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野获编(11-22卷 )

原标题:万历野获编(11-22卷 )

《万历野获编》·卷十一

○吏部

【屡兼二品正卿】洪武间,詹徽以左都御史兼吏部尚书为极异,然此时官制未定也。正德初,屠滽以吏部尚书兼左都御史,嘉靖中,熊浃以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俱专领宪事。李承勋、王廷相等。俱领团营,不预部事也。惟嘉靖九年汪鋐以右都理戎政,未几改兵部尚书,仍兼右都;十年以太子太保改左都御史,兼兵部尚书;至十一年又以太子太保改吏部尚书,又加少保兼兵部尚书,盖以御史大夫带本品二次,又以太宰正兼大司马者一次,皆身官二绶,各领事寄,极古今权任之重,一身当之。且其人狙险贪狠,古今所少,何以当此异宠?其他以兵部尚书领左右都者,如毛伯温等,以南兵书领者如王守仁等,以别部领者如刑书洪钟等,俱以用兵带宪衔,非正兼也。自国初至嘉靖,太宰为他官者不论。隆庆以后,为杨襄毅(博)、严恭肃(清扬),在兵部不逾月即还吏部。今上丁亥,严以本官召掌兵部,未至而卒于家。今上戊辰,陈恭介(有年)以吏部尚书予告,归五年矣。忽以南右都御史召之,时陈已先殁,不及闻新命。然自来无北太宰得南台长者,或谓内阁有意抑之。

按诸公皆一时名硕,用之多不尽其材。而稔恶不悛如汪鋐者,乃持权久任如此,则永嘉张相,始终为之奥主也。

【借官出使】宋朝使北,正副二人,皆假尊官出疆以示重。我朝景泰初,以英宗北狩,遣使候问,亦有超等借官。然国初已有之。洪熙元年,宣宗即位,遣行在鸿胪寺丞焦循摄礼部侍郎、鸣赞卢进摄鸿胪少卿,颁登极诏于朝鲜。上复以朝鲜世修职贡,简用尔等为言,且命以礼自持,其怀远人,较诸国特厚。

今使高丽者,例以翰林或给事为正,行人为副,不复借官,但赐一品服以往,复命缴还,最为得体。其后使琉球国亦然。

使朝鲜者类拜命即行,然必出疆始改服。惟琉球一差,以五年为限,第必于福建造船逗留。又有出五年外者,以故在闽中腰玉被麟,用八人肩举,多设中军旗鼓等官,其尊与抚臣无异,识者以为非体。又近年日本关白举兵,廷遣行人司官者,慰谕朝鲜。司君甫被命,即于都下麟玉骑马拜客,倾国窃笑之。

使还未几,为辽抚所讦,以墨败。【科道升州府】弘治初年,吏部尚书王恕,覆给事中林廷玉奏中,有成化二十一年刑科都给事中卢瑀、升湖广长沙府通判,给事中秦升,升四川广安州同知,给事中童杭,升湖广兴国州同知,又有原任礼科都给事中萧显,升贵州镇宁州同知,浙江道御史汪奎,升四川夔州府通判,俱先年升用官员,要依上登极恩诏,一体擢用。此诸官人日数历升沉,俱不可考。但宪宗末年,台省升擢,尚得冗散外僚如此,今或以三品大参而出,尚裂眦攘臂,如不欲生何也?

永乐十九年辛丑,黎恬以御史升交址南灵州知州,至宣德七年壬子,内擢右谕德,则此时官制未定耳。又天顺五年,工科给事中曹鼎,以九年考满,升广西平乐府同知。鼎即故大学士鼐弟,正统戊年辰科庶吉士。又成化七年户部左给事中李森,升怀庆府通判;成化十七年,兵科都给事张铎,升汉阳府通判;成化二十一年,御史汪奎,升夔州府通判,则又皆宪宗朝事也。

【传奉官之滥】传奉官,莫盛于成化间,盖李孜省等为之,至孝宗而历革尽矣。然弘治十年,清宁宫灾,给事中涂旦等奏烟火传升者程通等十三人,建毓秀亭升者,康表等三十余人;其他李广传升匠官六十六人,冠带人匠百三十八人,几与成化间相埒。此犹李广用事时耳。至十四年吏部、兵部奏近年传奉文职,至八百九十余人。武职二百八十余人,视李广乱政时又数倍。盖中官亲戚居其大半,此又宪宗朝所无矣。

【方伯致政加衔】外吏以布政使为极,其久任不得内迁,往往以滞淫乞身,亦有淡于宦情,自保末路者。往时多晋京秩,以宠其行,如光禄太仆卿之属,在朝廷已为殊典矣。惟弘治十五年,广东左布政使周孟中乞休,上以其方会荐大用,勇于辞荣,加右副都御史致仕,仍命驰驿以归。至正德二年,浙江左布政使林符乞休,以上其生平无过,恬退可嘉,亦加右副都御史致仕。嘉靖五年,四川左布政使林茂达观岁乞休,以上其有夙望,亦加右副都御史遂其请,然而不得乘传矣。此后方伯以礼允归,尚量移清卿。近日,四维稍裂,其引退者,类知吏议将及,藏拙居多,即小京堂绝乡矣,何论中丞?

【堂官笞属官】祖制,堂官得笞其属,然久不举行,惟嘉靖间吏部尚书汪鋐,以事怒其属员外郎庄一俊,笞二十论谪之外。汪怙上宠,恣胸臆,当时已讶之。其前则有余祖母之祖,临江守钱东余畲公,挞其属一知县,亦被纠以调任归。五十余年,遂不闻此事。海刚峰起南总宪,到任后,忽设二大红板凳,云欲笞御史不法者,一时震骇,以为未有怪事。然终设而不用,其意亦欲姑示威严,以历台纲耳。又上疏请征贪官,复国初剥皮囊草之制,时情尤恨之。御史梅鹍祚,因劾瑞导上法外淫刑,得旨亦云瑞偶失言,仍留供职。按太祖初制,亦偶一行耳。所谓古有之,而不可行于今者,此类是也。龠州评海忠介云:“不怕死,不爱钱,不结党,是其所长;不虚心,不晓事,不读书,是其所短。“似亦定论。

【九卿揖司属】故事,吏部体最尊。其庶僚至部者不必言,凡大九卿以考满及公事至者,先赴部见三堂毕,即赴功司揖,司官向外答礼不少让。吏部司官有公事至者察院者,亦报名庭参,一如各御史见吏部堂官礼,行之已久。至嘉靖末年,郎中张濂始不报名,郎中陆光祖始不庭参。至四十五年,都察院掌院左都御史张永明不能平,揭示司务厅,命复旧规。时值郎中卢良当考满,乃先诣永明私宅,约必免报名庭参,不然即止不来谒。永明忿甚,上疏直讦之,良亦上疏自辨。上下其事于礼部礼科,于是礼部尚书高仪等让议,当如永明言,复旧规,于是吏部司属见都察院,一如见本部之礼。而九卿亦不复往四司门揖,其阁部大臣考满,应投供状者,只于吏部后堂见三堂后,揖问孰为功郎,因手付以状并不诣功司矣。

【严恭肃】严寅所太宰(清),滇人也,本籍嘉兴县人,先大父为蜀之川南分守,严以中丞抚其地,相得甚欢,每言川中胥吏之横。初严筮仕为叙州之富顺令,而二司之吏,至邑督逋税及文卷者,投刺书藩侍生、臬侍心,心恨之,而无以报。

后晋蜀藩伯,亦不及治。顷得开府,始覆其名,则刻木辈尚有未死者,捕至痛与杖而胥靡之;其现为二司吏者,驭之加峻。

盖修为令时宿隙也。严,嘉靖甲辰进士,至此已将三十年,而追仇君小乃尔。先大父笑云:“严公见语诗,自以为快心事。

而余心讶其不宏。“然冰蘖之操,目中无雨,正位统均不久,以病告归。先人往问疾,至其榻前,布衾破敝寒士之不如也。

【致仕官】唐宋士人以致仕为荣,如白香山见之歌咏,以志庆幸。宋陆务观亦受人贺礼,诗集可考。盖不特臣子以为幸事,即主上亦忧礼之。故唐令致仕官朝参,俱居本班之上,宋时致仕俱给半俸。今则不然。乃至内外考察,以致仕处年老及有疾者,而被论之善去者,与得罪之稍轻者,俱云着致仕去,于是林下之人,以致仕为耻矣。犹忆孙简肃(植)生前,以刑部尚书请告,后以工部尚书起用,孙辞不赴,屡疏始允。得旨加褒语,以原官致仕。身后其家求先大父文其墓石,因于衔上入“致仕“二字,其家入石时抹去之,大父屡以古道规之不从。

孙有子六人,一任子,一甲科,一乙科,而所见乃尔,真习俗之移人也。

【监生选正官】本朝监生本重,至景泰时许纳马而渐轻,然至正嘉间尚选教职,及知州知县等官。以钱虏白丁,得专民社,所至贪暴不作进步想。写本不作进步想,作不自爱,虽吏议旋及,而民不聊生矣。至隆庆间,高新郑以首揆掌铨,始议禁革,其双月考中第一者,亦仅得州同知、州判官,一时仕路为之稍清。近年准贡事起,初犹以实廪十年科举三次者加纳,既而甫被廪未科举者亦滥觞矣。久之,而增附亦以居闻提学批廪纳矣。近日则胥吏市侩,亦籍手津要,竟批廪生入赀称准贡,旋以钱神选府判而出俨然与二千石称僚友。澜倒至此,令人切齿。使新郑公在事,必奋臂划除立尽矣。

新郑掌选,奏驿闸坝等官,无钱谷事寄,俱得选本省,以免远宦之苦。奉旨遵行,至今便之。其教官得选本省,余自幼闻于大父,云是张永嘉奏淮行者,近日有大老亦归于新郑所建白,则大不然。

【太宰揖吏科】太宰体尊,即辅臣考满,亦必赴部,听考核供状。而考功司引奏子御前,亦必随功郎之后,此旧例也。

惟遇朔望则太宰亲赴吏科画名,亦累朝所行故事,其后改以侍郎代之。近并侍郎亦不行,惟太宰以一名帖,遣吏说知而已。此夫之废,不知始于何时?关高新郑以首揆领铨,遂罢不行。

高权倾中外,无人敢抗之者。若五部则遵往例,赴各科画本,不敢异也。万历辛卯,吏科都给事中钟羽正新任,特疏欲复旧规,时太宰陆庄简(光祖)素以肮脏见称,竟置不复,后人无复敢议及矣。

闻部堂之至各科,科臣垂帘居内,部臣向内揖,科臣帘内答之。画本异,再揖而行,两人不相面也。统均之地,折腰于七品小臣,似亵威重,窃以为不赴亦可。

【陆沈两公】吾卿祟五对台太宰,初以少宰北上,时沈继山司马从戍所起玺丞,同舟诣阙,两人欢若兄弟。陆一日问沈曰:“公拚命请剑,其不畏死明矣。亦他有所畏乎?“沈云:“自幼恶闻火炮声,他日雍容曹署则可,恐边塞戎马之场不能践耳。“祟颔之。后沈以冏卿忧居,陆晋掌铨,用沈为勋卿,旋拜秦抚。至之三日,而刘哱反书闻,即被命移镇协讨,无日不在矢石炮鼓中。盖陆忆前语,有意调之也。司马为予言,辄绝倒。

【郑蒋翁婿】吏部文选郎中蒋遵箴,广西全州人也。在京丧偶,适兵部侍郎郑洛,有女及笄,以美著称,遂委禽焉。郑为北直隶安肃县人,与粤西相去万里,闻者骇叹。或云蒋方秉铨,郑谋出镇,为势所胁取,然亦丑矣。前于此,则有徐太常(元春),以女字刘金吾(守有)之子。徐为华亭相公冢孙,而刘败故大司马(天和)孙,麻城人也,相去亦三千里。又前乎此,则嘉靖末,吴太宰(鹏)以笄女继董宗伯(份)之室,董时已为大司空,管少宰事,年亦相亚,遂讲敌礼,不复修半子之敬。然吴嘉兴人,董湖州人,固接壤也。蒋文选官至光禄卿,有婿舒洪志,为尚书应龙之子,十九而登丙戌一甲第三人,鄙其妇翁,不与往还。郑为其妇外祖,时正大用。郑长子为户部郎,次子为缇帅,在京邸亦不通聘问。舒未及壮遽夭,人惜其志节,不及通显云。

【内阁中书外补】新郑再起,以首揆兼冢宰。有内阁诰敕房办中书事,序班十人,久次当迁,新郑置不省。盖华亭所收意憎之也。十人者,齐诉于朝房,且以秩满故事请,新郑呵曰:“若辈有何劳?“对曰:“劳苦已三满考。且索米长安,冀增薄禄糊口耳。“新郑乾笑曰:“果尔耶,吾即有应,必不令若曹有侏儒之羡。“俱喜谢而退,即刻入部具疏,十人者俱对品调外,为边远仓大使,无一人能赴者,皆恸骂归。中一夏姓者,予及识之。新郑秉重柄,任情非一,此特其最小者,然已足失人心矣。

【宪臣改学官】永乐乞未科榜眼李贞、探花陈景著,俱福建人,俱以九年考满,乞就养,一得高州府教授,一得福州府教授,俱终其官,已为异事,然犹七品官也。弘治元年,有云南按察司佥事林淮,奏称云南路远,母老不堪就养,辞官则家贫难供朝夕,乞授本处或附近教授,以便养母。诏许之,淮除常州府教授,亲终仍除佥事,是以五品方面宪臣,而左官至从九品冗职矣。淮抵任未几母死归,以过哀病卒,竟不得还本职。

淮不知何许人,料必生苏松嘉清间也。

又弇州《异典述》云:有钱塘王羽,以太常少卿请便养,亦得杭州府教授。又正德五年,御史陈茂烈,福建兴化人,以母老乞归,不能自存,吏部为改本省福清教谕。则《异典》未之及。

【任子为郎署】自弘正以后,大僚任子,拜各衙门幕职,得遍升宗人府五都督经历。若官及经历,则五品竟升知府矣。

盖以郎官应列宿,不欲轻畀也。穆庙时时字据写本补,高文襄以首揆掌铨,建议以为知府四品方面官,大臣子弟既可以纨绔得之,岂有反不堪郎署之理?且宗人五府经历,两京止十二人,缺少人多,铨法壅滞,宜一切疏通,除吏、礼、兵以外,余三部俱得迁转,待俸满升知府如故事。得旨允行。时高势张甚,言路莫敢忤,大僚亦有相左者,以其利己之子弟,亦唯唯赞成,遂相沿以至于今。然皆从都事太仆丞转副郎,又有太仆丞转五府经历,始得员外,从未有直拜主事者。以主事为二甲初授官,及外长吏与甲科为六馆者优转之缺,故靳之也。近已有破例者,恐将来亦遂为故事矣。

