的预期寿命数
据。当我们读到1900年美国男性的预期寿命是46岁时,这并不意味
着⼤多数男性活到46岁就不⾏了。预期寿命很短是因为太多⼉童在婴
⼉期就夭折了,⽽这拖低了所有⼈的平均值。如果你已经度过了童年
期,活到⾼龄的概率也不算⼩。很多⼈早早就死掉了,但如果有⼈活
到⽼年,也绝不是什么奇迹。正如美国学者⻢琳·祖克(Marlene Zuk)
所说:“⽼年不是最近才出现的,但⽼年的共性却是最近才出现的。”
然⽽,近年来最令⼈振奋的进步是幼⼉死亡率的惊⼈进步。 1950
年,每1000名⼉童中有216名(⼏乎占1/4)5岁之前死亡。今天,⼉童
早夭率仅为38.9‰,是70年前的1/5。
即使考虑到所有的不确定因素,有⼀点是毫⽆疑问的:到20世纪
初,发达国家的⼈⺠已经享有了更⻓寿、更健康的⽣活前景。哈佛⼤
学⽣理学家劳伦斯·亨德森(Lawrence Henderson)有句名⾔:“到了
1900年⾄1912年之间的某个时期 ,⼀名随机的患者随机选择⼀位
[4]

医⽣给⾃⼰看病,前者从这场偶遇中受益的概率有史以来第⼀次超过
了50%。”历史学家和学者们多多少少达成了⼀项普遍的共识:进⼊
20 世纪之后,医学出现了转机,并随着这 100 年的推进变得越来越
好。
⼈们提出了许多理由,来解释这样的进步是怎样实现的。⻘霉素
和其他抗⽣素(如前⽂沙茨发明的链霉素)的出现,对传染病产⽣了显
⽽易⻅的重⼤影响,但随着20世纪的发展,其他药物也⼤量涌⼊市
场。到1950年,半数的处⽅药物是过去10年中发明或发现的。另⼀
个巨⼤的进步可以归功于疫苗。 1921 年,美国⼤约有 20 万⽩喉病
例;到20世纪80年代初,随着疫苗接种的普及,这⼀数字降⾄区区3
例。在⼤致同⼀时期,百⽇咳和⿇疹感染病例从每年约110万例降⾄
仅1500例。在疫苗接种出现之前,美国每年有2万⼈⾝患⼩⼉⿇痹
症。到了20世纪80年代,这⼀数字降⾄每年7⼈。根据英国诺⻉尔奖
得主⻢克斯 · 佩鲁茨的说法,疫苗在 20 世纪挽救的⽣命⽐抗⽣素更
多。从来没⼈怀疑过,这些伟⼤的进步都归功于医学科学。不过,20
世纪 60 年代初,⼀位名叫托⻢斯 · ⻨基⽂ (Thomas McKeown ,
1912—1988) 的英国流⾏病学家 再次研究了记录,注意到⼀些奇
[5]

怪的异常现象。在有效的治疗⼿段出现之前,死于恶性疾病(如结核
病、百⽇咳、⿇疹和猩红热等)的⼈数就已经开始下降了。在英国,肺
结核死亡⼈数从1828年的每百万⼈4000例下降到1900年的每百万
⼈ 1200 例, 1925 年下降到每百万⼈ 800 例 —— ⼀个世纪下降了
80%。医学⽆法解释这⼀切。同样是在没有疫苗或其他有效医疗⼲预
措施的条件下,⼉童猩红热死亡⼈数从1865年的每万⼈23例减少到
1935年的每万⼈仅1例。⻨基⽂认为,总的来说,医学带来的改善可
能仅占不到20%的原因,其余的都是卫⽣和饮⻝条件改善、⽣活⽅式
更加健康,甚⾄还有铁路兴起(铁路改善了⻝物的流通分配,为城市居
⺠带来了更新鲜的⾁类和蔬菜)带来的结果。
⻨基⽂的观点招致了⼤量批评 。反对者坚持认为,⻨基⽂在阐
[6]

述其观点时所举的疾病例⼦,经过了精⼼挑选,在太多地⽅忽视了医
疗保健进步所发挥的作⽤,或⾄少对其打了折扣。⻢克斯·佩鲁茨是批
评他的⼈之⼀,佩鲁茨令⼈信服地指出,19世纪的卫⽣标准根本没有
提⾼,相反,⼈们蜂拥⼊新兴⼯业化城市,居住在恶劣的环境中,进
⼀步拉低了卫⽣标准。举例来说,19世纪,纽约市的饮⽤⽔质量稳步
下降,甚⾄降到了危险的⽔平,到1900年,曼哈顿官⽅要求居⺠⽤
⽔之前必须烧开。直到第⼀次世界⼤战之前,曼哈顿才有了第⼀家过
滤⼯⼚。美国⼏乎所有其他主要城市地区全都处于相同的境况,⼈⼝
的增⻓超过了市政当局提供安全⽤⽔和⾼效排⽔系统的能⼒或意愿。
⽆论我们认为⼈均寿命延⻓的功劳该怎样分配,最重要的是,今
天我们⼏乎所有⼈都能更好地抵御从前让曾⽗⺟⼀辈⼈奄奄⼀息的传
染和疾病,⽽在需要的时候,我们也有更好的医疗保健可以求助。简
⽽⾔之,⽣活从未如此美好。
或者⾄少这么说,只要我们基本上进⼊了⼩康,⽣活就从未如此
美好过。如果说,今天的我们应该对⼀件事保持警惕和担忧的话,那
就是20世纪的利益分配是何等的不平等。英国⼈的预期寿命总体上或
许有了⼤幅增⻓,正如约翰·兰彻斯特(John Lanchester)在2017年
《伦敦书评》的⼀篇⽂章中所指出,今天,格拉斯哥东部的男性 平 [7]

均寿命只有54岁,⽐印度的男性还短9年。同样的道理,⼀个住在纽
约哈莱姆区的30岁⿊⼈男性,⽐⼀个孟加拉国30岁男性的死亡⻛险
要⾼得多。⽽且,跟你的想法不同,哈莱姆区的⿊⼈男性,不是死于
毒品或街头暴⼒,⽽是死于中⻛、⼼脏病、癌症或糖尿病。
在西⽅世界的⼏乎任何⼀座⼤城市,搭乘公共汽⻋或地铁,你都
可以在短短⼀趟⾏程⾥体验到类似的巨⼤差异。在巴黎,地铁B号线
皇后港站到法兰西⼤球场站之间,不过五站路,可后者居⺠在任何⼀
年⾥的死亡概率,都⽐前者居⺠要⾼82%。在伦敦,顺着地铁区域
线,从西敏寺站往东前进,每隔两站,⼈均预期寿命就缩短⼀年。在
密苏⾥州的圣路易斯,从繁华的克莱顿到前往市中⼼的杰夫-范德-卢
街区只须驱⻋⾏驶20分钟,但你每⾛1分钟,沿途居⺠的预期寿命就
会缩短1年,每⾛1英⾥,沿途居⺠的预期寿命就会缩短2年多。
关于当今世界的预期寿命,有两件事可以说得很⾃信。其⼀是,
富裕真的⼤有帮助。如果你⼈届中年,特别富裕,来⾃⼏乎任何⾼收
⼊国家,那么,你差不多准能活到80多岁。⼀个其他⽅⾯跟你完全⼀
样只是⽐你穷的⼈(跟你锻炼⼀样多,睡得⼀样多,饮⻝跟你同样健
康,只是银⾏存款⽐你少),可能⽐你早死10~15年。对同等⽣活⽅
式来说,这是很⼤的不同,只是没⼈说得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以肯定地说的第⼆点是,从预期寿命的⻆度看,做个美国⼈不
是个好主意。跟其他⼯业化国家的同龄⼈相⽐,哪怕富裕也帮不了你
的忙。⼀个随机选择的45~54岁的美国⼈,死于各种原因的概率是瑞
典同年龄段⼈的两倍多。想想看:如果你是个美国中年⼈,你早死的
⻛险,⽐瑞典乌普萨拉、斯德哥尔摩或林雪平等城市⼤街上随机挑出
来的路⼈的两倍还⾼。⽤其他国家来⽐较,情况也差不多。每⼀年,
美国每出现400名中年⼈死亡的案例 ,澳⼤利亚只出现220例,英
[8]

国只出现230例,德国290例,法国300例。
此类健康缺陷始于出⽣,并贯穿⼈的⼀⽣。美国孩⼦的童年死亡
率⽐其他发达国家⾼出70%。在富裕国家当中,美国⼏乎在所有医疗
健康指标上都处于或接近最差⽔平 ——慢性病、抑郁症、药物滥
[9]

⽤、杀⼈、少⼥怀孕、艾滋病流⾏率。就连囊性纤维症患者 ,如
[10]
果住在加拿⼤,平均寿命就⽐在美国⻓10年。最令⼈惊讶的⼀点或许
是,这些更糟糕的结果,不仅适⽤于贫困公⺠,也适⽤于富裕的、受
过⼤学教育的美国⽩⼈(⽐较对象是其他国家社会经济地位相当者)。
考虑到美国的医疗保健开⽀⽐其他任何国家都⾼(美国的⼈均医保
⽀出是世界上其他所有发达国家平均⽔平的2.5倍),这⼀切不免显得
有违直觉。美国⼈把总收⼊的 1/5 ( 每⼈每年 10,209 美元,总共
[11]

3.2 万亿美元 ) ⽤于医疗保健。医疗保健是全美第六⼤产业,提供了


1/6 的就业岗位。医疗保健在国家议程上的位置已经⾼得不能再⾼了
——除⾮你让全国每个⼈都穿上⽩⼤褂或医⽣制服。然⽽,尽管⽀出
慷慨,美国医院和医疗保健的整体质量也⽏庸置疑,但在全球预期寿
命排⾏榜上,美国仅排在第31位,落后于塞浦路斯、哥斯达黎加和智
利,仅领先于古巴和阿尔巴尼亚。
这样的悖论怎样解释呢?第⼀点(也是不可回避的⼀点)是,美国
⼈的⽣活⽅式⽐⼤多数其他国家的⼈更不健康,⽽且社会各阶层都如
此。艾伦·德茨基(Allan S. Detsky)在《纽约客》上指出:“就算是富
裕的美国⼈也⽆法躲开 饮⻝过量、缺乏运动、压⼒重重的⽣活⽅
[12]

式。”举例来说,荷兰或瑞典公⺠摄⼊的热量⽐普通美国⼈少20%左
右。这听起来似乎并不夸张,但⼀年下来,美国⼈就多摄⼊了25万卡
路⾥的热量。如果你每个星期多吃两块奶酪蛋糕,也能得到类似的增
幅。
美国的⽣活也更危险,尤其是对年轻⼈来说。美国⻘少年死于⻋
祸的概率是其他同类国家的2倍 ,死于枪击的概率是其他国家的82
[13]

倍。美国⼈⽐其他任何国家的⼈都喝更多的酒,开更多的⻋,对系安
全带⽐富裕国家的任何⼈(除了意⼤利⼈)都更不热⼼。⼏乎所有的发
达国家都要求摩托⻋⼿和乘客戴头盔。在美国,60%的州⽆此类规
定。有3个州不要求任何年龄的骑⼿戴头盔,还有16个州只要求20岁
以下的骑⼿戴头盔。等这些州的公⺠⼀成年,他们就可以在骑摩托时
让⻛吹过发丝(⽽且往往是在⼈⾏道上)了。戴头盔的骑⼿脑部受伤的
概率要低70% ,死于⻋祸的概率低40%。由于所有这些因素的影
[14]

响,美国每年每10万⼈中有11⼈死于交通事故,与之相⽐,英国为
3.1⼈,瑞典为3.4⼈,⽇本为4.3⼈。

美国真正有别于其他国家的地⽅在于其医疗保健的巨额成本。
《纽约时报》的⼀项调查发现,⾎管造影 在美国的平均成本为914
[15]

美元,在加拿⼤仅为35美元。美国的胰岛素价格是欧洲的6倍。在美
国,髋关节置换术的平均费⽤是40,364美元,⼏乎为西班⽛的6倍,
⽽美国的MRI扫描费⽤为1121美元,⽐荷兰的4倍还多。整套体系出
了名的笨拙和昂贵。美国⼤约有80万名执业医师,但⽀付系统的监
管,竟然需要2倍于此的⼈数。由此做出的必然结论是,在美国,更
⾼的医疗⽀出并不⼀定带来更好的药物,仅仅是成本更⾼罢了。
反过来说,⽀出过少也是有可能的,英国似乎决⼼在⾼收⼊国家
⾥执这⼀类情况的⽜⽿。在37个富裕国家中,英国的⼈均CT扫描仪
台数排名第35,⼈均MRI扫描仪台数在36个国家中排名第31,⼈均
病床数在41个国家中排名第35。2019年初,《英国医学杂志》报道
称,2010年⾄2017年期间削减医疗和社会保健预算导致英国近12万
⼈过早死亡,这是⼀项相当震惊的发现。
医疗质量有⼀个公认的衡量标准 ,那就是癌症5年存活率,这
[16]

⾥存在的差异很⼤。就结肠癌⽽⾔,韩国的5年存活率为71.8%,澳
⼤利亚为 70.6% ,⽽英国只有 60%( 美国稍好,但也好得有限,是
64.9%) 。对宫颈癌⽽⾔,排第⼀的⽇本 71.4% ,紧随其后的是丹⻨
69.1% ,美国位列中等,为 67% ,英国⼏乎垫底,为 63.8% 。对乳
腺癌⽽⾔,美国位居世界前茅,90.2%的受害者5年后还活着,表现
略⾼于澳⼤利亚(89.1%)和英国(85.6%)。值得指出的是,总体存活
数据可能掩盖了⼤量令⼈不安的种族差异。例如,就宫颈癌⽽⾔,美
国⽩⼈⼥性的5年存活率为69%,接近世界排名的前列,⽽⿊⼈⼥性
的5年存活率只有55%,落在世界排名的末尾(这⾥指的是⽆关贫富的
⿊⼈⼥性)。
综上所述,澳⼤利亚、新西兰、北欧国家和远东的富裕国家都做
得很好,其他欧洲国家也做得不错。对美国来说,结果喜忧参半。对
英国来说,癌症存活率很低,应该引起全国的关注。
然⽽,医学上没有任何简单的事情。如果考虑到过度治疗这个问
题,⼏乎所有地⽅的结果都变得明显复杂起来。⽏庸讳⾔,在历史的
⼤部分时期,医学的关注点都是让⽣病的⼈好转,但如今,有越来越
多的医⽣将精⼒投⼊到预防疾病的产⽣上,这样⼀来,医疗保健的局
⾯就发⽣了彻底的变化。有⼀个⽼掉⽛的笑话似乎特别适合放在这
⾥:
问:怎样定义“健康的⼈”?
答:还没检查过的⼈。
很多现代医疗保健背后的想法是,⼈再⼩⼼也不为过,做再多的
测试也不为过。这种逻辑认为,趁着潜在的问题还没变成坏事(不管可
能性是多么低),将之检查出来、处理或消灭掉,肯定会更好。这种⽅
法的缺点在于众所周知的假阳性问题。以乳腺癌筛查为例。研究表
明,在接受了乳腺癌筛查且没查出异样的⼥性中,有20%~30%其实
有肿瘤。但反过来说,筛查还常常发现没必要关注的肿瘤,导致不必
要的⼲预。肿瘤学家使⽤了“滞留时间”(sojourn time)这⼀概念,指
从筛查发现癌症到癌症显现之间的间隔。许多癌症都有很⻓的滞留
期,⽽且进展缓慢,患者⼏乎总是在癌症发作之前就死于其他原因
了。英国的⼀项研究发现,多达1/3的乳腺癌患者接受的治疗,可能
让她们⾝体残缺,甚⾄可能不必要地缩短她们的⽣命。
乳房X光⽚的成像其实很模糊。准确地阅读它们,是⼀项具有挑
战性的任务——甚⾄⽐许多医学专业⼈⼠意识到的更具挑战性。蒂莫
西·乔根森举了⼀个例⼦:如果有⼀名50岁的妇⼥,乳房X光检查呈阳
性,她患乳腺癌的概率是多少?160名妇科医⽣受邀做了评估 ,[17]

60%的⼈认为概率是⼗之⼋九。“实际上,这位⼥性患癌的概率仅为
1/10。”乔根森写道。值得注意的是,放射科医⽣的评估表现也并不
⽐妇科医⽣更好。
最遗憾的⼀点是,乳腺癌筛查并没有挽救太多⽣命。每1000名
接受筛查的⼥性中,有4⼈死于乳腺癌(要么是因为没有发现乳腺癌,
要么是因为乳腺癌的侵袭性太强,⽆法成功治愈)。⽽每1000名未曾
接受筛查的⼥性中,有5⼈死于乳腺癌。故此,筛查在每1000⼈⾥只
救了⼀个⼈。
男性的前列腺筛查,也有着类似令⼈不快的前景。前列腺是⼀个
⼩腺体,体积类似核桃,重量不到30克,主要负责产⽣和分配精液。
它紧紧地藏在膀胱旁(不⽤说,很难接近),周围包裹着尿道。前列腺
癌是男性癌症死亡的第⼆⼤原因(仅次于肺癌),⽽且随着男性步⼊50
岁或以上,患癌的情况会越发常⻅。问题是,前列腺癌的PSA检测并
不可靠,它测量的是⾎液中前列腺特异性抗原(PSA)这⼀化学物质的
⽔平。PSA值⾼,暗⽰有患癌的可能性,但仅仅是可能⽽已。确认癌
症是否存在的唯⼀⽅法是活组织切⽚检查,它需要将⼀枚⻓针从直肠
插⼊前列腺,然后取出多个组织样本。这样的检查过程,可不是所有
男⼈都能热情接受的。由于针头只能随机插⼊前列腺,能不能碰到肿
瘤纯属运⽓。就算确实发现了肿瘤,⽬前的技术也⽆法判断肿瘤是恶
性还是良性。根据这些不确定的信息,医⽣必须做出决定:是通过外
科⼿术切除前列腺(这是⼀项棘⼿的⼿术,结果往往令⼈沮丧),还是
通过放射治疗。20%~70%的男性接受治疗后会出现阳痿或尿失禁。
1/5的⼈只因为做了活检就出现了并发症。
亚利桑那⼤学的教授理查德·阿布林(Richard J. Ablin)写道,这
种测试“不⻅得⽐投硬币更靠得住”,他的确应该知道,毕竟1970年
发现前列腺特异性抗原的⼈就是他。他指出,美国男性每年在前列腺
检查上⾄少花掉了30亿美元,还补充说:“我从未想过⾃⼰40年前的
发现,会带来这样⼀场受利益驱动的灾难。”
有⼀份综合分析考察了6次随机对照试验(受试者包括382,000名
男性)发现,每1000名接受前列腺癌筛查的男性⾥,约有⼀⼈因此得
救,这对个⼈来说是个好消息,但对余⽣都要在失禁或不举中度过的
其他很多⼈来说就不怎么妙了——这些⼈⾥的绝⼤多数,接受了难熬
还很可能根本没⽤的治疗。
这并不是说男性不应该做PSA检查,⼥性不该接受乳腺癌筛查。
尽管存在缺陷,但它们仍然是现有的最佳⼯具,⽽且毫⽆疑问确实能
拯救⽣命,但那些接受筛查的⼈,或许应该对这些缺陷有个更清楚的
认识。以下建议适⽤于任何严重的医疗问题:如果你担⼼的话,应该
去找⼀位值得信任的医⽣咨询。
***

常规检查只能偶尔查出些病例,这种情况太常⻅了,以⾄于医⽣
们给它起名叫“偶发瘤”。美国国家医学院估计,每年有7650亿美元
(占医疗保健总⽀出的1/4)浪费在毫⽆意义的预防措施上。华盛顿州的
⼀项类似研究认为浪费的⽐例还要更⾼,接近50%,它还得出的结论
是,⾼达85%的术前实验室检查完全不必要。
在许多地⽅,因为害怕吃官司,以及部分医⽣夸⼤⾃⼰对收⼊的
渴望(这⼀点不能不提),加剧了过度治疗的问题。按作家兼医⽣杰罗
姆·格鲁普曼(Jerome Groopman)的说法,美国⼤多数医⽣“对治愈
不怎么上⼼,反倒更担⼼吃官司、更在乎提⾼⾃⼰的收⼊”。另⼀位评
论者更幽默地说:“⼀个⼈接受过度治疗 ,催肥了另⼀个⼈的腰
[18]

