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康散文小辑 | 吕先觉等

原标题:保康散文小辑 | 吕先觉等

文学教育微信平台 2020年 第32号

保康散文小辑

又见黄楸

吕先觉

老家一带由南漳划归保康整整六十八年的六月九日上午,我与市作协南漳笔会文友一道,到香水河采风,又见到了久违的黄楸。

当日九时许,我们一起坐大巴前往。道路平坦,车行如风,不知不觉间进入山区。一眼所过,那山形,那地貌,特别是那些树,都与老家一带毫无二致。我甚至感觉,再翻过一道梁,或是再拐过一个弯儿,就到我老家了。也就因为太相似,太眼熟,我便毫无费力地发现了黄楸:一棵,一棵,又一棵,无数棵,或粗或细,或高或低,或伫立于田边地头,或掩映于无边苍翠,急急匆匆地,它们扑面而来了,恍恍惚惚间,它们离我而去了,但紧接着,它们又扑面而来了,依旧一棵,一棵,又一棵,无数棵……

如同这南漳山区,老家一带漫山遍野也是树木,黄楸理所当然地成为其中之一。混沌初开时,我能认识且熟悉的树木,无非是能长出板栗的板栗树,能结出柿子的柿树,还有能结出桃子的桃树,能结出梨子的梨树,能结出核桃的核桃树,它们都是果树,果子都很香很甜,都与童年的舌头和口腹有着亲密难舍的关系,所以能够认识并熟悉。而黄楸,则是缘于三种原因:一是能够治病,二是好看,三是好玩。那年月,老家一带疮疥肆虐,差不多每人都在劫难逃。一旦染上,浑身溃烂起浓泡,奇痒难禁。老家人往往剥了黄楸皮,摘了黄楸叶,熬成汤水擦洗患处,竟然比药铺的好药还要起效。说好看,是因为黄楸的果实像极了豇豆,宽大肥厚的叶片间,那么一条条密密排着,那么一条条密密垂着,看着就有一种莫名的逻辑感。至于好玩,则是闲得无聊时,学着大人拿镰刀一下一下剥皮,借以满足那种与生俱来的破坏欲望。有一年春天,我与堂弟一起放牛,一下把生产队专门栽下的几十根小黄楸树的皮剥得精精光光,惹得生产队长大吼大骂半天,并各惩了两家五十个工分。我和堂弟也被各自父母按在地上罚打屁股,打得鲜血淋沥,连声告饶。

黄楸的木材,当然不能不说的。它的树干,大多粗直高大, 最粗胸径可达一米以上,即使两大人也合抱不过来,最高可以长到二三十米。木材呢,不翘也不裂,而且切面光滑,纹理通直,算是上等木材。故此,老家一带常用来打造农具、家具。早些年,随便朝老家任意一家一走,就会发现一个普遍现象:耕田的犁和耙田的耙,黄楸木的。板谷的板仓,盛粮食的谷仓,黄楸木的。睡的床,黄楸木的。吃饭的桌子,黄楸木的。装衣服的箱子,还是黄楸木的。就连凳子椅子,脸盆脚盆,也是黄楸木的。总之只要是稍稍成点型的农具和家具,几乎一大半都是黄楸木打造而成,黄楸可以说渗透了老家一带人们生活的旮旮旯旯、点点滴滴。

黄楸木材又因为耐腐力极强,经久不烂,老家一带人最喜爱用来做棺材。俗话说千楸万榔,这里的千楸,就是指黄楸。一副黄楸木做成棺材,埋进黄土可保千年不烂,又有谁,能够做到不上心,不喜爱呢?我的祖父祖母,大伯父大伯母,二伯父二伯母,我的父亲母亲,所有死去的亲人,以及所有我亲眼所见死去的其他乡人,他们的棺材,除了极少数是榔木或花栎木的,一律都是黄楸木。我刚参加工作那几年,时兴自己买木料请人打家具,我便时时留心,走到哪里总盯着人家的树木或木材。有一天,我回老家,看到邻村一老头家有棵上好的黄楸,七八丈那么高,水桶那么粗,足可打一套我结婚的家具。不料一开口,老头却说,我算是不得卖的,我还要留着将来腌肉用的。我说腌肉的腰盆哪用得着这大棵树,还是卖给我吧。老头又说,我才不打腰盆腌哩,我打扁桶腌。他一说扁桶我就恍然大悟,立刻为他这个形象得不能再形象的比喻拍手叫绝。原来老家一带一般不直接说棺材,而是说扁桶,也有说寿木的。老头说的留着打扁桶腌肉,事实上就是留着打棺材。老家一带,差不多所有人都和老头一样,往往年过三十就开始到处瞄黄楸了。这里的瞄,当然是土语,有时不时刻意用眼睛细细搜寻的意思。等到好不容易瞄到一棵合适的黄楸,是别家的,就是出再大价钱也要设法买下;是自家的,就是再穷再困也不能砍了卖钱或挪做他用。这样一直等到黄楸最后被砍倒,做成明明白白的棺材,明明白白上了山漆,明明白白码在空屋或是屋檐下了,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而所有这些,恰恰又和现今南漳山区一带完全相同。

一切依旧。大巴依旧在故乡似的公路上奔驰,那些黄楸依旧一棵棵朝我扑面而来,又一棵棵离我而去。但紧接着,它们又扑面而来了,依旧一棵,一棵,又一棵,无数棵……我独自静静凝视,一些类似液体的东西,突然之间就濡湿了我的眼角。我是知道的,这一棵又一棵或伫立于田边地头或掩映于无边苍翠的黄楸,已不仅仅只是一种树木了。

吕先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中短篇小说集《土豆回家》等,现居湖北保康。

吕先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中短篇小说集《土豆回家》等,现居湖北保康。

收割四月天

云万敏

四月,莺飞草长,乡间,油菜、豌豆收割。我喜欢收割的季节,从小就喜欢,那时候很小,还不知道什么是丰收的喜悦,只是在幼小的心里藏着一个期盼,一个孩童时代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那就是收割之后就会有“尝新”。尝新对于孩子们来说就是有新鲜食物可以品尝。瓜果蔬菜成熟了要尝新,新收割的稻米要尝新,新收割的麦子磨成面蒸的第一笼馍要尝新,新收割的菜籽榨出的新菜油,炸油条、炸油馍要尝新。这种情结一直伴我至今,并由此而钟爱收割的季节。

记忆中隆重且有仪式感的尝新一年中有两次。

清明前夕品新茶是一次。每到清明时节,爷爷生意场上的老友们会把茶坊里明前第一锅炒茶送到家中,让爷爷品鉴,爷爷拿出几个精致的细瓷白碗,反复用水洗净,放入新茶,用硬柴火和祖传的大铜壶烧至滚开的龙洞水,将碗里的新茶冲得上下翻滚。那经过揉制烘干的茶叶,如舞者的身姿,在温水里慢慢舒展开来,渐渐展示出如少女般清丽的容颜,汤色渐渐晕染,现出豆绿之色。品茶前先闻其香,而后浅呷一小口缓缓滑过喉咙,细细品味,整个品茶过程中长者们禀气凝神,一堂屋的人都在等待爷爷的鉴赏结果。这种场合小孩子只能在边上静静观看,那碗里的乾坤直到长大后才尝其滋味,温软绵长,香气馥郁。我爱茶,大概与之有关。

农历七月半吃新米饭是一次。每年的七月半过后,稻谷成熟,收割收藏。打出新米的那天,是一年中没有冠名的节日,大人们欢快地忙着杀鸡,烧腊肉,炖蹄子。菜上桌,新米饭要出锅了,一茬孩子们围着土灶台,瞪直了小眼珠,急切地等着奶奶新米饭出锅,奶奶灶前灶后忙碌着。蒸米饭是个细致活,火大,会煳,火小,蒸不透。看着孩子们兴奋的小脸,奶奶笑道,乖孙子,莫急,奶奶今儿的米下的足,一会儿让你们敞开肚子吃。灶里的硬火渐渐湮灭,锅里飘出锅巴的焦香味道。奶奶揭开锅盖,升腾的热气翻涌而出,拂过奶奶的白发,瞬间满屋飘香,那香刻在了我记忆里,一辈子不会忘。

尝新的米是最好的头道米,奶奶用筛子簸箕去杂,新米颗粒饱满,晶莹剔透,蒸出的米饭格外香甜。香喷喷的饭菜上桌,而奶奶总是把第一碗新米饭捧给端坐在上席的爷爷。爷爷端着饭碗并不急于品尝,总是两眼微闭,深吸一口气,良久,脸上露出满意的笑,点点头说,今年的稻米好,香。话音刚落,等着开席的孩子们,已迫不及待地将筷子伸向菜碗。奶奶在一旁慈爱的看着吃得香甜的孩子们,脸上笑成一朵花,爷爷则扫一眼偶尔伸得太长不雅的筷子,那筷子便心虚地缩回碗里,奶奶连忙夹一块肉递过去。爷爷这顿饭总是浅尝既止,早早离席,爷爷离席后桌上一下子又活跃起来,喧嚣声、欢笑声顿时装满堂屋。多年后我们才知道,爷爷是为了让拘束着的娃儿们,放开了尽情尽兴的享受美味。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慢慢地学着用心去品尝,品尝艰难岁月里那简单的幸福与满足,品尝缺衣少食的童年时代那独有温馨美好的时光,品尝父母长辈们浓浓的爱,品尝土地对辛勤劳作者厚重的馈赏。

这些年我们经常在周末及节假日带着相机去乡间拍摄一些劳动场景,有春天的播种,有田间的整理,有村民的施肥除草,一幅幅劳动的场景定格在相机中,而我则喜欢秋收的场面。我常常留恋于收割后的稻田,田间间或堆放着一垛垛整齐的草垛,像一顶顶硕大的草帽,散落在空旷的田野上,在秋天温暖阳光的映照下,散发着热乎乎透熟的谷香,脚下泥土,那是孕育过后大地母亲的腹,无比温软动人。偶尔发现从收割后稻茬里钻出新的绿芽,在秋日里随微风怯生生颤动着,叫人心生爱怜。徜徉在这稻香和着泥土芳香的土地上,还有沐浴在暖阳爱抚下的新绿,在脚下轻拂,常常让人流连忘返。