今胄君在仕途多求速化,甚而有诟詈选郎者,铨地以忌器优容之。然以余所见,如常熟一邑得二人焉,五为瞿洞观(汝稷)冏卿,故宗伯文懿公长君,文采品格,冠冕一时,初授詹事府录事,凡十余年而始得部郎,积资以至出守。时许文穆、王文肃在政府,俱文懿公所录元魁也。今日则有赵元度(琦美)

寺丞,故少宰文毅公长子,抗直有父风,且博洽一时少俪,初授南京都察院昭磨,今已十五年,始进太仆寺丞,视曹郎如登天也。瞿与先人厚善,予亦识其仪貌,赵则余蠹鱼友也。二君子故不可以恒格论。

首揆一品恩荫,例拜尚宝司丞。次揆与六卿至一品者,得拜中书舍人,中书考满十二年,始升三级为主事,又九年为尚宝卿,俱仍管中书事,即加至四品三品,不出局约略与玺卿等。

诸胄君苦之,反羡京幕郎署之递转早得金绯,膺龚黄之寄。然以祖宗成例,莫取为迁就他徙者。近年则殷洗心(盘)故历下相文公长子也,居秘书年久,独愤上疏,原得外升三部郎官,如二三品任子事例。奉旨允行,殷首出为户部郎,旋以正郎出理宣府粮储。此后薇垣诸胄君,无复有厌承明者矣。【吏部堂属】吏部难荣贵,而并列六曹,其堂属体貌,故无差别,而实有大不同者。各部有本司重大事,俱说堂贰卿,及同司官俱得商榷。吏部则不然,遇升迁用人,选君独至太宰火房,面决可否,其门闩皆选郎手自启闭,即款语移日,无一人敢窥。至疏上而两侍郎尚不闻,同司员外主事亦不敢问。此犹曰大柄所在,不可他假手也。堂属大小最严,凡见于私宅,仅送之门而止,惟吏部则送其司官上马方别。子初见之大骇,比询之,则此事相传已久。统均之地,先自炎凉,何以责人奔竞要地耶?唯国子监,则祭酒、司业投帖于其属各厅各堂,俱称寅即去。为卿相而属吏为冗散外僚,亦称旧寅生,终身不易。

盖师儒重地,非他曹传舍也比。此却最为雅道,与铨司冷热迥别矣。

近日冯琢庵宗伯(琦)为左右少宰几三年,与延津李对泉(戴)相终始,李太宰无事不与谋,至有行而为冯中止者。紧要章疏俱少宰手笔,太宰不更一字,本科司官,亦不敢有违言。

盖李为冯尊人仰芹(子履)同年,而琢庵方负中外重望,以故折节尊信,而敝规为之一变矣,此后则恐未必然。辛丑外计,有欲中李本宁宪合者,赖冯救止。而吏科王斗溟(士昌)用拾遗纠之,冯又力持,得薄谪。初过堂时,李之属吏,遂昌知县汤显祖,议斥李,至以去就争之,不能得,几于堕泪,不知身亦在吏议中矣。汤为前吏科都给事项东鳌(应详)所切齿,项故遂昌乡绅,时正听补入京,故祸不可解。而李、冯二公,一片怜才至意,真令人可敬可悲。

【吏部见客】吏部选君,虽握重权,其位不过郎吏耳。今乃于朝房见客,与揆地同一尊严。而言路诸公,亦俯首候之,须其一面,即竟日不敢告疲。或退有后言,而再谒则仍坐以待矣。至于不携眷属,竟住选司,则始于近年倪选君禺同(斯蕙)

,尤为无谓。即以进贤退不肖为职,自应博采众论,前辈如严文靖之为太宰,陆庄简之为选郎,私宅皆无日不通宾客,未闻有讥评之者。况要津之嘱挟,簠簋之潜通,岂朝房公署所能绝耶?其后抨击所及,亦不因此衰止也。

【吏部三堂俱浙人】今上壬辰,孙立峰(鑨)拜吏部尚书,浙江绍兴府余姚人也。左侍郎罗康洲(万化),则浙江绍兴府会稽人。右侍郎陈心谷(有年),则又浙江绍兴之余姚人。一时同领铨柄,最为我浙盛事。未几了支位,而陈即以南冢宰改北继之,尤为奇特。然孙之前,又我郡平湖之陆五台(光祖),亦浙人也。此后不可得矣。

【司农署铨】今上丙申丁酉间,太宰孙富平去位,以户部尚书杨本庵(俊民)署吏部事,几一年,然地尝主内外计也。至癸丑之冬,太宰李延津去位,以户郎尚书赵南渚(世卿)署吏部,止半年,然司甲辰外察矣。时论皆议二公为政府腹心,故有此举。然而世宗朝已有之。嘉靖十八年己亥大计,上命户部尚书梁端肃(材)司其事,凡斥谪数百人。时。灵宝许文简(讠赞)为冢卿,未尝辞印,梁亦未尝署部,特出圣意简注耳。又,是年刑部有大狱数事,则又命令署钱谳治,事竣而后还印。至次年梁遂夺官归,世宗恩威不可测如此。杨、赵二司农署铨稍久,余一二月者不纪。若宣德初年,户部尚书师达,署吏部者二年,则官制未定也。

【玺丞改吏部】尚宝司汪虽六品,然小九卿之佐。若非首辅任子初授而以时望自他曹迁者,为清华之选,步趋公辅闻,亦有转藩臬以出者。然从无改郎署之理,则以体统县绝也。唯嘉靖末年,北直隶人穆文熙,以玺丞调吏部郎,讶为怪事。今上癸巳,则福建蒋时馨继之。然而穆以计典外谪,蒋为文选正郎,被劾削籍,两人皆不复振。固不如安于符台,坐致荣膴。

何苦而求启事之荣也,薄冷局而膻热地者,可以思矣。蒋之前,又有唐伯元者,亦以尚宝丞改吏部为选郎,亦不得迁而归林下,至今未起。唐之前,又有玺丞陈于升,亦改吏部副郎,驯至大用,则仅见者。

【掣签授官】吏部制签之法,始自迩年孙富平太宰,古今所未有也。孙以夙望起,与新建张相,寻端相攻,虑铨攻鼠穴难塞,为张所持,乃建此议,尽诿其责于枯竹。初行时,主者既以权衡弛担,幸谢揣摩;得者亦以义命自安,稍减怨悲,亦便计也。然其时有一陕西老明经,以推官掣得浙江杭州府,震栗求免。富平公大怒谓:“若敢以乡曲私情,首挠吾法?“叱令送法司治罪,其人抆泪而出。比抵任,则首郡刑官,百责所萃,果不克展布。抚按为题一浙东甲科,互相更调,富平心知其故,佯不语而允之。此后则记认分别,阳则曰南北有分,远近有分,原籍有分,各为一筒。简无径窦者,任其自取。而阴匿其佳者以待后来。其授绝域瘴乡之人,涕泣哀诉,筒已他授矣。初犹同胥吏辈共作此伎俩耳,至其后也,选司官每遇大选前二三日,辄局其火房,手自粘帖地方,暗标高下,以至签之长短、大小、厚薄,靡不各藏隐谜,书办辈亦不得与闻,名曰做签。公然告人,不以为讳。于是作奸犯科,反不在曹掾矣。

其或先有成约,而授受偶误者,则一换、二换、三换、必得所欲而止。他有欲言,则叱詈扶出矣,曰统,曰均,如斯而已乎?

【吏兵二部大选】凡双月吏部大选,则吏部堂官,率选司官入内铨除,吏科都给事中同入,看打选官印子,挂榜登簿,以待总缴入内。虽大权不得干预,亦寓监制微意焉。是日例赐酒饭于内,则吏部尚书上会,都给事下席。此在掖垣之体,已自尊重。至今上辛卯,钟给事羽。正拜吏科都,上疏争之,谓故事,都谏与冢宰俱上座,自近年吏科臣陈三谟,谄媚要津,自贬下席。且以兵部选官,兵科与大司马并列为证,力请改正。

其事迄不行,今下座如故也。按太宰表率百僚,自非他曹可比。

即吏兵体例不同,不为无说。先朝当久有定制,未必三谟之罪,此说未知何据?在事耆夙大老,亦不一为折衷,何也?吏部大选,加午饭一顿,兵部则无之,其体已自不同。【举吏部】往时铨属,俱由太宰自择。自张新建为政,始令各省大僚,各举其乡人,以发太宰之权。于是乡先达多以爱憎行其意,一缺出,至荐六七人,甲可乙否。惟望重地尊者所举,始登启事。辛丑年,浙江吏部缺出,朵颐者凡数人,嘉兴贺伯暗(灿然)其一也。贺先为诸生时,有盛名,适丁艰,同一偕计者入都。时朱少宰方髫年在京,原学执贽,而贺不屑受。

朱寻联捷为鼎元。循至卿贰,是年适以礼部左侍郎署部事。贺已登乙未第,为行人矣。向来投刺春曹,例应称“门下晚生“,而贺自以同里前辈,不肯遵旧例。朱颇有后言,贺闻而作长书詈之,二公遂绝交。贺至是忧挠无计,谓朱必下石厄之,而同里有医孙姓者,游二公之门甚昵,贺问计于孙。孙曰:“是不难,我力能得之。“乃往说朱,谓贺之开罪于公,都下莫不闻。

今公能沮其铨曹,未必能收沮其台琐,与其树以为敌,不如收以为援。朱大然之,遂力荐之。时朱方有相望,同乡亦随声称许,而贺立改铨曹,时咸多朱之恕云。

次年壬寅,南直江南吏部缺出,时兵曹王淡生(士骐)最有名,当得之,其同府则兵部郎张其廉,与宗德令陈允坚,亦在伯仲间,而陈尤为时贤所推彀。王乃遍约江南诸大老,及各曹大僚,以至科道,无不以王登荐。于是吏部竟以单名上疏,无一人陪着,亦近例行后未有之事也。陈在官闻王命下,推案一嘘而殁。张仅得调礼部,亦引疾归殁于家。盖一时推铨司不复由太宰,惟画诺听命而已。至于巡抚缺出,亦许九卿科道各荐所知。近年观后,广西适缺巡抚,时左辖入观,尚在都下。

于是吏部汇荐举者九人以入疏,其八人左辖也。京师遂谣曰:“广西抚院,京香京绢“。闻者捧腹,迩来始渐变,亦体势之不得不变也!

【选科道】成弘之间,进士避外官者,多营求三法司观政。久之名曰“理刑三年后堂官“,以刑名精熟上闻,即授御史。

即监生历事久者亦得之。盖此时拨各衙门观政,尚未限定常规,以故巧黠者能越次得之。然而必先授试职,或逾年再考不称,则又调别衙门,嗣后渐不然矣。至给事中之选,则专取姿貌雄伟。以故成化初,编修张元桢建议,六科不必拘体貌长大,当以器识学问文章为主。而时论不从其说。盖以近侍官兼主对扬,必用体貌长而语言确者,以为壮观。故当时为之语曰:“选科不用选文章,只要生来胡胖长。“然亦听吏部试文以为去取。

盖本唐人身言书判之法,以身为第一义,亦其遗意也。今之考选,发访单于大僚及四衙门,以揄扬多和为殿最,即太宰亦不能专其柄矣。何以尚名考选?

【科道俸满外转】正嘉以后,都给事之外转,必升参政固矣。又论序不论俸,即拜都科仅一日,亦得三品。唯西台则不然,非转京堂,止得副使,虽满九年亦然。盖国初御史,三考无过,仅升主事也。顷丁酉年连中丞(标)为御史,亦满九载,杜门戏谓人曰:“若升我吏部主政,我即立起赴任矣。“盖尚以故事解嘲。近年台班壅滞,积俸有十年以外者,于是应朝卿以首俸应外迁,特升参政,遂为御史得三品破天荒之始矣。至若迩年,都谏出为大参者,苦之如赴坑堑。即户科姚养谷(文蔚),序次久应外补,甲辰年亦曾上疏求外,奉旨以谦退褒之,然屡推参政不下。至丁未年十月,因御史九年俸满,尽升京卿,姚又自请致仕,而疏中又云:“科俸久已逾期,但不敢通考九年。“暗藏当内之意。上命留升京堂。其时梁惺田(有年),萧九生(近高),俱以都科应转,而以姚故见压,遂先后俱自乞大参以去。姚遂得拟南太仆少卿,然直至戊申年命始下。说者因谓文蔚避外营内,大不直之,署部少宰杨时乔疏,所云“智尽能索而后得者“,指姚也。时姚科资已十五年,实俸亦十二矣。梁、萧俱乙未吉士,姚又先一科庶常,而推敲内外,屡致纷纭。其时科臣俱有□言,词臣亦以薄于旧僚,不免腹诽。

辛亥内计,姚竟坐斥。其得京堂仅阅岁耳,亦何利之有!