包。”
在这⽅⾯,制药业需要承担不少责任。制药公司通常会向推⼴⾃
家药物的医⽣提供丰厚的奖励。哈佛医学院的⻢西娅·安吉尔(Marcia
Angell)在《纽约书评》中写道:“⼤多数医⽣都以这样那样的⽅式接
受制药公司的钱财或礼物 。”⼀些公司花钱请医⽣到豪华度假村出
[19]

席会议,医⽣们只需要到那⾥去打打⾼尔夫球,好好享受⽣活,别的
什么也不⽤做。还有⼀些公司付钱给医⽣,让他们在并⾮其执笔的论
⽂上署名,或是对他们并未真正做过的“研究”给予奖励。安吉尔估
计,美国制药公司每年向医⽣⽀付的直接和间接费⽤总计“数百亿”美
元。
在医疗领域,我们已经进⼊了⼀个可谓离奇的阶段:制药公司⽣
产着完全符合其设计⽤意,却不⼀定有任何好处的药物。阿替洛尔
(atenolol)是个典型合适的例⼦,这是⼀种旨在降低⾎压的β受体阻滞
剂,⾃ 1976 年来就是⼴泛使⽤的处⽅药。 2004 年⼀项囊括了
24,000名患者的研究发现,阿替洛尔确实降低了⾎压,但较之完全不
治疗的情况,它并没有减少⼼脏病发作或死亡。服⽤阿替洛尔的⼈跟
其他所有⼈的死亡率⼀样,但正如⼀位观察⼈⼠所说:“他们只是死的
时候⾎压数据更好看 。”
[20]

制药公司做的事,不⻅得总是最符合道德的。2007年,普渡制
药公司因以虚假声明向患者推销阿⽚类药物奥施康定,付出了6亿美
元的罚款。默克公司因未披露其抗炎药万络(Vioxx)的问题,⽀付了
9.5 亿美元的罚款,并对其停⽌销售,但在此之前,万络可能导致了
多达14万例本可避免的⼼脏病发作。葛兰素史克公司⽬前保持着罚款
的纪录,它因⼀系列违规⾏为被罚30亿美元。但让我再次引⽤⻢西娅
安吉尔的话好了:“这些罚款⽆⾮是做⽣意的成本。”跟这些违规公司
·
被送上法庭之前所赚取的巨额利润相⽐,罚款⼏乎⽆关痛痒。
不管条件多么好,也不管有多么勤奋,药物开发天然地有些碰运
⽓的成分。各地的法律都要求研究⼈员先在动物⾝上试验药物,然后
再在⼈类⾝上进⾏试验,但动物并不⼀定能很好地替代⼈类,它们有
不同的新陈代谢,对刺激有不同的反应,感染不同的疾病。很多年
前,⼀位结核病研究员就注意到,“⽼⿏不咳嗽”。抗阿尔茨海默病的
药物测试,对这⼀点做了令⼈沮丧的充分说明。由于⾃然条件下⽼⿏
不会得阿尔茨海默病,研究⼈员必须先通过基因⼯程,让⽼⿏的⼤脑
中积累⼀种与⼈类阿尔茨海默病相关的特定蛋⽩质(即淀粉样蛋⽩)。
使⽤⼀种叫作BACE抑制剂的药物治疗这些经改造的⽼⿏时,它们积
聚的淀粉样蛋⽩消失了,这让研究⼈员⼤感兴奋。但把同样的药物⽤
到⼈类⾝上 ,反⽽加剧了受试者的痴呆症。2018年底,三家公司
[21]

宣布放弃BACE抑制剂的临床试验。
临床试验的另⼀个问题是,测试⼏乎总会排除掉那些患有其他病
症或正在服⽤其他药物的受试者,因为这些因素有可能会让结果变得
更复杂。这就是摆脱所谓混淆变量的设想。问题在于,就算药物测试
排除了混淆变量,现实⽣活中却总是充满混淆变量。这意味着许多可
能出现的后果并未进⾏过测试。⽐⽅说,我们很少会知道,同时服⽤
多种药物会发⽣些什么。⼀项研究发现,在英国,6.5%的住院病⼈
是因为碰到了药物副作⽤(⼤多是与其他药物同时服⽤所产⽣)。
所有的药物都是好处和⻛险参半的,⽽这些往往并未得到很好的
研究。⼈⼈都听说过,每天服⽤⼩剂量的阿司匹林,有助于预防⼼脏
病发作。情况的确如此,但程度相当有限。⼀项研究考察了连续5年
每天服⽤低剂量阿司匹林的⼈,免于⼼⾎管问题的概率是1/1667,免
于⾮致命⼼脏病发作的概率是 1/2002 ,免于⾮致命中⻛的概率是
1/3000,与此同时,服⽤者有1/3333年的概率遭受重⼤肠胃出⾎(换
⾔之,如果他们不曾连续 5 年每天服⽤低剂量阿司匹林本可免遭此
难)。因此,对⼤多数⼈来说 ,每天服⽤阿司匹林导致内出⾎的概
[22]

率,与免于⼼脏病发作或中⻛的概率相当,但实际上,⼈碰上两者的
⻛险都很⼩。
2018 年夏,⽜津⼤学的临床神经学教授彼得 · 罗思⻙尔 (Peter
Rothwell)和同事们发现,对体重70公⽄以上者,低剂量阿司匹林完
全⽆助于 减少⼼脏病或癌症⻛险,但仍构成同等严重内出⾎的⻛
[23]

险。事情变得更加令⼈困惑了。由于约80%的男性和50%的⼥性超过
了该体重阈值,看起来,有⾮常多的⼈不可能获得每⽇服⽤阿司匹林
的益处,同时还承担了所有的⻛险。罗思⻙尔建议,70公⽄以上的⼈
应该把剂量增加⼀倍 ( 每天服药两次⽽⾮⼀次 ) ,但这只是合理的猜
测。
我并不想贬低现代医学带来的⽏庸置疑的巨⼤益处,但不可否认
的事实是,它远⾮完美,在某些⽅⾯,也并未得到⼴泛理解。2013
年,⼀⽀国际研究团队调查了常⻅的医疗实践,发现146种“现⾏的标
准做法,要么毫⽆益处,要么还不如它所取代的前⾝”。澳⼤利亚的⼀
项类似研究发现,156种常⻅的医疗⽅法“可能不安全或⽆效”。
实际上,⼈类的健康不能光靠医学,医学也⽤不着这么做。其他
因素也会对结果产⽣重⼤影响,有时,这些因素真的很出⼈意料。以
“ 待⼈友善 ” 为例。 2016 年,新西兰⼀项针对糖尿病患者的研究发
现,如果患者评价⾃⼰的医⽣“极具同情⼼”,那么,他们出现严重并
发症的⽐例较之通常情况要低40%。⼀位评论员说,这简直可以“跟
最密集的糖尿病药物治疗相媲美了”。
⼀⾔以蔽之,同理⼼和常识这样的⽇常因素,跟最先进的技术设
备同样重要。⾄少在这个意义上,托⻢斯·⻨基⽂或许正说到了点⼦
上。
[1] ⾰兰阴性菌(Gram-negative)和⾰兰阳性菌(Gram-positive)⾥的“gram”不是重
量单位克。它来⾃丹⻨细菌学家汉斯·克⾥斯蒂安·⾰兰(Hans Christian Gram, 1853—
1938)。1884年,⾰兰发明了⼀种技术,通过在显微镜玻⽚上染⾊时的颜⾊来区分这两种细
菌。这两类细菌的区别在于它们细胞壁的厚度,以及抗体穿透其细胞壁的难易程度。
第⼆⼗三章 衰⽼和死亡:选择⽣
活⽅式,就是选择死亡⽅式

“ 合理饮⻝。经常锻炼。终有⼀死。”
——匿名
I

2011年越过了⼈类历史上⼀座有趣的⾥程碑。这⼀年,全球死
于⼼⼒衰竭、中⻛和糖尿病等⾮传染性疾病的⼈数,⾸次超过了 所[1]

有传染性疾病致死⼈数的总和。在我们所⽣活的时代,⼈多多少少死
于⾃⼰的⽣活⽅式之⼿。会怎么死,实际上是我们⾃⼰在做选择,尽
管当事者或许并没有怎么仔细思考、反省过。
约1/5的死亡是突然发⽣的,如⼼脏病发作或⻋祸,另有1/5是短
暂患病后迅速死亡。但绝⼤多数(约60%)是⻓期衰⽼的结果。我们活
得很久,我们死得也很久。2017年,《经济学⼈》悲观地指出:“65
岁之后死亡的美国⼈中,近1/3的⼈ 将在重症监护室度过⼈⽣的最
[2]

后3个⽉。”
毫⽆疑问,⼈的寿命⽐以往任何时候都⻓。在今天的美国,如果
你现年70岁,那么,你明年死亡的概率仅为2%。1940年,⼈在56
岁就达到了这⼀概率 。放眼整个发达世界,90%的⼈能活到65岁
[3]

的⽣⽇,⽽且绝⼤多数⼈⾝体健康。但如今,我们似乎已经达到了收
益递减的转折点。根据⼀项计算,就算我们明天能找到治愈所有癌症
的⽅法 ,⼈类的总体预期寿命只会增加3.2年。消除⼼脏病现存的
[4]

所有形式,也只会增加⼈5.5年的寿命。这是因为,死于这些疾病的
⼈⼤多已经⾜够年⻓,就算没了癌症或⼼脏病,也迟早会有别的疾病
把他们带⾛。在这⽅⾯,最⽣动的例⼦莫过于 阿尔茨海默病。根据
[5]

⽣物学家伦纳德·海弗⾥克(Leonard Hayflick)的说法,彻底根除它,
只会给⼈增加19天的预期寿命。
⼈类寿命的⼤幅延⻓,来得⾃有代价。丹尼尔·利伯曼指出:“⾃
1990年以来,⼈类寿命每增加1年 ,只有10个⽉是健康的。”在50
[6]

岁及以上⼈群中,已有近⼀半的⼈受累于慢性疼痛或残疾。我们很好
地延⻓了寿命,却并未很好地延⻓⽣活质量。⽼年⼈让经济付出了很
⼤的代价。在美国,⽼年⼈的⽐例 ,仅略⾼于总⼈⼝的1/10,却占
[7]

据了⼀半的医院床位,消耗了1/3的药品。据美国疾病控制中⼼的数
据,仅⽼年⼈摔倒⼀项,每年就给美国经济造成310亿美元的损失。
我们的退休⽣涯越来越⻓,但我们为养活退休所做的⼯作量却并
未增加。1945年以前出⽣的普通⼈,在告别⼈世之前仅有望享受8年
退休⽣活,但1971年出⽣的⼈,可以期待20多年的退休⽣活。按照
⽬前的发展趋势,1998年出⽣的⼈,预计可享受35年的退休⽣活。
但不管在什么年代,为退休⽣活提供经费的,始终是近40年的劳动。
⼤多数国家尚未开始正视所有这些不健康、不事⽣产的⽼年⼈带来的
⻓期成本。简⽽⾔之,⽼龄化向我们个⼈和社会都提出了⼤量的问
题。
慢下来,失去活⼒和弹性,⾃我修复能⼒陷⼊稳定⽽必然的衰退
(⼀句话,这就是衰⽼),是所有物种共同的固有现象:也就是说,它
始于⽣物体内部。到了某个时候,你的⾝体就决定⾛向衰⽼和死亡。
你可以采⽤谨慎的良性⽣活⽅式来稍微减缓这个过程,但不可能永远
逃避它。换句话说,⼀切都在⾛向衰亡。只不过,我们中有些⼈会更
快抵达那⼀天。
我们不知道为什么⽣物会变⽼——或者说,我们其实有许许多多
的设想,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哪⼀种正确。⼤约30年前,俄罗斯⽣物⽼
年学家若列斯·梅德⻙德夫 (Zhores Medvedev)统计出⼤约有300
[8]

种严肃的科学理论解释我们为什么会变⽼,⽽且,这个数字在此后的
⼏⼗年⾥有增⽆减。西班⽛⽡伦西亚⼤学的何塞·维纳(Jose Vina)和
同事们对当下的思考做了总结,认为理论可分为三⼤类:基因突变理
论(你的基因失灵,害死了你)、磨损理论(⾝体消耗⽤旧了)、细胞废
物积累理论(细胞积累了有毒副产物)。兴许是这三种因素共同发挥作
⽤,也可能其中任意两者是剩下的第三个因素的副作⽤。也说不定是
完全不同的东西。没⼈知道。
1961年,费城威斯塔研究所(Wistar Institute)的年轻研究员伦
纳德·海弗⾥克发现了⼀件在⾃⼰领域内⼏乎所有⼈都⽆法接受的事
情。海弗⾥克发现,培养的⼈类⼲细胞 (这指的是实验室⾥⽣⻓的细
[9]

胞,与活体细胞相对)只能分裂⼤约50次,之后就会神秘地失去继续
⽣⻓的能⼒。它们似乎有着预置的⽼死程序。这⼀现象,⽇后得名为
海弗⾥克极限(Hayflick limit)。这是⽣物学上的⼀个⾥程碑时刻,因
为这是第⼀次有⼈证明衰⽼是细胞内部发⽣的过程。海弗⾥克还发
现,他培养的细胞,冷冻后保存不管多⻓时间,⼀旦解冻恢复,仍会
精确地从冷冻之前的阶段开始衰⽼。很明显,细胞内部似乎有⼀种计
数装置,跟踪着它们分裂的次数。细胞居然拥有某种记忆形式,可倒
数出⾃⼰的灭亡时限——这个观点太过激进,遭到了⼏乎⼀致反对。
在⼤约10年时间⾥,海弗⾥克的发现毫⽆进展。但就在这时,加
州⼤学旧⾦⼭分校的⼀组研究⼈员发现,每条染⾊体末端⼀段名为端
粒的特殊DNA⽚段,起到了计数装置的作⽤。随着每⼀次细胞分裂,
端粒不断缩短,直到达到预定的⻓度(端粒的⻓度因细胞类型的不同⽽
有明显差异),细胞便死亡或失效。有了这⼀发现,海弗⾥克极限突然
变得可以接受了。⼈们称它为衰⽼的奥秘。如果能阻⽌端粒缩短,你
就能够阻⽌细胞衰⽼。各地的⽼年病学家都异常兴奋。
唉,多年来的后续研究表明,端粒缩短只是整个衰⽼过程的⼀⼩
部分。60岁以后,⼈的死亡⻛险每8年增加⼀倍。犹他⼤学遗传学家
的⼀项研究发现 ,端粒⻓度可能只占这种额外⻛险的4%。2017
[10]

年,⽼年病学家朱迪思·坎⽪西(Judith Campisi)对Stat杂志说:“如
果衰⽼完全是因为端粒 ,我们早就解决掉衰⽼问题了。”
[11]

事实证明,衰⽼不仅涉及端粒,端粒也不仅涉及衰⽼。端粒化学
由⼀种叫作端粒酶的酶进⾏调节,当细胞达到预定的分裂限额,端粒
酶就会关闭细胞。然⽽,在癌细胞中,端粒酶并不指⽰细胞停⽌分
裂,⽽是让细胞⽆休⽌地增殖。这提出了⼀种抗击癌症的可能性,以
细胞中的端粒酶为⽬标。总之,很明显,端粒不仅对理解衰⽼很重
要,对理解癌症也很重要,只不过,我们距离完全理解两者还有很⻓
的路要⾛。
在有关衰⽼的讨论⾥,我们还经常会看到另外两个术语,分别是
“⾃由基”和“抗氧化剂”(虽说多了这两个词,讨论也并不更⻅成效)。
⾃由基是新陈代谢过程中体内积累的少量细胞废物。它们是我们呼吸
氧⽓的副产物。⼀位毒理学家说过,“呼吸的⽣化代价就是衰⽼”。抗
氧化剂是⼀种能中和⾃由基的分⼦,所以,⼈们猜想,如果你能摄⼊
⼤量抗氧化剂补品,就能对抗衰⽼效应。遗憾的是,这种猜想并⽆科
学证据的⽀持。
要不是加利福尼亚⼀位叫作丹汉姆·哈曼(Denham Harman)的
研究化学家在 1945 年从妻⼦的《⼥⼠家庭杂志》 (Ladies' Home
Journal)上读到⼀篇有关衰⽼的⽂章,并由此构建了⼀套理论,认为
⾃由基和抗氧化剂是⼈类衰⽼的核⼼,我们⼤多数⼈恐怕都不会 [12]

听说这两个词。哈曼的设想不过是⼀种直觉,并且已被后续研究证明
是错误的,但不管怎样,它站稳了脚跟,不会消失了。如今,光是抗
氧化剂补品的销售额,⼀年就达到20亿美元。
2015 年,伦敦⼤学学院的⼤卫 · 格姆斯 (David Gems) 在接受
《⾃然》杂志采访时表⽰:“这是个巨⼤的骗局 。氧化和衰⽼的概
[13]

念之所以流传甚⼴,是因为靠它赚钱的⼈在为它续命。”
《纽约时报》指出:“⼀些研究甚⾄表明,抗氧化剂补品可能有
害。”2013年,业内重要学术刊物《抗氧化剂与氧化还原信号》杂志
指出:“补充抗氧化剂并不会降低 许多年龄相关疾病的发病率,在
[14]

某些情况下,它还增加了死亡⻛险。”在美国,还有⼀点相当特殊的额
外考虑,那就是⻝品和药物管理局对补剂⼏乎是没有监督的。只要补
剂不包含任何处⽅药,不会明显伤⼈或让⼈致死,制造商可以出售任
何东西。“⽆须保证纯度或效⼒,⽆须规定指导剂量,很多时候对产品
与正规药物⼀同服⽤可能产⽣的副作⽤不做提醒。”《科学美国⼈》上
的⼀篇⽂章这么说。产品可能有益,但不必证明。
尽管德纳姆·哈曼跟补品⾏业毫⽆关系,也不是抗氧化剂理论的代
⾔⼈,但他终⾝服⽤⾼剂量维⽣素C和E(这些都是抗氧化剂),吃⼤量
富含抗氧化剂的⽔果和蔬菜,必须说,这种做法显然没什么坏处。他
活到了98岁的⾼龄。
哪怕你拥有强健的⾝体,衰⽼都对我们所有⼈产⽣着不可避免的
后果。随着年龄的增⻓,膀胱弹性变差,容量⼤不如从前,这就是为
什么衰⽼的诅咒之⼀是⽼年⼈永远在寻找厕所。⽪肤也会失去弹性,
变得更⼲燥、更像⽪⾰。⾎管更容易破裂,形成瘀伤。免疫系统⽆法
像以前那样可靠地检测⼊侵者。⾊素细胞的数量通常会减少,⽽仍然
得以保留的细胞有时会变⼤,产⽣⽼年斑或褐⻩斑(这跟肝脏毫⽆关
系)。与⽪肤直接接壤的脂肪层也变薄了,使得⽼年⼈更难保暖。
更严重的是,每⼀次⼼跳泵出的⾎液量,随着年龄增⻓⽽逐渐下
降。如果没有其他东西先打垮你,你的⼼脏也会最终衰竭,这是个必
然。由于⼼脏输送的⾎液量减少,你的器官得到的⾎液也在减少。40
岁以后,流向肾脏的⾎液量 每年减少1%。到⼥性进⼊更年期时,
[15]

衰⽼的过程会体现得更加清晰。⼤多数动物停⽌繁殖后不久即告死
亡,⼈类的⼥性却不会(当然,感谢⽼天),她们⼤约有1/3的⼈⽣处于
更年期后的状态。我们是唯⼀存在更年期的灵⻓类动物,存在更年期
的动物本来就很少,我们便是其⼀。墨尔本弗洛⾥神经科学和⼼理健
康研究所使⽤绵⽺来研究更年期,原因也很简单:绵⽺差不多是我们
知道会经历更年期的唯⼀陆⽣动物了。还有两种鲸⻥也有更年期
。为什么动物会有更年期,是⼀个还没有答案的问题。
[16]

坏消息是,更年期是⼀种可怕的折磨。⼤约3/4的⼥性在更年期
会出现潮热(这是⼀种突如其来的暖热感,⼤多出现在胸及以上的部
位,由原因不明的激素变化所引起)。更年期与雌激素分泌的减少有
关,但即便是现在,仍然没有任何测试可以可靠地确定这种状况。⼥
性正在进⼊更年期(即⼀种叫作围绝经期的阶段)的最佳指标是,⽉经
变得不规律,她可能会产⽣⼀种“事情好像不⼤对劲的感觉”,英国⼥
作家罗斯·乔治(Rose George)在英国惠康基⾦会的刊物《⻢赛克》上
这么写道。
更年期和衰⽼本⾝同样神秘。⼈们为此提出了两种主要理论
,也即所谓的“⺟亲假说”和“祖⺟假说”。“⺟亲假说”认为,⽣孩
[17]