开花的农作物,如果说好看,当属油菜花,恣意张扬的色彩,耀眼的实在夸张,恨不能吸尽所有的眼球,我喜欢油菜花,不是她浓艳夺目,而是她从不孤芳自赏。今年因为疫情居家隔离缘故,错过了花期,春风吹过,布谷声声,转眼又到了油菜成熟的时节,希望疫情过后能赶上拍一组油菜籽的收割场景。

年初遭遇春雪,不知油菜籽可有损伤?四月底疫情好转,镇村全面解封。周末,我们驱车到寺坪岗子村和罗家坪村看油菜收割。站在田埂上,初夏的风带着微微的暖意,时时送来布谷鸟的叫声,它似乎在告诉我们,春已归去,热烈火辣的夏天转眼既来。眼前看到的情景是,几乎所有油菜都是倒伏在地,像石磙碾压一般。田间一位村民说,今年的油菜收割难,边割还要摘里面的杂草。问起收成,他说,今年的菜籽收成没得往年的一半,看来早春的那场让城里人惊喜的雪却伤了乡间农民的心。天阴、凉爽,是收割的好天气,田里收割菜籽的大多都是一些上了年龄的人,最年轻的也是五十开外的农妇。村里的年轻人读了大学的,到外面的公司谋了职,没上大学的也去了外地打工挣钱,老家的地就由年迈的长者种着,六十往上的人,成了耕种土地的主力。一位老农说,再过几年,这地怕是没有人种了哟,无奈且惋惜。

六十多岁的黄家琪是罗家湾村二组的村民,见人说话一脸的笑容,满脸和气。纵观罗家湾乃至南河两岸都没有看到一块像样的油菜,唯独黄家琪这块地,油菜长势“一枝独秀”,格外喜人,与其交谈,才知道他在管理油菜幼苗上没少花功夫。老两口起早摸黑,又是间苗,又是追肥,全部人工除草,扯了一道又一道,经过老两口精心培育,油菜杆子长得粗壮有力,竟抗过春上那场大雪。他说,种庄稼,人哄地,地哄人,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我听了这样的话,心里很敬佩这样有见识又肯下力的农民。

走在乡间的田埂上,阵阵清风徐来,伴着泥土的芬芳,我的思绪也随风飘扬。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村民发明了在田间处理收割的菜籽,他们在田中央铺一张大大的防雨布,将收割的菜籽铺放在上面,晾晒七八个日头后,用连枷反复的拍打。只见他们的手挥着连枷,连贯而流畅的在空中轻扬、翻舞,着地有力。汗水浸透了衣裳,满脸笑意,辛苦的劳作中呈现出生活的满足,这也许就是农村自由自在、豁达恣意的人生。

季节不等人,村民趁天气好,抢着收割,抢着毁茬,又要抢着整田,抢着栽水稻秧苗。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总是有干不完的庄稼活儿,一年四节都在抢抓农时。耕种土地的人,从来不敢偷懒,也不会偷懒,他们只能竭力付出,用勤劳的汗水换来期盼中的好日子。

收罢菜籽紧接着就是放水整田,半自动化的旋耕机替代了牛耕地,现代化的机械减轻了农人不少负担。看村民耕种收割,更加体会到务农的艰辛,从老人殷切的眼神里,读懂了他们的期盼,期盼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回程中,夕阳映红了天际,大地一片辉煌。打开车窗,任旷野的风吹乱我的长发,吹散所有的阴霾,我们迎着霞光,一路欢畅,顺风而归。

云万敏,公务员,业余写散文和评论,现居湖北保康。

云万敏,公务员,业余写散文和评论,现居湖北保康。

晓苏老师的龙洞

说真的,对于油菜坡,我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还小的时候,大概是一九九〇年左右,我从大人们口中知道,我们店垭有个叫油菜坡的地方,出了个作家叫晓苏。那时候,正好是油菜花一田一田盛放的时节。我站在田埂上,面朝着暖黄得几乎要流出蜜糖的无边花田,满耳都是成群蜜蜂在丰饶的花海里嗡嗡振翅的声音,想象着一个漫山遍野都飘荡着浓郁花香的山坡上,一个叫晓苏的大作家也这样站在故乡的花田边沉醉,就忽然感觉到一种亲切的光荣与幸福。

在那之前,我仅知道语文课本最下角注释中的几个作家名字,一直觉得作家是多么神圣又多么遥不可及的人物。仿佛天边的明月,他们挂着清冷而圣洁的光芒,只能供地上的人们仰望和赏叹。

就此,油菜坡作为一个具有地理和文学意义上的名词,始终和晓苏这个名字天衣无缝地黏合在一起。越来越多的人通过他的小说知道了油菜坡、龙洞、老垭镇,并很自然地知道了店垭、保康、襄阳,乃至湖北。作为他的家乡人,我们自然沾光不少,与有荣焉。

可是,说来惭愧。我竟始终弄不清楚油菜坡的具体位置。它就那么风雨不动安如山地横亘在我模糊的想象与猜测中,与我所读到的晓苏老师笔下的油菜坡纵横交错。就像莫言的高密乡、苏童的香椿树街、马尔克斯的马孔多一样,晓苏老师笔下的油菜坡是一面镜子,真实地折射出人性的复杂,有一种迷人而残酷的质地。很多时候,我甚至并不刻意去打探它的方向。因为,我始终觉得留这么念想就够了,知道它一定非得站在那里么?留点儿虚幻的想象和憧憬也是不错的。

让我改变这一固有想法的,源于晓苏老师屋旁的龙洞。

在我们店垭,龙洞这个名字并不稀奇。很多泉眼,都被老人们带着敬畏与自豪之心冠以龙洞之名。在我印象中,我所知道的叫龙洞的地方都有四五处之多。有几处,我还亲自去探访过。那些地方,往往藏匿在密林深处。啾啾鸟鸣从绿叶深处四下飞溅,藤蔓胡乱纠缠在一起,从外部环境看毫无吸引力。但是,一缕蜿蜒流淌出来的涓涓细流则不动声色地向人昭示:去看看吧,这个龙洞神秘着呢!

是的,只要朝前走,永远是一股清凉爽洁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个幽深黑暗的石穴像一张神秘的嘴巴,静静地流泻一股凉气扑面的清泉。那水,永远是清冽甘甜的。因为人迹罕至,寻访不易,这些龙洞确实有种拒人于千里的神秘莫测。于是,我一直深信老人们的话:石穴深处,有一条巨龙静静地盘桓千年,只要水不干涸,一直不知疲倦地奔流,说明这个地方就是有灵气的。龙洞,龙洞,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拜访晓苏老师之前的一晚,翻看他的一本作品集,碰巧就翻到了他的《龙洞记》。于是,我跟着他文字的指引,先在书中神游了一番。

真是个有故事的龙洞啊!这个龙洞仿佛是一个老家的图腾,它让老家变得具体可感,热气腾腾。只要龙洞在,关于老家的一切记忆都是鲜活的。一看到它,许多人、许多往事、许多过去的岁月都像电影回放,一幕幕闪现在眼前。晓苏老师动情地写道:“每当想起老家来,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到龙洞。而且,龙洞往往是我回忆的重点,它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有时候简直超过了那栋房子。”

其实,离开故乡的游子,哪一个心里没有这样一个秘密花园般珍贵的所在呢?只是有时候,我们刻意选择了遗忘。可是,一旦彻底忘却了,那一缕如轻烟、如浓雾似的乡愁,该如何安放,该让它们在哪里飘荡呢?你骗得了别人,可是午夜梦回时,怎么骗自己相信已跟老家没有联系呢?这份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情分,是可以随便而轻易地忽略掉的么?

这,真是个问题。

上了林间水泥路,我就忽然有了种回老家的新鲜与欢腾。

越来越灼热的阳光透过头顶密匝匝的绿叶,在平坦又忽升忽降的路面上,投下了斑驳不规则的、半透明的树影。于是,阳光的热力被稀释殆尽,只剩下莹莹绕绕的清凉与绿意呼啦啦涌上来,将我们的车子包裹。我顿觉全身每一个之前冒汗的毛孔,此刻都在畅快自由地呼吸。其实,这种感觉在我每次春夏季回老家神龙时也有,凉快之外,更多的是归乡带给游子“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清净与适意。

水泥路走完,再走一段凹凸不平的机耕路,终于到了晓苏老师的老家。

和晓苏老师描述的对上号了——

龙洞离房子十步左右,后面是竹园。泉水是从一块巨石的裂缝里流出来的。巨石有两人多高,长度少说也有七八米,形状极像一条卧龙。泉水是从龙嘴巴流出来的,却不知道它的源头在哪里……

虽然与晓苏老师笔下的介绍别无二致。但是,却与我印象中家乡那些隐身于山野草莽中的龙洞不一样。

这里的地势较高,站在修缮一新、挂着晓苏老师父亲“苏天铨老家”的匾额下放眼远眺,远山重叠的蜿蜒曲线在远方肆意地延展,色泽由深蓝、浅蓝、深灰、淡灰过渡渐变,直至最终与遥不可及的天色汇合融成没有边界的一片。

这片苍莽绵延的群山,曾经多少次黏住一个少年痴望远方的目光,又有多少次在异乡游子的梦里温柔召唤呢?我没有问,但透过晓苏老师一一指点时,眼中灼灼的神采,我想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比起多年前遍插铁管和皮管的遭遇,现在的龙洞显然经过了彻底精心的修复,仅供旁边这两户人家的生活用水。用各色鹅卵石围砌的弧形水池,很像一个巨大的逗号,似乎暗示着晓苏老师写作的灵感永远汩汩流淌。泉水清澈,下面的细沙和碎石历历可见,旁边的藤蔓低垂,阳光顺势将它们斑驳的影子投在水面上,就像是许多鱼儿聚在一起休憩。

龙洞静水流深的姿态,和许多年前一样吧?它是否知道,楼上书柜里站着的一排排晓苏老师历年来的作品集,都沾着龙洞水的灵气呢?