隆庆中吏科都给事韩楫,亦请科臣自散至左右至都,品虽不同,职业则一,请得通考。上是之,著为令。时,高新郑以首揆领铨,韩其心腹门人也,故敢破坏祖制如此。未几二人败,此例亦废。

近自癸丑以后,六科会议,岁出一人,以存例转旧规。盖公论共弃者当之。乙卯年,兵科都张翼真(国儒)出为参政,其都谏俸亦已考满,又叙劳绩,本不当外转,特以品望见摈,非复一内一外之旧。张不能堪,具疏自辨,铨部遂直发其当外之故。张益恚恨,投劾自罢,丁巳大计,不谨及之矣。盖累朝来都谏序资俸,擢大参,成规从此遂废。但恐不能终废耳。

【台省互改】弇州《异典述》谓徐孺东(贞明)以给事中外谪,后转尚宝卿兼御史,治水利,凡两居台琐,以为异。后来有穆来辅者,以给事转至左通政矣。庚寅岁,边事孔亟,奉命兼御史,阅视蓟、昌,与徐事略同。又同时并遣者王怀棘(世扬),先任湖广道御史,历大理左少卿,至是又兼御史,阅事延、绥。又曾健齐(乾亭),初以山东道御史,言事谪官,转至光禄少卿,亦兼河南道御史,阅视宣、大二边。又钟文陆(化民),初以御史挂误谪行人司正,寻升光禄寺丞兼御史,赈济河南,则再入台班矣,尤为异事。

吏部曹郎,亦无再入者。唯顾泾阳(宪臣)以铨郎救辛总宪外谪,后再入吏部,最为创见。然重望高名,终不得志而去。至词林带宪职者,唯嘉靖庚戌,虏薄都城,赵内江相公,以司业建言,升谕德,兼河南道御史,宣慰行营将士。此后七十年,而徐元扈(光启)太史继之,以上疏论论兵,特旨升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治兵于都城。盖军兴异典,前后一揆,不可以常格拘也。

按台省互改,前朝甚多,至正德后稍稀耳。

【四衙门迁客】近日吏部、翰林、科、道外谪者,皆不赴任。仅身至境上,移文索公据,归而待迁。如乙卯之冬,吾乡一给事,谪为闽藩幕,适黄与参(承元)自南京兆擢中丞,抚福建还里,给事持眷弟刺往候。值其他适阍者微有难色,给事立索名刺竟去。黄归大恐,痛笞阍人,身率谢罪,凡往数次,始得面解。因忆老人辈,述吾乡前癸丑科姚禹门少宰(洪谦)以编修外谪,谒中丞而移其座北向,中丞笑而置之。盖久为词林,不知抚台作主,亦南面也。又余所目观,则辛卯年冯具区祭酒,谪广德州判官,适缺州守,署印两月,转南行人司副始归。又,戊戌年许星石(闻造)、侍御论列诸大臣,谪山西岢岚州判官,谒抚台魏见泉(尤贞)。魏前亦台臣,曾以言事外谪,许疏中所劾大僚,魏亦一人也。相晤时,魏留款欢然,称老道长,慰劳有加。许故乙科起家,反侃然作色,魏终不以介意。此皆吾郡先辈故事,不知抵境上一说,起于何年何人也。又忆乙酉年,吾乡马廓庵(应图)比部,疏论时宰,侵及诸言官,谪山西马邑典史,时御史滇人孙愈贤,按宣大,正马所首纠者,盖铨地有意困之也。抵任谒台孙佯不见,马长跪竟日,至事毕而后揖之人,所以窘辱之者甚备。马内荏,勿能抗也。

则孙之识见,隘于魏远矣。且两公品亦薰莸,本不足并论。马亦狷者偶与其甥李氏有违言,李故太史见亭(自华)子,肤诉于王太后相公,述其吞噬之状。王信之,适大拜出山,适人痛詈,必欲重处之,故马决计抗疏求谪。王俟当国,起马复故官,盖亦无成心云。

【用违其才】大臣坐镇雅俗与宣力对疆,本是两事。本朝如马端肃、杨襄毅两太师,前后握枢秉铨,俱有称于时,真全才也。其他大老,未必兼长,然不害其为名硕。今上初年用人,随材器使,各著声绩。近二十年来,俱以资望推用,不复论其材地相宜与否。只如沈继山司马,伉直著闻,以之仪表百僚,何等凝重?乃用以御虏刘哱之变,扞守有余,驱剿稍逊,迄不能成功,改抚中州,不赴而去。孙樾峰司马为选朗时,清劲无染,士林推服;即为冢宰,亦其分内;乃用以御倭,卒与本兵相左,为白简击去。二公后虽再出,终以前议,未得大用也。又如石东泉,先朝直臣,为司徒时,正继宋庄敏之后,心计操守,不减前人,久任计曹,国计必裕。忽移之兵部,值关白事起,力任贡封,遂致偾辕。又如万邱泽,熟谙边情,屡著劳勋,经略朝鲜,奏凯而旋,其时酬以本兵,亦不为过;乃用为协理坐院,诸台臣起而哗之;复加秩出镇,终于塞上。其他尚未悉记。善乎许少薇之疏曰:“沈思孝清直名臣,使其建牙内地,将见一路风清。乃使作陕西巡抚,助讨宁夏,正如斫圆方竹仗,刮漆断纹琴,毫无济于用,而至宝损矣!“可谓至论。此癸巳年事,许为兵科都给事,名宏纲。

【异途任用】三途并用,江陵公建议也。是时以吏员任知县者,山东一省,则有莱芜之赵蛟、费县之杨果,俱任九年,加服俸,再加州府司同知,可谓得其用矣。颇闻两人,俱非循史,但干局开敏,能肩繁钜。果初莅事,诸儒生侮易之,无一来谒者,忽揭一示,订期季考,诸生以故事,姑往试,且窥其作何举动。比众集,则请棱官来出题,且云:“不佞举刀笔,不谙举业,又不敢废典制,原先生留意。“是日供膳,皆出中庖,甚丰。比收卷,则鸿乙满纸,或仅数行,或戏为俚词,以寓嘲谑。果束为一箧,夜作檄呈督学云:“身即异途浊流,难定甲乙。教识又师生亲昵,评品多私。敢烦文宗亲阅,第其上下。“诸生闻之,囚服叩首求哀,乞就有府手定,文章司命,孰敢不心服。从此洗肠涤胃,以听指南。两学师又代为恳,遂恣胸臆发案,终其任,无一青衿敢哗者。又有一胥名黄清,江西之上饶人,起司狱,历任我郡嘉兴同知,貌寝而眇一目,然才智四出,应变无穷,能持人短长。郡长邑令,稍不加礼,即暴其阴事相讦,人畏之如蛇蝎。及高宝诸河议筑内堤,久不就,江陵公谓非清不可,乃改衔为淮安府,甫岁余,成功者已半。江陵大喜,加两淮运司同知,留竣役,又匝岁功且报完。一日谒台使者于舟中,误践板堕水中,因中寒死。盖上官憎其忮,妒其能,令能挤之也。事闻,赐特祭,赠太仆卿,荫一子入胄监,使其尚在,必藩臬开府矣。是时用人,能破格如此。

【添注卫经历】本朝簿尉卑官,不用宋人注官待次之法,凡才品劣者,例升王官。初亦一时权宜疏通之术,后遂循为故事,不能改矣。至今上之庚戌,西粤人文无技(立缙)者,为文选副郎,署选事,患铨选壅滞,又介为一法。于凡州县卑官,有考语非上等者,即上考而历任稍久者,辄升外卫候缺经历,谓之半王官。呈之太宰孙富平,大称善即为允行,亦不经题请。

而言路以富平故,无一人敢议。初犹一缺止用一人,久而二三人,更数年则累累若若,与王官无异矣。王官止中原楚蜀江右数处,在彼候缺者尚少。今卫幕则布满天下,动云待缺,凡州佐县佐以驿丞仓巡之属,每一缺官,辄求代署,恣行画攫,或宪访,或告发,则潜匿他方,诡云回籍,及事过再来。又浼有力者道地,以图承乏。在上台则以去来莫测,无从行驱逐之令;在吏部则以间废已久,无从中考功之法。真如飞天野叉,择人而食,普天率士,无处不然。其蠹吏治害民生,真第一敝政。

文君实作之俑,而吏部奸胥,又利缺之易出,可以上下其手。

下吏应劣转者,又借以避王官,稍赂刻木辈。即已得之。蝇集一方,磨牙棘吻,为苍生猰 ,更十许年,不知何所终矣。【张西江比部】江右张西江(寿朋)初拜比部,丁亥京察,外谪为山东泰安州同知。又以与同寅争香税事,当镌一级,赴部听补,得降永平府推官。言路起而争之,谓以州倅得司理,则运同降一级,当为按察司佥事,知府降一级,当得布政司参议;运司降一级,当为近察司副使矣。时文选郎中为谢庭采,疏辩殊支。张乃改和万全都司断事而去,迄不振罢归,至今未出。张此补本属创见,谢选君同乡相善,破格用之。但先朝知县,多升州同知,嘉靖初尚然,后遂为胥吏辈考中之官,及赀郎之优选,无一清流居之,今下迁反为理官,似骇听闻。因思此官亦从六品,秩已不卑。然列县佐之班,叩首呼老爷,每直指行部,则大帽戎衣,趋走巡捕。一不当意,箠楚尘埃间,与舆皂无异。至府司理,亦得而笞之詈之,宜谢选郎之受抨也。

【州同降知县】近年张西江(寿朋),癸未进士,亦知名士民,以刑部郎谪州同知,又因事降一级,补任推官。为言官所纠,改降副断事,并谢选郎俱得罪。朝议不以选郎为冤。但本朝州佐降府佐县正者甚多,无论祖宗时,即隆庆初年,南直通州同知王汝信者,登嘉靖癸丑进士,亦以户部主事降是官。

后被论再降一级。时广陵李文定为首揆,力荐其贤,因降补其色兴化知县,寻升户部主事,优转通政参议。其人至今上初年尚在,非远事也。

【老人渔色】山西阳城王太宰国光,休致时已七十馀,尚健饮啖,御女如少壮时。至今上十八年,则去国凡九年矣,时阳城民白好礼者,病亡,其妻李氏,国色也,王夙慕其艳,托诸生田大狩等,诱以为妾。其翁名白书,初执不从,后以威协,再以利动,遂许焉。李氏誓不更适,又力逼之,以刀刎死,一时传为奇事。按臣乔壁星得之,遂疏以闻。上命查勘后,亦不竟其事而罢。夫逾八之年,或嗜仕进,营财贿者,世亦有之,至于渔色宣淫,作少年伎俩,则未之前闻。或云王善房中术,以故老而不哀。

【人臣渔色无等】今上壬寅,吏部郎赵邦清,为御史金忠、工给事张凤翔等论,诸所胪列,真伪相半。赵愤恨力辨,丑诋秽詈,至持利器欲剚刃言者。独其中有钦选东宫淑女杨氏退出,为赵买为妾,则不复置辨,寻奉旨削籍去,不深穷其事也。前此二十年,则有故礼部郎临江守一事,与赵正同,竟坐极法长爵矣。又前乎此,则弘治初年,宁阳侯陈辅,幼聘驸马杨伟女,待年未娶因闻涞水县人郝荣有女殊色,曾入内廷简出,辅匿杨氏婚娶之。后以宠衰,仍娶杨女,既入门乃发其事,至下狱会谳,旋命革爵为民,俟他日作子承袭,犹为宽政也。若正统十三年,侍郎齐韶娶内选百户史宣之女,事发至夏月论斩,则其祸烈矣。又数年,则英宗返正时,诘问达官吴宫保曰:“也先何以失信。当时曾许以妹归朕,今女安在?“也先云:“已为石亨夺去,且尽杀其媵矣。“上戒宫保勿言,亨坐大逆夷灭。淫夫渔色至此,真胆大于天,其中得其良死者幸也。

【京官避大轿】阁臣礼绝百僚,大小臣工,无不引避,唯太宰与抗礼,然亦有不尽然者。至太宰之出,唯大九卿尊官及词林,则让道驻马,以俟其过,他五部则庶僚皆引避。虽科道雄剧,亦不敢抗。至少宰之出,其体同五部正卿,他亚卿则不然矣。至庶至士向来止避阁师及太宰,馀卿贰俱竟于道上遥拱。

吾乡陆五台太宰,先于今上癸未、甲申间佐铨,遇庶常于道上,抑其引避,反大受窘辱,诉之阁下,亦不能直,因愤极语人曰:“当今京师异类,不知等威,不避大轿者有四等:一为小阉宦,二为妇人,三为入朝象只,四为庶吉士。“诸吉士闻之益恚恨,立意与抗,今不知何如?又如北京台省诸公,遇六卿必避,而南京则不然。每道上相值,竟讲敌礼,西台尚以堂官之故,不与公会,至六科遇有公私吉凶之礼,直与正卿雁行并立,无少差等,亦异矣!

【大臣屡逐屡留】礼部尚书石瑁者,山西应州人,宣德间进士也。初为金华知府,以考察罢软当罢,适升布政行得留。

及为福建布政,又坐罢软去,适升南吏部侍郎再留。会礼卿萧暄以奏对失上旨,调南京,李文达荐瑁以代萧。入朝,出班承旨不上御道,而竟趋右阶。英宗大不怪,谓其举动失措,有忝礼臣,勒令引退。比自陈疏上,上又云其人笃实可怜,但迟钝耳,命姑留之。未几,即病不能出,部事久废。时孝恭皇后上仙,典礼烦冗,始命右侍郎邹干署印,而瑁竟不言去,久之始卒于京邸。是时计典已重,何以升任即废不行;而身被议者,又何恬然若不闻?此勒自陈时,李文达亦不引罪,又何必,彼石瑁者何足言,特大臣廉耻道丧可异耳。

【大计年分条款】大计考察之法,至今日详备极矣,然孝宗朝尚未然。弘治元年,言官奏请考察在京五品以下庶官,则有年老有疾、罢软无为素行不谨、浮躁浅露、才力不及,凡五条,而无贪酷。又另察五品以下堂上官,则年老、不谨、浮躁三款之外,又有升迁不协人望,大理寺丞一员,亦无贪、酷两条。盖其时待京朝官有礼,不忍以簠簋屠侩,轻加人也。又其年为戊申,初非己亥年分。意者如近例,主上新登极大计。然铨部初题本时,上命照成化十三年例,则断非登极。又其年为丁酉,亦非己亥也。且其时计典不举已十一年,今人动云六年大计,为祖宗定制,误矣。此时五品以下官,分作二项。盖如外计之有司与方面也,亦似有理。又“不协人望“一款,亦仅见于此举,今日似亦可行。

【京官考察】京官六年一考察,昔无其例。自成化四年,用科道官魏元等言,奉圣旨:“是。有堂上官的,还会掌印官,公同考察。“八年奏淮,京官每十年一次考察。十三年又用御史载缙等言,要考察两京五品以下官,奉旨照例会官考察。至弘治元年二月,河南道都御史吴泰等又请考察,得旨云:“这考察事,吏部看了来说。“则王介庵为冢宰也。时掌翰林院为少詹兼讲学汪谐,请将本守侍读以下官,淮成化十三年例,自会内阁大学士考察。上曰:“虽有本院自考事例,吏部还会同翰林院党官行事。“是年谪同者凡一百四员,而词林无一人。

至弘治元年闰三月,吏部都察院考在京五品以下堂上官,仅去太仆寺丞周冕等五人耳。弘治十年正月,吏科都给事李源等、十三道御史徐升等,乞考察两京五品以下及外任方面,上命如弘治元年例,考察共斥降九十五员。至弘治十四年闰七月,用南吏书传汗奏,谓京官十年一考察,法太阔略,乞六年一考,从之。弘治十七年,又诏十年一考,寻以给事中许天锡言,命六年一考,著为令。至正德四年己巳,吏部尚书刘宇、侍郎张彩等,又请考察,时距弘治考察时止五年,盖逆瑾意也。自是己亥两年考察,遂为定例。盖迄今尚未百年。

【外官考察】弘治六年,正月朝觐大计,吏部升谪方面、州县等官一千四百员、杂职一千一百三十五员。上曰:“人材难得,事贵得实,人贵改过。祖宗爱惜人材,必待九年方斥。今因一人无稽之言,没其积勤,使之不敢申理,岂治世所宜有。

尔等皆因旧弊不能改正,其方面知府,年未满六年,有疾不妨治事,素行不谨,在未任之先,馀官到任未及二年,非老疾贪酷显著者,俱留治事。“于是方面官以下,山东佥事王经等五十八人皆留,而府同知张文臬等俱未三年,亦视事如初矣。此时王三原为太宰,已为上所疑,故大典亦中格。且旨中“人材难得“云云,皆《大学术义补》中语,邱文庄为次揆所拟旨也。

王此时即宜辞位,而犹恋恋恩遇,不三月即为刘文泰事,上指为卖直沽名,不能安其位而去,亦可谓不见几矣。又按弘治六年外计,吏部具大小庶官当斥者二千人。阁臣邱濬上言:“唐虞三载黜陟,今有居官未半载而斥者,徒信人言,未必皆实。

非唐虞之言,亦非祖宗之制。“上然其言,以故未三载者俱留用。此事实录不载,而见之黄泰泉所为邱文庄志中,可见邱之排王三原,不特刘文泰疏矣。史竟为邱讳之。【考察访单】今制:匿名文书,禁不得行。唯内外大计,吏部发出访单,比填注缴纳,各不著姓名。虽开列秽状满纸,莫知出于谁氏,然尚无人御览者。至己未外计,浙江参政丁此吕以不谨罢,会有人言其枉,吏部竟以访单进呈,此吕遂追赃遣戍。人虽冤之,竟不晓单自何人?