⼦既危险,对⺟亲的消耗⼜⼤,⽽随着⼥性的年龄增⻓,情况就越来
越严重。所以,更年期是⼀种保护策略。因为不再受分娩的折磨和⼲
扰,⼥性可以更好地专⼼维护⾃⾝健康,更好地抚养孩⼦们,让后者
进⼊⾃⼰⽣育⼒最强的岁数。这很⾃然地带来了“祖⺟假说”,也即⼥
性到了中年就停⽌⽣育,这样才能帮助⼦⼥养孩⼦。
顺便说⼀句,说更年期由 ⼥性耗尽了卵细胞⽽引发,纯粹是
[18]

胡扯。她们还有卵⼦,尽管肯定已经不太多了,但⾜够维持⽣育。因
此,触发更年期过程的,并⾮卵⼦的耗尽(可就连很多医⽣似乎都这么
相信)。没有⼈知道真正的诱因是什么。
II

年,纽约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医学院的⼀项研究 得出结
2016 [19]

论,⽆论医疗⽔平有多⼤进步,活到115岁以上的⼈都不会太多。另
⼀⽅⾯,华盛顿⼤学的古⽣物学家⻢特·凯伯莱恩(Matt Kaeberlein)
认为,今天的年轻⼈可能会⽐如今的⼈⻓寿50%,加利福尼亚州⼭景
城SENS研究基⾦会的⾸席科学家奥布⾥·德·格雷医⽣(Dr Aubrey de
Grey)更是相信,此刻还活着的⼀些⼈,有望活到1000岁。犹他⼤学
的遗传学家理查特·考森(Richard Cawthon)认为,这种寿命跨度,
⾄少在理论上存在可能。
我们只能拭⽬以待。能说的是,眼下,哪怕活到100岁,也是万
⾥挑⼀的事 。我们对超出这个岁数的⼈所知不多,部分原因在于
[20]

超出这个岁数的⼈本来也不多。加州⼤学洛杉矶分校的⽼年学研究⼩
组 想⽅设法地跟踪了全世界所有的超级百岁⽼⼈(也就是过完了⾃
[21]

⼰110岁⽣⽇的⼈)。但是,由于世界上很多地⽅的记录都很糟糕,再
加上⼈们出于种种原因,总希望外界认为⾃⼰⽐实际年龄更⼤,因
此,研究⼈员为这类俱乐部接纳候选⼈的时候,总是分外谨慎。通
常,研究⼩组的花名册上会有70位确认的超级百岁⽼⼈,但这⼤概是
全世界实际⼈数的⼀半。
你活到 110 岁的概率是 700 万分之⼀左右。⼥性的胜算⽐男性
⼤,⼥性活到110岁的概率是男性的10倍。⼥性总是⽐男性⻓寿,这
是个有趣的事实。考虑到男性不会死于分娩,这有些违背直觉。在历
史的⼤部分时期,男性也不会因为照料病⼈⽽受到传染。可在历史的
每⼀个时期、在研究⼈员考察过的每⼀个社会⾥,⼥性的平均寿命始
终⽐男性⻓⼏年。哪怕如今男⼥享受的医疗保健多少相同,⼥性仍然
⽐男性活得⻓。
据我们所知,世界上最⻓寿的⼈是普罗旺斯阿尔勒的珍妮·路易斯
·卡尔芒(Jeanne Louise Calment),她于1997年去世,享年122岁
⼜ 164 天。她不仅是第⼀个活到 122 岁的⼈,也是第⼀个活到 116
岁、117岁、118岁、119岁、120岁和121岁的⼈。卡尔芒⼀⽣都
过得悠悠闲闲:她的⽗亲是个富有的造船商,她的丈夫是个成功的商
⼈。她从没⼯作过。她⽐丈夫多活了半个多世纪,⽐⾃⼰唯⼀的孩⼦
(是个⼥⼉)多活了63年。卡尔芒抽了⼀辈⼦的烟,117岁才最终戒了
烟,⽽且哪怕在当时,她每天也会吸上两⽀。她每个星期吃1公⽄的
巧克⼒,但她直到⼈⽣最后⼀刻,都过得兴致勃勃,⾝体健康。进⼊
⽼年以后,她⾃豪⽽富有魅⼒地夸⼝说:“我⾝上只有⼀条皱纹,⽽且
我还坐在它上⾯。”卡尔芒还是历史上⼀桩判断失误得最厉害的交易
(但这桩交易让⼈甚感喜悦)的受益⼈。1965年,她陷⼊经济困境,同
意将公寓租给⼀名律师,每⽉收取 2500 法郎的租⾦直⾄去世。当
时,卡尔芒已经90岁了,在租房的律师眼⾥,这似乎是⼀笔挺不错的
交易。实际上,先⾛⼀步的反⽽是那位律师,在签订协议30年之后,
他⼀天也没住过那间公寓,反⽽付给卡尔芒90多万法郎。
与此同时,年龄最⼤的男性是⽇本⼈⽊村次郎右卫⻔,他于
2013 年去世,享年 116 岁⼜ 54 天。他退休前是⼀名为政府⼯作的通
信⼈员,过着平静的⽣活,退休后到京都附近的⼀座村庄居住了很⻓
时间。⽊村遵循健康的⽣活⽅式,但这同时也是数百万⽇本⼈的⽣活
⽅式。是什么使他活得⽐我们其他⼈⻓寿这么多呢?这个问题没有答
案,但家族基因似乎扮演了重要⻆⾊。丹尼尔·利伯曼告诉我,活到
80岁基本上是遵循健康⽣活⽅式的结果,但在那之后,就⼏乎完全是
基因的问题了。或者如纽约城市⼤学名誉教授伯纳德 · 斯塔尔
(Bernard Starr)所说:“确保⻓寿的最好办法就是选择你的⽗⺟。”

截⾄本书撰写时,地球上有3⼈年龄确定达到了115岁(2名⽇本
⼈、1名意⼤利⼈),还有3⼈年满114岁(2名法国⼈、1名⽇本⼈)。
有些⼈的寿命,⽐按任何已知标准推测所得都更⻓。乔·⻢钱特
(Jo Marchant) 在《⾃愈⼒的真相》 (Cure) ⼀书中指出,哥斯达黎加
⼈的个⼈财富只有美国⼈的1/5 ,拥有的医疗条件更差,但寿命却
[22]

更⻓。此外,在哥斯达黎加最贫困的尼科亚半岛,哪怕⼈们的肥胖率
和⾼⾎压率都要⾼得多,寿命却最⻓。当地⼈还拥有更⻓的端粒。理
论认为,他们得益于更紧密的社会关系和家庭关系。奇怪的是,研究
发现,如果他们独⾃⽣活或每周没能⾄少⻅⼀次孩⼦,端粒⻓度的优
势就消失了。这个离奇的事实说明,拥有良好和互相关爱的⼈际关
系,会切切实实地改变你的DNA。反过来说,2010年,美国的⼀项
研究发现,没有这样的关系,你死于任何原因的⻛险都会增加⼀倍。
III

1901年11⽉,在法兰克福的⼀家精神病院,⼀位名叫奥古斯特·
德特(Auguste Deter)的妇⼥来到病理学家兼精神病学家阿洛伊斯·阿
尔茨海默(Alois Alzheimer, 1864—1915)⾯前,抱怨⾃⼰的健忘
持续恶化。她能感觉到⾃⼰的个性逐渐失散,就像沙漏⾥的沙⼦⼀
样。“我弄丢了⾃⼰。”她哀伤地解释说。
脾⽓粗暴但⼼地善良的巴伐利亚⼈阿尔茨海默,戴着⼀副夹⿐眼
镜,嘴⾥叼着⼀⽀雪茄。对这位不幸⼥⼠不断恶化的病情,他⽆能为
⼒,这让他感到既困惑⼜沮丧。对阿尔茨海默来说,这是个悲伤的时
刻。与他结婚仅仅七年的妻⼦卡西莉亚,在这⼀年的早些时候去世
了,留给他三个要抚养的孩⼦。因此,当德特⾛进他的⽣活时,他不
得不同时应付⾃⼰最深切的哀恸,以及最严重的临床⽆能。此后的⼏
个星期,这位⼥⼠变得越来越困惑和激动,阿尔茨海默的任何治疗都
⽆法带来哪怕最轻微的缓解。
次年,阿尔茨海默搬到了慕尼⿊,接受了⼀份新的职位,但仍然
远程关注着德特夫⼈的病情,1906年,当她最终过世,阿尔茨海默
将她的⼤脑送去解剖。阿尔茨海默发现,这个可怜⼥⼈的⼤脑中充满
了⼤量遭到破坏的细胞。他在⼀次演讲和⼀篇论⽂中报告了这些发
现,从此与这种疾病产⽣了永久性的联系,尽管事实上,是他的⼀位
同事1910年⾸次将之称为“阿尔茨海默病”的。值得注意的是,阿尔
茨海默从德特夫⼈⼤脑⾥提取的组织样本保留下来,经过现代技术做
了重新研究,结果发现,她是受了⼀种不同于其他阿尔茨海默病患者
的基因突变所折磨。看起来,她所患上的病,有可能根本不是 阿 [23]

尔茨海默病,⽽是另⼀种名为异染性脑⽩质营养不良的遗传疾病。阿
尔茨海默⽣前并未完全理解⾃⼰发现的重要性。1915年,他死于严
重的感冒并发症,年仅51岁。
我们现在知道,阿尔茨海默病始于患者⼤脑中β-淀粉样蛋⽩斑块
的累积。没⼈确切知道淀粉样蛋⽩正常运转时对我们发挥着什么作
⽤,但⼀般认为,它们可能在形成记忆⽅⾯扮演着⼀定的⻆⾊。通
常,使⽤完之后,它们会被冲掉,不再需要。然⽽,在阿尔茨海默病
患者中,它们并没有完全清除,⽽是聚集成簇,也即俗称的斑块,妨
碍⼤脑正常运作。
到了疾病的后期,患者还会积累缠结的tau蛋⽩纤维,称为“tau
缠结”。tau蛋⽩与淀粉样蛋⽩的关系,以及⼆者与阿尔茨海默病的关
系,⾄今仍不确定,但关键是,患者会承受不可逆转的记忆稳步丧
失。在病情通常的发展过程中,阿尔茨海默病⾸先摧毁短期记忆,接
着转移到所有或⼤部分其他记忆,导致混乱、脾⽓暴躁、抑制能⼒丧
失,最终失去所有的⾝体功能,包括如何呼吸和吞咽。正如⼀位观察
者所说,到最后,“⼈会从肌⾁层⾯上忘记如何呼⽓”。可以这么说,
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会死两次——第⼀次是意识上的死亡,第⼆次是⾝
体上的死亡。
这⼀点在⼀个世纪前就已基本为⼈所知,但除此之外的⼀切就完
全不明朗了。令⼈困惑的事实是,没有淀粉样蛋⽩和 tau 蛋⽩的积
聚,仍有可能患上痴呆症,反过来说,淀粉样蛋⽩和tau蛋⽩积聚了
也有可能不患痴呆症。⼀项研究发现,⼤约30%的⽼年⼈ 有⼤量
[24]

的β-淀粉样蛋⽩积累,但并未表现出认知能⼒下降的迹象。
斑块和缠结或许不是导致这种疾病的原因,⽽只是它的“特征”,
也即疾病本⾝留下的碎屑。简单地说,没有⼈知道淀粉样蛋⽩和tau
蛋⽩的存在是因为患者制造了太多,还是因为患者未能将之充分清
除。由于缺乏共识,研究⼈员分为两⼤阵营:⼀个阵营主要指责β-淀
粉样蛋⽩(被挖苦地叫作“β-淀派”),另⼀个阵营主要指责tau蛋⽩(俗
称“tau派”)。有⼀件事我们知道,那就是斑块和缠结的积累⾮常缓
慢,⽽且早在痴呆症的迹象变得明显之前就开始积聚。因此,很明
显,治疗阿尔茨海默病的关键是,尽早赶在积累造成真正损害之前就
把它们处理掉。可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可以这么做的技术,甚⾄⽆
法确凿地诊断出阿尔茨海默病来。唯⼀能确认病情的办法是在患者死
后进⾏⼫检。
这⾥最⼤的谜团是,为什么有些⼈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有些⼈
没有。研究⼈员发现了若⼲种与阿尔茨海默病相关的基因,但⽆⼀是
直接导致⽣病的根源。单纯地变⽼,就⾜以极⼤地增加你对阿尔茨海
默病的易感性,但这⼀点,对⼏乎所有糟糕的事情都成⽴。你接受的
教育越多,患阿尔茨海默病的概率就越⼩,拥有不断探索的活跃⼤脑
(与年轻时在课堂上⻓时间地被动学习相对)⼏乎肯定可以阻挡阿尔茨
海默病的侵袭。在饮⻝健康、保持适度运动、维持合理体重、完全不
抽烟、不过量饮酒的⼈群⾥,各类的痴呆症都相当少⻅。良性的⽣活
并不能完全消除 阿尔茨海默病的⻛险,但能将之减少约60%。
[25]

阿尔茨海默病占所有痴呆症病例的60%~70%,据信影响着全球
⼤约5000万⼈,但阿尔茨海默病只是100多种通常很难区分的痴呆症
中的⼀种。例如,路易体痴呆症(它得名⾃弗雷德⾥希·路易医⽣,他
曾在德国与阿洛伊斯·阿尔茨海默共事过)跟阿尔茨海默病就很相似,
因为它们都涉及神经蛋⽩的紊乱。额颞叶痴呆症是⼤脑额叶和颞叶受
损(多由中⻛引起)导致的。它常带给患者的亲⼈巨⼤的悲伤,因为患
者通常会失去抑制⼒、丧失控制冲动的能⼒,做⼀些令⼈感到尴尬的
事情——如在公众场合脱⾐服、吃陌⽣⼈丢弃的⻝物、从超市偷东
西,等等。科尔萨科夫综合征得名⾃19世纪⼀位名叫谢尔盖·科尔萨
科夫(Sergei Korsakoff)的俄罗斯研究⼈员,这种痴呆症主要来⾃慢
性酒精中毒。
加到⼀起,65岁以上的⼈⾥会有1/3死于这样那样的痴呆症。它
给社会带来了巨⼤的代价,但令⼈困惑的是,各地的研究经费都严重
不⾜。在英国,痴呆症每年让国⺠健康服务破费 260亿英镑,但每
[26]

年只获得9000万英镑的研究经费,相⽐之下,⼼脏病的研究经费是
1.6亿英镑,癌症为5亿英镑。

⼏乎没有什么疾病⽐阿尔茨海默病更难治疗。它是导致⽼年⼈死
亡的第三常⻅病因,仅次于⼼脏病和癌症,⽽我们完全没有有效的治
疗⽅法。在临床试验中,针对阿尔茨海默病的药物失败率⾼达99.6%
,属于整个药理学领域中失败率最⾼之⼀。20世纪90年代末,许
[27]

多研究⼈员曾暗⽰即将出现治疗⽅法,但事实证明,⼈们想得太乐观
了。曾有⼀种很有希望的治疗⽅法,在测试时四名参与者染上了脑炎
(⼤脑的炎症),只得撤回。在第⼆⼗⼆章中我们提到过,部分问题在
于,阿尔茨海默病的试验只能在实验室⽼⿏⾝上进⾏,⽽⽼⿏并不会
得阿尔茨海默病,它们必须经过特殊的培育在⼤脑内⻓出斑块,⽽这
意味着,⽼⿏对药物的反应跟⼈类有所不同。许多制药公司现在已经
彻底放弃了这⼀领域的药物研制。2018年,辉瑞宣布退出阿尔茨海
默病和帕⾦森病的研究,对新英格兰的两家研究机构裁减300个⼯作
岗位。想想看,如果可怜的奥古斯特·德特夫⼈是今天去看医⽣,她能
得到的治疗也并不⽐120年前从阿洛伊斯·阿尔茨海默那⼉得到的好多
少,这真是发⼈深省啊!
IV

我们所有⼈,都会⾛到那⼀天。每天,全世界有 16 万⼈死亡
。这意味着每年约有6000万⼈死亡,⼤致相当于每年都死掉瑞
[28]

典、挪威、⽐利时、奥地利和澳⼤利亚的⼈⼝总和。反过来说,平均
⽽⾔,全球的死亡率是0.7%,这意味着,在任何⼀年⾥,每100⼈中
只有不到1⼈死亡。和其他种类的动物相⽐,我们⾮常擅⻓⽣存。
变⽼是⼀条通往死亡的确定道路。在西⽅世界,75%的⼈死于癌
症,90%死于肺炎,90%死于流感,80%死于65岁以上⼈⼠会碰到
的各种原因。有趣的是,在美国,⾃ 1951 年以来再没有⼈死于年
⽼,⾄少官⽅记录上再也没有,因为从那⼀年开始,死亡证明⾥剔除
了“⾼龄”死因。在英国,“⾼龄”仍然可⽤,尽管⽤得不太多。
对我们⼤多数⼈来说,死亡是能想象出的最可怕的事情。2016
年,⼩说家珍妮 · 迪斯基 (Jenny Diski) 因癌症即将迎接死亡,她为
《伦敦书评》写下了⼀系列动⼈的散⽂,论述知道死亡将⾄的“极度恐
惧”:“锋利的⽖⼦撕挖着内部的器官,所有可怕的事情都在刮割我、
侵蚀我、停驻在我的体内。”但我们似乎也有某种内置的防御机制。
2014 年,《临终关怀医学杂志》 (Journal of Palliative Medicine)
上发表的⼀项研究显⽰,50%~60%的绝症患者报告说,他们曾梦⻅
⾃⼰即将离世,梦境情绪强烈却⼜令⼈甚感宽慰。另⼀项研究发现了
死亡时⼤脑中化学物质激增的证据,这或许是濒死事件幸存者经
[29]

常报告的强烈体验产⽣的原因。
⼤多数垂死的⼈ 在⽣命的最后⼀两天都失去了吃喝的欲望,
[30]

有些⼈失去了说话的能⼒。当咳嗽或吞咽能⼒消失,他们往往会发出
⼀种刺⽿的声⾳,俗称“临死的哀鸣”(death rattle)。这听起来很难
受,但对那些经历过的⼈来说似乎并⾮如此。然⽽,死亡时的另⼀种
费⼒的呼吸,叫作“终末濒死呼吸” (agonal breathing),很可能
[31]

真的很痛苦。患者⽆法呼吸是因为⼼脏衰竭,终末濒死呼吸兴许只持
续⼏秒,但也可能⻓达40分钟甚⾄更久,⽆论是对患者本⼈还是对陪
伴在病床前的亲⼈来说,它都令⼈极其痛苦。有⼀种神经肌⾁阻断剂
可以让它停下来,但许多医⽣都不愿意开处⽅,因为这种药必然会加
速死亡,故此被视为不道德甚⾄不合法,哪怕死亡已经近在眼前。
我们对死亡分外敏感,并常常做出最孤注⼀掷的⾏为来推迟这不
可避免的事情。⼏乎在所有地⽅,都习惯对垂死之⼈进⾏过度治疗。
在美国死于癌症的⼈⾥,有1/8曾在⽣命的最后两周接受化疗,哪怕
此时早已不是化疗的有效期。三项独⽴的研究表明,如果癌症患者能
在⽣命的最后⼏周接受 的不是化疗⽽是姑息护理,实际上能多活
[32]

⼏天,少受些苦。
就算是预测垂死者的死亡,也并⾮易事。⻢萨诸塞⼤学医学院的
史蒂芬·哈奇医⽣(Dr Steven Hatch)写道:“⼀篇综述发现 ,即便
[33]

是在⾝患绝症、中位数存活期只有四周的病⼈当中,医⽣也只对25%
的病例正确地预测了⼀周之内的存活情况,⽽对另外25%的病例,医
⽣的预测错了四周以上!”
死亡显现得很快。⼏乎就在死亡的同时,⽪肤表⾯⽑细⾎管⾥的
⾎液就枯竭了,使得⼫体带有⼀种与死亡相关的、幽灵般的苍⽩。“⼀
个⼈的⼫体,⼀看就像 是业已离去的样⼦,确实也是那样。它了
[34]