我很想弯腰鞠一捧泉水洗一把脸,再尝尝它甘美清冽的味道,借此沾一点灵气。犹豫再三,终是没有伸出手去,我怕玷污了这股龙洞水的纯净与圣洁。

“这些石头,每一块都粘过我的泪水。”

晓苏老师指着龙洞旁边形状各异的石头,平静地对我们说,没有丝毫开玩笑的口气。

我们当然要好奇地追问原因。

原来,身为大哥,也还是个孩子的他,一度要承担给四个弟弟洗澡的重任。这个任务,是母亲天黑前下达的指令。母命不可违,他是老大,父亲长年在外工作,帮母亲分担家庭任务,是他分内的事情。

天黑前,从龙洞一桶一桶地把水提回去,架火烧热。四个大木盆,一字摆开。倒好水,试好水温,帮他们一个个脱好衣服跳进温热的洗澡水里去。一下水,水花四溅,各种麻烦也纷纷四下溅开:这个喝洗澡水,那个水里撒尿,还有两个泼完水就打成一团。拉开这个,那个又捣乱;教训玩这个,另一个又笑嘻嘻捣蛋。一场澡洗完,当大哥的也浑身湿透。一半是水,一半是汗。受了累,母亲回来的那顿打照样逃不掉。弟弟们会小心保留挨打的“罪证”:揪红的耳朵啦、出血的鼻孔啦、背上的巴掌印子啦……

一大早放完牛回来,已经快上课了。来不及吃早饭,只好举着母亲递过来的锅巴饭团,赤着脚就沿着门前小路往下跑,边跑边吃,边抹眼泪。是委屈,辛酸,还是害怕迟到?说不清楚。

晓苏老师笑着讲述这些,我们边笑边发出感叹:唉,当老大都不容易啊。其实,在那个荒寒贫瘠的年代,当老大则意味着更多的付出,甚至牺牲。好在那个倔强自强的少年咬着牙挺了过来,用大哥的担当与责任,给兄弟们做了值得他们一生仰望的范本。

每逢父亲回家,每个人都会心一惊,暗自历数自己前段时间犯下的过错,再去堂屋接受父亲树条唰唰下的责罚,在心里警醒自己不可再犯。

管教严格的父亲、温良勤俭的母亲,以及他们的相濡以沫互敬互爱,都在言传身教中,给了苏氏兄弟最好的教育。

认识苏氏五兄弟的人,无不在介绍时露出钦羡之意。但了解到这些他们成长背后的故事后,也都会由衷钦佩他们身后这两位平凡而又了不起的老人。

家和万事兴——这是中国人最朴素的治家经验。这饱含着简单智慧的经验一旦由一个家庭推广到一个家族,其影响和辐射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

苏家的文化广场上,每年都会在油菜花竞相绽放的时节准时开一场规模盛大的“清明会”。这一天,不仅仅是族人聚会,家长里短,更是尊老爱幼、家道家风传承的重要节点。

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一年一度清明会的召开,晓苏老师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他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苗,给了苏家人无限的希望与力量。他用自己的奋斗史和暖人心窝的话语让他们深信:只要有担当、肯吃苦、愿奋斗,有什么坎儿会迈不过去呢?在离苏家老屋不远的文化广场上,我看过他和族人们的照片。那一张张质朴亲切的笑脸背后,是对生活的微笑与自信,是对山河岁月的知足与感恩。

离开苏家老屋的时候,晓苏老师的堂弟苏顺敏先生,这位世纪初南下创业成功、被晓苏老师誉为“大气早成”的商人告诉我:他们即将去赴一场特殊的答谢宴。问及答谢什么,他说,多年来他们自发帮助苏氏家族家境稍稍落后、但又自强不息的人,给予他精神及物质上的帮助。这家人目前已全面脱贫,此次答谢宴即是为感谢晓苏老师这些发起人而设的。

回望油菜坡上这栋新屋,想起屋旁那面农耕文化墙,那些挂满农具的墙上,满是曾经沸腾的朴素日子,不该忘,也不能忘。展出即是一种对岁月、对乡愁的铭记。

龙洞旁边的石头上,是晓苏老师题的字:留住乡愁留住根。在五月初的阳光下,这七个字很明亮、很耀眼。

严榕,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与鸟为邻》等。现居湖北保康。

严榕,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与鸟为邻》等。现居湖北保康。

我在童年养过的虫

我的童年是在农村度过的,虽然没有布娃娃和小汽车的陪伴,但却因为拥有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萌宠而分外有趣。细数我养的宠物,归纳起来大致可分为虫、鱼、鸟、兽四大类。

对于虫,估计大多数人并没有好印象,有人甚至会感到有些恶心。然而,山里面有趣的虫可多啦。有神奇可爱的蚕,有憨态可掬的芝麻虫,有身形矫健的蛐蛐儿,有牙尖爪利的天牛,有翠绿锃亮的丁丁虫,有头大颈细的土狗儿,有闪闪发光的萤火虫……说起来这么多,但我真正养过的也只有蚕、芝麻虫和蛐蛐儿了。

蚕籽是哥哥从中心小学弄回来的,密密麻麻地粘在一张皱巴巴卫生纸上,棕黄色,小小的一粒粒,乍看起来和油菜籽差不多。哥哥告诉我,只要细心呵护,不出几天就会孵化出蚕宝宝来。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包在棉花里面,塞在胳肢窝下面孵小鸡般地用体温给蚕籽取暖,每隔一小段时间,便会好奇地拿出来察看一番。然而,四五天过去了,蚕籽却纹丝不动,只是颜色一天比一天加深。

某日,又忍不住打开了棉花包,一看之下不由大吃一惊,出现在棉花上的居然是几条黑黑瘦瘦的小虫子!我大有上当受骗的感觉,不是说蚕宝宝吗?怎么是如此丑陋的小小毛毛虫?一点儿也不像我心目中的“宝宝”那么呆萌。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蚕的幼虫。之后,养蚕的过程中,我慢慢见证了蚕的蜕皮,变胖,变白,吐丝,结茧。

当时奶奶尚且健在,由她向幼小的我传授养蚕经验。奶奶说,蚕是极娇嫩极神圣而又极有灵性的小动物,喂养的过程中一定要细心谨慎,切忌粗心大意。譬如,忌敲击门窗,忌在蚕宝宝附近舂捣,养蚕的桑叶忌讳用手采摘,必须用铁剪刀剪。并且,忌剪摘有雾湿和露珠的桑叶。此外,奶奶还告诉了我一些关于养蚕过程中语言禁忌。比如,蚕不能叫“蚕”,要叫“蚕宝宝”或“蚕姑娘”; 蚕爬不能说“爬”,要说“行”; 喂蚕不能说“喂”,要说“撒叶子”; 蚕长了不能说“长”,要说“高”; 蚕不能数数,否则,会减少等等。

关于这些禁忌的由来,我曾刨根问底地追问过奶奶,她却答不上来,只是说老祖宗们世代都是这样做的,我们不能冒犯。正因为如此,蚕在我幼小的心里,是神一样的存在,神秘莫测,神圣不可侵犯。养蚕的经历也成了一段经久不忘的特殊经历。

我们那个时代,山里的孩子不上幼儿园,一直玩到七八岁才正式上学。对于学龄前的孩子来说,每天总有大把的时间可供玩耍。玩耍的项目多种多样,除了上山放牛和下河捉蟹外,有时我也会随父母一起去田间地头捕捉虫子。所有虫子中,我最爱捉的要数芝麻虫、蛐蛐儿和丁丁虫了。

芝麻虫别名豆虫,中原人称之为芝麻虫,我们当地也称大青虫。它们最爱生长在芝麻叶、黄豆叶和红薯叶上面。据说,此虫捉而食之,味极鲜美,营养尤为独特,为苏北人所珍爱,被奉为人间极品,美其名曰“豆丹”。

然而,我小时候捉芝麻虫并不是为饱口腹之欲。就算是现在,我也没有勇气敢尝试那肉乎乎的小东西。童年时期之所以喜欢它,只因为以孩子的眼光看,觉得它形态优美,憨态可掬,属不可多得的玩赏之物。

芝麻虫多是嫩绿色的,也有部分是棕灰色的,但棕灰色的远不及嫩绿色的漂亮。我喜欢养嫩绿带着黑点花纹的那种,有着圆圆的貌似眼睛的装饰,翘着短短的尾巴,被我亲昵地称之为“猪娃儿”。不错,同母亲在猪栏里养猪一样,这些芝麻虫就是我养在盒子里的猪娃儿。

鼎盛时期,我最多同时养过十多头“猪娃儿”。每日不辞辛劳地在田间奔走采撷嫩叶,然后心满意足地看它们在“猪圈”里大快朵颐。它们倒也争气,欢快地蚕食着我投入的叶子,个头眼见着一天天壮大起来。

这样养了一段时间后被母亲发现了。她又吃惊又好笑,从此视我为怪物。时间长了,终于见惯不怪,也就由着我折腾。我愈发养得起劲儿,悉心饲养的同时,只盼着能早点“杀年猪”。

可是,我并没有等到这一天的到来。某天不小心打翻了喂养的盒子,十几头“猪娃儿”通通跌落到地上。它们在地上挣扎着,翻滚着,试图做最后的拼搏。只怪它们太笨拙了,还没来得及扭动肥胖的身子,便引得附近鸡群一哄而上。顷刻之间,我的“猪娃儿”全军覆没,统统葬身于鸡腹之中。深受打击后,我再也没有养过芝麻虫。

蛐蛐儿往往从夏初时节开始出现,常栖息于地表上、砖石下、土穴中、草丛间。最爱夜出活动,是典型的夜行者。因其常在灶膛附近出入,我们当地称之为“灶蚂子”,也有人称之为“灶鸡子”。

自小在田间爬摸滚打,我深谙蛐蛐儿的习性,故总是知道该在何处觅得它们。夏初时节的白菜地便是它们最好的藏身处。彼时,白菜只有两寸来高,叶嫩,味美,深受蛐蛐儿喜爱。它们将娇小玲珑的身子隐藏在白菜的嫩叶下面,敞开肚皮直吃得肚儿滚圆。