【外察附批】正德三年戊辰,朝觐考察。疏入内忽批出:“翰林学士吴俨,帷薄不修,着致仕养病。御史杨南金无疾欺诈,为民。“俨丁卯主顺天试,以“为臣不易“为论题,刘瑾恶之。南金在台时,为堂官刘宇所挞,羞怒请告,故宇谗之,瑾从中旨罢去。俨后起至南礼部尚书,谥文肃。而南金亦得复官。宇之附权乱法至此,瑾败仅革宫衔致仕,真漏网。嘉靖丁巳内计,户部左侍郎谢九仪、兵部右侍郎沈良材,各以自陈,得旨调南京用矣。又科道拾遗疏下,上又附批谢九仪致仕,沈良材闲住。疏中无二人名也,亦异矣!又先辛丑外察,不及河南参政王慎中等二人,内批俱以不谨闲住,则首揆贵溪意也。

其后,则今上丁丑星变考察,南刑部员外包大焕,以浮躁降,内批以不谨闲住。南兵部郎中吕若愚不处,南给事传作舟论之,内批亦照不谨例闲住,则首揆江陵意也。

【大计不私至亲】南礼卿陶四乔(承学),素负人望,又江陵同榜进士,素以声气相重。及夺情事起,心稍不然。时江陵同邑人传作舟,为南给事,方寄爪牙耳目,雄行于都中,陶又不甚礼之,乃谗之于江陵。会陶亦以事见忤,适辛巳大计,募人劾陶,苦无事款,适传密寄陶诸罪状至,江陵大喜,以授给事中御史,俾入纠劾疏。时商燕阳(为正)在台中资最深,为陶姻家,又江陵门人也,苦救不能得,乃恳之江陵公。江陵怒,以恶语劫之。商无策挽回,陶遂为科道秦耀等所纠,得旨致仕。商后转廷尉,将大用,亦以言罢。商敏练有能名,本非附江陵者,止此一事见訾,谓其畏祸坐亲,遂不免。至壬辰外计,司铨者为太宰陆光祖,前御史屠叔方、黄正色,皆其至戚,俱以新任副使贬降,议者不言其薄。癸巳内计,则吏部郎吕胤昌,为吏部尚书孙鑨嫡甥,以浮躁降调;吏科都给事黄三馀,为考功郎中,赵南星之儿女至戚,以不谨闲住。一时舆论翕然,服其公。盖人心之不可泯如此。

【六年大计】京朝官六年一大计,其法至严。先朝亦有以不公争之者,如先王大父争韦商臣等之类,然终不能得。唯穆守时考察科道后,起给事周世选、太仆魏时亮等,然非时考察言官,本非典制,特出高新郑一时私意,故公论皆以为冤。今上辛巳,察典不谨去者,次年即起用,为今大司徒赵南渚(世卿),则初为南户部郎,特疏讥切时政,江陵怒,劣升长史,旋中大计,尤为清议所推也。嗣后如颜鲸、管志道、张正鹄、马犹龙,亦时情称枉,荐章不绝,终不肯破例,盖以非有大节表著,不得比前诸贤耳。自辛巳后,凡经丁亥、癸巳己亥、乙巳四斥籍,无有议起废者。唯迩来辛亥一察,物清汹汹,司黜幽者,被弹射无完肤,一时亦不能胜。近日遂议起徐比部大化,则不谨条中人也。锢人明时,诚可悯惜。然天荒一破,后来藉口怜才,恐大典难以堤防矣。【考察破例】弘治以后,考察之法,始密而严。世宗于议礼诸臣,无所不假借,独严于大计。罢斥者如教官王玠、光禄监事钱子勋、御史虞守、随州同知丰坊辈,俱百端献媚于兴邸,而上终不为破例,其严如此。然而降调诸臣如赵文华、彭泽、储良才等,亦系考察人数,以权奸疏保,留复旧职。盖以贬轻而斥重,故特免也。其后朱隆禧以进秘方见幸,虽加衔终不见用,盖以考察之故。而朱后以助米及建醮祝寿,其子际及吕希周辈以拒倭报功,皆升职致仕,亦以计典故耳。此后唯穆宗庚午,高新郑以私怨斥张槚、魏时亮等,诸人至今上初元皆起用。

今上辛巳,大司农赵世卿,先以建言忤江陵,劣升楚府长史,至是又以不谨斥,未几即复原职,以至今官。而大计自此不能水锢矣。

嘉靖末年,都给事中厉汝进,以劾严分宜降典史矣,未几外计,即以逃斥之。是时察典严重,言者但指为严相修怨,而无敢救者。即穆宗登极,大霈言官,无一遗弃,而汝进屡入荐章,独不收召。使其在今日,则立致槐棘矣。万户侯何足道,宁止一李广哉。

嘉靖末年,谕德唐汝楫,以分宜党被,劾用不谨例闲住,然非考察也。穆宗龙飞,普进旧讲官,汝楫仅升太常少卿与致仕,当时清议尚严如此。

《万历野获编》·卷十二

明朝万历野获编沈德符 著

○吏部

【中书考察】大计六年一举,定于弘治末年,其典最重。五品以下,俱听考察。内惟翰林学士得免考,以示优异。已而讲读学士,亦请如例,遂并免之。其坊局等官虽贵,则照各官同听吏部处分矣。至于内阁书办,即今制诰两房中书官,宪宗朝,命本院学士,会同阁臣,与讲读以下等官考察,不许吏部干预,皆所以重文学侍从之体,非他官得比。然嘉靖以来,仍从吏部都察院为政矣。至于文华、武英两殿中书办事等官,以及御用监各项匠官,例皆先期乞恩免考,盖又以他途,摈之功令之外,非特恩也。又太医院及钦天监,以方技亦如之,迨其后也。太医与两殿中书,仍入计典。惟钦天监则至今犹然,不考察,不丁忧,不告老云。

【辛亥两察之争】嘉靖三十年辛亥,当大计京察。是年正月,锦衣卫经历沈炼抗疏纠首辅严嵩,其词甚峻。嵩力辨,谓炼作县败官调简,今知京察必处,以故建言祈免黜幽。上怒,捕炼逮治,斥口外保安州为民。计竣,吏科都给事张秉壶又纠吏部尚书夏邦谟不职,得旨致仕。万历三十九年辛亥,当大计京官。先一年冬,御史金明时劾吏部侍郎学士王图,其词亦峻,图疏辨未奉处分。至次年二月临考察日,掌河南道御史张京兆具密启于吏部尚书孙丕扬,谓明时前疏要挟免察。丕扬阅之震怒,即闻之上,令闲住。明时辨疏犯御名下一字,上亦大怒,发刑部赎罪为编民。于是刑部主事秦聚奎首攻太宰,台省继之。

丕扬辨其激,而攻者不已,不一年亦请致仕。从来司察冢卿,未有被弹射如此者。且指白简为挟免,亦惟此两辛亥。恰好六十年,岂运数使然耶?【大计纠内阁】六年京官大计,吏部都察院主之。及事毕,纠拾大僚,属科道为政。而阁臣票拟去留,或下部院覆议罪状当否,以听上裁。则太宰、御史大夫与内阁辅臣,是三官者俱主持大计之人,向未有纠及之者。自穆宗登极考察,而高新郑为言路所憎,聚攻不去。乃至南给事中岑用宾、御史吕校,以大僚纠及之,识者咸谓非体。而时情正侧目新郑,方以此举为快心,无有救正之者。以故己巳再出当国秉钧,恣情黜陟,亦尔时激之使然。又三年而高被逐,江陵专政,则内外大计,一出其手定,部院不过一承行吏书矣。每年初冬朝审罪犯,俱太宰主笔,相仍已久。至庚午秋复当审时,高以首揆兼掌吏部,则事体非旧例可比,谓宜遣他尚书代行,而高奋然自请往谳,所释放最多,较他年加数倍。而王金等,以先帝升遐,误用方药,坐大逆重避者,亦改遣戍。盖欲坐前任首揆徐华亭,以诬罔先帝大不道也。卒之穆宗允其请,而往事终不究,则高此一行徒伤相体耳。后万历戊戌年朝审,太宰偶缺,旨下以户部尚书杨俊民主笔。甲辰年亦缺太宰,又以户部尚书赵世卿主笔,斯得之矣。

【己亥大计纠拾】己亥大计,最为平恕。惟董太史思白(其昌)以私隙,为朱考功石门(敬循)所中外转,似未服人。

至于南京纠拾大僚,则可异矣。如右都御史沈继山(思孝)、吏部右侍郎杨复所(起元)、兵部左侍郎许敬庵(孚远),皆一时人望,尽入网中。远近骇愕,莫知其故。冯巨区祭酒谓余曰:“此非纠劾疏,乃荐举疏也。“时祝石林(世禄)为南吏科,以一人掌六科印,遂有此举。至次察乙巳,祝亦不免。前三公者虽被指摘,终无丝毫之玷,而祝遂不振。

【乙巳两察之异】今上乙巳大计,疏上不下,久之中旨批出,特留降调科道官数人。盖首揆沈四明专庇给事钱梦皋、御史张似渠辈,因并诸言官留之时以为异事,群起争之,而不知前乙巳之更异也。嘉靖二十四年春,京察疏上,内不谨主事周玉等,并御史谢瑜,命照贪酷例为民。浮躁主事朱执中,革职闲住。盖于部议加重焉。即而吏科河南道拾遗,则中允郭希颜、光禄少卿谈相,俱在斥罢之列,独得旨留用。其后二人俱受极刑,亦在世宗朝,更异矣。惟兵部侍郎张汉在劾中,上独命锦衣官校扭解来京,盖汉先在部,欲令总督大臣,得斩将以行军法,上黎之未发。至是见疏触怒,故及祸。比逮至,以刑部谳迟,改镇抚司刑拷,竟发镇西卫充军。皆从来未有之事也。及两京察事俱竣,御史桂荣又申救先任南御史、今升常州知府符验执法爱民,而南考功郎薛应旗为常州人,以私怨报复,致之降调,乞复原职。上命符验仍谪,而调应旗于外。在桂荣计后论救,非故事也,上竟不问。盖前乙巳,世宗总揽大权,或轻或重,俱出独断。后乙巳,则考选久废,科道晨星,首揆欲市恩言官,破格留用,要皆典故所不载也。后乙巳南察时,给事中储纯臣署吏科,本在事主计人也,亦以不及降调。察疏发后,尚在署草拾遗疏,有相知者告之,始杜门,亦奇事也。又前六年己亥主计,南吏科祝世禄已升宝卿,亦以察谪,中外称快。【铨郎索顶首】吏部郎以货取者,莫甚於嘉靖季年。吾乡项刑部治元,以万三千金得之於严氏,严败亦逮至,瘐死于狱,自是此风顿衰。然至今上辛卯、壬辰间,犹有陋规可笑,凡先入者将引疾,必荐一人自代,例以五六百金为谢,至馀姚吕允昌,有催讨之谤。癸巳入大计,始相戒禁止。至于每省一人转正郎时,必以疾请,待新者将满求归,始再出管选。此旧规也。

自甲午后,蒋兰居(时馨)以尚宝改授,竟掌选权,为白简所逐,而铨体大敝。梅大庾(守峻)继之,以户部郎中改入管选,亦被论去,朱石门(敬循)以礼部郎中改入,亦掌选得升太常寺少卿,皆变体也。自是而后,皆以主事入,亦无直至选郎者矣。

嘉靖间每省凡三人,一在京,一在家,一在途,徒以热官享趋附费供应耳。今定为二人,里居与现任,皆新旧兼用。【都给事升转】六科都给事升转,惟吏科多升京堂,馀则一内一外,如庠士之挨贡,不敢撺越。内则四品京堂,外则三品参政,盖外转以正七得从三,亦仕宦之殊荣,而人多厌薄之。

因有“官升七级,势减万分“之语。后复为劳升、功升、闰升三说:劳如使琉球之类,功如边功督工程之类,闰升则吏科管察,及耆旧起用之类。人始以意为迁就,而避外者多因之得计。

至癸丑年因争熊之罔(廷弼)学差一事,波及礼科都周永春,不当内推,台中汤质齐(兆京)起攻太宰。太宰举一内一外旧规为言,又驳之谓非典制,说久不定。因得旨命六科会议,言人人殊,而谓科臣但当内擢,其最不肖者间出一二人于外,则众口如一。盖以琐垣得藩臬,如郡邑之劣转王官也,此又不知出何典故矣。上久格行取,言路寥寥,其中者,俱积资岁久。视京卿若冷局,恋禁闼如凤池。此时周都谏亦不富得外,特汤欲逐太宰,误引之耳。时方视外转为御魑魅,投虎豹,不觉争先护周。至于会议出,而年例遂因之不举矣,恐祖制终难高阁也。

【五贤附察】丁丑冬江陵夺情,两京大小九卿,各有公本保留,乃至御史则曾士楚为首,给事则陈三谟为首,合词请留。时惟词林吴赵救正之,廷杭州六十为民。比部艾沈继之,杖八十。最后进士邹则语益加厉,杖一百,与二比部同遣戍。至辛巳京察,复别缀本末,欲永锢之,夫已氓已戍,宁须更丽考功法?弇州《首辅传》中姗笑之,谓江陵繁识人,而瞀乱若此,知其不久矣。此实至言,但谓将五君子入庚辰外计中,则实不然。当时弇州目睹其事,而谬误乃尔,信乎纪述之难也。

【考察留用】六年京察,典制最重。其以不及、浮躁处者,系绩增事例,降一级调外,以曲全人材。其后拔擢,不妨致们公辅。然当其时即留用,仍故职供事者,在先朝有之,久不经见矣。乙巳大计,主察者为署部少宰杨正庵(时乔)、左都御史温一齐(纯)为政,疏上旨出,切责当事者不公,而留台当谪者数人,其所注意则仅钱给事,及御史张似渠等三四人而已。