⽆⽣⽓,没了⾊彩,不再充盈着希腊⼈称为‘pneuma'的⽣命灵⽓。”
舍温·努兰在《死亡之书》中这样写道。就算是从未⻅过⼫体的⼈,也
能⼀眼就认出死亡。
组织恶化⼏乎⽴刻就开始了,这就是为什么要赶紧“收获”(毫⽆疑
问,这是医学界最丑陋的字眼)器官以供移植。由于重⼒的作⽤,⾎液
汇聚到⾝体最靠下的部位,让那⾥的⽪肤变成紫⾊,形成“⼫斑”。内
部细胞破裂,酶外溢⽽出,开始名为“⾃溶”的⾃我消化过程。有些器
官的运转时间较⻓ 。肝脏在⼈死后会继续分解酒精,虽说它完全
[35]

不需要再这么做了。不同细胞的死亡速度也不⼀样。脑细胞⾛得很
快,不超过3~4分钟,但肌⾁和⽪肤细胞或许可以持续⼏⼩时——甚
⾄⼀整天。俗称“⼫僵”的著名肌⾁僵直,发⽣在死后30分钟到4⼩时
之间,从⾯部肌⾁开始,顺着⾝体逐渐向下、向外扩展到四肢。⼫僵
要持续⼀天左右。
⼀具⼫体仍然⽣机勃勃,只不过,它不再是你的⽣命。它属于你
留下的细菌,以及其他蜂拥⽽⾄的细菌。细菌吞噬⾝体,与此同时,
肠道细菌产⽣⼀系列的⽓体,包括甲烷、氨、硫化氢和⼆氧化硫,以
及⼀听名字就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胺和腐胺化合物。腐烂⼫体的⽓味
通常在两到三天内就会变得很难闻,如果天⽓热的话更加刺⿐。接
着,慢慢地,⽓味开始减轻,直到再没有剩余的⾁,因此也就没有任
何东西能产⽣⽓味了。当然,如果⼫体落⼊细菌⽆法⽣存繁殖的冰川
或泥炭沼地,整个过程会受到⼲扰;如果⼫体保存在⼲燥条件下,则
会变成⽊乃伊化的⼲⼫。顺便提⼀句,有⼈说头发和指甲死后还会继
续⽣⻓,这是个神话,从⽣理上也不可能。⼈死了以后,什么也不能
再⽣⻓了。
对选择⼟葬的⼈来说,在密封棺材⾥腐烂 需要很⻓时间——
[36]

有⼈估计,即便是没有做防腐处理的⼫体,腐烂也需要⽤掉5~40年
时间。普通的墓地⼀般只在 15年⾥有⼈来拜祭,故此,我们⼤多
[37]

数⼈从地球上消失的时间,要远远⻓于从他⼈的记忆⾥消失。100年
前,100个⼈⾥只有⼀个 选择⽕化,但今天,3/4的英国⼈和40%
[38]

的美国⼈都是⽕化的。如果你选择⽕化,你的⻣灰⼤概会有两公⽄
重。
就这样,你⾛了。但活着的时候⼀切挺好,不是吗?
注释及出处
如果有⼈希望核对事实,或阅读更多资料,请参考下⾯的内容。
如果是众所周知的或⼴为报道的事实(例如肝脏的功能),我不会特意
标注来源。总体⽽⾔,只有当论断很具体、存在争议,⼜或者有着别
的重要之处,我才会标注出来源。
第⼀章 制造⼀个⼈要花多少钱
[1] 总的来说,根据皇家化学学会的计算:构建⼀个本尼迪克特
· 康伯巴奇的复制品所花成本的信息,来⾃ Karen Ogilvie of the
Royal Society of Chemistry, London。

[2] 我们只需要 20 个钴原⼦: Emsley, Nature's Building


Blocks, p. 4.

[3] 我们现在知道,硒能制成两种重要的酶:同上, pp. 379-


380.

[4] 你的肝脏会受到⽆可挽回的毒害: Scientific American,


July 2015, p. 31.

[5] 2012 年,美国电视⽹ 在⽼牌科学节⽬《新星》(Nova)


PBS
⾥: Hunting the Elements', Nova, 4 April 2012.

[6] 听好了,你每天眨眼14,000次:McNeill, Face, p. 27.


[7] 把你所有⾎管的⻓度加起来:West, Scale, p. 152.
[8] 如果你把体内所有的DNA搓成:Pollack, Signs of Life, p.
19.

亿股DNA并排起来:同上。
[9] 200

[10] 它的化学名称⻓达 189,819 个字⺟: Ball, Stories of the


Invisible, p. 48.

[11] 没⼈知道我们体内有多少种蛋⽩质: Challoner, Cell, p.


38.

[12] 所有⼈类共享99.9%的DNA:Nature, 26 June 2014, p.


463.

[13] 我的
DNA 和你的
DNA 有着300 万〜 400 万个不同之处:
Arney,Herding Hemingway's Cats, p. 184.

[14] ⼀百来个只属于你的个⼈基因突变:New Scientist, 15


Sept. 2012,pp. 30-33.

[15] 有⼀种叫作 元件 的特殊短序列:


“Alu ” Mukherjee, Gene,
p.322; Ben-Barak, Invisible Kingdom, p. 174.

[16] 6 每 名吸烟者中就有5名不会患上肺癌:Nature, 24 March


2011, p. S2.

[17] 每天,你会有 〜 个细胞发⽣癌变:


1 5 Samuel Cheshier,
neurosurgeon and Stanford professor, quoted on Naked
Scientist podcast, 21 March 2017.

[18] 我们的⾝体是⼀个 37.2 万亿个细胞构成的宇宙: ‘An


Estimation of the Number of Cells in the Human Body',
Annals of Human Biology, Nov.-Dec.2013.

[19] 有数以千计 (8000 多种 ) 的事情可以扼杀我们: New


Yorker, 7 April 2014, pp. 38-39.

[20] 我 们 执 ⾏ 合 成 过 程 的 每 ⼀ 环 节 : Hafer, Not-So-


Intelligent Designer, p. 132.

第⼆章 ⽪肤:⼈体最⼤的器官
[1] 我们⽪肤接缝的地⽅不会破裂: Jablonski interview,
State College,Pa., 29 Feb. 2016.

[2] 我们⼤⼿⼤脚、漫不经⼼地挥霍着⽪肤: Andrews, Life


That Lives on Man, p. 31.

[3] 我们每个⼈,每年⾝后都会掉落下:同上,p. 166.


[4] “acne”⼀词的词源很不确定: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

[5] 它 们 可 以 检 测 到 轻 微 的 接 触 : Ackerman, Natural


History of the Senses, p. 83.

[6]你把铁锹插⼊碎⽯或沙⼟:Linden, Touch, p. 46.


[7] 很奇怪的是,我们没有任何湿润感受器: ‘The Magic of
Touch', The Uncommon Senses, BBC Radio 4, 27 March
2017.

[8] ⼥性⼿指的触觉敏感性远远⾼于男性: Linden, Touch, p.


73.
[9]⽪肤的颜⾊来⾃各种染料:Jablonski interview.
[10] 随着年龄的增⻓,它的⽣成会急剧放缓:Challoner, Cell,
p. 170.

[11]⿊⾊素是⼀种绝佳的天然防晒品:Jablonski interview.
[12] ⿊⾊素往往会对阳光做出⻓斑的反应:Jablonski, Living
Color, p. 14.

[13] 晒伤的红⾊:Jablonski, Skin, p. 17.


[14] 晒伤的正式名称是红斑:Smith, Body, p. 410.

[15] 这个过程叫⻩褐斑⾊素沉淀:Jablonski, Skin, p. 90.

[16] 全 球 有 50 % 的 ⼈ : Journal of Pharmacology and


Pharmacotherapeutics, April/June 2012; New Scientist, 9
Aug. 2014, pp. 34-37.

[17] 随 着 ⼈ 们 进 化 出 更 浅 的 肤 ⾊ : 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 press release, ‘Natural Selection Has Altered the
Appearance of Europeans over the Past 5000 Years', 11
March 2014.

[18] ⽪肤颜⾊发⽣改变的时间周期更⻓: Jablonski, Living


Color, p. 24.

[19]南美洲原住⺠的肤⾊:Jablonski, Skin, p. 91.


[20] 更难以解释的是南部⾮洲的科伊桑⼈:‘Rapid Evolution
of a Skin-Lightening Allele in Southern African KhoeSan',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26 Dec.
2018.

[21] ⼀个“切达⼈”已经拥有了“深到近乎⿊⾊的⽪肤”:‘First
Modern Britons Had “Dark to Black” Skin', Guardian,7 Feb.
2018.

[22] ⽤于进⾏分析的 DNA 分解得太厉害: New Scientist, 3


March 2018, p. 12.

[23] 我们其实跟猿类表亲们⼀样⽑发丛⽣:Jablonski, Skin, p.


19.

[24]我们估计有500万根⽑发:Linden, Touch, p. 216.


[25] 能 提 供 保 暖 、 缓 冲 和 伪 装 : It provides warmth,
cushioning, and camouflage: ‘The Naked Truth', Scientific
American, Feb. 2010.

[26] 哺乳动物有⽑,使得⽑发和⽪肤之间增加了⼀层有⽤的绝
缘空⽓:Ashcroft, Life at the Extremes, p. 157.
[27] 鸡 ⽪ 疙 瘩 也 能 让 哺 乳 动 物 的 ⽑ 发 直 ⽴ : Baylor
University Medical Center Proceedings, July 2012, p. 305.

[28] 但根据遗传学研究,⿊暗⾊素沉着:‘Why Are Humans


So Hairy?', New Scientist, 17 Oct. 2017.

[29] 因为它增加了头发表⾯和头⽪之间的空间厚度:Jablonski
interview.
[30] ⼈类似乎并没有信息素: ‘Do Human Pheromones
Actually Exist?', Science News, 7 March 2017.

[31] 次级⽑发是为了展⽰之⽤:Bainbridge, Teenagers, pp.


44-45.

[32] 我们每个⼈⼀⽣会⻓出⼤约 ⽶的头发: 8 The Curious


Cases of Rutherford and Fry, BBC Radio 4, 22 Aug. 2016.

[33] 该系统引⼊了 ⾯部照⽚ ”(mugshot) 的概念和做法:



Cole, Suspect Identities, p. 49.

[34] 头⼀个确定指纹独特性:Smith, Body, p. 409.


[35] 它们有助于抓握:Linden, Touch, p. 37.

[36] 为什么我们⻓时间洗澡时⼿指会起皱:‘Why Do We Get


Prune Fingers?', Smithsonian.com, 6 Aug. 2015.

[37] 这是⼀种叫作 ⽪纹病 的状况:


“ ” ‘Adermatoglyphia: The
Genetic Disorder of People Born Without Fingerprints',
Smithsonian, 14 Jan. 2014.

[38] ⼤多数四⾜动物靠喘⽓来冷却:Daniel E. Lieberman,


‘Human Locomotion and Heat Loss: An Evolutionary
Perspective', Comprehensive Physiology 5, no. 1 (Jan. 2015).

[39] 我们⼤部分体⽑的丧失:Jablonski, Living Color, p. 26.


[40] ⼀个体重 70 公⽄的男⼦: Stark, Last Breath, pp. 283-
285.
[41] 虽然盐只占汗液整体的⼀⼩部分:Ashcroft, Life at the
Extremes, p. 139.

[42]流汗是由肾上腺素的释放所激活的:同上,p. 122.
[43] 测谎检验就会测量情绪性出汗: Tallis, Kingdom of In?
nite Space, p. 23.

[44] 促成汗味的两种化学物质: Bainbridge, Teenagers, p.


48.

[45] 你⾝上的细菌数量:Andrews, Life That Lives on Man,


p. 11.

[46] 要让⼈的⼿达到安全清洁的状态: Gawande, Better,


pp. 14-15; What Is the Right Way to Wash Your Hands?',
Atlantic, 23 Jan. 2017.

[47] ⼀名志愿者⾝上居住着⼀种 …… 微⽣物: National


Geographic News, 14 Nov. 2012.

[48]抗菌皂的问题在于:Blaser, Missing Microbes, p. 200.


[49] 它们和我们⼀起⽣活的时间很⻓:David Shultz, ‘What
the Mites on Your Face Say About Where You Came From',
Science, 14 Dec. 2015, www.sciencemag.org.

[50] 关于抓挠的研究表明:Linden, Touch, p. 185.


[51] 最令⼈发狂的⼀种瘙痒形式:同上,pp. 187-189.
[52] 我们每个⼈的头上都有 10 万〜 15 万个⽑囊: Andrews,
Life That Lives on Man, pp. 38-39.

[53] ⼀种叫作⼆氢睾酮的激素:Baylor University Medical


Center Proceedings, July 2012, p. 305.

[54] 考虑到我们有些⼈是多么容易脱发:Andrews, Life That


Lives on Man, p. 42.

第三章 微⽣物:你和地球都是属于微⽣物的
[1] 要把氮利⽤起来:Ben-Barak, Invisible Kingdom, p. 58.

[2] ⼈ 类 ⽣ 成 20 种 消 化 酶 : Interview with Professor


Christopher Gardner of Stanford University, Palo Alto, 29 Jan.
2018.

[3] 细菌的平均重量是⼀张美元纸币的万亿分之⼀: Baylor


University Medical Center Proceedings, July 2014; West,
Scale, p. 1.

[4] 但细菌可以在彼此之间交换基因: Crawford, Invisible


Enemy, p. 14.

[5] 理论上,单个亲本细菌: Lane, Power, Sex, Suicide, p.


114.

[6] 三天之内,它的后代: Maddox, What Remains to Be


Discovered, p. 170.

[7] 如果你把地球上所有的微⽣物放在⼀堆: Crawford,


Invisible Enemy, p. 13.
[8] 很可能就有⼤约 40,000 种微⽣物:
‘Learning About Who
We Are', Nature, 14 June 2012; ‘Molecular-Phylogenetic
Characterization of Microbial Community Imbalances in
Human Inflammatory Bowel Diseases',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5 Aug. 2007.

[9] 你的私⼈微⽣物总重:Blaser, Missing Microbes, p. 25;


Ben-Barak, Invisible Kingdom, p. 13.

[10] 2016 年,来⾃以⾊列和加拿⼤的研究⼈员: Nature, 8


June 2016.

[11] 微⽣物群落可能具有惊⼈的个体特异性: ‘The Inside


Story',Nature, 28 May 2008.

[12] 只 有 1415 种 微 ⽣ 物 会 引 起 ⼈ 类 疾 病 : Crawford,


Invisible Enemy, pp. 15-16; Pasternak, Molecules Within Us,
p. 143.

有必要记住,所有这些微⽣物在其历史和遗传⽅⾯⼏乎没
[13]
有任何共同之处:‘The Microbes Within,' Nature, 25 Feb. 2015.
[14] 疱疹病毒已经延续了: ‘They Reproduce, but They
Don?t Eat, Breathe, or Excrete', London Review of Books, 9
March 2001.

[15] 如果你把⼀个病毒吹成⽹球⼤⼩:Ben-Barak, Invisible


Kingdom, p. 4.

[16] 起初他称这种神秘因⼦为“传染活液”:Roossinck, Virus,


p. 13.
[17]病毒有数⼗万种:Economist, 24 June 2017, p. 76.
[18] 当普鲁克特发现 …… 不免令⼈⼤感震惊: Zimmer,
Planet of Viruses, pp. 42-44.

[19] 光是海洋病毒,如果将它们挨个摆放在⼀起:Crawford,
Deadly Companions, p. 13.

[20] 毫 ⽆ 疑 问 , 感 冒 在 冬 天 ⽐ 在 夏 天 更 常 ⻅ : ‘Cold
Comfort', New Yorker, 11 March 2002, p. 42.

[21] 感冒不是单纯的⼀种疾病: ‘Unraveling the Key to a


Cold Virus's Effectiveness', New York Times, 8 Jan. 2015.

[22] ⼀项实验为⼀名志愿者的⿐孔安装了⼀种装置: ‘Cold


Comfort', p. 45.

[23] 在 亚 利 桑 那 ⼤ 学 进 ⾏ 的 ⼀ 项 类 似 研 究 中 : Baylor
University Medical Center Proceedings, Jan. 2017, p. 127.

[24] 在现实世界中,这种感染: ‘Germs Thrive at Work,


Too', Wall Street Journal, 30 Sept. 2014.

[25] 让微⽣物茁壮成⻓的地⽅是座椅的织物: Nature, 25


June 2015, p. 400.

[26] 数⼗年来都只存在于加拿⼤不列颠哥伦⽐亚省的隐球菌:
Scientific American, Dec. 2013, p. 47.

[27] ⼀ 个 有 趣 的 例 ⼦ : ‘Giant Viruses', American


Scientist, JulyAug. 2011; Zimmer, Planet of Viruses, pp. 89-
91; ‘The Discovery and Characterization of Mimivirus, the
Largest Known Virus and Putative Pneumonia Agent',
Emerging Infections, 21 May 2007; ‘Ironmonger Who Found
a Unique Colony', Daily Telegraph, 15 Oct. 2004; Bradford
Telegraph and Argus, 15 Oct. 2014; ‘Out on a Limb’, Nature,
4 Aug. 2011.

[28] 他著名的同事⻢克斯 冯 佩滕科弗对此⼼存怀疑,强烈反


· ·
对: Le Fanu, Rise and Fall of Modern Medicine, p. 179.

[29] 砷凡纳明仅对⼏种东西(主要是梅毒)有效:Journal of
Antimicrobial Chemotherapy 71 (2016).

[30] ⽜津⼤学的⾸席研究员: Lax, Mould in Dr Florey's


Coat, pp. 77-79.

[31] 他不像是个能做出任何重⼤科学发现的⼈: Oxford


Dictionary of National Biography, s.v. ‘Chain, Sir Ernst
Boris?.

[32] 到 1941 年初,他们终于有了⾜够的⻘霉素: Le Fanu,


Rise and Fall of Modern Medicine, pp. 3-12; Economist, 21
May 2016, p. 19.

[33] 实验室助理玛丽 · 亨特: ‘Penicillin Comes to Peoria',


Historynet, 2 June 2014.

[34] ⾃那天以后,⼈们⽣产的每⼀丁点⻘霉素: Blaser,


Missing Microbes, p. 60; ‘The Real Story Behind Penicillin',
PBS NewsHour website, 27 Sept. 2013.
[35] 英国发现者们⼗分懊恼地发现: Oxford Dictionary of
National Biography, s.v. ‘Florey, Howard Walter'.

[36] 尽管共同分享了诺⻉尔奖,钱恩:Oxford Dictionary of


National Biography, s.v. ‘Chain, Sir Ernst Boris?.

[37]对⼴谱细菌的攻击:New Yorker, 22 Oct.2012, p. 36.


[38] 格兰特最终被送进了耶鲁纽⿊⽂医院: Interview with
Michael Kinch, Washington University of St Louis, 18 April
2018.

[39] 治疗 70 %的急性⽀⽓管炎病例都开出了抗⽣素处
⽅ : ‘Superbug: An Epidemic Begins’, Harvard Magazine,
May-June 2014.

[40] ⼤多数美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饮⻝中摄⼊了⼆⼿抗
⽣ 素 : Blaser, Missing Microbes, p. 85; Baylor University
Medical Center Proceedings, July 2012, p. 306.

[41] 瑞 典 于 1986 年 禁 ⽌ 农 ⽤ 抗 ⽣ 素 : Blaser, Missing


Microbes, p. 84.

[42] 1977 年,美国⻝品和药物管理局: Baylor University


Medical Center Proceedings, July 2012, p. 306.

[43] 感染性疾病的死亡率⼀直在上升:Bakalar, Where the


Germs Are, pp. 5-6.

[44] 它们不仅稳扎稳打地变得更具耐药性:‘Don't Pick Your


Nose', London Review of Books, July 2004.
[45] 新 的 耐 药 形 式 : ‘World Super Germ Born in
Guildford', Daily Telegraph, 26 Aug. 2001;‘Squashing
Superbugs', Scientific American, July 2009.

[46] 今天,MRSA及近亲:‘A Dearth in Innovation for Key


Drugs', New York Times, 22 July 2014.

[47] CRE 感染能杀死⼀半左右的受害者: Nature, 25 July


2013, p. 394. 47 ‘It's just too expensive for them': Kinch
interview;‘Resistance Is Futile', Atlantic, 15 Oct. 2011.