我静静地蹲在菜畦上,聚精会神地盯着某株小白菜叶子边缘晃动的那对细细的触角,忍不住偷偷咧嘴笑了。过一会儿,那棕褐色的身子终于探出一点,然后又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了,似乎正和我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较量。我轻手轻脚地挪过去,伸出右手猛地一捂,一下子就抓住了那个谨小慎微的家伙。它在我手中拼命挣扎着,似乎不甘心束手就擒。我得意地冷笑一声,将它投入到小罐里,然后又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蛐蛐儿生性好斗,雄性尤其如此,二者相遇必分个胜负才肯罢休。它们一经被我投入到小罐这个狭小的空间,便相互撕咬起来,一点儿也不友好。见怪了它们的战事,我早已不以为奇,索性让它们过起大杂居的生活——一个小罐同时喂养十来只。自然,小罐之中免不了经常“战火纷飞”。

蛐蛐除了是好斗的武士,还是歌喉优美的音乐家。夏秋的夜晚,每当四野蛙声和其他虫鸣暂时沉寂时,总能听到一阵阵旋律优美柔和的歌声。那歌声在夜晚的草丛中回旋,在夜空中飘荡。清冷,清疏,清静,清凉,与夜色苍茫中的静谧气氛再适合不过了。童年的我,无数个夜晚静静地躺在床上,侧耳倾听那一首首美妙的乐曲,心里充满了无限的幻想。

有晚停电,母亲点着蜡烛做饭,父亲打下手,我在灶膛前帮忙添柴。蛐蛐罐被我悄悄放在灶门下面。“唧唧!”一只蛐蛐儿不甘寂寞地忽然唱起来。“唧唧!”“唧唧!”“唧唧!”一罐蛐蛐儿争先恐后地迎合。我家厨房顿时变成了蛐蛐儿演唱厅。

母亲吓一大跳。

“屋里哪来的这么多灶蚂子?”她吃惊地问。

“估计要变天了吧。”父亲东张西望,不明所以。

我偷偷笑,忍不住捧起蛐蛐儿罐在灶台前的蜡烛下查看,不料一失手将罐子打翻了。十多只蛐蛐儿好不容易获得了自由,立即不顾一切地四处逃窜。它们有的跳进了锅里,有的跑到了灶前,有的蹦进了我们的晚餐盘子里……总之,场面十分混乱,母亲吓得花容失色。我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父母弄明了原委,也忍不住笑得直捂肚子。好好的一场烛光晚餐,被蛐蛐儿的逃逸事件硬生生地给搅合了。不知那晚逃生成功的蛐蛐儿,是否会记得当时的惊心动魄。

炎炎夏日,我也会从花栎树上捉来丁丁虫玩,丁丁虫实际上是铜绿金龟子,椭圆形,体壳坚硬,表面光滑,背部铜绿色,多有金属光泽。它们嘴巴锋利,有的嘴前还天生一个小铲子,以啮食植物根和块茎为主,因此不便喂养。

捉到丁丁虫后,我喜欢用细线拴在它的后腿上,系牢。这样,只要捏住细线一端,那丁丁虫便会“嗡”得一下飞了出去。由于腿被线绳绑住,它只能不停地绕着转圈,不停转,不停转,直到转得晕头转向才肯找个地方停下来。等体力稍稍恢复,它们又会“嗡”得一下飞出去,然后继续转圈,像个百折不挠的战士。

由于不了解丁丁虫的食性,因此捉住它们把玩一阵后,往往又会放走它们。它们也不客气,等我手一松,便“嗡”得一声,头也不回的飞走了,顺着遥远的童年路,飞向不可知的未来。

还有那星星点点在夜色朦胧的田野上闪烁的萤火虫,那穿着盔甲晃着长长触角令我又爱又怕的天牛,那外形像狗儿擅长打洞的土狗,那被掀翻身子好久爬不起来只能倒退着行走的土鳖虫,那身躯纤细体态轻盈的蜻蜓,那五彩缤纷妖娆美丽的蝴蝶……它们曾引起我很多童年的好奇、欢乐和陶醉。

啊,这神奇的大自然,感谢你无私的赋予。啊,这可爱的昆虫精灵们,感谢你们陪我度过了整个童年。

伊梦,原名王丽,八零后文艺女青年,现居湖北保康。

伊梦,原名王丽,八零后文艺女青年,现居湖北保康。

乡下匠人

魏群夫

乡下匠人真是多,木匠,篾匠,石匠,窑匠,铁匠,漆匠……这些匠人操着不同的口音,挑着大大小小的工具,行色匆匆地穿行在蜿蜒曲折的乡间小路上,用勤劳而灵巧的双手打制器物,养家糊口。

乡下匠人拜过师的并不多,有的是家传“门第师”,靠平时耳濡目染,加上长辈们指点一二,技艺同血脉一样传承。有的无师自通,看看别人做的东西,端详端详,摸索摸索,日积月累,也能熟能生巧,悟性好的,仿制的丝毫不差。

一个木匠师傅的好坏,功夫全在线、锯、砍、刨上。工具并不复杂,无非墨斗、锯子、刨子、斧、锛之类。木匠动锯弄斧之前,先要用到墨线,墨线的顶头是一个铁锥子,“嚓”的一声,插在木头的一端,藏在墨斗里的线顺着木料牵直过来,拉紧了,用手一提,在木料上“绷”一下,留下墨痕,作为锯、砍、刨的参照。木匠给人的印象好像老是眯着一只眼,无论你何时去瞅他,好像他都在眯眼端详一块正在加工的木料,这也说明木匠最讲究“方圆”。眯眼是为了“吊吊墨线”,看平不平,“上线”了没有。木匠扎着马步,刨出一卷一卷的细刨花,我们一群孩子静静地站着看,一看看半天。

乡下木匠中,能工巧匠者甚多,但也有一些“柴木匠”。一听说某某是“柴木匠”,我们会私下里偷偷嗤笑,知道这个木匠是个“柴货”,意即他做的家具,没用处了只能当柴烧,有贬低的意思。“柴木匠”做的多是些粗重笨活儿,犁、耙、板仓、梯子等等,都是“柴木匠”做出来的,这些东西好像也不需要那么精致,并不见得“柴木匠”只会做粗糙活儿,我见过有的“柴木匠”做出来的东西并不粗糙,有形有态,精致细腻。比柴木匠高一格的,是“出了师”的木匠,主要做门、窗、桌、椅、凳、盆、桶、床等家具,都与生活息息相关。家里条件殷实一点儿的,待木匠做好家具后,还让木匠用纱布细细打磨几遍,用清漆漆一漆,或用桐油油一油,使其有光泽,且防潮防霉,经久耐用。也有另外专请漆匠进门漆家具的,一漆漆几天。

还有的木匠师傅,会做条几、神龛、书柜、衣柜,这些大件多是为姑娘出嫁时准备的嫁妆,不仅选上好的木材,还要请上好的木匠做好看的样式,这是展示娘家实力的“脸面”。当然,这类的木匠生活不差,烟、酒、茶、肉顿顿不少。家境好的人家,把木匠请进门,小到脸盆,大到衣柜,一做做几个月,姑娘出嫁时,送出的家具,请人挑抬,浩浩荡荡,绵延几里。还有少数有才艺的木匠,做好家具后,上漆时,在柜上雕饰花鸟,刻写字画,这样的家具,已然是艺术品了,这样的木匠师傅,我老家本地没有,见过几个,都是天门、潜江那边过来的,手艺的确了得,可惜他们做家具时,我在上学,好不容易盼到放假归来,他们早已不知去向。

乡下竹子分金竹、水竹、贵竹、麻竹。篾匠用得多的是金竹,可能其韧性更好。篾匠的工具简单,篾刀一把,小锯、小凿各一,还有一件特殊的工具——度篾齿,它的作用是当篾一次次从小槽中穿过时,将篾的表面刮得更为光滑和圆润,起打磨作用。篾匠活儿也有粗细之分。粗活儿不甚讲究,用篾刀砍几根竹子,拣起一根,一剖二,二剖四,四剖八,直至剖到需要的宽窄为止。剖好了,篾匠起身,喝几口酽茶,开始坐下来编,编粪筐,编篮子,编背篓,编鱼篓,编撮箕,编火笼罩子,等等。编一件成品,有的需要好几天,有的用时不长,比如火笼罩子,一会儿功夫就成。细活儿得有讲究,篾要破开青和簧,青韧簧脆,篾匠大多用青,青也不是直接用,还需去“皮”,层层用度篾齿削皮,直到削成又细又软的篾片,细如面条,软到拎起来,抖一抖,篾片在地上弹跳不已。做凉席用的篾就有讲究,要光滑平整,有经验的篾匠会把篾片放到开水中煮一煮,使其更柔软,防虫蛀。更有讲究的,在煮时依次用红、蓝、绿等颜料,煮出的篾片按颜色摆放,在编凉席、筛子、针线簸箩等器物的中央分别出现“福”、“禄”、“寿”等字样,这样的篾匠真当得起一个“匠”字。

我小时家里请过这样一个有点儿功夫的篾匠,他是邻村的一个姓黄的老头,只记得他眼神儿不好,戴一黑色头巾,估计头上有点儿秃,听说与老伴相依为命。他在我们家做活时,老伴来过一次,让他找我父亲先支点钱回去买药,好像是肺病,老是咳嗽。黄篾匠在我们家前前后后编了一个多月的篾器,我印象最深的有针线簸箩、凉席、筛子、晒席,尤其是针线簸箩,正中绣了一个“福”字,我母亲用了很多年。簸箩里装着针、线、老花镜等小物件,因为常常要为我们兄妹缝补衣服,簸箩经常被端进端出。这老头从我们家走后,我再没见过,估计早已不在人世了。