举朝相视不敢发。而听补郎中刘楚磐(元珍)、主事庞尧封(时雍)特疏纠沈四明破坏典制,庇奸欺君诸不法,俱得旨谴罢。

最后浙人贺吏部道星(灿然)继上清平之疏,请亟下考察降谪诸臣,以完大典,亟罢主察徇私之臣,以明公道。徇私则指温三原也,贺故与四明厚善,故斥温之私,以著沈之公。时四明在告不入阁,得旨贺亦罢为编氓。是年温去位,次年四明与商邱亦同罢相。沈四明与温三原不相下,已非一日,然外犹示羁縻。以故甲辰年,温考二品六年满,故事,止当得太子少保,沈特为请加太子太保以悦之,几忘隙修好。未几管察,尽处其腹心,由是嫌猜愈深,不可解矣。其年七月,三原得致仕去,四明遂滋,不为物情所附云。【考察留用】今上乙巳大计,疏上,旨下留科道数人,一时大骇,以为创见。然嘉靖十八年己亥,考功郎中赵汝濂主内察,欲斥主事赵文华。时太宰许赞力持不可,谓此权门私人,疏一上必为衙门累,汝濂原以身当之。及和旨,文华果留。又工部属魏姓者,为堂官尚书周叙所憎,被斥,汝濂不许,而不能夺。比科道拾遗疏上,独留之。赵后官至少保尚书,魏王都御史。然赵故严分宜客,是时严仅为大宗伯,而威焰已能钳结上下如此。至于前嘉靖丁亥,兵部侍郎张璁,疏留考察浮躁原任吏部郎中彭泽,则已降两淮运副,仍守故官,寻升右谕德,万为异矣。

赵汝濂、云南之太和人,初以壬辰科庶吉士,授吏部考功主事,居吏部五年而管大计。故事,铨郎无竟授者,汝濂得是官,即迁正郎,升南尚宝卿,以至副都御史协院。至嘉靖三十年辛亥,亦以大计自陈调外,则相嵩久在首揆,而赵文华亦登贰卿久矣。文华留用事,实录失载。又嘉靖六年丁亥大计,御史叶忠被察,上特命留用,寻升大理寺丞。其事与赵文华、彭泽同时,而史亦不书。

【卑官被察仍留】巡按浙江御史左瑺,与参政俞士悦、佥事施信考察所属嘉兴县丞赵恭,罢软为民,恭诣阙自诉,云士悦偏听舆隶李保之谗而陷之。上下其事于巡抚浙江侍郎等官核之,果如恭言,吏部覆核以闻,上命瑺、信二人各罚俸三月,惟士悦与李保并付按臣鞫讯治罪。盖谓其事俱起于参政之受谮,故特重其谴,且与舆台并下吏,其辱极矣。此事在正统三年。

又十年而俞士悦者,已拜刑部尚书,又二年而加太子太保,又六年而去位。夫以方面大僚,纠一邑佐,已诬反坐矣,其时何颜对吏民?他日何颜掌邦禁“且至八年之久,岂一眚不足玷生平耶?今丞簿即受诬,固无敢自鸣冤抑。又鸣,且无死所矣。

是时卑官昭雪者不乏人,因嘉兴为吾邑,故纪其事。【大计部院互讦】内外计典,皆吏部、都察院,主持商榷。

即有未惬,亦调剂两平,未有察事既竣,部院复自相攻者。惟成化四年冬,以星变察朝臣。时南京则吏部右侍郎张纶、都察院则右佥都御史高明主其事,已奏上罢郎中潘孟时等九十六人矣,上以会官考察,各掌印官不同佥名为疑。时侍郎叶盛、都给事毛宏,以案他事在南京,遂并以属之。纶乃上言:“顷会官考察,其考退之中,若员外兰谐等三人,人材可惜;左府经历吴宣等十九人当斥?各堂上官不从臣言,而都御史高明刚愎自用,十三道御史岂无一人可斥?高明心怀不公。虽居风宪,臣柔懦不立,不能进贤退不肖,原与明俱罢。“高明亦以妨贤误事自陈,上皆不许,比叶盛、毛宏覆奏至,则云会时张纶不能对众执论,察后乃辗转烦渎;高明亦不与纶诚心商榷,以致积忿猜疑。二人俱宜逮问。纶所议留议斥,俱考察已定,恐难纷更。上是之,纶与明姑不问。按部院同管大计,事后乃争计如此,真向来未有之事。此后累朝计典,其服人与否俱不论,然俱端即休,始终无忤。直至隆庆间,掌吏部事大学士高拱、掌都察院大学士赵贞吉,以考察科道,事后相讦。今上辛亥,京察孙冢宰,与许副院事后相左,则成化已兆其端矣。

【言官例转反诘】甲辰春,刑科给事中钱梦皋,推湖广参议未下,梦皋自以疏请,谓:“左右给事外转,始得副使参议。

若散给事不过佥事,以处不称职者,谓之劣转。今臣特散给事耳,参议这推,胡为乎来哉?吏部以为优,臣则自揣无功;以为逐,臣又自省无罪。乞敕问该部,明数臣功过,何以充年例?“得旨留用。按科臣例转,无求免之理,更无反诘铨司故事,乃主上遂允其请,说者谓四明密揭保钱,故得留用。自是乙巳年工科钟兆斗例转,亦以论劾温中丞,因自请得留。盖钟亦四明入幕也,四维俱扫地矣。

按钱给事于癸卯冬,以妖书坐郭正域,因及次转沈鲤,故公论以此薄之,四明以此厚之。时推钱年例者,为署吏部事,户部尚书赵世卿,不先以白首揆,首揆怒其异已,遂改命侍郎杨时乔署印,赵初议假王时,意在存楚,偶与四明暗合,初非有心附权,其后为郭江夏昭雪者,因四明以波及于赵误矣。

钱给事之扫门无行,人人能唾之。然其坐郭宗伯以危法,亦自有因。府同知吴化者楚人,乃去任侍郎郭正域之乡同年也,时以听勘在京,适妖书事起,伏阙上疏,谓妖书出自新选教官阮明卿之笔。阮蜀人,又科臣钱梦皋之密戚也。钱不能甘,乃抗疏直谓妖书出于郭正域。郭为次辅衣钵门徒,而流医沈令举,为正域门下食客,相举构造此事。又因沈令誉串入达观,以助康丕扬。钱之得罪名教不待言,而胡化之诬告阮明卿,总亦犬冢一流耳。

【考察胁免】自壬午以来,诸劾江陵者,多取显官去,尤而效之,争以建言自见,亦有知物议将及,先事而发者。以予所见,如乙酉年,南礼部郎马应图,论宰相权重,言官阿辅,谪为边尉去。时,太仓相公新出山,先知马疏所由,遂因论时事及之,谓年来溺谔成风,乃有市井憸邪,千人所指如马某乾,亦得借建言之名,以逃考察,其词甚峻。时去大计尚年余,至丁亥春南察,终不及马,则以马疏先被处也。至辛卯冬,礼科都给事中胡汝宁先以科场论同郡主事饶伸,为时情所薄。至是又以科场事,劾南京主试谕德陆可教,取中举人钱魁春,乃御史钱一本子,中式有私。时谓胡借以饰前疏之谬,欲免察典。

及癸巳春大计,竟以不谨罢。则此疏为无益矣。至戊戌年,巡按甘肃御史许闻造论邪横大臣为侍郎张眷蒙、都御史魏允贞等,诸公皆负时望,且皆西北人。说者指为张建私人,因张去位,为之报复,且本浙人浙党,预为逃京察地也。白简纷然,攻之不遗余力,许外谪去。己亥内计,许虽不处,而恨之惜之者尚相半。近日癸卯甲辰间,径路已分,弹击四起,出奴入主,暗避明攻。乙巳一察,遂至钦留滋议,朝端聚讼,迄今不懈。又非余所得而知矣。

弘治癸亥京察之前,给事中吴蕣、王盖自知有议,先事论吏部尚书马文升,马辞管察不允,卒斥二臣。而当时不以为非,察后又有疏辨者,马欲请再考,时考功郎中杨旦,执不肯从,遂依先议。是时人心尚古,无旁嚣者为之佐斗,远非今日光景也。若嘉靖辛亥正月,锦衣经历沈炼疏劾严嵩,议者亦云逃察,以此重谴。此出仇口,何足损沈直声。

【赝书】史册中,如钟会作伪书以赚宝剑,及宋女奴习石介书诸事,皆意未真。乃近年如庚戌冬,有传浙江巡按御史郑环枢(继芳),寄一书于王给事宏庭(绍徽)者,云次年大计,欲处某某不下数十人,皆富平太宰心膂也。胡给事慕东(忻)持以示孙富平,其末又缀一行云:“嘉禾先生近生一子,想丈所欲闻者,并报。“嘉禾指沈继山也,盖孙、沈深仇,而俱无嗣,故作此语激之。孙阅之果大怒,即欲重处郑、王诸人,一日出以示少宰萧元圃(云举),且云此曹为谋险毒至此,非尽芟之无遗类,祸不止也。萧谛视良久,忽泚笔其上曰:“得非诈乎?“因孙老聩,故作字示之。孙出其不意,甚惊恚,已而悟,遂箧此书不出。而王之例转,萧之被劾,亦胎于此矣。郑御史京师人,曾特疏发王聚洲(元翰)之墨,故西北诸公切齿焉。胡、王二给事俱太宰同乡,胡挟枌榆报恩怨,王宏庭虽秦人,持议特异,故并中之。胡之伎俩,似巧实拙,幸富平耄而拙,其计乃得售。使遇英敏之人,且立败矣!

【武弁王官】吏部选法,患杂流壅滞,姑创为王官,以疏通之,名曰升转,实罢斥也。此法创于成化以后,今不可改矣。

惟武弁则无之,钦依守把以上,非参劾无驱逐之理。况废而复起,不可方物。近年石大司马东泉,始仿王官例,创为添注一说,凡劣考者则注焉,有官无缺。亦救时苦心,然此辈素号锡镴酒壶,非考功法所可束缚,恬不惩创。石去位而添注亦不讲矣。

【一时六卿眉寿】本朝大臣享高寿者间有之,然未有聚于一时者。如华亭陆平泉(树声),以礼部尚书太子太保致仕,则嘉靖辛丑进士也,得年九十七。海丰杨梦山(巍),以右都御史致仕,则嘉靖丁未丁进士也,得年九十四。蒲圻谢松屏鹏举以右都御史致仕,则嘉靖丙辰进士也。石埭毕松坡(锵)以户部尚书致仕,则嘉靖甲辰进士也,得年九十三。俱在今上乙巳以后三数年间,其去国俱蒙优礼,及九旬俱受特使存问,身后饰终之典,尤皆崇备。若官未二品,寿止八旬以上者,又不胜纪也。盖上寿考作人之效,而圣寿无疆亦可卜矣。杨太宰乞身时,其母夫人尚在堂,年百十四岁始告终。陆宗伯年五十九,始举乃嗣伯达少卿见其登第者十七年,又及见曾孙。谢中丞九十时,长公京兆君年七十余,扶持左右如婴儿,尤为难遘。

【文武同时各盛】嘉靖末年,孙文恪(升)为南礼部尚书,故左副都御史、赠礼部尚书、忠烈公子也,时长子鑨、次子铤俱已登进士,鑨仕至吏部尚书,铤仕至南礼部侍郎。其三子名犯今上御名,改名曰錝,继登第,仕至太仆寺卿。少子鑛,登今上甲戌会元,现为南掌院右都御史。其孙如法、如游辈,以甲第为郎署,为词林者尚多。又宁远伯李成梁,从偏裨起辽左,迹功至封伯世袭,事在今上初年。今以太保奉朝请,嫡弟成材为总兵,其长子太子太保左都督如松屡为大帅,最后帅辽殁于阵,追赠少保,又荫一子为世都督同知。次子如柏,亦为辽帅,至右都督。第三子如桢,以锦衣荫,今现为管卫事都指挥使。

第四子如樟,以都督同知,充贵州总兵官。幼子如梅,现为辽东副总兵官,将登坛矣。又嫡侄如梧、如槚,亦皆副总兵,一时文武各极其盛。李氏兜鍪骑士,非可比忠烈公阀阅,亦以战功迹劳至此,即唐李西平诸子所不论也。

【士大夫癖性】宋时蒲宗孟好洁,至有“大小洗面“、“大小洗脚“等号。同时王介甫则蓬首垢面,苏老泉至目为衣囚卤而食犬豕。然二公皆名流,皆憎司马君实则一也。嘉靖中杨用修衣服起居穷极华洁,同时唐荆川破衲疏羹,垢敝不堪,然二公皆大儒,皆忤世宗早废则一也。盖好尚悬绝,各出禀受,何必尽同?近来士人以恶菲自处者,惟吾乡丁司空改亭(宾),家世富厚,所至皭然不淄。然居处卑陋,坐一柳木椅,挂一粗布橱,数十年不易。几榻尘秽,衫履鹑结,绝似一苦行头陀。

又沈司马继山(思孝),清白之操不待言,然整鬓修容,老而弥甚,虬须铁面澡豆,不离左右,盥手日数十次不倦。即烟粉辈,未喻其洁也。两公俱以小友畜予,每见其举动,辄心折叹服。以其各有至处,非强饰也。【士大夫伟状】士人生西北者,类多长身伟貌,自昔相传,风土使然。而实不尽尔,以予所目睹,今方伯朱恒岳(燮元),则浙之山阴人,中丞王斗暝(士昌),则浙之临海人,皆昂藏八尺,腰腹十围。朱饮啖能兼十人,其重四百斤。王稍逊之,然浮白数斗不乱,曾与余饮于马仲良所,坐人皆酒客,终席不能敌。王醒然而别,次日复会饮,王出其蟠桃杯以酌客,盖范禁帑所藏桃核锻成者。受酒升余,与余藏敌,以十度为率。余初负其一,勉强尽之,已觉半醉。王连负其九,引满而起,始犹颓然。及张烛后,复劝酬如初也。王起谪籍,量移比部郎。

时同舍有王居于(文迈)者,京师人,辛丑进士,粗能诗,其状最奇:长不过四尺,腹大如箕,腰背伛偻,步履蹒跚,远望之,宛然一蜘蛛也。每缀班趋省,出入必偕,观者填路。中丞喜谈笑,王居于亦善谐谑,每遇两人俯而相握手,仰而听启口,旁人无不绝倒。居于内人,颀而长,有才色,名闻都下,颇有轻薄子为俚词嘲之者。