[48] 在 全 世 界 最 ⼤ 的 18 家 制 药 公 司 ⾥ , 除 了 两 家 例
外: ‘Antibiotic Resistance Is Worrisome, but Not Hopeless',
New York Times, 8 March 2016.

[49] 按照⽬前的传播速度:BBC Inside Science, BBC Radio


4, 9 June2016; Chemistry World, March 2018, p. 51.

[50] ⽣产出带群体感应的药物: New Scientist, 14 Dec.


2013, p. 36.

[51] 但它们是地球上最丰富的⽣物粒⼦: ‘Reengineering


Life', Discovery, BBC Radio 4, 8 May 2017.

第四章 ⼤脑:你的⼤脑80%都是⽔
[1] ⼤ 脑 的 稠 度 : ‘Thanks for the Memory',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5 Oct. 2006; Lieberman, Evolution of the
Human Head, p. 211.
[2] 总的来说,⼈类⼤脑可以容纳: ‘Solving the Brain',
Nature Neuroscience, 17 July 2013.

[3] 它只占我们体重的2%:Allen, Lives of the Brain, p. 188.


[4] ⼤脑是我们所有器官⾥最为昂贵的: Bribiescas, Men, p.
42.

[5]⼤脑最⾼效的⼯作⽅式:Winston, Human Mind, p. 210.


[6] 这个数字似乎应该是 86 亿: ‘Myths That Will Not Die',
Nature, 17 Dec. 2015.

[7] 1 ⽴⽅厘⽶脑组织⾥:Eagleman, Incognito, p. 2.


[8] 它分为两个半球: Ashcroft, Spark of Life, p. 227;
Allen, Lives of the Brain, p. 19.

[9] 颞叶上的六个区域: ‘How Your Brain Recognizes All


Those Faces', Smithsonian.com, 6 June 2017.

[10] 虽然⼩脑只占颅腔的10%:Allen, Lives of the Brain,


p. 14; Zeman, Consciousness, p. 57; Ashcroft, Spark of Life,
pp. 228-229.

[11] ⼈的衰⽼快慢速度:‘A Tiny Part of the Brain Appears


to Orchestrate the Whole Body's Aging', Stat, July 2017.

[12] 杏仁核遭到破坏的⼈:O?Sullivan, Brainstorm, p. 91.


[13] 噩梦兴许只是: ‘What Are Dreams?', Nova, PBS, 24
Nov. 2009.
[14] 眼睛每秒向⼤脑发送1000亿个信号:‘Attention', New
Yorker, 1 Oct. 2014.

[15]只有⼤约10%的信息:Nature, 20 April 2017, p. 296.


[16] 我们有⼀种⽆法抵挡的印象: Le Fanu, Why Us', p.
199. 58 implant entirely false memories in people's heads:
Guardian, 4 Dec. 2003, p. 8.

[17] ⼀年后,⼼理学家向: New Scientist, 14 May 2011,


p. 39. 58 The mind breaks each memory: Bainbridge,
Beyond the Zonules of Zinn, p. 287.

[18] ⼀个⼀闪⽽过的念头: Lieberman, Evolution of the


Human Head, p. 183.

[19] 这些记忆碎⽚: Le Fanu, Why Us', p. 213; Winston,


Human Mind, p. 82.

[20] 它更像是维基百科⻚⾯:The Why Factor, BBC World


Service, 6 Sept. 2013.

[21] 美国都会举办⼀场全国记忆⼤赛:Nature, 7 April 2011,


p. 33.

[22] 这⼀设想,主要来⾃:Draaisma, Forgetting, pp. 163-


170; ‘Memory', National Geographic, Nov. 2007.

[23] 我 们 对 记 忆 的 许 多 认 识 , 来 ⾃ : ‘The Man Who


Couldn't Remember', Nova, PBS, 1 June 2009; ‘How Memory
Speaks',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22 May 2014; New
Scientist, 28 Nov. 2015, p. 36.

[24] 神经科学的历史上,还很少有:Nature Neuroscience,


Feb. 2010, p. 139.

[25] 却⼀次次地错过晋升:Neurosurgery, Jan. 2011, pp. 6-


11.

[26] ⽩质和灰质的:Ashcroft, Spark of Life, p. 229.


[27] ⼈只使⽤了⼤脑10%的说法:Scienti?c American, Aug.
2011, p. 35.

[28] ⻘少年⼤脑中的神经连接只: ‘Get Knitting', London


Review of Books, 18 Aug. 2005.

[29] ⻘少年死亡的主要原因:New Yorker, 31 Aug. 2015, p.


85.

[30] 棘⼿之处就在于没有确定的⽅法:‘Human Brains Make


New Nerve Cells', Science News, 5 April 2018; All Things
Considered transcript, National Public Radio, 17 March 2018.

[31]剩下1/3的⼤脑:Le Fanu, Why Us', p. 192.


[32] 如果你要设计⼀台泵动⾎液的有机机器: ‘The Mystery
of Consciousness',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2 Nov. 1995.

[33] 19 世纪80年代,……通过⼀系列⼿术:Dittrich, Patient


H.M., p. 79.
[34] 莫尼斯近乎完美地⽰范了: ‘Unkind Cuts',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24 April 1986.

[35] ⼿术⾮常粗暴: ‘The Lobotomy Files: One Doctor's


Legacy', Wall Street Journal, 12 Dec. 2013.

[36] 弗⾥曼是个精神科医⽣,没有外科⼿术的施术资质:El-
Hai, Lobotomist, p. 209.

[37] ⼤约2/3并未从中获益:同上,p. 171.


[38] 他最恶名远扬的失败:同上,pp. 173-174.

[39] ⼤脑严密地被保护性的颅⻣包裹着: Sanghavi, Map of


the Child, p. 107; Bainbridge, Beyond the Zonules of Zinn,
pp. 233-235.

[40] 名 为 对 侧 外 伤 损 伤 : Lieberman, Evolution of the


Human Head, p. 217.

[41] 在英国,直到1970年,法令全书中仍将癫痫:Literary
Review, Aug. 2016, p. 36.

[42] 癫痫的历史可以概括: British Medical Journal 315


(1997).

[43] 卡普格拉斯综合征的患者: ‘Can the Brain Explain


Your Mind?',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24 March 2011.

[44] 克鲁尔 布西综合征的受害者会产⽣:‘Urge', New York


-
Review of Books, 24 Sept. 2015.
[45]最离奇的或许要算是:Sternberg, NeuroLogic, p. 133.
[46] ⽽闭锁综合征⼜与上述所有情况完全不同: Owen, Into
the Grey Zone, p. 4.

[47] 显 然 ⽆ 从 得 知 : ‘The Mind Reader', Nature


Neuroscience,13 June 2014.

[48] 或许这⽆⾮是因为我们的⽣活⽅式不像过去那么⽣猛活
跃 : Lieberman, Evolution of the Human Head, p. 556; ‘If
Modern Humans Are So Smart, Why Are Our Brains
Shrinking?', Discover, 20 Jan. 2011.

第五章 头:没有头⼈能活多久
[1] 苏格兰⼥王玛丽的头 …… 需要三记⼤⼒猛砍: Larson,
Severed, p. 13.

[2]夏洛特·柯尔黛于1793年:同上,p. 246.
[3] 戴维斯太出名了: Australian Indigenous Law Review,
no. 92 (2007); New Literatures Review, University of
Melbourne, Oct. 2004.

[4] 他确信,⼈的智⼒:Anthropological Review, Oct. 1868,


pp. 386-394.

[5] 他将之称为 “ 蒙古症 ” : Blakelaw and Jennett, Oxford


Companion to the Body, p. 249; Oxford Dictionary of
National Biography.
斯蒂芬 · 杰 · 古尔德 (Stephen Jay Gould) 在《⼈的错误量
[6]
度》 (The Mismeasure of Man) 中引⽤过: Gould, Mismeasure
of Man, p. 138.

[7] 1861 年,他对⼀位中⻛患者进⾏⼫检: Le Fanu, Why


Us', p. 180;

‘The Inferiority Complex',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22


Oct. 1981.

[8] 没有任何两名权威:See McNeill, Face, p. 180; Perrett,


In Your Face, p. 21; ‘A Conversation with Paul Ekman', New
York Times, 5 Aug. 2003.

[9]刚从⼦宫诞⽣的婴⼉:McNeill, Face, p. 4.
[10] 尽管这种变化⼩到⽆法被有意识地察觉到:同上,p. 26.

[11] 法国解剖学家杜乡 · 布伦: New Yorker, 12 Jan. 2015, p.


35.

[12]⼈⼈都有微表情:‘Conversation with Paul Ekman?.


[13] 选 择 了 ⽣ 动 活 泼 的 ⼩ 眉 ⽑ : ‘Scientists Have an
Intriguing New Theory About Our Eyebrows and Foreheads',
Vox, 9 April 2018.

[14] 蒙娜丽莎看起来很神秘的原因之⼀: Perrett, In Your


Face, p. 18.

[15] 外⿐和错综复杂的⿐窦:Lieberman, Evolution of the


Human Head, p. 312.
[16] 我们内部有多达 33 种系统: The Uncommon Senses,
BBC Radio 4, 20 March 2017.

[17] ⾃⼰的⽩细胞:
‘Blue Sky Sprites', Naked Scientists,
podcast,17 May 2016; ‘Evolution of the Human Eye',
Scienti?c American, July 2011, p. 53.

它们的学术名字叫“muscae volitantes”(如果你想向别
[18]
⼈炫耀的话 ) ,直译其实就是 “ ⻜蚊 ” : ‘Meet the Culprits Behind
Bright Lights and Strange Floaters in Your Vision',
Smithsonian.com, 24 Dec. 2014.

[19]如果你⼿拿⼀颗⼈类眼球:McNeill, Face, p. 24.


[20] 在⼤众意识⾥赢得所有功劳的晶状体: Davies, Life
Unfolding, p. 231.

[21] 眼泪不仅可以保持眼睑的流畅滑动:Lutz, Crying, pp. 67-


68.

[22]你每天会产⽣5〜10盎司的眼泪:同上,p. 69.
[23] 眼⽩的正式名称叫巩膜: Lieberman, Evolution of the
Human Head, p. 388.

[24] 他们的主要问题还不在于世界黯淡苍⽩: ‘Outcasts of


the Islands',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6 March 1997.

[25] 很 久 以 后 , 灵 ⻓ 类 动 物 重 新 演 化 出 了 : National
Geographic, Feb. 2016, p. 56.
[26] 眼睛的运动叫作扫视: New Scientist, 14 May 2011,
p. 356; Eagleman, Brain, p. 60.

[27] 维多利亚时代的⾃然主义者有时会将此视为:Blakelaw
and Jennett, Oxford Companion to the Body, p. 82; Roberts,
Incredible Unlikeliness of Being, p. 114; Eagleman,
Incognito, p. 32.

[28] 它们是我们古代祖先的下颌⻣骼: Shubin, Your Inner


Fish, pp. 160-162.

[29] 压⼒波哪怕只将⿎膜震动了:Goldsmith, Discord, pp. 6-


7.

从可觉察的最安静声⾳,到最响亮的声⾳:同上,p. 161.
[30]

[31] 这意味着,所有声波:Bathurst, Sound, pp. 28-29.

[32] 这个词是由英国邮政总局的托⻢斯·富勤·珀沃斯上校创造
的:同上,p. 124.
[33] 当我们从旋转⽊⻢上跳下来时,会感到头晕:
Bainbridge, Beyond the Zonules of Zinn, p. 110.

[34] 如果⻓时间或严重地失去平衡: Francis, Adventures in


Human Being, p. 63.

[35] 30 岁以下的年轻⼈,有⼀半: ‘World Without Scent',


Atlantic,12 Sept. 2015.

[36] 嗅 觉 是 ⼀ ⻔ 孤 ⼉ 科 学 : Interview with Gary


Beauchamp, Monell Chemical Senses Center, Philadelphia,
2016.

[37] 受体是被共振所激活的:Al-Khalili and McFadden, Life


on the Edge, pp. 158-159.

[38] ⾹蕉包含了 300 种挥发物: Shepherd,


Neurogastronomy, pp. 34-37.

[39] 西红柿有 400 种: Gilbert, What the Nose Knows, p.


45.

[40] 烤焦的杏仁味:Brooks, At the Edge of Uncertainty, p.


149.

[41] ⽢草的⽓味:‘Secret of Liquorice Smell Unravelled',


Chemistry World, Jan. 2017.

[42] 1927 年由波⼠顿的两位化学⼯程师⾸次提出的:


Holmes, Flavor, p. 49.

[43] 2014 年,巴黎第六⼤学以及纽约洛克菲勒⼤学的研究⼈


员:Science, 21 March 2014.
[44] 这 些 说 法 没 有 依 据 : ‘Snif?ng Out Answers: A
Conversation with Markus Meister', Caltech press release, 8
July 2015. (https://www.caltech.edu/ about/news/sniffing-
out-answers-conversationmarkus-meister-47229).

[45] 某些⽓味能强烈唤起记忆:Monell website, ‘Olfaction


Primer: How Smell Works?.
[46] 加利福尼亚⼤学伯克利分校的研究⼈员:‘Mechanisms
of Scent Tracking in Humans', Nature, 4 Jan. 2007.

种⽓味,对其中的5种:Holmes, Flavor, p. 63.


[47] 15

[48] 婴 ⼉ 和 ⺟ 亲 同 样 很 擅 ⻓ : Gilbert, What the Nose


Knows, p. 63.

[49] 阿尔茨海默病的早期症状之⼀:Platoni, We Have the


Technology, p. 39.

[50] 90% 再也未能恢复:Blodgett, Remembering Smell, p.


19.

第六章 嘴:⼈是最容易被噎死的动物
[1] 玩 耍 当 中 : ‘Pro?les', New Yorker, 9 Sept. 1953;
Vaughan, Isambard Kingdom Brunel, pp. 196-197.

[2] 他就头⼀个提出假设:Birkhead, Most Perfect Thing, p.


150.

[3]解剖学家在说到:Collis, Living with a Stranger, p. 20.


[4] 哽噎窒息也是今天美国第四⼤意外死亡的常⻅原因:
Lieberman, Evolution of the Human Head, p. 297.

[5] 亨利 · 海姆⽴克是个有着表演天赋的⼈: ‘The Choke


Artist', New Republic, 23 April 2007; New York Times
obituary, 23 April 2007.
[6] 2374 种误⼊⽓管难以消化的异物: Cappello, Swallow,
pp. 4-6; New York Times, 11 Jan. 2011.

[7] 杰克逊都是个孤零零的冷酷男⼦: Annals of Thoracic


Surgery 57 (1994), pp. 502-505.

[8] ⼀名典型的成年⼈,每天分泌:‘Gut Health May Begin


in the Mouth', Harvard Magazine, 20 Oct. 2017.

[9] 我们⼀⽣中分泌⼤约30,000升唾液:Tallis, Kingdom of


Infinite Space, p. 25.

[10] ⼀ 种 叫 作 “ 唾 液 镇 痛 剂 ”(opiorphin) 的 强 效 ⽌ 痛
药:‘Natural Painkiller Found in Human Spit', Nature, 13 Nov.
2006.

[11] 我们睡觉时产⽣的唾液很少:Enders, Gut, p. 22.


[12] 多达 150 种不同的化合物: Scienti?c American, May
2013, p. 20.

[13] ⼤约1000种细菌:同上。
[14] 道 森 的 研 究 ⼩ 组 发 现 , 吹 蛋 糕 蜡 烛 : Clemson
University press release, ‘A True Food Myth Buster', 13 Dec.
2011.

[15] ⽛⻮被称为 “ 现成的化⽯ ” : Ungar, Evolution's Bite, p.


5.

[16] ⼀ 名 典 型 成 年 男 性 : Lieberman, Evolution of the


Human Head, p. 226.
[17] 它们有着最强的再⽣能⼒: New Scientist, 16 March
2013, p. 45.

[18] 可追溯回……⼀本教科书:Nature, 21 June 2012, p. S2.


[19] ⾝体在肠道和喉咙⾥有跟嘴⾥⼀样的味觉受体: Roach,
Gulp, p. 46.

[20] 也发现了味觉受体: New Scientist, 8 Aug. 2015, pp.


40-41.

[21] 含有⼀种叫作河豚毒素的毒药: Ashcroft, Life at the


Extremes, p. 54; ‘Last Supper?', Guardian, 5 Aug. 2016.

[22] 英国作家尼古拉斯 · 埃⽂斯: ‘I Wanted to Die. It Was


So Grim', Daily Telegraph, 2 Aug. 2011.

[23] 我们有⼤约10,000 个味觉受体: ‘A Matter of Taste?',


Chemistry World, Feb. 2017; Holmes, Flavor, p. 83; ‘Fire-
Eaters', New Yorker, 4 Nov. 2013.

[24] 有⼀种经纯化的摩洛哥种⼤戟科植物:Holmes, Flavor, p.


85.

[25] ⼤量⻝⽤辣椒素的中国成年⼈: Baylor University


Medical Center Proceedings, Jan. 2016, p. 47.

[26] ⼀些权威⼈⼠认为: New Scientist, 8 Aug. 2015, pp.


40-41.

[27] 如今,味之素早已成为⾏业巨头: Mouritsen and


Styrbk, Umami, p. 28.
[28] 据说,⽓味⾄少占滋味:Holmes, Flavor, p. 21.
[29] 学 ⽣ ⽆ ⼀ 例 外 地 为 两 种 葡 萄 酒 列 出 了 : BMC
Neuroscience, 18 Sept. 2007.

[30] 如果⼀种橙汁饮料是红⾊: Scienti?c American, Jan.


2013, p. 69.

[31] 存 在 更 ⼴ 泛 的 争 议 : Lieberman, Evolution of the


Human Head, p. 315.

[32]它内部和周围有9根软⻣:同上,p. 284.
[33] 19世纪德国最杰出的⼀位外科医⽣约翰·迪芬巴赫:‘The
Paralysis of Stuttering',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26 April
2012.

第七章 ⼼脏和⾎液:你分不分⼿和⼼脏可没有半点关系
[1] “ 停了 ” :引⾃ ‘In the Hands of Any Fool', London
Review of Books, 3 July 1997.

[2] 这个符号最初是在:Peto, Heart, p. 30.


[3] 你的⼼脏每⼩时派送:Nuland, How We Die, p. 22.

[4] 据计算:Morris, Bodywatching, p. 11.

[5] 在 ⼼ 脏 泵 出 的 所 有 ⾎ 液 ⾥ : Blakelaw and Jennett,


Oxford Companion to the Body, pp. 88-89.
[6] 每当你站起⾝:The Curious Cases of Rutherford and
Fry, BBC Radio 4, 13 Sept. 2016.

[7] 早 期 有 关 ⾎ 压 的 很 多 研 究 : Amidon and Amidon,


Sublime Engine, p. 116; Oxford Dictionary of National
Biography, s.v. ‘Hales, Stephen?.

[8] 进⼊ 20 世纪很久以后: ‘Why So Many of Us Die of


Heart Disease', Atlantic, 6 March 2018.

[9] 2017 年 , 美 国 ⼼ 脏 协 会 : ‘New Blood Pressure


Guidelines Put Half of US Adults in Unhealthy Range',
Science News, 13 Nov. 2017.

[10] ⾄少有5000万美国⼈:Amidon and Amidon, Sublime


Engine, p. 227.

[11] 仅 在 美 国 : Health, United States, 2016, DHSS


Publication No. 2017-1232, May 2017.

[12] ⼼脏病发作和⼼脏骤停: Wolpert, You?re Looking


Very Well, p. 18; ‘Don?t Try This at Home', London Review of
Books, 29 Aug. 2013.

[13] ⼤约1/4的受害者:Baylor University Medical Center


Proceedings, April 2017, p. 240.

[14] ⼥性⽐男性更容易出现: Brooks, At the Edge of


Uncertainty, pp. 104-105.
[15] 东南亚的赫蒙族⼈: Amidon and Amidon, Sublime
Engine, pp. 191-192.

[16] 肥厚性⼼肌病症是: ‘When Genetic Autopsies Go


Awry', Atlantic, 11 Oct. 2016.

[17] 触发公众意识的事件: Pearson, Life Project, pp. 101-


103.

[18] 弗雷明汉研究项⽬招募了 5000 名本地成年⼈:同上,


framinghamheartstudy.org.

[19]就把导管插⼊了⾃⼰⼿臂的动脉:Nourse, Body, p. 85.