乡下石匠不多,因为石器用的相对少一些,且石器使用寿命长,这活儿因此不养人,故学此艺的人不多。大一些的石器有石磙、石磨。石磙用来碾谷压豆,石磙怎么打出来的,我没见过。打记事起,生产队已有好几个石磙,这东西不易损坏,至今立在村里的道场边。现在用的少了,它是农耕时代的产物,已退出历史的舞台。石磨现在乡下仍随处可见,但几乎无人使用。过去碾粮食、磨豆类全靠它,想吃豆腐,没它不成。我有幸看石匠打石器,就是看他维修几盘石磨。可能石磨用的时间久了,“牙齿”不行了,得请石匠“洗”一“洗”,石匠用錾子反复“洗”磨齿,石星飞溅,磨齿渐渐凸凹分明。几番下来,石匠头上脸上早已落了厚厚的一层灰,难怪这行业的师傅少,看上去不大体面。小一些的石器有条石、猪、碑石、石墩等等。条石用于建新房的地基或台阶,平整就行,宽窄、长短据地形而定。猪用来盛猪食,工艺也不复杂,选好石头后用錾子“挖”个槽而已。我家有个石头打成的猪,每年过年给猪圈贴联时,都要特意写“头兴旺”四个大字,以示此是石头的,区别于木槽。打碑对石匠是个挑战,先得会识字,还得把碑文整整齐齐摆上去,碑文的一笔一画用錾子慢慢“刻”出来,不破损,不涂改,要见真功夫。乡下的一些田边、林边、路边,坟前竖有石碑的,值得看看,一个石匠的功力都在上面。

窑匠有两种,一种是烧石灰的,这种窑匠好当。从河上捡一些石灰石回去,一层石灰石一层木柴码放到土窑洞里,点火,烧一周左右,封上窑门,冷两天后,开窑,取出烧好的有些像风化了的石灰石,连同白灰,用担子挑回家,放干燥处。用时,取出,浇水,石灰遇水沸腾翻滚,温度之高可煮熟鸡蛋,化为白灰。再加少量水,用来刷墙,砌墙,涂树根,消毒,都是白石灰的正经用途。还有一种窑匠能烧瓦、砖、坛、罐等,功夫要深一些,不仅需掌握火候,更重要的是瓦、砖、坛、罐都要从制作土坯开始,选土,取土,筛土,和泥,制坯,晾坯,装窑,点火,控火。尤其是火候,掌握不好,要么没烧好,颜色不正,质量也差,不经用;要么烧过头了,容易“瘤”,坯变形了,不成看像。母亲曾买过一个烧“瘤”了水缸,显然是个次品,正腰间有点儿瘪,像一人猛一下闪了腰,不过装水并无大碍,母亲买它,图的是省钱。这类烧“瘤”了次品,价格自然便宜很多。

铁匠,漆匠,对技艺要求好像都不高。铁匠要的是劲儿,简易的铁匠铺里,熊熊燃烧的炉火,铁匠赤身抡大锤,汗水像蚯蚓一样顺着前后背而下,让人体会“打铁需要自身硬”。漆匠,我认为是所有匠人中最轻闲、最容易从事的行当,只要会用刷子,随便刷,也不会把要漆的东西刷坏到哪里去。

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在乡下这方天地里,各色匠人借助大自然赐予的土、木、竹、石、水等资源禀赋,用勤劳和智慧经营生活,创造财富,锤炼技艺,成就行当,造福乡人。

时代的更替接续让一些行当走进了历史深处,但匠人们曾经扮演的角色,曾经拥有的辉煌,曾经的担当与使命,在我们面对那些渗透着汗水的器物时,仍然心生敬意。

魏群夫,教育工作者,业余从事纯文学写作,现居湖北保康。

魏群夫,教育工作者,业余从事纯文学写作,现居湖北保康。

老家的婚俗

张天堂

老家林川是一块古老的土地,先辈们留下了许多生活的习俗,其中婚俗就是其中之一。可惜的是,那些丰富多彩的婚礼习俗已经慢慢的淡化了。

男女婚配,讲究门当户对。男方先请媒人试说,如女方同意,则会把生辰八字给男方,男方请术士合双方“八字”,俗称“拿八字”。八字合,男方下聘礼,请媒人到女方家将年庚帖拿回,再填上男方的年庚,为之婚约,红庚八字写定,一纸婚约定终身,男女互不谋面更无语言感情交流,无论先天残疾还是后天病变,双方均无反悔。

当男的过了髫龄(童年),女的豆蔻(年满15 岁)之后,就是谈婚论嫁的年龄了。男女双方父母和族长一同商议婚嫁事宜,男方择婚期,给女方送期单——写明婚礼时间,俗称“定期”。然后双方各自准备,男方开剪做新衣,女方请人做嫁奁(嫁妆)。婚期临近,男方必备簪环首饰及丰盛彩礼,新郎与媒人带着行人挑着礼物前往女方家“圆礼”。新娘开面上头,俗称“扯脸”。用细线拧上劲,夹去脸上的汗毛,修整眉毛,熏香沐浴,准备正期上轿。男方则布置好喜堂,贴上大红对联,摆好客宴席次。知客主管,上烟奉茶,端盘烫酒,吹拉弹唱等各项服务人员各司其职。诸事具备,在婚期的前一天,男方先做亡餐祭奠祖先,鸣磬焚香,烧纸锭;后摆家席,亲朋好友相聚一堂,新郎一一行跪拜礼;紧接着各路亲戚登门道贺,送匾的、送号的、送礼的、热闹非常,往往通宵达旦,新郎磕头磕得昏天晕地。

正期之日,吉期来临。新房有洞宾司(专门负责铺床的),在新娘床上放置枣子(早子之意),花生(生男生女之意),鸡蛋(染红的鸡蛋是引窝之意),以示早生贵子。新娘拜别双亲及家人后,戴凤冠霞帔,大红吉服,登轿启程,送亲队伍或骑马或步行,相伴相随,抬送嫁奁的行人按嫁奁多少而定,富裕人家有百人上路。迎亲队伍更是繁华,前有彩旗引路,四面对子锣震天动地,鸣鞭响铳,震耳欲聋。吃交杯酒后新郎即去答谢客人,上烟敬酒。新娘守在洞房中,知客到送亲人处拿钥匙开箱,把喜糖喜烟装到新娘的箱子中,谓之“添箱”。新郎新娘开始给宾客们分发喜糖、上烟……至此,婚礼仪式结束。

接着举行升号挂匾仪式,“升号”是亲戚朋友们送的号匾,要挂上墙,在喜堂东面墙上端为挂匾之处,墙边放一板梯作升号挂匾用,当日夜,在知客的安排下,请来云台师奏乐。升号由二人交替进行,一递一接,一句颂词一声长号,气氛热烈。递者上前向云台师一揖到地,然后诵颂贺词:黄花遍地开,步步踏金阶,打开百宝箱,取出号匾来。一块号匾四角方,状元二字在中央,今日洞房花烛会,明朝题名在金榜。号匾举得高,代代儿孙穿蟒袍,号匾举得低,代代儿孙穿朝衣,号匾不高也不低,我手交到你手里。递者将号匾交到接者手里,接者诵颂贺词:号匾接到手,诗书我也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高拱手,低作揖,号师掌号莫太急,手捧号匾神情定,转身慢慢上云梯。升号挂匾时,八音齐奏,总知客提着号匾上梯子,上一步,赞一句,喇叭师傅吹一声长号,直到上去挂好号匾,再下来到地为止,其升号词是:上一步,荣华富贵,娥皇玉女两姐妹,唐尧虞舜号二帝,大禹历山结为妻。上二步,金玉满堂,姜尚八十遇文王,灭纣兴周八百年,斩将封神做宰相。上三步,三元及弟,刘备桃园三结义,张飞喝断长坂桥,关公千里走单骑。上四步,四海名扬,甘罗十二为丞相,三岁能背千家诗,七岁当朝写文。上五步,五子登科,孔子杏坛教学忙,史记忘,春秋作,新登入第贤人多。上六步,六合同春,仙女下凡配董永,人间天堂结姻缘,孝感从此留美名。上七步,麒麟送子,种田牛郎会织女,王母娘娘不允许,喜鹊搭桥结伴侣。上八步,八仙过海,何仙姑爱上铁李拐,神仙就有风流事,男欢女爱更应该。上九步,地久天长,合和二星细商量,今日今宵合一体,明年此日抱儿郎。十步云梯上出头,金扁闪闪拿在手,高高挂在府堂上,代代儿孙封诸侯。

知客将匾挂好后,接着贴对联,同时也念颂词:手提对子两条龙,一条青来一条红,恭恭敬敬挂两旁,福禄寿禧发祯祥。号匾对子已挂毕,从容潇洒下云梯。挂好对联后下梯时,此时再念颂词:下一步,一马当先,三英大战吕奉先,三国英雄数吕布,凤仪亭里遇婵娟。下二步,二龙戏珠,开封府里包龙图,夜断阴司日断阳,断和仁宗认亲母。下三步,三阳开泰,梁山伯与祝英台,同窗读书三年整,不识窗友是裙钗。下四步,四面八方,把守三关杨六郎,七个兄弟七只虎,八姐九妹也逞强。下五步,五湖四海,精忠报国岳元帅,抗击金兵岳家军,金兀术送了降书来。下六步,六六大顺,明朝军师刘伯温,辅佐重八打天下,功成名就归了隐。下七步,旗开得胜,孙子兵法孙膑定,三十六条用兵计,七十二阵显奇能。下八步,八面风光,草船借箭诸葛亮,八卦阵中围陆逊,出师表文显忠良。下九步,久久长春,挂帅抗敌穆桂英,率师大破天门阵,斗大的穆字镇乾坤。下十步,脚踏实地,恭祝新郎成大礼,两姓联姻结夫妻,举案齐眉水和鱼。

升号挂匾到此结束,锣鼓鞭炮齐鸣,恭贺声道喜声响成一片,场面喜气洋洋。

开宴席时,知客陪着新郎逐席禀礼,对长辈行跪拜礼,对平辈、亲友则行作揖礼。送亲的客人称之“上亲”。正期之日,坐席也颇有讲究。在开宴席前必须先设“大席”“接老梁子”。即在堂屋里摆上一桌酒席,其筷子、碗是不计数的,由总知客在大门外喊道:“黄道吉日大利昌,良旦吉期定是皇,吉日x xx 花果团圆,首先恭请x 府三代宗祖,五音男妇一派英灵入席”。并由新郎在席前叩首烧几张火纸。意思是请新郎的先祖们也来参加婚礼。片刻之后,撤去此席,重新摆席。新郎禀礼知客先生请客人们按辈份高低坐上席位,坐好以后,总知客,带着“状元”(新郎)行礼。先请云台师(吹喇叭的)一起到厨房取菜,到厨房取菜时,要给广禄师(厨师)讲礼,送红包、上果盘。这时总知客便说:“打开白笼帽,嗅见百味香,山星八珍全,海里八味香,詹公传高徒,红白两案手段强,状元作揖行礼,恭请广禄师开笼。”讲罢礼仪取出第一道菜,细吹细打逐席送上第一道菜。这样送菜,少则送三碗,多则“十全”不等。