士绅短小者,如予所识,泰和郭司马青螺(子章)、余姚孙刑部俟居(如法)、常熟瞿都运洞观(汝稷),皆渺小丈夫,貌类侏儒。然均为一时名硕,羽仪当世,真所谓失之子羽。

又内监徐姓者,长几及丈,肥亦称之,今上呼为徐大汉,其视王中丞,不及肩也。

【士大夫华整】故相江陵公,性喜华楚,衣必鲜美耀目,膏泽脂香,早暮递进,虽李固、何宴,无以过之。一时化其习,多以侈饰相尚。如徐渔浦(泰时)冏卿,时为工部郎,家故素封,每客至,必先侦其服何抒何色,然后披衣出对。两人宛然合璧,无少参错,班行艳之。近年公卿间,例遵朴素,惟协院中丞许少微(宏纲)朱紫什袭,芳馥遥闻。时年逾知命,而顾盼周旋,犹能照应数人。此公居官以廉著闻,盖性使然也,又友人金赤城(汝嘉)太守,家无儋石,貌亦甚寝,每过入室,则十步之外,香气逆鼻,冰纨雾谷,穷极奢靡。至以中金为薰笼,又为溺器。而作吏颇清白,第负乡人债数千,不能偿耳。盖八识田中,带此结习,不能剷也。又如大司空刘晋川(东星),遇冬月则御纱袍;遇暑月,则披纻袍,问之,则曰:“力不办时服也。“冏卿冯谦川(渠)束带时,缺其二三胯,同寅皆笑之,恬不为怪。此则似出有意矣。江陵时,岭南仕宦有媚事之者,制寿幛贺轴,俱织成青罽为地,朱罽为寿字,以天鹅绒为之。当时以为怪,今则寻常甚矣。今藩府贺其按抚,将领贺其监司,俱以法锦刺绣文字,在在皆然,价亦不甚蔓,盖习以成俗也。又近年有一御史按江南,邑令辈至织成双金刻丝花鸟人物,冒之溲器之上,御史安然享之。其人江西人,自甲辰庶常出者。【二品直拜三孤】文臣至尚书,六年始得东宫三少,满九年始加太子太保腰玉。惟阁臣以辅弼之重,不拘年岁,或太宰间以六年得之,他曹不得比也。近惟长垣李霖寰大司马,以播功从忧中峻回少保,虽边功优异,然他人以十二年得者,李在田间得之,其故官又仅右都御史也。且三孤必带宫衔,而李竟无兼官,直至一品考满,进少傅,始兼东宫太傅。盖自盖靖初,张永嘉以文渊吏书得少保,无兼官,今始再见于长垣。

永乐二十二年,仁宗即位,加大学士杨士奇少保。李东阳、谢迁俱以尚书直拜少傅,时弘治十八年。上新即位。

○户部

【海上市舶司】太祖初定天下,于直隶太仓州黄渡镇,设市舶司,司有提举一人、副提举二人,其属吏目二人、驿丞一人。后以海夷狡诈无常,迫近京师,或行窥伺,遂罢不设。洪武七年,又设于浙江之宁波府、广东之广州府,其体制一同太仓。其后宁波寻废,今止广州一司存耳。盖以宁波亦近畿甸,为奸民防也。按市易之制,从古有之,而宋之南渡,其利尤溥。

自和好后,与金国博易,三处榷场,其岁入百余万缗,所输北朝金缯,尚不及其半。每岁终,竟于盱眙岁币库搬取,不关朝廷。我朝书生辈,不知军国大计,动云禁绝通番,以杜寇患。

不知闽广大家,正利官府之禁,为私占之地。如嘉靖臆,闽浙遭倭祸,皆起于豪右之潜通鸟夷:始不过贸易牟利耳;继而强夺其宝货,靳不与直,以故迹愤称兵。抚臣朱纨谈之详矣。今广东市舶,公家尚收其羡以助饷。若闽中海禁日严,而滨海势豪,全以通番致素封。频年闽南士大夫,亦有两种议论:福兴二府主绝,漳泉二府主通,各不相下。则何如官为之市,情法可并行也。况官名市舶,明示以华夷舟楫,俱得住泊,何得宽于广而严于闽乎?况迩年倭侵高丽,亦何曾问闽广海道也。

【劝农】汉大司农,为景帝所置。盖改秦治粟都尉,而列之九卿,又别设搜粟都尉总之,重农事也。《诗·七月》篇“农夫“注疏为“农田之大夫“,郭璞云:“今之墙夫是也。“

束皙《劝农赋》云:“考治民之贱职,美莫美乎劝农。“盖晋时犹重其官如此。唐时节度出镇,尚兼营田使,而租庸使则以户部尚书领之。至宋时州郡守臣,俱带劝农使。元世祖中统二年,令各路俱设劝农司,最为近古。本朝宣德初年,添设浙江杭、嘉二府属县劝农主簿。成化元年,添设山东、河南等各布政司劝农参政,及府同知通判县丞各一员。嘉靖六年,诏江南府州县治农官,不得营干别差。其重农如此。至穆宗初,大榼出领江南龙袍,遂改劝农厅为织造馆,然余初有识时,尚见“劝农“旧扁于府署之门,今改换已久,问之人,不复晓各郡曾有此官矣。至于各大藩参政之设,久不闻铨除,然而无裁革之旨。意者并其事于粮道乎?

伪郑王世充,围困将亡时,尚遭廷臣为诸道劝农使,史所云,丞郎得为此行者,喜若登仙是也,今承平反废不设,何耶?“洪武三年,用韩公李善长言,置司农司于河南,设卿一员、少卿一员、丞四员,主簿录事各一员。

【救荒】嘉靖八年,以连岁饥荒,条议纷纷,多献义仓社会法。惟广东佥事林希元,上《救荒丛言》,言救荒有二难:曰得人难,审户难;有三便:曰极贫之民便赈米,次贫之民便赈钱,稍贫之民便赈贷;有六急:曰垂死贫民急鋐粥,疾病贫民急医药,病起贫民急汤米,已死贫民急葬瘗,遗弃小儿急收养,轻重系囚急宽恤:有三权:曰借官钱以粜籴,兴工作以助赈,贷牛种以通变;有六禁:曰禁侵渔,禁攘盗,禁遏籴,禁抑损,禁宰牛,禁度僧;有三戒:曰戒迟缓,戒拘文,戒遣使。

其纲有六:其目有二十三,皆参酌古法,体悉民情。上嘉其言,然竟不行。大抵救荒无他法,惟上官悉心经画。如甲午河南一赈,到少卿钟化民力居多,二贪令借赈自润,竟置重典,法始得行。若庚寅年给事杨文举赈江南,恣意冥行,虽以墨败,而孑遗已填沟壑矣。希元之疏,真荒政第一义,恨无人能举行耳。

司马光《救荒疏》云:“富室有蓄迹者,官给印历,听其举贷。量出利息,俟丰熟日,官为收索。示以必信,不可诳诱。“按此议亦荒政中良法。但行于今日,则有司先称贷于富民,以实其囊橐矣,可望涓滴及贫民哉?

【金荣襄夺情】户部尚书金濂,在正统景泰间号能臣,最后为言官所聚劾,疏辨甚苦。至辨匿丧一事尤支,其言曰:“攻臣者,谓臣往福建时,母丧不临,比回又不发丧。其时以军务至重,但痛哭而行。后蒙取回,乞归不允。“夫金革之事,固少敢避,然必当奏请求放,俟上夺情,而后遵命可也。岂有闻讣漠然之理,即主上何由知其情而夺之?且宣德间,金为御史,已夺情巡方矣,其时非有金革也。盖当时士风忍薄,凡遇丧而不得夺者,谓为无能见弃,故衰绖视事,习为故常。金则丧心之尤耳,殁赠沭阳伯,谥荣襄,岂非忝窃!

【陶少卿】陈大司农(蕖)主计时,国用苦乏,议开事例,以诖误失官者,得复职,其休致林下者,得晋虚衔改章服。其时亦有应例援纳数人,然皆赀郎异途,无清流肯屑意。有会稽陶兰亭(允宜)举甲戌进士,素负才名,官比部,寻外谪,以黄州府同知罢归,忽入赀如例,得改苑马少卿衔,遂服金绯,谒抚按以下官,自称少卿,置酒高会,乡人姗笑之不顾也。或以陶高才早废,借此玩世云。陈此举祗为所厚同年尚进士芾地,然尚素犯名教,公论所弃,卒不可复。而诖误一条,亦奉旨删去。

【西北水田】西北开垦之说,始于元之虞集,畅于本朝邱浚,俱未见之施行。今上乙亥,徐孺东(贞明)新入省垣,首申其说,盖即所著《潞水客谈绪论》也。疏上,江陵亦以为然,方见施行。而徐以所厚同里御史傅应祯,讥切时事,牵运谪去。

又十年孺东从田间起,始奉上命,以尚宝少卿兼河南道御吏,奉敕专理水利,事体甚重。未匝岁,竟无绩可叙,徐亦自请归,寻卒于家。然谈者至今欢功之终于可成,惜徐未尽其用。余观徐疏,或给牛于贫民,或责成于富室,俱窒碍未妥,惟选健卒分屯,及招南人占籍二说可用,但又欲于勾补军丁之费,转解京师,说又支矣。予以为不当官开,但当私开,又不当竟自私开;当设便利之术,不勒其必开,但诱之争先愿开。京师蛙蟹鳗虾螺蚌之属,余幼目未经见,今腥风满市廛矣。皆浙东人牟利,堰荒迹不毛之地,潴水生育,以至蕃盛耳。水族尚尔,独不可垦辟种莳,如江南圩田之法乎?又南士入北庠,驱之如逐鸺鹠,此禁则暂弛之,下令江浙之人,能开田若干,即畀以勇爵,多者递与加级,得世有其田,不愿者俟其功大著,子孙得读书,附入黉序。定额每邑若干人以待试,但严限其额,不得滥收。则浙东之为胥吏有力者,悉先相倡,自部署其曹偶以往矣。久之土著惰民,见硗确化为良田,亦见猎而喜,不待劝诱,争占为己业矣。至子起科岁月之稍缓,履亩勾较之稍宽,是在当事者,临事时变通之矣。

今上庚子,保定抚臣王应蛟,曾以海滨屯田奏效,上疏云:“天津一路,从来斥卤,无人耕垦。臣以江浙地治之法行之,今春买牛制器,开渠筑堤,耕得五千余亩。其莳水稻者,每亩收四五石。莳薥豆者,亦可一二石。始信斥卤可变为上腴也。

天津为神京门户重镇,养兵岁饷费六万余金,俱加派民间。若依今法垦得七千顷,可得谷二百万石,非独天津饷足,而司农亦不匮矣。且地在三坌河,海潮上溢,可以灌溉。请以防海官军,用之海滨垦地,海岁开渠筑堤,尽成良田,一面召民承佃。数年后,荒芜尽辟,军兵且屯且守,民无养兵之费,而保障益固矣。“味此疏,则北方水利,明白著效如此。推之辅南北,再推之大河南北,其风土可施耕耨皆然矣。奈何泄沓因循,不一讲究,坐视他日危困,哀哉!

徐孺东之开水利,已渐有绪。徐遽疏言:“此役必成,可省江南漕运之半。“此语闻,而畿辅士绅大怖:“是且加赋吾乡!“遂入王御史(之栋)弹章,而水田之役遂辍。王为直隶宁晋人,以故有桑梓巨害之疏。是后中原士夫,深为子孙忧,恨入心髓,牢不可破。至是汪澄源复兴此议,其不掇奇祸幸矣。敢望施行哉!孺东夸词,真足为大言偾事之戒。

【西北水利】汪澄源之抚保定,既以屯田有效上闻,至壬寅之春,复上条议,陈利便。其一以水利为言,疏略曰:“臣谨按境内山川图迹,质以耳目闻见,易水可以溉金台,滹水可以溉恒山,溏水可以溉中山,滏水可以溉襄国,漳水来自邺下,西门豹常用之瀛海当诸河下流,故号河中,视江南泽国不异。

至子山下之泉,地中之水,所在而有。议督委各府佐贰一员及州县正官,并选南官中能识水利者,周循勘议,某处可筑坝建闸,某处可通渠筑堤,高则灌注,下则车汲。悉照南方开水田法,量发军民夫役,以便宜处置。计六郡之内,可成水田者,奚啻数万顷。每岁收获,可益谷千万石。畿辅从此富饶,永无旱涝之患。即不幸漕河有梗,亦可改折于南,取籴于北,此国家无穷之利也。“疏下部覆,奉旨允行。此其说与水田相表裹,真西北永利。未几。汪去任,此议亦格,至今无敢议及。煌煌明旨,固不及彼中旁挠之众口也。惜哉!

先是丁酉之冬,万邱泽世德,开府天津,建议兴水利,都水主事沈朝焕继之,上并下户部覆奏。世德言天津濒海荒芜地土,俱可屯粮,宜设法招集开垦;朝焕言天津南连静海,北距直沽,尽属膏腴,可以开垦。合二臣疏观之,真兵农两利之策,宜咨抚臣,开谕军民,自备工本,官给印照,俾永为己业。三年之后,方许收税,每亩输谷一斗,中等六升,下者三升,耑备津备防饷之费。奉旨即举行之。时万中丞以御倭创开暮府,止辖河间一府,故不他及。若汪中丞所辖,则畿南六府,延袤千里,无非上腴。两抚境内,合之顺天,已尽帝畿,倘并施畚锸,则军国所需,不必取给东南。明旨再三申嘱,徒付空言,盖北人滞执偏见,难以理喻如此。

○河漕

【先朝设海运衙门】文皇帝靖难后,初议迁都北京,以馈饷艰苦,乃于永乐五年八月,下廷臣会议海运。议已定,奏请于苏州府太仓卫,设海道都漕运使司衙户,左右运使二员,秩从二品;同知二员,秩从三品;副使四员,秩从四品;经历、照磨各首领官及吏,悉依布政司。各沿海卫所,俱属提调。奏既上,太宗如议行矣。又有言不便者,乃命再议,事遂中止。至正统七年三月,又命南京造洋船三百五十艘由海运赴蓟州诸仓。乃知海运一事,先朝未常一日不讲究。后世习于便安,不复议及。即间有建白者,多旁訾掣其肘。盖虑始甚难,小有蹉跌,罪及首事。即如向年徐尚宝(贞明)开垦西北水田,终为忌者所阻,况海运乎?