[20] 制造⼀台能⼈⼯给⾎液充氧的机器: Le Fanu, Rise and
Fall of Modern Medicine, p. 95;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biographical memoir by Harris B. Schumacher Jr,
Washington, DC, 1982.

[21] 1958 年,瑞典⼯程师儒尼 · 艾尔姆奎斯特: Ashcroft,


Spark of Life, pp. 152-153.

[22] 2000 年 , 法 ⽡ 洛 罗 ⾃ 杀 ⾝ 亡 : New York Times


obituary, 21 Aug. 2000; ‘Interview: Dr. Steven E. Nissen',
Take One Step, PBS, Aug. 2006, www.pbs.org.

[23] 为了摘下⼀颗还在跳动的⼼脏: Baylor University


Medical Center Proceedings, Oct. 2017, p. 476.

[24] 弗雷的样本中含有⼀种真菌多孔⽊霉:同上,p. 247.


[25] 成功率达到了80%:Le Fanu, Rise and Fall of Modern
Medicine, p. 102.

[26] 今天,全球每年要进⾏ 4000 〜 5000 次⼼脏移植⼿术:


Amidon and Amidon, Sublime Engine, pp. 198-199.

[27] 这名年轻⼥⼦的⽗⺟认为: Economist, 28 April 2018,


p. 56.

[28] 每年因⼼脏病⽽死的美国⼈,跟 …… ⼀样多: Kinch,


Prescription for Change, p. 112.

[29] 到2000年,美国每年要进⾏100万例预防性球囊成形术:
Welch, Less Medicine, More Health, pp. 34-36.

[30]这就是美式医疗最糟糕的地⽅:同上,p. 38.
[31] ⼀个刚出⽣的婴⼉只含有⼤约半品脱⾎液:Collis, Living
with a Stranger, p. 28.

[32] ⼈ 体 的 ⾎ 管 共 有 约 25,000 英 ⾥ ⻓ : Pasternak,


Molecules Within Us, p. 58.

[33] ⼀滴⾎:Hill, Blood, pp. 14-15.


[34] 在美国,⾎浆销售:Economist, 12 May 2018, p. 12.

[35] ⾎ 红 蛋 ⽩ 有 ⼀ 种 奇 怪 且 危 险 的 癖 好 : Annals of
Medicine, New Yorker, 31 Jan. 1970.

[36] 每⼀颗红细胞都将在你⾝体⾥穿梭: Blakelaw and


Jennett, Oxford Companion to the Body, p. 85.
[37] 在严重的出⾎中: Miller, Body in Question, pp. 121-
122.

[38] 还在免疫反应和组织再⽣中发挥着重要作⽤:Nature, 28
Sept.

2017, p. S 13.

[39] ⼏乎所有哈维的同⾏都认为:Zimmer, Soul Made Flesh,


p. 74.

哈维不理解呼吸作⽤,所以⽆法解释⾎液的⽤途,以及它
[40]
为什么要流动:Wootton, Bad Medicine, pp. 95-98.
[41] 罗尔 …… 便将⼤约半品脱活⽺的鲜⾎,输⼊了: ‘An
Account of the Experiment of Transfusion, Practised upon a
Man in London', Proceedings of the Royal Society of London,
9 Dec. 1667.

[42]让⾎液冷却散发:Zimmer, Soul Made Flesh, p. 152.


[43] 我观察到,放⾎最多的⼈恢复得也最快: ‘Politics of
Yellow Fever in Alexander Hamilton's America', US National
Library of Medicine, undated.
(https://www.nlm.nih.gov/exhibition/politicsofyellowfever/
collection-transcript14.html).

[44] 威廉·奥斯勒……是……教科书《医学原理与实践》的作
者:
‘An Autopsy of Dr. Osler',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25
May 2000.

[45] 虽说所有⼈都把最后⼀组读成:Nourse, Body, p. 184.


[46] 抗原总共有 400 多种: Sanghavi, Map of the Child, p.
64.

[47] “ ⾎液是⼀种活组织 ” : Dr Allan Doctor interview,


Oxford, 18 Sept. 2018.

[48] 50 多年来: ‘The Quest for One of Science's Holy


Grails: Arti?cial Blood', Stat, 27 Feb. 2017; ‘Red Blood Cell
Substitutes', Chemistry World, 16 Feb. 2018.

[49] 节省了 160 万美元的成本: ‘Save Blood, Save Lives',


Nature, 2 April 2015.

第⼋章 化学部⻔:三个⽉还你⼀个新的肝
[1] 有个 12 岁的男孩饿得太厉害了: Bliss, Discovery of
Insulin, p. 37.

[2]构思有误、执⾏有误、阐释有误:同上,pp. 12-13.
[3] 《发现胰岛素》: ‘The Pissing Evile', London Review
of Books, 1 Dec. 1983.

[4] 患者的肠道微⽣物不平衡:‘Cause and Effect', Nature,


17 May 2012.
[5] 从 1980 年到 2014 年 …… 成年⼈数量: Nature, 26 May
2016, p. 460.

[6] 这意味着胰岛素⽔平: ‘The Edmonton Protocol', New


Yorker, 10 Feb. 2003.

[7] 我爱激素:Interviews with Dr John Wass, Oxford, 21


March and 17 Sept. 2018.

[8] 斯 塔 林 …… 创 造 出 “hormone” : Sengoopta, Most


Secret Quintessence of Life, p. 4.

[9] 历 史 上 最 著 名 的 受 害 者 是 : Journal of Clinical


Endocrinology and Metabolism, 1 Dec. 2006, pp. 4849-4853;
‘The Medical Ordeals of JFK', Atlantic, Dec. 2002.

[10] 在给⼈类施⽤催产素的临床测试中: Nature, 25 June


2015, pp. 410-412.

[11] 或许没⼈⽐:Biographical Memoirs of Fellows of the


Royal Society, London, Nov. 1998; New York Times obituary,
19 Jan. 1995.

[12] 睾酮到底怎样缩短了男性的⽣命: Bribiescas, Men, p.


202.

[13] ⼤量的证据表明它: New Scientist, 16 May 2015, p.


32.

[14] ⾮酒精性脂肪性肝病:Nature, 23 Nov. 2017, p. S85;


Annals of Internal Medicine, 6 Nov. 2018.
[15] 它们每天处理⼤约 180 升⽔: Pasternak, Molecules
Within Us, p. 60.

[16] 随着年龄的增加,膀胱会失去弹性: Nuland, How We


Die, p. 55.

[17] 尿液世界同样存在微⽣物: Nature, 9 Nov. 2017, p.


S40.

[18] 历史上最著名的碎⽯术: Tomalin, Samuel Pepys, pp.


60-65.

[19] 佩⽪斯⼀直 …… 纪念⾃⼰的幸存⽇: ‘Samuel Pepys


and His Stones', Annals of the Royal College of Surgeons 59
(1977).

第九章 解剖和⻣骼:三块肌⾁造就⼈类⽂明
[1] 你来感受⼀下。本·奥利维尔医⽣对我说:Dr Ben Ollivere
interview, Nottingham, 23-24 June 2017.

[2] 美国爆发了⼀件⼩⼩的丑闻:‘Yale Students and Dental


Professor Took Sel?e with Severed Heads', Guardian, 5 Feb.
2018.

[3] 伟⼤的解剖学家安德烈·维萨⾥:Wootton, Bad Medicine,


p. 74.

[4] 在英格兰,威廉·哈维:Larson, Severed, p. 217.


[5] 法罗⽪奥和罪犯⼀起:Wootton, Bad Medicine, p. 91.
[6] 他 的 所 有 插 图 都 必 须 : Baylor University Medical
Center Proceedings, Oct. 2009, pp. 342-345.

[7] 经常运动为什么有助于避免阿尔茨海默病: ‘Do Our


Bones In?uence Our Minds?', New Yorker, 1 Nov. 2013.

[8] 让⼈站起来只需要 100 块肌⾁: Collis, Living with a


Stranger, p. 56.

[9] 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研究表明: NASA information


sheet,

‘Muscle Atrophy?.

[10] 查尔斯 · ⻉尔爵⼠: Oxford Dictionary of National


Biography, s.v.

‘Bell, Sir Charles?.

[11] 我们的拇指⾥有:Roberts, Incredible Unlikeliness of


Being, pp. 333-335.

[12] 我 们 的 ⼤ 部 分 认 识 来 ⾃ : Francis, Adventures in


Human Being,pp. 126-127.

[13] ⼈类的步⾏速度平均为:‘Gait Analysis: Principles and


Applications', American Academy of Orthopaedic Surgeons,
Oct. 1995.

[14] 鸵⻦为了解决这个问题:Taylor, Body by Darwin, p. 85.


[15] 年仅 18 岁: Medawar, Uniqueness of the Individual,
p. 109.

[16] 60 %的成年⼈:Wall, Pain, pp. 100-101.


[17] 外科医⽣每年要进⾏超过 80 万例关节置换⼿术: ‘The
Coming Revolution in Knee Repair', Scienti?c American,
March 2015.

[18] ⼏乎没有⼈听说过查恩利: Le Fanu, Rise and Fall of


Modern Medicine, pp. 104-108.

[19] 3/4 的男性和⼀半的⼥性:Wolpert, You?re Looking Very


Well, p. 21.

第⼗章 为什么只有⼈选择了直⽴⾏⾛
[1] 2016 年,得克萨斯⼤学 的⼈ 类学 家: ‘Perimortem
Fractures in Lucy Suggest Mortality from Fall Out of Tall
Tree', Nature, 22 Sept. 2016.

[2] ⿊猩猩使⽤的能量⽐⼈类使⽤的多四倍: Lieberman,


Story of the Human Body, p. 42.

[3] 化⽯证据表明,早期⼈类:‘The Evolution of Marathon


Running', Sports Medicine 37, no. 4-5 (2007); ‘Elastic Energy
Storage in the Shoulder and the Evolution of High-Speed
Throwing inHomo', Nature, 27 June 2013.

[4] 杰⾥⽶·莫⾥斯确信:Jeremy Morris obituary, New York


Times, 7 Nov. 2009.
[5] 经常散步可将⼼脏病发作或中⻛的⻛险降低:New Yorker,
20 May 2013, p. 46.

[6] 每天活动⼀⼩时或更⻓时间:Scientific American, Aug.


2013, p.71; ‘Is Exercise Really Medicine? An Evolutionary
Perspective', Current Sports Medicine Reports, July-Aug.
2015.

[7] 每天都⾛上 1 万步: ‘Watch Your Step', Guardian, 3


Sept. 2018. 180 Only about 20 per cent of people: ‘Is
Exercise Really Medicine??

[8] 如今,美国⼈平均每天步⾏: Lieberman, Story of the


Human Body, pp. 217-218.

[9]有些员⼯据说会把:Economist, 5 Jan. 2019, p. 50.


[10] 相⽐之下 …… 现代狩猎采集部落⾥的⼈: ‘Is Exercise
Really Medicine??

[11] 如果你想理解⼈体:Lieberman interview.


[12] 如 果 世 界 上 的 其 他 所 有 ⼈ : ‘Eating Disorder',
Economist, 19 June 2012.

[13] ⼀ 个 健 美 运 动 员 和 ⼀ 个 “ 沙 发 ⼟ ⾖ ” : ‘The Fat


Advantage', Nature, 15 Sept. 2016.

[14] 美国⼥性的平均体重: Baylor University Medical


Center Proceedings, Jan. 2016.
[15] 如今超过⼀半的⼉童: ‘Interest in Ketogenic Diet
Grows for Weight Loss and Type 2 Diabetes',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 16 Jan. 2018.

[16] 当前⼀代的年轻⼈:Zuk, Paleofantasy, p. 5.


[17] 英国⼈的肥胖率仅次于:Economist, 31 March 2018, p.
30.

[18]全球肥胖率为13%:Economist, 6 Jan. 2018, p. 20.


[19] 根 据 ⼀ 项 计 算 …… 你 必 须 步 ⾏ : ‘The Bears Best
Friend',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12 May 2016.

[20] ⼈们对⾃⼰在锻炼中消耗的热量⾼估了: ‘Exercise in


Futility', Atlantic, April 2016.

[21] ⼯⼚⼯⼈: Lieberman, Story of the Human Body, p.


217.

[22] 经常坐着的⼈: ‘Are You Sitting Comfortably? Well,


Don?t', New Scientist, 26 June 2013.

[23] 只要你⼀个晚上: ‘Our Amazingly Plastic Brains',


Wall Street Journal, 6 Feb. 2015; ‘The Futility of the Workout-
Sit Cycle', Atlantic, 16 Aug. 2016.

[24] 肥胖专家詹姆斯·列⽂:‘Killer Chairs: How Desk Jobs


Ruin Your Health', Scienti?c American, Nov. 2014.

[25] 只 是 站 ⽴ , 每 ⼩ 时 也 会 多 燃 烧 107 卡 路 ⾥ : New


Scientist, 25 Aug. 2012, p. 41.
[26] ⼀派胡⾔:‘The Big Fat Truth', Nature, 23 May 2013.
第⼗⼀章 体内平衡:发烧是你的⾝体在⾃救
[1] ⼩动物产⽣热量:Blumberg, Body Heat, pp. 35-38.

[2] 动物有⼀个奇怪的共同点:West, Scale, p. 197.

[3] 典型的哺乳动物……30倍:Lane, Power, Sex, Suicide, p.


179.

[4]稍微偏离上⼀两摄⽒度:Blumberg, Body Heat, p. 206.


[5] 这⼀实验在很⼤程度上让⼈回想起: Royal Society,
‘Experiments and Observations in an Heated Room by
Charles Blagden, 1774?.

[6] 奇怪的是,没有⼈知道为什么会这样:Ashcroft, Life at


the Extremes, pp. 133-134; Blumberg, Body Heat, pp. 146-
147.

[7]体温仅升⾼1℃左右:Davis, Beautiful Cure, p. 113.


[8] 顺便提⼀句,有⼀种看法说,我们的⼤部分热量是通
过 : ‘Myth: We Lose Most Heat from Our Heads', Naked
Scientists podcast, 24 Oct. 2016.

[9] 创造这个词的是: Obituary Notices of Fellows of the


Royal Society 5, no. 15 (Feb. 1947): pp. 407-423; American
National Biography,s.v. ‘Cannon, Walter Bradford?.
[10] 就伏都教⻛俗写了⼀篇……论⽂:‘?Voodooせ Death',
American Anthropologist, April-June 1942.

[11]每⼀天,你都产⽣和使⽤:West, Scale, p. 100.


[12] 你体内都只有60克ATP:Lane, Vital Question, p. 63.

[13] 发现答案的⼈: Biographical Memoirs, Royal Society,


London.

[14] 我 是 你 第 ⼀ 个 ⽼ 婆 : Biochemistry and Biology


Molecular Education 32, no. 1 (2004): pp. 62-66.

[15] ⾝⾼只有你⼀半的孩⼦: ‘Size and Shape', Natural


History, Jan. 1974.

[16] 第⼆次世界⼤战中英国⻜⾏员: ‘The Indestructible


Alkemade', RAF Museum website, posted 24 Dec. 2014.

[17] ⼀个蹒跚学步的⼩孩⼦艾丽卡·诺德⽐:Edmonton Sun,


28 Aug. 2014.

[18] 1998 年⾄2018年8⽉期间,美国有近800名⼉童:Full


details can be found at the website noheatstroke.org.

[19] 全世界海拔最⾼的永久性居住点: Ashcroft, Life at the


Extremes, p. 8.

[20] 丹增·诺尔盖和雷蒙德·兰伯特:同上,p. 26.


[21] 在海平⾯,红细胞⼤约占据了 40% 的⾎液体积:同上, p.
341.
[22]阿什克罗夫特提到过⼀名⻜⾏员的例⼦:同上,p. 19.
[23] 纳粹德国曾对健康的囚犯: Annas and Grodin, Nazi
Doctors and the Nuremberg Code, pp. 25-26.

[24] 在⼀项典型的实验中:Williams and Wallace, Unit 731,


p. 42.

[25] ⼀些⼈甚⾄在清醒时惨遭解剖: ‘Blood and Money',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4 Feb. 1999.

[26] 如果需要孕妇或⼩孩做实验:Lax, Toxin, p. 123.


[27] 东京庆应义塾⼤学的⼀名学⽣: Williams and Wallace,
Unit 731.

第⼗⼆章 免疫:发炎是免疫系统战⽃后的痕迹
[1] 我 们 体 内 ⼤ 约 有 300 种 不 同 类 型 的 免 疫 细 胞 在 运
转:‘Ambitious Human Cell Atlas Aims to Catalog Every Type
of Cell in the Body', National Public Radio, 13 Aug. 2018.

[2] ⽪肤中的树突状细胞:Interview with Professor Daniel


Davis, University of Manchester, 30 Nov. 2018.

[3] 要 是 你 压 ⼒ 过 ⼤ 或 者 疲 惫 不 堪 : ‘Department of
Defense',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8 Oct. 1987.

[4] 总共约有5%的⼈患有:Davis, Beautiful Cure, p. 149.


[5] 整个⾝体⾥最聪明的⼩细胞: Bainbridge, Visitor Within,
p. 185.
[6] 胸腺是T细胞的苗圃:Davis, Compatibility Gene, p. 38.
[7] 最后⼀个确认⼈体器官功能的⼈:Lancet, 8 Oct. 2011, p.
1290.

[8] 错误的发炎:‘In?amed', New Yorker, 30 Nov. 2015.


[9] 免疫系统会变得发狂:Kinch interview.

[10] “ 活泼、善于交际、温⽂尔雅、⻓于交谈 ” : ‘High on


Science',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16 Aug. 1990.

[11] 临床上的良好意愿: Medawar, Uniqueness of the


Individual, p. 132.

[12] 年仅23岁的理查德·赫⾥克:Le Fanu, Rise and Fall of


Modern Medicine, pp. 121-123; ‘A Transplant Makes History',
Harvard Gazette, 22 Sept. 2011.

[13] 截⾄ 2018 年底,美国有 11.4 万⼈: ‘The Disturbing


Reason Behind the Spike in Organ Donations', Washington
Post, 17 April 2018.

[14] 接受透析治疗的⼈平均能多活 8 年: Baylor University


Medical Center Proceedings, April 2014.

[15] 使 ⽤ 动 物 移 植 : ‘Genetically Engineering Pigs to


Grow Organs for People', Atlantic, 10 Aug. 2017.

[16] ⼈ 类 总 共 存 在 ⼤ 约 50 种 ⾃ ⾝ 免 疫 性 疾 病 : Davis,
Beautiful Cure, p. 149.
[17] 1932 年,纽约内科医⽣……在此之前:Blaser, Missing
Microbes, p. 177.

[18] 利伯曼认为,过度使⽤抗⽣素: Lieberman, Story of


the Human Body, p. 178.

[19] ⾃⾝免疫性疾病性别歧视严重:Bainbridge, X in Sex,


p. 157; Martin,

Sickening Mind, p. 72.

|[20] 这个词第⼀次出现在英语: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


|[21] ⼤约 50% 的⼈声称: ‘Skin: Into the Breach', Nature,
23 Nov. 2011.

[22] ⻜机上的⼀名⼉童: Pasternak, Molecules Within Us,


p. 174.

[23] 美国国家过敏症和传染病研究所: ‘Feed Your Kids


Peanuts, Early and Often, New Guidelines Urge', New York
Times, 5 Jan. 2017.

[24] 著名的 “ 卫⽣假说 ” : ‘Lifestyle: When Allergies Go


West',

Nature, 24 Nov. 2011; Yong, I Contain Multitudes, p. 122;


‘Eat

Dirt?', Natural History, n.d.

第⼗三章 肺和呼吸:你呼出的氧分⼦将永垂不朽
[1] 你的每⼀次呼吸,会呼出:Chemistry World, Feb. 2018,
p. 66.

[2] 20% 的抗⽣素处⽅: Scienti?c American, Feb. 2016, p.


32.

[3] 喷嚏沫可以⻜出8⽶远:‘Where Sneezes Go', Nature, 2


June 2016;

‘Why Do We Sneeze?', Smithsonian, 29 Dec. 2015.

[4] 我 们 的 肺 可 以 容 纳 ⼤ 约 6 升 空 ⽓ : ‘Breathe Deep',


Scientific American, Aug. 2012.

[5] ⼀个普通⾝材的成年⼈:West, Scale, p. 152.


[6] 在开启信件之前:Carter, Marcel Proust, p. 72.

[7] ⽆论⾝在何处:同上,p. 224.