酒席间,最热闹的就是喝令杯酒,“开令”以后,令杯到谁人面前,谁就得“令规”说上四句诗,说不到的就得喝酒,所以这个令酒是不好喝的,不是有一定文才或口才的人是不敢去喝的,令杯酒有“开令”和“收令”之分。开令词:手持令杯把令行,状元打马游皇城,置下美酒宴甘罗,猜拳行令考诗文,一要带有古圣人,二要带有一诗文,说到四句令杯过,说不到者把酒喝,可说天文与地理,可说诗文与古人,令主且说四句话,抛砖引玉把令行:“杜康造酒长街卖,刘伶醉倒不回家,诗仙李白醉不倒,唐王赐他一娇娃。恭喜贺喜,令杯过去。”令杯传到第二个人,第二人接令杯道:“古时有个王羲之,出手成章是神笔,写完四海三江水,练就神笔古来稀。恭喜贺喜,令杯过去。”令杯传到第三个人,第三人接令杯道:“桃园结义刘关张,水浒一百单八将,小杯饮酒是君子,大碗喝酒是豪爽,喝了令酒是痴汉,不喝令酒有文章。恭喜贺喜,令杯过去。”令酒就是这样一个接一个地,一圈又一圈地说下去,说得到的令杯过去,说不到的喝了酒令杯过去。一直到最后,由行令之人收令,他的收令词是:“开令自有收令人,状元打马游皇城,左罗城、右罗城,中间又是紫禁城,四水归大海,令酒归壶瓶,(此时有托盘的来收杯盘碗碟),托盘的喝八杯,喝不了八杯喝四杯,喝不了四杯喝两杯,两杯不喝是乌龟。收令”。

酒饭后,娘家人向新郎父母“交亲”,不外乎说些谦虚、嘱咐、期望之类的言语,而后打道回府。当日夜,新郎的表兄表弟、同学、朋友等有“闹房”的陋习。要烟要茶摆弄新人,更有甚者,要一对新人贴面接吻,搞一场恶作剧,一场笑闹。新婚第二天早晨,新婚夫妇拜公婆、拜长辈。同时,见兄弟妯娌,敬奉一杯糖水,当地叫“传茶”。喝了这杯茶,必然给打发(红包)。同日,娘家送“梳头油”,一般是弟、妹送些新娘的日常用品。新婚第三日,小夫妻备上礼物“回门”走娘家亲戚。“姑娘是大家的姑娘”,姑娘的祖父母、外祖父母、叔伯父母、姑父、舅父、姨父、表叔等重亲必须要到。亲戚们备好酒席招待,又是一番热闹。

张天堂,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现居湖北保康。

张天堂,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现居湖北保康。

锅厂如今不产锅

高明英

店垭我再熟悉不过, 锅厂是店垭的一个村子。

保康县店垭镇,位于县城东南部,又称“店子垭”。被称为保康“南大门”,是“一镇临三县”的口子镇。“店子垭”三字由来,在史书上可以得见,源于三国时期关羽一句随口吟出的话:“坐店子,饮小酒,垭口来风,极目楚天。”随即吩咐手下记下此处叫“店子垭”。从此,“店子垭”在这里代代相传,后来简称“店垭”。在店垭著名作家晓苏的小说的里,依然有有众多称店子垭的篇章。

一脚踏进店垭,就好像走进了一幅画,文化小康、茶文化示范走廊,精致典雅,一村一字,一字一魂,沿保宜高速出口和美丽乡村沿线建成了以望粮山、黄坪、老街、格栏坪、杨树垭、锅厂沿线村的茶文化示范走廊,让人感觉像是走进了连绵不断的画卷。

如果我有一个房子,有一面墙都是书柜,然后在这面墙的中间,再要一个飘窗,没人的时候,我就把飘窗当床,坐在上面,或者躺在上面,感觉是在书中央,累了的时候伸伸懒腰,窗外阳光也暖暖地照在我的眉角……曾经我幻想有这样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不被别人打扰,这可能就是岁月静好的样子吧。而我在店垭看到的,超乎了我的想象,也完全颠覆了我曾经的幻想,到了这里,我大概知道什么是文人墨客心里的诗和远方。

在店垭那个古老的亭子旁,一座大房子,一楼的书画室,排练室、图书室、阅览室大气宽阔,里面的图书琳琅满目,有县内作家的书籍,也有国内外名著,设计与布置都让我们感叹不已;二楼农耕文化园里原生态的布置,煤油灯、吊锅子、耙、簸箕、风车、斗笠、木盆、石杵、千担、扁担、背篓、马灯等等六七十年代的农具一应俱全。尤其是窗子旁,像窗帘一样垂挂、像风铃一样摆设的竹筒,设计别出心裁,绿色的竹筒上,划去竹篾,在筒子上美观大方地书写:“瞌睡哒哒神,走路彪彪神,跑里厥厥神,心里烦哒煮煮神。”把店垭这几个乡村神态动作,用方言的形式表达得淋漓尽致。

如果说店垭是保康的“南大门”,而锅厂则是店垭的“南大门”,因明朝时期,这里产锅而得名。

锅厂如今不卖锅,锅厂村民多才多艺。

距离锅厂村不到两公里就是宜昌的真金村,地处荆山山脉南端,境内山势平缓,地势开阔,没有陡峭的山峰,境内无河流,无溶洞,只有堰塘着水,供农田灌溉,从村内汪家岭高处可以看到整个锅厂村全貌,天气好的情况下,极目远眺,店垭、杨树、格栏以及对面南漳的崇山峻岭尽收眼底,极为壮观。

村委会的艺术室里,国画牡丹,毛笔书法,象棋、跳棋、那张写着“共产党万岁”的墨宝,他们说就是村里人自己写的,写字的那个人就是徐仕学。他,在村里住了一辈子,会拉二胡,会吹笛子,会演皮影戏,会写一手好字,还是村里的农民宣讲员,这个集多种智慧于一身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农民。

到他家里的时候,他正在家附近的山坡上放羊,我说,叔叔,用写字、拉二胡的手来放羊,羊会不会觉得很幸福?他满脸微笑地说,老了,放羊我很幸福。我问什么时候开始学二胡的?有老师教你吗?他摇摇头说, 没有老师教,都是模仿的。十几岁在学校看到老师拉二胡,自己就很喜欢,那时候没有曲谱,只要听一遍音乐,就会拉出来,没有二胡就用竹子、麻绳自己做。后来,买了一把上海乐器二厂制造的二胡。老人的愿望是以后有钱了,去买一把好一点的二胡,我真心祝愿他的愿望早点实现。

门前的场子里晒满了玉米粒,金黄金黄的,太阳下那么耀眼,墙角的晒架上满簸箕的红辣椒,屋檐下堆满了成熟的老南瓜。跟我说说话,他还不忘叮嘱老伴儿,去看看羊子跑了没有。

我想,在他的世界里,老了,放羊顺便坐在有星空的屋檐下拉拉二胡;空闲的时候,去村里书画室写写字,练练书法;村里有活动时去参加表演……这对于他来说就是幸福。是一个老人的幸福,也是村民丰富的精神文化生活带来的幸福。

村里除了这个徐叔叔,还有一个人给我印象很深,便是那个会做月饼的人,在锅厂集中安置点,我一脚踏进她的家里,看到摆在墙一角的满簸箕月饼,我没兴奋地喊起来,而是问她,这是你做的吗?她便与我说起17 岁开始学着做月饼的事情。传统的做法,手艺一直没有丢,现在每年中秋节都还亲手做一些月饼送亲戚。

店垭有“茶乡”的美名,茶也是锅厂的主导产业。

锅厂村气候湿润,雨量适中,昼夜温差大,砂质土壤适合茶叶生长条件。全村茶园面积已达几千亩,主要生产加工绿茶,多次获得过国际金奖,知名度享誉国内外。

茶叶也是锅厂村的主要产业支柱。整个村庄里除了山与水的美景,就是大面积的茶树。一株株、一行行、一排排、一块块,平地里,山凹里,旱坡上,水田里,放眼望去,除了几块儿菜园子,剩下的田全部都是茶树。

每年大约都是在清明节前后,春茶就开采了,村民们便开始热闹起来,老的公公婆婆,年轻的媳妇们,只要是没出去打工的,没有上学的,全部都出去采茶,若是周末,学生们也放假采茶挣钱。早晨,鸡还没叫,猪还没醒,村民们都起来了,简单地弄口饭吃,带瓶水,有的还带点零食,挎上茶篮,便出了坡。在坡上,更是没有人说话,采得争先恐后,只听得掐断茶尖的声音,人人都唯恐晚上卖茶的时候采的不够多。

采的好的,手头快的,有经验的,仅凭采茶一天可以挣一两百元钱呢,这可是农村人一年中收获最好的时节,谁也不肯待在家里,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钱溜走。到了四月下旬,人们开始采毛尖,那茶是飕飕地长,旺旺地长,长势凶猛,厂家的茶是天天有采,自家的茶树一天不采就会长过了头。

村民不仅会种茶、采茶,还会沏茶、喝茶。白天忙碌一天,晚上回到家中,烧开了格兰坪那清澈甘洌的水,抓出一小撮茶叶,放入那古老的有柄的茶杯中,倒入开水,略泡一小会儿,滤过水,再倒水,盖上盖子。等过了两三分钟,大约好了,揭开盖子,一股清香和着热气扑面而来。茶客通常会贪婪地闭上眼睛,深呼吸,感觉茶香在整个身体弥漫开来,感觉全身都舒畅了。“心素如简、人淡如茶”。手捧一杯清茶,淡淡的一口,面前幻化出古朴典雅的沏茶女,虽美丽而不张扬,气质的优雅却在举手投足间似有若无地飘散出来。

当然,除了茶,如今,锅厂还有药材,草莓、葡萄采摘园等丰富的产业。

遗址、寨、庙、碑是锅厂的“古迹”。闲的时候坐下来听村里老人讲故事也是一种享受,他们会讲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那些故事总能吸引我。