【海运】元之海运,始于至正之十九年,止于天历之二年,凡受五十年之利。初起时至燕者,四万二千石,及其盛也,遂至三百六十万石。其始建议者为伯颜,任之者为张瑄、朱清。嗣后又设立都漕运万户府,每粮石给价六两五钱,以后香糯白粳,以渐加矣。其海道凡三易,最后开新道,从刘家港上船,过崇明放洋,自浙西至京师不过旬日耳。至元顺帝时,漕河不通,始纳张士诚之降,赖其海道贡米,以活燕京垂绝之命。闽大将陈友定,又从闽广大洋纲运杂货至都下,以暂济危亡。盖海运之利如此。本朝辽东一镇,岁饷专仰给于海运。文皇徒都北京,犹议立海漕都运使,得比布政司,已而中辍。今十三总中,遮洋一总,尚为海道设也。议海道自不得不议胶莱,以防海运之阻。隆庆五年,山东巡抚梁梦龙等,上海运议曰:“今漕河多故,言者争献开胶河之说,此非臣所敢任。第考海道,南自淮安至胶州,北自天津至海仓,各有商贩往来。中间自胶州至海仓一带,亦有岛人商贾,出入其间。臣等因遣官自淮安运米二千石,自胶州运麦一千五百石,各入海出天津,以试海道,无不利者。其淮安至天津,以道计三千三百里,风便两旬可达。况舟皆由近洋,洋中岛屿联络,遇风可依,非如横海而渡,风波难测。比之元人殷明略故道,实为省便。大约每岁自五月以前,风顺而柔,过此稍劲。诚以风柔之时,出并海之道,汛其不爽,占候不失,即千艘万橹,保无他患。可以接济京储,羽翼漕河,省挽牵之力,免守帮之苦,而防海卫所,犬牙错落,又可以严海禁,壮神都。甚便!“事下部覆,海运法废已久,难以尽复,乞敕漕司量拨漕粮十二万自淮入海,工部节发节省银万五千两,雇募海舟,淮扬商税,亦许暂支万五千两,充佣召水手,诏从之。已而梦龙等,又上海运经理之要四款,如修葺大嵩灵山等卫城池,以壮门户;增复利津等县巡检司弓兵,以资警备,及禁私从出远洋等事,俱得旨严行。即遮洋一总,为给事胡应嘉议革未久,至是复设。时总漕王宗沐,又有海运三大势、七便宜之疏更详,并奉俞旨。此非远年事也。【永平海运】永平府,自嘉靖庚戌虏入之后,增设燕河、石门二路。主客兵饷,岁需三十万石。而卢龙地瘠,旱涝相仍,又无商估肯至其地,全仰给于挖运,艰苦最剧。抚臣温景葵始倡通漕之议,继之者则抚臣耿随朝勘议覆奏,谓永平境内,有青滦二河,青为工颇钜,似不必议;滦自永平西门外,经流一百五十四里,而至纪各庄入海。自纪各庄至天津,凡四百二十六里,悉傍岸行舟,其中放洋仅一百二十里,沿途有大小沽诸支河,倘中流遇风,随处可泊。宜于纪各庄修造仓廒,事半功倍,可为左辅永利。部议以为然,诏下行之。自是每岁通漕,卢龙一镇,稍得休息,而近滦诸邑,遂称乐土。时值嘉靖之末,接隆庆初元,主之者,华亭相与雷司空(礼)也。乃知北方转输,一切车马全不足恃。汉唐都关中,俱视漕河通塞为盛衰。

即故元运道一梗,而国随之。使永平此议,在相嵩当事时,其疏亦必见格。可见海运之难,亦难于虑始耳。【黄河运道】景泰四年,张秋河浅,漕船不前。河南参议丰庆建议,请自淮安之清河口,入黄河至开封府荥泽县河口,转至卫辉府胙城县,泊于沙门,陆挽三十里,即入卫河,船运至京。诏下总漕诸臣覆议,卒见沮。然山东运道有梗,此亦可备缓急也。是年河南佥事刘清,亦言自淮至荥泽,转入沁河,经武陟县马曲湾,装载冈头,一百九十里,引沁水以入卫河。

行人王宴,亦如清言,欲开冈头,置闸分沁水,南入黄河。北入卫河,只费卫辉一府税银粮,便可挑浚。帝命侍郎赵荣,同宴相度,还言不便而止。今遥计之,开二百里之沁,不如开河三十里之便也,三人所议大抵皆同,第就中微有曲折小异,然始终不用,盖是时方用徐有贞治河于澶濮间,已稍见功绪,宜其言之不售也。然用之亦未必成,请以胶莱近事验之,是时陈芳洲之权,可得比江陵之十一乎?

按隋炀帝开水济渠,因沁水南接于河,北通涿郡,此时都关中,欲游幸广陵,固宜取道于此。然借沁通河,则明效已见。

今以沁水较济汶,固云辽远,然有成迹可循,则预防不虞,亦何惜迂道二三程也,然难与守经者言矣。

【宣大二镇漕河】宣府大同二镇,粮饷运道最苦。嘉靖末年,行挖运之法,山谷崎岖,率三十石而致一锺,当事者忧之。时,御史宋仪望按其地,疏称:“桑干河,发源于大同县瓮城驿之古淀桥,会众水而东入京师之芦沟桥,凡一千里至塞上。

在大同,则下村稍有乱石。在宣府,则黑龙湾有石崖亦险。但石险不过四十五里,而水自深即浅者,亦盈二三尺,欲加疏凿甚易。时,抚臣侯越,曾驾小舟,自怀来卫至下村龙湾,俱坦途无沮。又自怀来运米三十石,溯流而上,竟达古淀桥,则河之通济甚便。“疏上,正兵部,长部者为聂贞襄(豹),极主其议,且云前任都御史赵锦,亦曾使人从桑乾河舟行千里,直抵大同镇城,今稍加疏瀹,遂可通漕。又河成可以捍虏骑,其策最善。诏命会工部议之。长部者为欧阳必进,惮于兴役,谓道远费烦,请再加勘明举行。欧与相嵩姻厚,遂遏其议。自甲寅至今六十年,更无人谈及,并不晓塞上有此渠可漕矣。

【汴河故道】天顺八年七月,都察院都事金景辉言:会通河自安山北至临清,二百五十余里,仅有汶水。若春月少雨,则水脉渐微,而舟行浅滞。其汴梁城北陈桥,旧有古河一道,北由长垣,经曹州至钜野县安兴墓巡检司地界,乃出会通河,合汶水通临清,每秋水溢,有舟往来其间。惟陈桥迤西一舍许,水道浅狭,水小之际,不能流通,请兴工开浚。亦可分引沁水,仍置二闸,以司启闭,则徐州临清二河,均得利济。而会通河之水,亦皆增长。且长垣曹郓诸处粮税,可免飞挽之劳,而江淮民舟,又可由徐之浮桥,达陈桥至临清,而无济宁一路壅塞之苦,其利多矣。事下工部,请按实以闻,其后亦格不行。按景辉所议,则由汴入汶,其遗迹尚存,更不假开凿,仅稍烦疏导之劳耳。比之景泰中,三臣建白,尤为简便省费。此说当时已置高阁。然亦取给沁水,以资漕河,则沁在西北,有济军国多矣。近日范少参一疏,大同小异,可备采择。

【关陕三边饷道】故太宰倪文毅(岳)在事时,见关中三镇,转输不给,曾上疏云:“今关陕所需,皆出山西、河南,此三省俱近黄河,其中虽有三门、孟津之险,然汉唐粮运,皆由此济,即今盐船木筏,往来无滞。今计山西米豆,必运至榆林诸仓;河南必运至潼关、陕州诸仓,诸州卫皆濒海通舟楫,可免陆运之苦。况黄河当潼关之地,北运渭河,渭东流接洛河,可通延安;渭西流接泾河,可通庆阳;龙门之上小河径通延绥,稍加修葺,必可行舟。是在按求古迹,何处可避险,何处可陆运,何处可立仓倒运,何处可造船装运,忽悦一劳而永利。事竟不行。【贾鲁河故道】今上甲辰,泇河告成已年余。既而南阳稍淤,异同之说遂起。时中州范岫云(守己)以隆补在京上疏,其略云:“河工之需,用银八十万。动夫数十万,过计者不无意外之虞,况挑筑于此,能保不横决于彼?何不别求利便,以为永图也。臣尝往来沁口诸处,见沁水自山西穿太行而南至武陟县东南入河。十数年前,河沙淤塞沁口,沁水不得入河,乃自木兰店东,决岸奔流入卫。彼时守土诸臣,塞其决口,筑以坚堤,仍导沁水入河。而堤外遗有河形,直抵卫浒,固至今存也。若于原决筑堤处,建一石闸,分沁水一派,东流入卫,为力甚易。再将原冲河形,补加修浚,两岸培为纤道,为力亦易。

计其功费,用银不过二三万,用夫不过三万余名,而大工告成矣。乃引漕舟自邳州逆河而上,直抵沁口,因沁入卫,东达临清,则会通河可以不用也。若谓逆河数百里,或有滩溜之患,无纤道之便,则又有一河可繇者,查荥阳之东、广武山南,一水东流,经郑州中牟之北、祥符之西,繇朱仙镇南,经尉氏、扶沟、西华之东,沈邱之南,在元时名为郑水,土人名为贾鲁河者也。南至周家口,与颍水合流,名为沙河。至颍川正阳镇入淮,直抵淮安。今自正阳至朱仙镇,舟楫通行,略无阻滞。

自朱仙镇而北而西,至郑州西北惠济桥地方,不及二百里,河身略窄,稍当修浚。若于惠济桥西,开一支渠,分水一派,北入黄河,不及二十里耳。渡河而北,直入沁口,为道甚便。如谓郑水微弱,不任漕舟,则荥郑之间,又有京水、索水、须水诸泉,皆可引入郑水,以济漕挽舟。每二十里建一石闸,如会通河之比,则蓄泄有时,水自裕如,计其工费丁力,亦不过四五万两耳。若此道既通,则漕舟出天妃闸,即由洪泽湖入淮,逆淮入颍水,逆颍入郑水,牵挽尤稳,黄河又可不用矣,虽冲溢万变何虑焉!如河流安妥,不至侵漕,则夏镇南阳之间,仍加修浚,两利而俱存之。分舟并进,可免守闸之困。如河流变迁,东道有梗,则专由郑水,而徐吕之道可无问,便利之策,无逾此者。臣怀此已二十余年,因会通河无阻,不敢轻言。今屡浚屡塞,而黄河又冲决无时,侵逼益甚。与其竭海内脂膏,以填不测之壑,孰若改弦易辙,就此易竟之功绪也?如果臣言可用,先将武陟迤东至于卫水之浒,东西百余里,原有河身故道,发夫万余名,及时挑浚,约深一丈阔十丈;却于木兰店东,筑堤处所,修建石闸一座,分导沁水一派,东行入卫,舟至则启闸以通漕,舟尽则闭闸以掩水。明岁春末,其功可成。姑将漕舟逆河而上,由沁入卫,以济目前之急;却于议修浚朱仙镇迤北,至惠济桥迤西,分导郑水以通漕舟。则帑藏民力,可省百倍,而国家之利赖无穷矣。“疏上,得旨下部行总河及河南抚按,勘议具奏。按范疏所陈,与景泰天顺间诸臣建白略同,而其说更详。及今查勘,即命范往任其事,亦可济惠通河之梗。

【吕梁洪】徐州吕梁,为宇内险道。自唐尉迟恭开凿,始通舟楫;至宋元祐间,渐成通渠;本朝遂以为运河。然其下乱石如鳄齿排连,惊湍如蛟涎喷薄。孔子观澜处,称为悬流三千仞、流沫四十里者,即其地也。遇水溢时,顺流者一瞬而下,逆氵斥者以尺寸许。若值旱涸,行舟一遭伏石,立葬鱼腹。余幼时侍先人过此,闻其险已渐夷,然犹用纤夫二百人挽一舟,老稚相显无人色。自后以应试北上,则所谓水底嵯岈,俱没不见,盖为于泥所壅,河身日高。苏子由所云:“吕梁龃龉,横绝乎前。“竟成安流。其后数年,则泇河告成,行旅不复取道彭城,其管洪主事,高枕空垒,阗无一客可延接矣。

【徐州】徐州为古彭城,刘、项、备、操所争之地,南北分裂,视此地得失为强弱。本朝以直隶降而为州,然领丰、沛、萧、砀四邑,封疆亦已不狭。但州守权轻,属城不尽奉约束,仅一宪臣居城中,称兵使者,而一参戎同事,所部兵止数百人,脱有风尘之警。立见瓦裂。宜改徐为府,以其分土为彭城县,并旧属邑而五。南则益以邳、宿,北则益以邹、滕、济宁,便可屹然成壮郡。予向有此臆见,近日李修吾中丞抚江北,亦主此议,竟以时论不同而止。要之是举必当亟行,若遇有事更张,不免亡羊补牢矣。徐州卑湿,自堤上视之,如居釜底,与汴梁相似;而堤之坚厚重复,十不得汴二三余见彼中故老,皆云目中已三见漂溺。

须急徒城于高阜,如云龙、子房等山,皆善地可版筑,不然终有其鱼之叹。又城下洪河,为古今孔道,自通泇后,军民二军,俱不复经。商贾散徒,井邑萧条,全不似一都会。宜仍遣漕艘之半,分行其中,以防意外之梗。今守御单弱,千里几无行人,一旦草泽奋臂,此地仍为战场矣!

【泇河胶莱河】泇河初议,费数百万,先朝往勘者,及身当其事者,皆谓断不可开。屡议屡止,至潘印川(季驯)司空,始以挑河余力,寻葛墟岭故道,尚未暇浚治,而舒中阳(应龙)稍从韩庄疏凿之。继之者如杨后山(一魁),褚爱所(铁)诸公,俱相度经营,渐有次第,至刘晋川(东星)在事,则功已将半矣,迨李霖寰(化龙)从平播起任何事,遂决计专治泇河,初尚浅淤艰阻,今遂成康衢。避淮黄三百里之险,而所费不及先朝所估十分之二,真不世功也。因思胶莱河亦必可开。往年江陵当国,用刘白川(应节)、徐凤竹(栻)二人谋,锐欲图之。以刘为南司空主之,徐则以少司空奉敕专领其事。时李敏肃(世达)抚东省,亦主其说,劝江陵亟成之。既而东省仕绅,苦于徵发,群起哗之,即江陵亦不能违改。二人他用,役亦中罢。其胶河之中梗者,仅百徐里,沙石硗确,畚锸良难,要之不过如泇河之葛垆止矣。今国计方绌,或难兴此大役,妄意水道所不接处,南北各设一城,以为发运收运之区,中道再筑一城,为运夫憩顿之所,三城各以州邑卫所佐贰守之。度起车至入舟,仅三数日,可克期搬运,而总以一户部郎专管,如隋唐洛口、河阴,及本朝临、德二仓事例。其道近费省,似亦策之次者。余曾间语言路诸公,颇亦首肯,终未有抗疏及之者,盖虑始之难,久矣!