[8] 它是英国⼉童死亡的第四⼤原因: Jackson, Asthma, p.


159.

[9] 例如,⽇本的哮喘发病率并未出现⼤幅上升:‘Lifestyle:
When Allergies Go West', Nature, 24 Nov. 2011.

[10] 你或许以为,哮喘是: Interview with Professor Neil


Pearce, London School of Hygiene and Tropical Medicine, 28
Nov. 2018.

[11] 哮喘发作时,呼吸道变窄: ‘Asthma: Breathing New


Life into Research', Nature, 24 Nov. 2011.
[12] 西⽅⽣活⽅式到底怎样引发了哮喘: ‘Lifestyle: When
Allergies Go West?; ‘Asthma and the Westernization ?
Package せ',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pidemiology 31 (2002),
pp. 1098-102.

[13] 我们现在的这群孩⼦: ‘Lifestyle: When Allergies Go


West', Nature, 24 Nov. 2011.

[14] 经常吸烟的⼈: ‘Getting Away with Murder',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19 July 2007.

[15] 英国卫⽣部⻓伊恩·⻨克劳德:Wootton, Bad Medicine,


p. 263.

[16]没有⼈确定⾹烟的烟雾:‘Getting Away with Murder?.


[17] 美国成年⼈平均: ‘A Reporter at Large', New Yorker,
30 Nov. 1963.

[18]吸烟数量:Smith, Body, p. 329.


[19] ⼀位董事会成员: ‘Cancer: Malignant Maneuvers',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6 March 2008.

[20] 迟⾄ 1973 年,《⾃然》杂志还曾发表编辑⽂章: ‘Get


the Placentas', London Review of Books, 2 June 2016.

打嗝的世界纪录:Sioux City Journal, 4 Jan. 2015.


[21]

第⼗四章 ⻝物:熟⻝给了⼈类更⼤的⼤脑和更多的时间
[1] 今天的美国⼈⽐1970年多摄⼊⼤约25%的卡路⾥:Baylor
University Medical Center Proceedings, Jan. 2017, p. 134.

[2] 卡路⾥测量之⽗: American National Biography, s.v.


‘Atwater, Wilbur Olin?; USDA Agricultural Research Service
website; Wesleyan University website.

[3] 我们应该多吃⾁: McGee, On Food and Cooking, p.


534.

[4] 你吃了包含 170 卡路⾥的杏仁: ‘Everything You Know


About Calories Is Wrong', Scienti?c American, Sept. 2013.

[5] 你不可能拥有体积庞⼤的⼤脑:Interview with Professor


Daniel Lieberman, London, 22 Oct. 2018.

[6]想象的臆造:Gratzer, Terrors of the Table, p. 170.


[7] 这样⼀篇糟糕的论⽂: ‘Nutrition: Vitamins on Trial',
Nature, 25 June 2014.

[8] 美 国 ⼈ 有 多 达 : ‘How Did We Get Hooked on


Vitamins?', The Inquiry, BBC World Service, 31 Dec. 2018.

[9] 他每天服⽤4万毫克的维⽣素C:‘The Dark Side of Linus


Pauling's Legacy', quackwatch.org, 14 Sept. 2014.

[10]蛋⽩质是复杂分⼦:Smith, Body, p. 429.


[11] 为 什 么 演 化 只 让 我 们 与 这 么 少 量 的 氨 基 酸 结 合 :
Challoner, Cell, p. 38.
[12] 世界上⼤多数传统饮⻝:McGee, On Food and Cooking,
p. 534.

[13] 饮⻝中⼏乎所有的碳⽔化合物:同上,p. 803.


[14] ⼀份 150 克的⽩⽶饭: New Scientist, 11 June 2016, p.
32.

[15] 出于种种复杂的化学理由: Lieberman, Story of the


Human Body, p. 255.

[16] ⼀枚鳄梨含有的饱和脂肪:New Scientist, 2 Aug. 2014,


p. 35.

[17] 直到 2004 年,美国⼼脏协会: Kummerow obituary,


New York Times, 1 June 2017.

[18] 这个想法可以追溯到 1945 年: More or Less, BBC


Radio 4, 6 Jan. 2017.

[19]想喝多少⽔就喝多少⽔的⼈:Roach, Grunt, p. 133.


[20] 喝太多⽔: ‘Can You Drink Too Much Water?', New
York Times, 19 June 2015; ‘Strange but True: Drinking Too
Much Water Can Kill', Scienti?c American, 21 June 2007.

[21] ⼈⼀辈⼦要吃差不多60吨⻝物:Zimmer, Microcosm, p.


56.

[22] 受肥胖折磨的⼈远多于:Nature, 2 Feb. 2012, p. 27.


[23] 每个星期吃⼀块巧克⼒饼⼲: New Scientist, 18 July
2009, p. 32.

[24] 对我们产⽣了最⼤启蒙作⽤的⼈: Keys obituary,


Washington Post, 2 Nov. 2004; Keys obituary, New York
Times, 23 Nov. 2004; Journal of Health and Human Behavior
(Winter 1963): pp. 291-293; American Journal of Clinical
Nutrition (March 2010).

[25] 基斯着⼿进⾏了⼀场⽇后称作“明尼苏达饥饿实验”的探
索: ‘They Starved So That Others Be Better Fed:
Remembering Ancel Keys and the Minnesota Experiment',
Journal of Nutrition 135, no. 6, June 2005.

[26] 1/5 的 美 国 年 轻 ⼈ : ‘What Not to Eat', New York


Times, 2 Jan. 2017;

‘How Much Harm Can Sugar Do?', New Yorker, 8 Sept.


2015.

[27] 莎⼠⽐亚吃的⽔果:Lieberman, Story of the Human


Body, p. 265; ‘Best Before?', New Scientist, 17 Oct. 2015.

[28] 美国最受欢迎的蔬菜: Baylor University Medical


Center Proceedings, April 2011, p. 158.

[29] 美国⼈平均每天摄⼊ 3400 毫克: ‘Clearing Up the


Confusion About Salt', New York Times, 20 Nov. 2017.

[30] ⻨克⻢斯特⼤学 …… 进⾏了⼀项综合分析: Chemistry


World, Sept. 2016, p. 50.
[31] 我们发现,发表的⽂献 :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pidemiology, 17 Feb. 2016.

[32] 最 初 只 是 想 讨 ⼀ 个 姑 娘 的 欢 ⼼ : Interview with


Professor Christopher Gardner, Palo Alto, Calif., 29 Jan. 2018.

[33]⼤约40%患有糖尿病:Nature, 2 Feb. 2012, p. 27.


[34] 50%怪遗传,50% 怪芝⼠汉堡:National Geographic,
Feb. 2007, p. 49.

第⼗五章 肠胃:为什么⼥性的消化时间要⽐男性⻓⼀整天
[1] 这些管道的表⾯积:Vogel, Lifers Devices, p. 42.

[2] ⻝物在⼥性体内多逗留: Blakelaw and Jennett, Oxford


Companion to the Body, p. 19.

[3] 这就是为什么总有⼈提醒你: ‘Fiber Is Good for You.


Now Scientists May Know Why', New York Times, 1 Jan.
2018.

[4]你肚⼦⾥发出的咕咕声:Enders, Gut, p. 83.


[5] 美国⼀年有 3000 ⼈: ‘A Bug in the System', New
Yorker, 2 Feb. 2015, p. 30.

[6] 但他们认为把汉堡加热到: Food Safety News, 27 Dec.


2017.

[7] 美国农业部的⼀项研究认为:‘Bug in the System', p. 30.


[8] ⼈们往往会把病源归咎为⾃⼰最近⼀次:‘What to Blame
for Your Stomach Bug? Not Always the Last Thing You Ate',
New York Times, 29 June 2017.

[9] 四处漂泊好些年之后: ‘Men and Books', Canadian


Medical Association Journal, June 1959.

[10] 美国每年约有 25 万⼈因阑尾炎住院: ‘The Global


Incidence of Appendicitis: A Systematic Review of
Population-Based Studies', Annals of Surgery, Aug. 2017.

[11] 富裕国家的急性阑尾炎发病率:Blakelaw and Jennett,


Oxford Companion to the Body, p. 43.

[12] 利普斯对病⼈的态度: New York Times obituary, 20


April 2005.

[13] 世界各地找他来看病的⼈: ‘Killing Cures',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11 Aug. 2005.

[14] 每克粪便中:Money, Amoeba in the Room, p. 144.


[15] 从同⼀堆粪便的两头所取的样本:Nature, 21 Aug. 2014,
p. 247.

[16] ⼤肠杆菌有两种菌株: Zimmer, Microcosm, p. 20;


Lane, Power, Sex, Suicide, p. 119.

[17] ⼤ 肠 杆 菌 才 以 他 的 名 字 命 名 : Clinical Infectious


Diseases,15 Oct. 2007, pp. 1025-1029.

[18] 嗅觉神经变得⿇痹了:Roach, Gulp, p. 253.


[19] 众多记录下来的案例之⼀: ‘Fatal Colonic Explosion
During Colonoscopic Polypectomy', Gastroenterology 77, no.
6 (1979).

第⼗六章 睡眠:为什么你睡觉不会从床上掉下来
[1] 1989 年 …… ⼀项 …… 实验: ‘Sleep Deprivation in the
Rat', Sleep 12, no. 1 (1989).

[2] 有⾼⾎压早期症状的⼈:Nature, 23 May 2013, p. S7.


[3] 如果睡眠没有:Scienti?c American, Oct. 2015, p. 42.

[4] 哪怕像线⾍和果蝇这样简单的⽣物: New Scientist, 2


Feb. 2013, pp. 38-39.

[5] 阿 塞 林 斯 基 头 ⼀ 个 晚 上 的 受 试 者 : ‘The Stubborn


Scientist Who Unraveled a Mystery of the Night',
Smithsonian, Sept. 2003; ‘Rapid Eye Movement Sleep:
Regulation and Function', Journal of Clinical Sleep Medicine,
15 June 2013.

[6]前两个阶段的睡眠很浅:Martin, Counting Sheep, p. 98.


[7] ⼤多数男性在 REM 睡眠期会勃起:同上, pp. 133-139;
‘Cerebral Hygiene', London Review of Books, 29 June 2017.

[8] ⼀般⼈⼀晚上会翻⾝:Martin, Counting Sheep, p. 104.


[9] 12名⻓途⻜⾏的⻜⾏员进⾏了研究:同上,pp. 39-40.
[10] 这 也 许 可 以 解 释 : Burnett, Idiot Brain, p. 25;
Sternberg, NeuroLogic, pp. 13-14.

[11] ⼀名观众⾼喊:Davis, Beautiful Cure, p. 133.


[12] 他 们 很 难 接 受 ⾃ ⼰ 已 经 研 究 了 : Interview with
Professor Russell

Foster, Brasenose College, Oxford, 17 Oct. 2018.

[13] 松果体不是我们的灵魂: Bainbridge, Beyond the


Zonules of Zinn, p. 200.

[14] 研究⼈员请他估计: Shubin, Universe Within, pp. 55-


67.

[15] 这些最畅销的药物约有⼀半:Davis, Beautiful Cure, p.


37.

[16] 上课时间晚⼀些:‘Let Teenagers Sleep In', New York


Times, 20 Sept. 2018.

[17] 失 眠 跟 糖 尿 病 : ‘In Search of Forty Winks', New


Yorker, 8-15 Feb. 2016.

[18] 经 常 上 夜 班 的 ⼥ 性 : ‘Of Owls, Larks, and Alarm


Clocks', Nature, 11 March 2009.

[19] ⼤约 50% 打鼾的⼈: ‘Snoring: What to Do When a


Punch in the Shoulder Fails', New York Times, 11 Dec. 2010.
[20] 最极端、最可怕的失眠症: Zeman, Consciousness,
pp. 46-47;

‘The Family That Couldn?t Sleep', New York Times, 2


Sept. 2006.

[21] ⼀些权威⼈⼠认为,朊病毒:Nature, 10 April 2014, p.


181.

[22] 在全世界范围内,患病⽐例是400万分之⼀:‘The Wild


Frontiers of Slumber', Nature, 1 March 2018; Zeman,
Consciousness, pp. 106-109.

[23] 我记得⾃⼰醒来时:Morning Edition, National Public


Radio, 27 Dec. 2017.

[24] 打哈⽋甚⾄与你的疲劳程度没有可靠的关联: Martin,


Counting Sheep, p. 140.

第⼗七章 进⼊不可描述地带:Y染⾊体将在460万年后消失
[1] 有⼀回,总统访问农场时:这个故事当然不⾜为信。

[2] 内蒂·史蒂⽂斯本应该更出名的:‘Nettie M. Stevens and


the Discovery of Sex Determination by Chromosomes', Isis,
June 1978; American National Biography.

[3]只是个惊⼈的巧合罢了:Bainbridge, X in Sex, p. 66.


[4] 眼巴巴地站在绞刑架底下: ‘The Chromosome Number
in Humans: A Brief History', Nature Reviews Genetics, 1 Aug.
2006.
[5] 这个数字⼀直保持不变,基本⽆⼈怀疑:Ridley, Genome,
pp. 23-24.

[6] 经过了⽆数代制造⼩男孩和⼩⼥孩的繁衍之后:‘Vive la
Difference',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12 May 2005.

[7] 按 照 它 ⽬ 前 的 恶 化 速 度 : ‘Sorry, Guys: Your Y


Chromosome May Be Doomed', Smithsonian, 19 Jan. 2018.

[8]⼈类实际上根本就不再⽣:Mukherjee, Gene, p. 357.


[9] 有多少⼈曾在亲密关系中对伴侣不忠: ‘In?dels', New
Yorker, 18-25 Dec. 2017.

[10] ⼀ 项 研 究 中 , ⼥ 性 受 访 者 : Spiegelhalter, Sex by


Numbers, p. 35.

[11] 由于资⾦问题,只有 3432 ⼈: American Journal of


Public Health, July 1996, pp. 1037-1040; ‘What, How Often,
and with Whom?', London Review of Books, 3 Aug. 1995.

[12] 这让斯⽪格尔霍尔特禁不住好奇:Spiegelhalter, Sex by


Numbers, p. 2.

[13]做爱的中位数时间:同上,pp. 218-220.
[14] ⿊猩猩和⼈类: ‘Bonobos Join Chimps as Closest
Human Relatives', Science News, 13 June 2012.

[15] 他们⽐⼥性更容易受到感染:Bribiescas, Men, pp. 174-


176.
[16]阴道分泌物是唯⼀……体液:Roach, Bonk, p. 12.
[17] 它得名⾃德国妇科医⽣兼科学家恩斯特 · 格拉芬⻉格:
American Journal of Obstetrics and Gynecology, Aug. 2001,
p. 359.

[18] 直到20世纪初,?clitorisせ: 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


[19] ⼦宫的重量是50克:Cassidy, Birth, p. 80.

[20] 许多哺乳动物的睾丸都⻓在体内,⽽且运转良好:
Bainbridge, Teenagers, pp. 254-255.

[21] 存在⼤量的不确定性:‘Skin Deep',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7 Oct. 1999.

[22] 权威⼈⼠似乎普遍认为: Morris, Bodywatching, p.


216; Spiegelhalter, Sex by Numbers, pp. 216-217.

第⼗⼋章 怀孕与⽣育:⼈的分娩是最⼤的设计失误
[1] 成功受精的概率: ‘Not from Venus, Not from Mars',
New York Times, 25-26 Feb. 2017, international edition.

[2] 杂志上刊登过⼀篇综合分析:‘Yes, Sperm Counts Have


Been Steadily Declining', Smithsonian.com, 26 July 2017.

[3] 常⻅内分泌⼲扰物:‘Are Your Sperm in Trouble?', New


York Times, 11 March 2017.

[4] ⼀般⼈壮年时所产⽣的精⼦数:Lents, Human Errors, p.


100.
[5] 35 岁的⼥性已耗尽了⾃⼰95%的卵⼦库存:‘The Divorce
of Coitus from Reproduction',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25
Sept. 2014.

[6] 倘若没有这种机制,出⽣缺陷率: Roberts, Incredible


Unlikeliness of Being, p. 344.

[7] 约 80% 的准妈妈: ‘What Causes Morning Sickness?',


New York Times, 3 Aug. 2018.

[8] 唯⼀真正可靠的检测⽅法是:Oakley, Captured Womb, p.


17.

[9] 直到 1886 年,英国的医学⽣: Epstein, Get Me Out, p.


38.

[10]有时也会被医⽣放⾎:Oakley, Captured Womb, p. 22.


[11] 1906 年,估计有 15 万美国妇⼥: Sengoopta, Most
Secret Quintessence of Life, pp. 16-18.

[12]天知道我把多少⼥⼠:Cassidy, Birth, p. 60.


[13] 对病⼈周围的空⽓进⾏消毒: ‘The Gruesome, Bloody
World of Victorian Surgery', Atlantic, 22 Oct. 2017.

[14] 直到 1932 年,⼥性因⽣育⽽死的概率仍⾼达 1/238 :


Oakley,

Captured Womb, p. 62.

[15] ⽽是⻘霉素的出现:Cassidy, Birth, p. 61.


[16] 美 国 妇 ⼥ 死 于 分 娩 的 概 率 ⽐ 欧 洲 妇 ⼥ ⾼ 出 70% :
Economist, 18 July 2015, p. 41.

[17] 最 缺 乏 了 解 的 ⼈ 体 器 官 : Scienti?c American, Oct.


2017, p. 38.

[18] 现代⼥性在分娩时:Nature, 14 July 2016, p. S6.


[19] 剖 宫 产 出 ⽣ 的 ⼈ : ‘The Cesarean-Industrial
Complex', Atlantic, Sept. 2014.

[20] 超 过 60% 的 剖 宫 产 : ‘Stemming the Global


Caesarean Section Epidemic', Lancet, 13 Oct. 2018.

[21] ⼀出⽣就急于清理卫⽣: Blaser, Missing Microbes, p.


95.

[22] 婴⼉双歧杆菌是⺟乳中的⼀种重要微⽣物: Yong, I


Contain Multitudes, p. 130.

[23] 到⼀岁时,普通婴⼉: New Yorker, 22 Oct. 2012, p.


33.

[24] 有证据表明,哺乳的⺟亲:Ben-Barak, Why Aren?t We


Dead Yet', p. 68.

[25] 为 了 保 护 妇 ⼥ : ‘Opposition to Breast-Feeding


Resolution by U.S.

Stuns World Health Of?cials', New York Times, 8 July


2018.
第⼗九章 神经与疼痛:⼤脑感觉到的疼,才是真的疼
[1] 重复上述体验,模式: ‘Show Me Where It Hurts',
Nature, 14 July 2016.

[2] 只有当⼤脑感受到疼痛时,疼痛才出现:Interview with


Professor Irene Tracey, John Radcliffe Hospital, Oxford, 18
Sept. 2018.

[3] 第⼀个确认痛觉感受器:Oxford Dictionary of National


Biography, s.v. ‘Sherrington, Sir Charles Scott?; Nature
Neuroscience, June 2010, pp. 429-430.

[4] ⼀半的脊髓损伤: Annals of Medicine, New Yorker, 25


Jan. 2016.

[5] 就像神经系统本⾝⼀样,疼痛:‘A Name for Their Pain',


Nature, 14 July 2016; Foreman, Nation in Pain, pp. 22-24.

[6] 这 个 词 是 法 语 demi-craine 的 变 体 : ‘Headache',


American Journal of Medicine, Jan. 2018; ‘Why Migraines
Strike', Scienti?c American, Aug. 2008; ‘A General Feeling of
Disorder',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23 April 2015.

[7] 多纳威特,那就这样吧: Dormandy, Worst of Evils, p.


483.

[8] 但同样地 …… 减轻疼痛: Nature Neuroscience, April


2008, p. 314.
[9] 只 要 有 ⼀ 个 富 有 同 情 ⼼ 和 关 爱 的 伴 侣 : Wolf, Body
Quantum, p. vii.

[10] 疼痛的受试者就为之提供吗啡:Nature Neuroscience,


April 2008, p. 314.

[11] 40% 的美国成年⼈:Foreman, Nation in Pain, p. 3.


[12] 总的来说,受慢性疼痛影响的⼈: ‘The Neuroscience
of Pain', New Yorker, 2 July 2018.

[13] 听不⻅,也看不⻅:Daudet, In the Land of Pain, p. 15.


[14] 我们使⽤的药物……缓解了50%的疼痛:‘Name for Their
Pain?.