找一个板凳坐下来,该是听故事的最佳姿势。一位老爷爷先讲的是锅厂遗址,说当年锅厂面积很大,大约有一个400 米跑道的操场那么大。说遗址是东周时期一个较大的泥陶烧制场,目前还有暴露出地面的红烧土。我没有亲自去看,但我可以想象,当年这里制陶器的盛况。再到后来,人们在这里开厂造锅的热闹场景。

再讲山寨,说山寨都是古时村民为躲避和抗御兵匪的掠劫而修建。有生在悬崖上的,也有用石头砌成的;有可容纳百余人,也有可以在里面居住的,分上下两层楼的。住在山寨的感觉会是什么样子的,可以有时间了再去锅厂体验一下。

相比遗址、山寨、庙,我比较感兴趣的是锅厂的墓碑。很小的时候我见到过墓碑,后来都不曾见过。我对锅厂的墓碑比较感兴趣,是因为锅厂境内的墓穴竟然有“一滴水”“二滴水”“三滴水”之分。“一滴水”的较为简朴,墓穴通常用七件石块构成,石块上的雕刻比较简略粗糙,多用于普通平民的单穴墓。“二滴水”和“三滴水”的墓穴高大豪华,用的石块数量多,石料质量好,石块上的雕饰精美,人物花鸟栩栩如生,墓体用细钻打磨的弯石块砌成,墓主多是夫妻合葬或夫妻妾三人合葬,墓主生前多是富门大户或社会名流。更可贵的是,这些古墓碑大部分现在仍然保存较好。

这些古迹,是锅厂人们早期在这片土地上劳作的见证,也是锅厂村深厚文化底蕴的一部分。

在村委会,村里工作人员告诉我们,他们村现在有志愿者五十多人,这五十多人,村里有活动,或者村民有事,他们总能第一时间到岗到位。村委会旁边就是文化广场,还组建“理事会”和“科技讲堂”,开创农村文化活动新局面;唯恐自己没有事做。我问会计,是不是给这些志愿者发钱了?他说发钱就不叫志愿者了,连饭都不管,根本没有这项支出。

“小康不小康,关键看老乡”,近五年来贫困群众的生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精准扶贫方略给贫困区域发展带来了哪些改变,在锅厂村,我们能真实地看到村民们实实在在的变化。

“吃水不忘总书记,永远感恩共产党。”锅厂村的这些变化也已经深深融入了锅厂村民的日常生活,处处都有水泥路,家家户户都盖起了几层小洋楼,带着手机的乡亲随处可见,过节不能在一块,用QQ 、微信聊天,就像面对面坐着一样;现代化的家居设备也飞入寻常百姓家。老百姓彻底告别了那个交通基本靠走、耕地基本靠牛、照明基本靠油、通讯基本靠吼的时代。村民说:“电脑、手机、轿车,这些原来只有听说甚至想都没有想的东西,都成为我们生活中很普通的一部分了,更不用说吃和穿了,基本上天天都像过年。”

村里加大了环境整治力度,村委会门前满池的花飘香,建了绿化带,盖起了广场,黄昏没到,就有很多居民来跳广场舞。锅厂村以开放的姿态走向了全国,也带来了经济的腾飞,呈现出一派青山秀水的好风光。

高明英,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湖北保康。

高明英,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湖北保康。

鸡冠河写真

我的家乡是一个如诗如画的村庄,位于保康县马良镇境内。家乡的名字很美,它实际上是一条河流的名字。

大家看过一篇题为《马良的河流》的文章吧?它的作者是从我们保康出去的作家晓苏。在这篇文章中,晓苏写道:“马良真是一个好地方,好得不能再好了。这里不仅有巍峨的青山,而且有蜿蜒的绿水。对保康这样一个著名山区来说,山并不稀奇,水却弥足珍贵。但是,马良有福,居然有两条河流在此交汇。一条是东头的沮河,另一条是西头的鸡冠河。它们像两位下凡的仙女,明眸闪闪,秋波盈盈,长裙飘飘,翻高山,越峡谷,载歌载舞,逶迤而来,将马良深情缠绕。”其中所写的鸡冠河,就在我的家乡,也是我家乡那个村庄的名字。

我生在鸡冠河,长在鸡冠河,直到十五岁读完初中,才离开家乡去襄阳上学。可以说,我的少女时光基本上是在鸡冠河度过的。后来,我虽然一直在外读书、求职、工作、成家、立业,但我从未割断与鸡冠河的联系。逢年过节,一有机会,我便会回到家乡,去看望我的亲朋好友,回眸我的成长之路,打捞我的流金岁月。因为,我是喝着鸡冠河的水长大的,是这条河滋养了我,哺育了我,所以,无论我走到哪里,不管我离开多久,我和我的家乡鸡冠河都会难舍难分。我就像一只风筝,即使飞到天外,也有一条线被家乡紧紧地攥着。

岁月似河,时光如水,我一晃离开家乡二十多年了。每次回到家乡,我都感触良多,总想写点什么,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没能动笔。现在,家乡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在乡村振兴的背景下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面对日新月异的鸡冠河,我终于抑制不住写作的冲动了。

鸡冠河位于马良镇南麓,东临八斗坪,西接孟家湾,北与马良街和陈家湾隔河相望,南与水田毗邻。鸡冠河历史悠久,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光阴转辗,风物流变,它的行政区划经历了数次变迁。据旧时的《南漳县志》记载,它西周属楚;三国属蜀地;唐朝属潼阳县辖;民国时期属南漳县谦善镇二十九保;一九三一年,贺龙在鸡冠河建立苏维埃政府;一九五零年划归保康县马良区管辖,此后一直隶属保康县马良镇,至今未变。

在我的记忆中,鸡冠河既有绵延起伏的峰峦,也有碧草如茵的绿野,它依山傍水,素有鱼米之乡的美誉。沿着鸡冠河弯曲的山路,登上陈家湾背后的大寨包,居高临下,鸡冠河便尽收眼底。它周边巍峨的群山,呈弓背形跌宕起伏,鸡冠河恰似弓弦,弓背之上自然形成一片波浪式冠状地,这便就是鸡冠河的由来。

当然,鸡冠河能成为我家乡的名字,说到底还是因为村子东北面的那条小河。它的名字也叫鸡冠河,弯弯的河水就像一条绸带穿村而过。在鸡冠河南麓,一条大渠贯穿整个村子,长达五公里,灌溉数百亩农田,当地称这条大渠为金渠,我家的房子就在渠边。还记得小时候,大渠有着清澈见底的流水,岸边长满了柳树、杨树、桑树等各种树木,树大枝茂,浓荫如盖,大人们经常在渠中洗衣,成群结队的孩童便在树下玩耍,或爬树,或戏水,或捉知了,或摘桑葚……我的衣服常常被染成各种花色,回家难免挨一顿饱打,却依然很开心。

在鸡冠河与马良河的交汇处,有一片柳树林,晓苏在《马良的河流》中也写到这片柳树:“那里长着近百棵柳树,树干又粗又高,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又正好位于沮河和鸡冠河的交汇处,流水哗哗,河风习习,真是一个避暑的好去处。”小时候,我们经常去那里游泳,还玩过吊床,荡过秋千,林中充满了我们的欢声笑语。这几年,随着美丽乡村建设步伐的加快,上了年纪的柳树林突然焕了新春,如同一位花季少女,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了。现在,这里不仅铺上了平坦的水泥道,而且还修建了一个别致的剧场,像一个放大的鸟巢架在十几根粗壮的柳树之间,周围有配套的文化设施和体育器材,村里的人们随时可以来这里聚会、休闲、娱乐,或读书看报,或唱歌跳舞,或弹琴吹箫,或做操健身。大家在这里可以即兴交流,自由宣泄,尽情狂欢,今天的柳树林,已成为鸡冠河老百姓的快乐家园。

说到鸡冠河的变化,不能不说到家乡的绿色发展。早些年,由于金钱至上,过度开发,鸡冠河曾一度遭到破坏。那时候,有些人为了发财,争先恐后地开着卡车或拖拉机,一窝蜂地扑向河里疯狂挖沙,把好端端的一条河挖得坑坑洼洼,伤痕累累。时间一长,河床塌了,河道改了,河水干了,河堤崩了,有些地方连河岸也垮了。与此同时,人们还把河当成了垃圾场,什么废物都往河里扔。说实话,那些年我真是不敢回去,害怕看见鸡冠河的那种惨状。

可喜的是,进入新时代以后,生态优先和绿色发展的理念很快深入人心。从此,鸡冠河便时来运转。在县委和县政府的领导下,马良镇党委政府立即开始了河流整治。经过这几年的治理,枯河有了绿水,秃堤有了绿荫,荒岸有了绿道,鸡冠河终于重现了它迷人的风姿。

如今,我的家乡已经变成了一个美丽、富饶、文明的乡村,我因此更加热爱我的家乡鸡冠河了。

孟娟,文化工作者,热爱书法、舞蹈、写作。现居湖北保康。

孟娟,文化工作者,热爱书法、舞蹈、写作。现居湖北保康。

游子心中更恋家

叶永存

每每提及家这个字,大多能引起人们的共鸣。在我少年不知愁滋味时,对家并没有太多的概念,但是随着人不断成长,与家的距离由近及远、由远及近发生变化,我才体会到,家是倦鸟的归巢,是育树的黄土,是心灵的港湾。无论在哪儿,家永远都是那个让我魂牵梦绕的地方。

客路青山外

为了求学,我第一次离家,到一个陌生城市。在前往武汉的大巴上,看着青山由高变矮,地势由急到缓,周围的环境由熟悉到陌生。那一刻,我多希望两边的花草树木能游走得慢一些,给我足够的时间与故乡告别。无奈,司机师傅好像更理解大多数人想要尽快到达目的地的急切心情,一路飞驰,把我对故土的思念带到未知的城市里。

拖着沉重的行李,穿梭在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之间。武汉炙热的太阳把人烤得几近干瘪,超大容量的公交,像烙饼一样,把人层层叠叠进行堆放。“莫dou 在门口,往里面走,后面宽地很,都dou 在门口莫搞呢?”耳边不停传来公交师傅的催促声,语气和天气的温度一样,伴随着车子起步、刹车、停车的循环,我俨然已被淹没在这城市里。