[15] 据估计, 1999—2014 年间: Chemistry World, July


2017, p. 28; Economist, 28 Oct. 2017, p. 41; ‘Opioid Nation',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6 Dec. 2018.

[16] 阿 ⽚ 类 药 物 致 死 提 ⾼ 了 器 官 捐 献 的 数 量 : ‘The
Disturbing Reasons Behind the Spike in Organ Donations',
Washington Post, 17 April 2018.

[17] 医⽣得到了良好的预后效果:‘Feel the Burn', London


Review of Books, 30 Sept. 1999.

[18] 即便如此,仍有59%:‘Honest Fakery', Nature, 14 July


2016.

[19] 安慰剂不会让肿瘤变⼩:Marchant, Cure, p. 22.


第⼆⼗章 疾病:致命性弱、传播性强的病毒才是最成功的病毒
[1] 1948 年 秋 , 冰 岛 北 岸 的 ⼩ 城 : ‘The Post-viral
Syndrome: A Review', Journal of the Royal College of
General Practitioners, May 1987; ‘A Disease Epidemic in
Iceland Simulating Poliomyelitis', American Journal of
Epidemiology 2 (1950); ‘Early Outbreaks of ?Epidemic
Neuromyasthenia せ ', Postgraduate Medical Journal,
Nov.1978; Annals of Medicine, New Yorker, 27 Nov. 1965.

[2] 但 1970 年 , 经 过 ⼏ 年 的 沉 寂 之 后 : ‘Epidemic


Neuromyasthenia: A Syndrome or a Disease?',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 13 March 1972.

[3] 西 尼 罗 河 病 毒 在 纽 约 出 现 : Crawford, Deadly


Companions, p. 18.

[4] 两百年后,⼀种类似的疾病: ‘Two Spots and a Bubo',


London Review of Books, 21 April 2005.

[5] 波旁病毒的名字来⾃: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 Emerging Infectious Diseases Journal, May 2015;
‘Researchers Reveal That Killer ?Bourbon Virus せ Is of the
Rare Thogotovirus Genus', Science Times, 22 Feb. 2015;
‘Mysterious Virus That Killed a Farmer in Kansas Is Identi?
ed', New York Times, 23 Dec. 2014.

[6] 除⾮医⽣正在做专⻔针对这种感染的实验室检测:‘Deadly
Heartland Virus Is Much More Common Than Scientists
Thought', National Public Radio, 16 Sept. 2015.
[7] ⼏天之内, 34 ⼈死亡: ‘In Philadelphia 30 Years Ago,
an Eruption of Illness and Fear', New York Times, 1 Aug.
2006.

[8] 军团菌属⼴泛分布于⼟壤: ‘Coping with Legionella',


Public Health, 14 Nov. 2000.

[9] 阿克雷⾥病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Early Outbreaks of ?


Epidemic Neuromyastheniaせ?.

[10] ⼀种疾病是否会成为流⾏病: New Scientist, 9 May


2015, pp. 30-33.

[11] 才算是成功的病毒:‘Ebola Wars', New Yorker, 27 Oct.


2014.

[12] ⻦类和哺乳动物中有潜⼒跨越物种屏障感染⼈类的病毒数
量:
‘The Next Plague Is Coming. Is America Ready?',
Atlantic, July-

Aug. 2018.

[13] ⼀场我们永远⽆法恢复元⽓的⼤灾难: ‘Stone Soup',


New Yorker, 28 July 2014.

[14] ⼀名低调的厨娘兼管家:Grove, Tapeworms, Lice, and


Prions, pp. 334-335; New Yorker, 26 Jan. 1935; American
National Biography, s.v. ‘Mallon, Mary?.

[15] 美国每年会出现5750个病例:CDC figures.


[16] 光是 20 世纪,染上天花⽽死的⼈据信: ‘The Awful
Diseases on the Way',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9 June
2016.

[17] 其 他 17 ⼈ : ‘Bugs Without Borders',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16 Jan. 2003.

[18] 2014 年,有⼈在: US 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 ‘Media Statement on Newly Discovered
Smallpox Specimens', 8 July 2014.

[19] 发给患者鹤嘴锄:‘Phrenic Crush', London Review of


Books, Oct. 2003.

[20] 她和其他病友每个⽉只获允:MacDonald, Plague and I,


p. 45.

[21] 伦敦部分⾏政区的感染率: ‘Killer of the Poor Now


Threatens the Wealthy', Financial Times, 24 March 2014.

[22] 即使是现在,唯⼀的治疗⽅法: Economist, 22 April


2017, p. 54.

[23] ⽐哈兹把尾蚴⾍的蛹包在:Kaplan, What's Eating You',


p. ix.

[24]亨廷顿的蛋⽩质:Mukherjee, Gene, pp. 280-286.


[25] ⾄少有 40 个基因跟 2 型糖尿病相关: Nature, 17 May
2012, p. S10.
[26] 为什么温带⽓候:Bainbridge, Beyond the Zonules of
Zinn, pp. 77-78.

[27] 这种病症被记录下来的只有⼤约 200 例: Davies, Life


Unfolding, p. 197.

[28] 90% 的罕⻅病: MIT Technology Review, Nov.-Dec.


2018, p. 44.

[29] 你最有可能死于: Lieberman, Story of the Human


Body, p. 351.

[30] 仅⽐未接种的⼈低36%:‘The Ghost of Influenza Past


and the Hunt for a Universal Vaccine', Nature, 8 Aug. 2018.

第⼆⼗⼀章 癌症:你每天都有5次得癌症的机会
[1] ⽩喉、天花和肺结核:Bourke, Fear, pp. 298-299.

[2] 癌 症 的 早 期 历 史 是 : Mukherjee, Emperor of All


Maladies, pp. 44-45.

[3] 60 岁以上的男性中有⼀半:Welch, Less Medicine, More


Health, p. 71.

[4] 1961 年,美国⼀项针对医⽣的调查: ‘What to Tell


Cancer Patients',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 175, no. 13 (1961).

[5] ⼤约在同⼀时间,英国进⾏的调查:Smith, Body, p. 330.


[6] 所以,癌症不是传染性的: Interview with Dr Josef
Vormoor, Princess Maxima Center, Utrecht, the Netherlands,
18-19 Jan. 2019.

[7] 从出⽣到40岁之间:Herold, Stem Cell Wars, p. 10.


[8] 超过⼀半的病例:Nature, 24 March 2011, p. S16.

[9] 体重怎样让天平失去了平衡: ‘The Fat Advantage',


Nature, 15 Sept. 2016; ‘The Link Between Cancer and
Obesity', Lancet, 14 Oct. 2017.

[10] 第⼀个注意到环境与癌症存在相关性的⼈: British


Journal of Industrial Medicine, Jan. 1957, pp. 68-70; ‘Percivall
Pott, Chimney Sweeps, and Cancer', Education in Chemistry,
11 March 2006.

[11] 超过 80,000 种商业化⽣产的化学品: ‘Toxicology for


the 21 st Century', Nature, 8 July 2009.

[12] 虽然没⼈能说出: ‘Cancer Prevention', Nature, 24


March 2011, pp. S22-S23.

[13] 在反对甚⾄嘲笑声中: Armstrong, p. 53; The Gene


That Cracked the Cancer Code, pp. 27-29.

[14] 据估计,病原体:‘The Awful Diseases on the Way',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9 June 2016.

[15] 有 10% 的 男 性 : Timmermann, History of Lung


Cancer, pp. 6-7.
[16] 有证据表明,他的妻⼦: Baylor University Medical
Center Proceedings, Jan. 2012.

[17] 根 治 性 乳 房 切 除 术 的 概 念 : American National


Biography, s.v. ‘Halsted, William Stewart?; ‘A Very Wide and
Deep Dissection',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20 Sept. 2001;
Beckhard and Crane, Cancer, Cocaine, and Courage, pp.
111-112.

[18] 他丧失了⼤部分下巴和部分头⻣: Jorgensen, Strange


Glow, p. 94.

年,美国卖出了400万块镭表:同上,pp. 87-88.
[19] 1920

[20] 他因为多次接受⼿术⽽严重毁容:同上,p. 123.

[21] 劳伦斯夫⼈的癌症得到缓解: Goodman, McElligott,


and Marks, Useful Bodies, p. 81-82.

[22] 后来⼈们发现: American National Biography, s.v.


‘Lawrence, John Hundale?.

[23] 由此,⼈们认识到芥⼦⽓的某些衍⽣物:Armstrong, p.
53; The Gene That Cracked the Cancer Code, pp. 253-254;
Nature, 12 Jan. 2017, p. 154.

[24] 突破性时刻来⾃ 1968 年: ‘Childhood Leukemia Was


Practically Untreatable Until Don Pinkel and St. Jude Hospital
Found a Cure', Smithsonian, July 2016.
[25] 有很⼤⽐例的直接死因: Nature, 30 March2017, pp.
608-609.

[26] 少了240万⼈:‘We?re Making Real Progress Against


Cancer. But You May Not Know It if You?re Poor', Vox, 2
Feb.2018.

[27] 只有不超过2%〜3%⽤于预防:Nature, 24 March 2011,


p. S4.

第⼆⼗⼆章 医疗:“过度治疗”才是健康的最⼤杀⼿
[1] 不管他能从⼟壤肥⼒中学到些什么知识: ‘The White
Plague',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26 May 1994.

[2] 塞尔曼·⽡克斯曼被授予诺⻉尔⽣理学或医学奖:Literary
Review, Oct. 2012, pp. 47-48; Guardian, 2 Nov. 2002.

[3] 据估计,全球⼈均预期寿命:Economist, 29 April 2017,


p. 53.

[4] 到了1900年⾄1912年之间的某个时期:Nature, 24 March


2011, p. 446.

[5] ⼀位名叫托⻢斯 ⻨基⽂的英国流⾏病学家:Wootton, Bad


·
Medicine, pp. 270-271.

[6] ⻨基⽂的观点招致了⼤量批评: American Journal of


Public Health, May 2002, pp. 725-729; ‘White Plague?; Le
Fanu, Rise and Fall of Modern Medicine, pp. 314-315.
[7] 格 拉 斯 哥 东 部 的 男 性 : ‘Between Victoria and
Vauxhall', London Review of Books, 1 June 2017.

[8] 美国每出现 400 名中年⼈死亡的案例: Economist, 25


March 2017, p. 76.

在富裕国家当中,美国⼏乎在所有医疗健康指标上都处于或
[9]
接近最差⽔平:‘Why America Is Losing the Health Race', New
Yorker, 11 June 2014.

[10] 就连囊性纤维症患者:‘Stunning Gap: Canadians with


Cystic Fibrosis Outlive Americans by a Decade', Stat, 13
March 2017.

[11] 美国⼈把总收⼊的 1/5 : ‘The US Spends More on


Health Care than Any Other Country', Washington Post, 27
Dec. 2016.

[12] 就算是富裕的美国⼈也⽆法躲开: ‘Why America Is


Losing the Health Race?.

[13] 美国⻘少年死于⻋祸的概率是其他同类国家的两
倍 : ‘American Kids Are 70% More Likely to Die Before
Adulthood than Kids in Other Rich Countries', Vox, 8 Jan.
2018.

[14] 戴头盔的骑⼿脑部受伤的概率要低 70% : Insurance


Institute for Highway Safety ?gures.

[15] 《纽约时报》的⼀项调查发现,⾎管造影: ‘The $2.7


Trillion Medical Bill', New York Times, 1 June 2013.
[16] 医疗质量有⼀个公认的衡量标准: ‘Health Spending',
OECD Data, data.oecd.org.

[17] 160 名妇科医⽣受邀做了评估: Jorgensen, Strange


Glow, p. 298.

[18] ⼀个⼈接受过度治疗: ‘The State of the Nation's


Health', Dartmouth Medicine, Spring 2007.

[19] ⼤多数医⽣都以这样那样的⽅式接受制药公司的钱财或礼
物: ‘Drug Companies and Doctors: A Story of Corruption',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15 Jan. 2009.

[20] 他们只是死的时候⾎压数据更好看: ‘When Evidence


Says No but Doctors Say Yes', Atlantic, 22 Feb. 2017.

[21] 但 把 同 样 的 药 物 ⽤ 到 ⼈ 类 ⾝ 上 : ‘Frustrated
Alzheimer's Researchers Seek Better Lab Mice', Nature, 21
Nov. 2018.

[22] 因此,对⼤多数⼈来说: ‘Aspirin to Prevent a First


Heart Attack or Stroke', NNT, Jan. 8, 2015, www.thennt.com.

[23] 低剂量阿司匹林完全⽆助于: National Institute for


Health Research press release, 16 July 2018.

第⼆⼗三章 衰⽼和死亡:选择⽣活⽅式,就是选择死亡⽅式
[1] ⼈数,⾸次超过了:Nature, 2 Feb. 2012, p. 27.

[2] 美国⼈中,近1/3的⼈:Economist, 29 April 2017, p. 11.


[3] 1940 年,⼈在56岁就达到了这⼀概率:‘Special Report
on Aging',Economist, 8 July 2017.

[4] 就算我们明天能找到治愈所有癌症的⽅法:Economist, 13
Aug. 2016, p. 14.

[5] 在这⽅⾯,最⽣动的例⼦莫过于: Hay?ick interview,


Nautilus, 24 Nov. 2016.

[6] ⼈类寿命每增加⼀年: Lieberman, Story of the Human


Body, p. 242.

[7]在美国,⽼年⼈的⽐例:Davis, Beautiful Cure, p. 139.


[8] 俄罗斯⽣物⽼年学家若列斯 · 梅德⻙德夫: ‘Rethinking
Modern Theories of Ageing and Their Classification',
Anthropological Review 80, no. 3 (2017).

[9] 海弗⾥克发现,培养的⼈类⼲细胞: ‘The Disparity


Between Human Cell Senescence In Vitro and Lifelong
Replication In Vivo', Nature Biotechnology, 1 July 2002.

[10] 犹他⼤学遗传学家的⼀项研究发现:University of Utah


Genetic Science Learning Center report, ‘Are Telomeres the
Key to Aging and Cancer??

[11] 如果衰⽼完全是因为端粒: ‘You May Have More


Control over Aging than You Think . . .', Stat, 3 Jan. 2017.

[12] 我们⼤多数⼈恐怕都不会: Harman obituary, New


York Times, 28 Nov. 2014.
[13] 这 是 个 巨 ⼤ 的 骗 局 : ‘Myths That Will Not Die',
Nature, 17 Dec. 2015; ‘No Truth to the Fountain of Youth',
Scienti?c American, 29 Dec. 2008.

[14] 补充抗氧化剂并不会降低: ‘The Free Radical Theory


of Aging Revisited', Antioxidants and Redox Signaling 19, no.
8 (2013).

[15] 40 岁以后,流向肾脏的⾎液量:Nuland, How We Die, p.


53.

[16] 还有两种鲸⻥也有更年期:Naked Scientists, podcast,


7 Feb. 2017.

[17] 提出了两种主要理论: Bainbridge, Middle Age, pp.


208-211.

[18]顺便说⼀句,说更年期由:同上,p. 199.
[19] 纽约阿尔伯特 · 爱因斯坦医学院的⼀项研究: Scientific
American, Sept. 2016, p. 58.

[20] 也是万⾥挑⼀的事: ‘The Patient Talks Back',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23 Oct. 2008.

[21] ⽼ 年 学 研 究 ⼩ 组 : ‘Keeping Track of the Oldest


People in the World', Smithsonian, 8 July 2014.

[22] 哥斯达黎加⼈的个⼈财富只有美国⼈的1/5:Marchant,
Cure, pp. 206-211.
[23] 她所患上的病,有可能根本不是:Literary Review, Aug.
2016, p. 35.

[24] ⼤约30%的⽼年⼈:‘Tau Protein—Not Amyloid—May


Be Key Driver of Alzheimer's Symptoms', Science, 11 May
2016.

[25] 良性的⽣活并不能完全消除: ‘Our Amazingly Plastic


Brains', Wall Street Journal, 6 Feb. 2015.

[26] 在英国,痴呆症每年让国⺠健康服务破费: Inside


Science, BBC Radio 4, 1 Dec. 2016.

[27] 针对阿尔茨海默病的药物失败率⾼达99.6%:Chemistry
World, Aug. 2014, p. 8.

[28] 每 天 , 全 世 界 有 16 万 ⼈ 死 亡 :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statistics.

[29] 另⼀项研究发现了: Journal of Palliative Medicine 17,


no. 3 (2014).

[30] ⼤多数垂死的⼈:‘What It Feels Like to Die', Atlantic,


9 Sept. 2016.

[31] 终末濒死呼吸:‘The Agony of Agonal Respiration: Is


the Last Gasp Necessary?', Journal f Medical Ethics, June
2002.

[32] 在⽣命的最后⼏周接受:Economist, 29 April 2017, p.


55.
[33] ⼀篇综述发现:Hatch, Snowball in a Blizzard, p. 7.
[34] ⼀个⼈的⼫体,⼀看就像: Nuland, How We Die, p.
122.

[35] 有 些 器 官 的 运 转 时 间 较 ⻓ : ‘Rotting Reactions',


Chemistry World, Sept. 2016.

[36] 在 密 封 棺 材 ⾥ 腐 烂 : ‘What's Your Dust Worth?',


London Review of Books, 14 April 2011.

[37] 普通的墓地⼀般只在: Literary Review, May 2013, p.


43.

[38] 100 年前, 100 个⼈⾥只有⼀个: ‘What's Your Dust


Worth??
插图列表
第⼀部分
Page 1 Leonardo da Vinci drawing: Royal Collection Trust
© Her Majesty Queen Elizabeth II, 2019/Bridgeman Images.

Page 2 Bertillon: © Photo Researchers/Mary Evans


Picture Library; Alexander Fleming: Wolf Suschitzky/The LIFE
Images Collection/Getty Images; Ernst Chain:
Granger/Bridgeman Images.

Page 3 Walter Freeman: Bettmann/Getty Images; Cesare


Lombroso drawing: Wellcome Collection; Case 1071 X-ray:
the Mütter Museum of the College of Physicians of
Philadelphia.

Page 4 Werner Forssmann: Nationaal Archief/Collectie


Spaarnestad/ANP/Bridgeman Images; Stephen Hales:
Granger/Bridgeman Images; Louis Washkansky:
Popperfoto/Getty Images.

Page 5 William Harvey: Wellcome Collection; Karl


Landsteiner:Keystone-France/Getty Images; Bamberger and
Watkins: Minneapolis Public Library Collection, Audio-Visual
Department, Abraham Lincoln Presidential Library &
Museum.
Page 6 Lithotomy: Wellcome Collection; Charles Brown-
Séquard:Bridgeman Images; Adolf Butenandt: © SZ
Photo/Scherl/Bridgeman Images.

Page 7 Frederick Banting: Hulton Archive/Getty Images;


Case VI insulin patient: Wellcome Images.

Page 8 Gray's Anatomy: © King's College London/Mary


Evans Picture Library; Charles Byrne skeleton: © Ken
Welsh/Bridgeman Images; dissecting room at St George's
Hospital with Henry Gray: Wellcome Collection.

第⼆部分
Page 1 Walter Bradford Cannon: Wellcome Collection;
Peter Medawar: Bettmann/Getty Images; Richard Herrick:
Bettmann/Getty Images.

Page 2 Respiratory calorimeter: Topham Picturepoint ©


1999; Minnesota Starvation Experiment: Wallace
Kirkland/Getty Images.

Page 3 William Beaumont: Granger/Bridgeman Images;


Michel Siffre: Keystone-France/Getty Images.

Page 4 Nettie Stevens: Heritage Image Partnership Ltd


/Alamy Stock Photo; nineteenth-century doctor:
INTERFOTO/Alamy Stock Photo; Ernst Grafenberg: Museum
of Contraception and Abortion, Vienna.
Page 5 Six-week-old human embryo: Neil Harding/Getty
Images; eightcell-stage embryo: Dr Yorgos Nikas/Science
Photo Library/Getty Images; Joseph Lister: Science History
Images/Alamy Stock Photo.

Page 6 Charles Scott Sherrington and Harvey Cushing:


Wellcome Collection; telephone operators: Keystone-
France/Getty Images; tuberculosis patients: Science History
Images/Alamy Stock Photo.

Page 7 Mastectomy: Wellcome Collection; Ernest


Lawrence: HultonDeutsch Collection/Getty Images.

Page 8 Alois Alzheimer: Getty Images; Auguste Deter:


Science History Images/Alamy Stock 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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