猝不及防地融入一个新环境,充斥着太多刺耳的声音,双眼来不及看清这么多帧画面,我整个人开始忐忑不安。甚至怀疑自己,选择告别父母、远离家乡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是正确的吗?思亲念家的情感更是阵阵袭来,绵绵不绝。

此后三年,家乡再无春秋,只有冬夏。

月是故乡明

车站总是让人百感交集,它饱含着不舍、未知与希望。我此次前行的目的地是宁夏,一个圆了我军旅梦的地方。

按要求到武汉某地集合后,突然通知第三天一早就出发。反复思考过后,父母和亲戚决定到武汉送我。临行前,即使身边同行的姑娘们泪如雨下,我也依旧笑着和他们说再见。转身进站,任泪湿衣襟。自己一心追梦,在父母本该享受天伦之乐时却饱受念亲之苦,愧对父母二十余年的养育之恩。二十一个小时的绿皮车让人坐得疲惫不堪,西北的初秋,毫不掩饰自己荒凉的一面。窗外贫瘠的景象,给我的军旅梦蒙上一层灰沙,接踵而至的便是寒风刺骨的秋冬和火伞高张的盛夏。

一周和家里通一次电话,足以平衡我不舍离家和追梦的矛盾情绪。争先创优,建功立业,军人本色和血性在这里得以体现。严明的纪律、高强度训练虽让人疲惫不堪,但逐梦的心愿得到了大大的满足。每当寒冬腊月站晚哨时,万籁俱静,我站在哨位上,看月亮由圆到缺,再由缺到圆,想象着家人们围着火炉吃火锅的热闹场景,思绪便跨越千山万水,与家人其乐融融,混为一体。

我想,等我成为二级军士长,一定把爸爸妈妈接到单位,感受一下朔方的大风,吃一周一次的火锅,看没有家乡圆的月亮。

此心安处是吾乡

军旅生涯结束后,回到家乡参加工作。即使单位有房,我也宁愿驱车半小时回家,吃一口妈妈做的饭,然后和他们一起散步,拉拉家常,过上了我在部队曾朝思暮想的日子。

《阿甘正传》中说过,“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它会在你洋洋得意之时,给你当头一棒,让你认识到自己只是沧海一粟;在你停滞不前时,给你挥手一鞭,让你幡然醒悟,忍痛前行;也会在你垂头丧气时,给你一束阳光,让你依旧怀揣梦想。为了自己的梦想,我与家的距离,便又在这四百公里开外。

在家乡工作了三年,我重返武汉,再次以学生的身份去拥抱这座城市。和初次相识时的慌乱不堪不同,我变得开始喜欢它,喜欢它的快节奏,喜欢它的时尚优雅,喜欢它的宽广包容,喜欢霸道的武汉话,其实更喜欢的,是与其他能实现梦想的地方相比,它离家最近。

再次回到群居生活,吃食堂饭菜,仅磨合数月就已然习惯。短暂的放松之后,便开始投入与自己的对决中。全新的环境,全新的知识体系,高压之下让人有些神经紧张,甚至因为呼吸急促到校医院做心电图,那段时间,我一度怀疑自己身体出现了问题。直到我决定回家过二十六岁生日的那个周末,整个人就像是一颗解开了口的气球,逐渐舒缓,在空中快乐打转,到家那一刻,终于落地。给爸妈做上一桌好菜,以此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再次返汉后,心情竟是出奇的平静,学习压力也突然化解,转化为脚踏实地的动力。我想,这就是家的神奇魔力,让人莫名心安、踏实。

十年来与家人的聚少离多,让我明白,家以外的地方都是他乡,也让我更离不开它。它是我一生的依靠,是我情感的栖息地,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存在。无论以后走向何处,我都不会忘记,家,永远是我坚实的港湾。

叶永存,湖北保康人,退役军人,现为华中师范大学工商管理学院硕士研究生。

叶永存,湖北保康人,退役军人,现为华中师范大学工商管理学院硕士研究生。

回忆我的邪子嘎嘎

张道虎

我的嘎嘎,也就我的外婆,是个邪子。在我们保康山区,都把疯子叫做邪子。我的嘎嘎应该属于那种间歇性的神经病患者。

嘎嘎姓陶,和嘎公住在离我家三四十里外的南漳板桥王家湾。小时候每次过年时,我总要随爹妈一起去给他们拜年,一开始坐在娃娃儿背笼里背着我,后来我长大了就独自一人去。正月十一是嘎嘎的生日。

去嘎嘎家的路特别难走,要翻竹杖坡、张道垭、樊家寨,再过摩天垭、万丈坡、大竹坪……每次去,都要给嘎嘎带些礼物,两斤白糖,三升黏米。嘎嘎那里是不产水稻的,所以每年去都会带点儿。有时也带十几斤黄豆,那是嘎嘎春上撒种用的。

我每次去嘎嘎家,翻过她家房子旁边的山洼,总听到一阵狗叫,有时还不止一只,我吓得连忙站在她屋旁边的田坎上,大声疾呼:嘎嘎——嘎嘎——给我拦狗子!这时,身材瘦小的嘎嘎,一颤一颤地赶过来,一边拖着竹条,一边吆喝训斥狗,又急急叫到,虎娃儿!你是个稀客呀!满满的喜悦之情,含在她满脸的褶皱中,让人心暖,也让人心疼。

一阵嘘寒问暖后,她从火房里冲杯糖茶,边走边用一根倒筷子在杯子里来回搅动。我刚接过杯子,她连忙又从屋里柜子中给我端一葫芦瓢的柿皮、柿饼、核桃、花生之类的零碎食果,偶尔也有一些别人送给她,她舍不得吃的橘子、糖果。

嘎嘎和嘎公的院子,孤零零地坐落在山坳里,黄土墙,屋顶盖着从附近撬来的薄石板,层层叠叠,因为年代久远,石板缝里生出了几根狗尾巴草,在风中摇曳。门前也是用石板铺成的场子,场子外面有几根高大的泡桐树和楸树,上面有几个喜鹊窝。喜鹊总会趁人不备之时,落下来偷啄屋檐下的玉米粒。嘎嘎家四周有许多柿子树、核桃树,她每年都会为我们这些外孙、外孙女准备一大堆好吃的。

嘎嘎家门前不远有个山包,山包上有座高大的古寨,一面临崖,寨墙上的垛口清晰可辨,我曾经一度坚信,它就是课本上长城的缩影。据母亲讲,嘎嘎的娘家就在寨子那边。寨子是以前附近村民为躲兵而修的寨子,具体的年代谁也说不清,厚厚的寨门需要几个人才能推开,寨子里有股泉水,可供躲难之时饮用。每次看到那座古寨,我都想登上山顶去看看,却不敢张嘴对嘎嘎说,一是上寨子的路不好走,再者,感觉对于她来说,寨子早已司空见惯了,一点不稀奇。

据说,嘎嘎一次意外生病,随后就得了间歇性的神经病。那时,嘎公是大队的粮食保管员,也是老裁缝师傅,长期不落屋。再加上,当时医疗技术也不发达,只能任其病情加重了。

我发现,一旦没有别人时,嘎嘎嘴里总是嘀嘀咕咕不停地念叨什么,全是些无中生有的事儿。要么,谁家某某又偷了她家的粮食;要么,是嘎公背着她,跟某某村妇好上了,等等。还好,嘎公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一般都不会跟她计较的,确实忍不住了也会大声训斥几句,嘎嘎或许能消停几分钟,不久又继续了,大家都知道她有病,也听之任之了。

记得小时候,嘎嘎有次来我家玩,深夜,爷爷在睡觉前,见家里的大黄狗趴在屋角落里,不肯出去,爷爷抡起拐杖,大声呵斥,赶狗出门。嘎嘎在隔壁屋,闻声披衣而出,硬说爷爷撵她走,并吵着找他评理。平时脾气火爆的爷爷,气得脸红脖子粗,但始终没有发一言。

有一年,嘎嘎来我家玩时恰逢落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地上约摸三四寸深。嘎嘎却急着要回家,任凭爹妈怎么劝说都不听,最后,硬是杵着竹棍,深一脚浅一脚地要回家。父亲无奈,只好跟在后面,走了一段,路滑雪厚,确实不敢再走了,父亲忽生一计,以带路为由,带着嘎嘎在山林里兜兜转转,最后,天快黑时,又把嘎嘎带回到了我们家。

嘎嘎有五个女儿,虽然也曾先后招了二姨父和幺姨父,但两个上门女婿后来都因各种原因搬迁他乡,不能真正为她和嘎公养老。幸亏大姨嫁得不远,在嘎嘎生病时,和另几个姨经常轮流回来照顾。嘎嘎临走前,除幺姨外,另外几个都来给她送了终。

那年过年,我与弟骑摩托去给嘎嘎上坟。在大姨夫的带领下,我们走在曾经熟悉的小路上,路边的许多树木已经将这条羊肠小道遮得密密麻麻。偌大的埫田,长着齐腰深的杂草,埫中间那块葫芦状的深井也已干枯,田边的大桑树,只剩下深褐色的主干,像一只抓向天空的枯瘦的手。遥想当初,嘎嘎背着熟睡的姨们,在地里春播秋收,在深井里舀水背水,在桑树上采桑喂蚕,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我们穿过荆棘,来到嘎嘎的坟场前,一片枯黄的茅草,几乎掩盖了整个坟茔。一场噼里啪啦的大火之后,我们才靠近坟前,一块大姨夫亲手打凿的碑,立在坟前,这时我方知道,嘎嘎的真实姓名。

上坟完毕,我们转身离去。这时,我才发现嘎嘎门对面的那个深褐色的古寨,虽然依然屹立不倒,可是垛口已经不复存在了。

张道虎,现代农民,在乡村从事瓜果养殖和文物保护,业余写作。现居湖北保康县马良镇峡峪河村。

张道虎,现代农民,在乡村从事瓜果养殖和文物保护,业余写作。现居湖北保康县马良镇峡峪河村。

【 本文原载《文学教育》2020年第8期中旬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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