泇河之成,工部郎梅春宇(守相)功最多,仅得加四品服俸,寻迹资升副使去,竟未有以酬其劳云。

【胶莱便道】淮河之北岸一里,名支家河,安东县至海州路也。自支家河至涟河海口,共三百八十里,其外即为大海矣。

又历赣榆县,至安东卫,即山东界。由安东卫过石臼所、夏河所、灵山所,遂至胶州‘‘头营,又至麻湾海口,共二百八十里。

俱循海壖而行,其中止有马家湾为陆路。此则须以畚锸开通,然只五里而近。一入麻湾口,即从把浪庙,经平度州以至莱州,所属海仓口俱小河,共三百七十里。自海仓口入大洋,便直抵直沽天津卫。凡泛海共四百里。盖所疏凿者止五百里耳,疑其未然。但此嘉靖十一年,御史方远宜亲历彼方,汇为图说者,其后山东副使王献言之,未几给事李用敬,御史何廷钰又言之,皆不果行。至万历三年,南工部尚书刘应节,始建议直任胶莱河之役,谓胶州南北不通者,约百五六十里,然沟与湖居其半,应挑者止数十里,可借潮水通漕,而无放洋之苦。刘即山东之潍县人,生长其地,所谈较方远宜更确。时江陵公力主其议,又选藩臣有才者佐其事。时山东参议李学礼为上佐,具疏条其便宜更详。兴工未几,齐鲁缙绅大哗,且詈刘“荼毒桑梓,将甘心焉?“刘惴甚谢役,江陵亦无如之何?工遂中罢,至今无敢议及者,按此为元人所浚故道,以避海运不转尖,可免成山诸岛之险,最为省便。今谈者俱云:若不兴工,则中间分水岭陆路二百里,可纵舟次车剥再入水即抵直沽,亦是便计。余向有建城置仓之说,盖本于此。当时刘白川上疏,只云以万夫之力,兴数月之工,榷数万金,掘数十里,何惮而不为?其说凿凿,不知东省何以哗?江陵何以辍?任事盖难言之矣。

【泇河之成】李少保(化龙)浚泇通漕,甫一年而以忧归,代总督者曹时聘也。曹素无素丝之誉,适南阳堤稍坏,曹遂思大兴工作,因以为利,谓泇不足恃,而河且为大害,请发帑金六十万,留漕粮四十万,以遏大河之决。工科给事宋一韩从而和之,谓河不胜徒,安可胜避?且云河溃昭阳,害及祖陵,治河诸臣,择轻避重,图易辞难,盖暗攻少保以佐新督兴工之议。

李不胜愤,从忧中上书,谓:“臣非弃黄而事泇,势不得已也。

泇以二百六十里之安流,代三百六十里之险道,八千运艘,不两月过尽,谓非百年永利耶?向非臣丁忧,则一年开泇,一年挽黄矣!臣以时势艰窘,图为国家省费。故泇之成早,臣得以二十万成前估三百万之工;黄河之成迟,故臣不得以数万成今估八十万之役。臣诚无所逃罪。“盖明指新河臣谿壑其中,且六十万后,又请二十万也。旨下,姑调停之,命催新工而已。

大功不赏,而娼妒之辈,弹射已及之,真令人解体。

丙午之八月,曹时聘又上疏极称旧河臣李化龙开泇之功。且云:“自臣接管改挑后,三十三年及今年,粮艘尽数渡泇,则泇之可赖昭昭耳目。“仍列善后事宜以请。盖借以完兴工之局,而八十万之帑金、四十万之漕粮,俱销归无存矣。工科既不驳,上亦允其言,不复诘。

《万历野获编》·卷十三

○礼部

【国初荫叙】洪武中太师韩国公李善长及礼部官,议荫叙之法凡五。其一曰:用荫以嫡长子,若嫡长子残废,则嫡长之子孙,以逮曾玄,无则嫡长之同母弟,以逮曾玄;又无则继室及诸妾所生者;又无则傍荫其亲兄弟子孙;又无则傍荫其伯叔子孙。其二曰:用荫者孙降子,曾孙降孙;傍荫者,皆于荫叙品,递降一级。其三曰:正一品官,荫其子以正五品用;从一品子,则从五品用;正二品子,则正六品用;从二品子,则从六品用;正三品子,则正七品用;从三品子,则从七品用;正四品子,则正八品用;从四品子,则从八品用;正五品子,则正九品用;从五品子,则从九品用;正六品子,则于未入流上等职内叙用,如行人、巡检、司狱之类,从六品子,则于未入流中等职内叙用,如各关仓课、税课、司局、批验、铁冶所官之类;正从七品子,则于未入流下等职内叙用,如递运所、驿丞、闸坝之类。其四曰:凡职官子孙许荫一人,年二十五以上,能通本经四书大义者叙用。其不通者,发还学习。其五曰:应叙之人,各于原籍附近布政司所属地方铨注。诏皆从之。按洪武此制极善,今现行者,惟三品京堂以上始许荫,余虽佥都御史之雄剧,少詹事国子祭酒之清华,亦以四品不可得矣。鄙意,今任宦子孙,富豪者多纵荡丧身,而贫弱者或衣食不给,其小有才者至窜入菲类以辱先人。以余所见,指不胜屈。

今祖制即未能概复,谓宜裒益斟酌。如外官则五品方面以上,京官则七品科道翰林以上,居官无玷者,俱得荫为任子。如九品未入流之属,使皆以次补官。能其职者,递进如二三品官生,例得至知府以上官。如此则世胄子弟,束于一命,出则有官评,居则列仕籍,非甚不肖,犹自爱其鼎。凡县佐及吏目典史诸官,俱不许吏人初选即得,则缺多而人无壅滞之叹。或疑恩典太滥,则宋人尚有荫婿甥、荫门客者,而致仕遗疏,又得十余人。今只以一官与子孙一人,安得称滥?祖制荫官太高。如正一品,得以正五品叙用是也。以故往时,首揆或有荫尚宝正卿者,似乎太过。但如今日之初授玺丞,亦贵极矣。惟未入流上等职事,为巡检司狱,此等杂职,似宜留以授异途。而行人在国初本无定员,最为冗散,以故亦列于未入流之首,今已升级为三甲进士优选,不可入仕子一途矣。此又当变而通之。

【礼部六尚书】私治十五年壬戌,系衔礼部为尚书者,内阁则谢迁,掌通政司则元守,掌太常寺则崔志端,掌鸿胪寺则贾斌,而张升正任坐部,南京则王宗彝,盖以一时称宗伯者六人。志端以黄冠,贾斌以监生,得之为异。至嘉靖二十五年丙午,则北礼部为费宏,南礼部为王学夔,掌通政司则陈经,而陶仲文以真人,顾可学、盛端明以炼药,南宫系衔者,亦共六人。而六人中,惟仲文以少傅兼少保,官既最崇,制亦最异,又弘治所无也。寅清之玷至此。【尚书赠官】故事,赠官加故衔一级,如侍郎之赠尚书及左右都御史是也。惟尚书则赠太子少保,俱正二品,犹曰以六卿进宫衔也。若左右都御史之赠尚书,则太不腆矣。如谓以西台正六卿,则六卿生前,多改左都御史掌院又何也?似亦宜以东宫少保优之。

【臣下妾谥】正统以前,至尊大行后,妃嫔从殉者,俱赐谥称皇庶母。而藩邸国王郡王有殉者,亦得请于朝锡之谥号。

此天顺以前例也,至于臣下则绝无之。惟洪武问,中书省平章政事李思齐妾郑氏,得谥贞烈。思齐本亡元大帅归顺至今官,其妾得此谥,上所以愧思齐心者多矣。又燕山护卫指挥使费德妾朱氏,赠德人,谥贞烈。至宣德间,安陆侯吴复妾杨氏,亦得贞烈之谥。吴以平西番及云南封侯,然功不甚著,其妾得此已可异。乃都指挥使王俶妾时氏,亦赐此谥,何也?宣宗以后,谥号无及妾媵者,惟大同指挥使范安死,其妾杨氏,自缢以殉,诏赠恭人,赐以诰而无谥。累朝因之,若文臣妾,则嘉靖间,故汀州知府张宁妾高氏、李氏,亦以无子,宁妻罗氏,逼之改嫁,不从,特赐旌表,亦为异典。宁故先朝英宗时为给事,与岳正齐名,吾乡人也。

【封谥同本人名】谥以易名,以故翰林官俱得谥文。而林文为侍讲学士乃谥襄敏。至陈文谥庄靖,王文谥毅敏,二公则又殿阁大学士也,俱避其名以存厚,遂为故事。惟金尚书忠,谥忠烈,则此时礼制未备。其后林文俊乃谥文修,陈文德亦谥文恭,则或以圣眷优异,子孙不敢请改,然部拟已不为之讳矣。若洪熙元年,英国公张辅,以奉天靖难,推诚宣力,为号久矣,又加“辅运“二字,虽云隆重,实斥其名。何耶?宣德二年,英宗诞生,立皇后孙氏,是为孝恭后,后父孙忠,进封会昌伯,其勋号乃为“推诚宣忠翊运“,武臣曾不避其名,又何也?岂以后父之尊,不敢称宣力耶?成化初,周寿以帝舅封庆云伯,亦仍“宣忠“之号。自此后,弘治之寿宁侯,正德之庆阳伯,虽皆后父,无不敢称“推诚宣力“矣,此后“宣忠“字面,即他勋臣亦不复见。隆庆初,给故新建伯王守仁诰券勋号,亦有“守正“二字,则以二名不偏讳也。【粗婢得封】夏文愍嬖妾苏氏,诈称再继之妻,上请得封,当时以夏为恣肆。然先朝杨文贞士奇已有之。杨元配为严夫人,殁后,以婢郭氏侍巾栉,宣德中命妇朝贺,独西杨无妇,太后乃命召郭氏入,以其貌寝衣敝,特为妆饰,服珥甚华,因尽以赐之,旋命所司,如例封授,但不许为例,此即南太常少卿导之生母也。当时陆容纪其事,而文徵明驳之,云不然。容之子陆粲,又驳之云:“郭夫人制词,载《文贞续集·附录》中,安得云无?,盖徵明一时失记耳。

【胡忠安】胡忠安(濙)福履贵盛,为本朝仅有,然其人惟务迎合取宠,且惑于方技旁门,殊无大臣之节。其素行不具论,即如宣德元年,胡尚为礼部侍郎,正一嗣教真人张宇清,欲求龙虎山道士八十一人度牒,而难于自奏,托濙代请。上曰:“僧道牒,祖宗有定制,无托求请之理。朕不惜宇清,惜其教也。尔以吾意谕之。“为濙者可以愧死矣。不逾月吕震卒,即代为礼部尚书,他未暇建白,首请赐贵妃孙氏宝册,其言曰:“贵妃宾淑如此,宜授宝册,以昭其德。“上大悦,即命铸宝,令礼部具仪注以闻。本朝贵妃有宝始于此。至期,命太师英国公张辅、少师吏部尚书蹇义为册宝使。二公文武首臣,用册皇后礼也。又逾年而恭让胡后废,贵妃代为中宫,是为孝恭后。皆濙启之也。册贵妃之次日濙又疏请进封真人张宇清为大真人,掌天下道教,上允之。当时已深结宣宗之知,遂得如所乞。皆上元年内事也。此后荐方士荐左道,以致其家门被谤,盖一时得柔佞之力。且曾受文皇密遣,潜使天下十年,又能白仁宗在青宫之诬,故始终恩礼不替云。宜德三年,立中宫孙氏,又奏秦王志洁贺表,文词简略,不敬当罪,上不可。盖其谄谀多如此。其后请贺白乌,贺白兔,贺驺虞,贺景星,贺外国贡麒麟,十年之间,贡媚无虚日,上皆谦让不允。至英宗登极,而其说尽行矣。

【礼部三失印】胡忠安(濙)最受文皇宠眷。宣皇初年,即正位宗伯,凡三十余年,十知礼闱贡举,其荣遇古今所少。然在事失去本部印者凡三度,其初皆蒙恩贷,最后下狱,而印偶获,则部吏所盗也,上始宥之。又牴首春曹者十五年,直至英宗复辟始引退。人知其久享高位,生拜少傅,死赠太保而已,不知其辱也。又道士蒋守约者,濙同里人,因荐之朝,历官亦至礼部尚书,掌太常,濙与同列者数年,又同致仕。史又称江西南城人龚谦者,多妖术,能诱惑妇人,自称张神仙之法。孙因所诱妇人曹氏,见知于胡濙,濙方掌礼部,因举为天文生,更其名曰益之。既而冒濙名,诈取人赂,事觉,法司论当徒。

上怒,命充铁岭卫军。谦往来濙家甚习,颇有丑声,士论耻之。

至景泰间,濙又奏:“道士仰弥高者,晓谙阴阳,精通兵法,臣见其讲论机略,画列阵图,深有妙理。若使协坐守边,运谋剿贼,必能宣威摄敌,成拨乱之功。乞命兵部公同内臣试验,委以责任。下以纾军民征伐转输之劳,上以佐国家雍熙太平之治。“事下兵部,召仰弥高会官试之,不如濙所言。帝以大臣保荐,授道官,为右元义,于宣府等边协助守边。史谓弥高初无他长,惟出入濙家,故深许之。未几,弥高奏称,身在宣府,运谋协助。请以朝天宫道士朱可元,代己住持。濙又疏乞允所举,于是礼科劾奏弥高援党妄为,宜治罪。帝命弥高行巡按御史鞫问,可元亦送刑部拟罪,为忠安者,尚腆颜不去,亦顽钝极矣。忠安生,顶发皎白,逾月始黑,其母梦僧入室,因而诞育,寻果有僧来求观,见僧即笑。僧曰:“此吾师吴中天池高僧也,当时曾嘱吾以笑为证,然则忠安者,其亦史弥远为觉长老后身类耳。【改谥】本朝文臣谥忠文者止二人,一为翰林待制赠学士王祎,一为国子祭酒赠礼部右侍郎李时勉。然王建文初谥文节,正统间改;李景泰初谥文毅,成化间改。俱非初谥也。此外惟景泰初,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直内阁、赠少傅、吏部尚书、文渊大学士曹鼐,谥文襄,天顺又改文忠。又景泰四年,南京礼部尚书王英,卒谥文安,后改文忠。此后文臣无改者。直至嘉靖初年,大学士石珤谥文隐,则以议大礼时,依违两端,其死时,正其门人张总在揆地,心恨甚,故以违拂不成谥之。嘉靖末年,大学士张治,亦谥文隐,则以直斋宫青词,意郁郁不乐死,上衔之,故以怀情不尽谥之。二人至隆庆间,石改文成,张改文毅。又至今上壬午,而大学士殷儋卒于家,谥文通,则以新首揆张四维,素与不慊,故得下谥。后其家请于上,亦得改文庄。盖文臣改谥者,止此七公,然皆出词林,最为奇事。

又本朝文臣有谥,亦自王祎始。【提学宪臣革复】提学宪臣,累朝无之。盖国初最重教职,一切儒生殿最,俱校官主之,以此威行一方,至出监司上。其后此选日轻,而黉序之进退褒贬,犹然专领,时皆病之。于是正统元年五月,始添设宪臣,首用大臣荐,以御史薛瑄为山东提学按察佥事,至于各省直以次设立。至景帝景泰元年尽数革去,盖其时太上北狩,兵事方兴,不复加意儒科;且用礼臣周洪谟议也。至天顺六年,英宗始命仍旧,以至于今,盖废宪臣凡十三年而始复。按元人最轻文事,至两罢科举,然犹设各路儒学提举,以统教授等官。明八十余年,始以宪臣督学政,时三杨同在政府,建此良规,乃无故而尽罢去。时陈泰和当国,固不足道,若高文义、彭文宪俱在阁,当任其咎矣。

【任子再荫】任子少有至三品京堂者,间有之,多不满考,以故未闻再得荫叙。惟宣德间,高密仪铭,以父礼部左侍郎谥文简仪智荫授礼科给事中,寻改翰林修撰,后以郕邸旧恩,历官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谥忠襄。已为任子极荣矣。铭殁后,景帝念之,又荫铭子泰为礼科给事中,最为异典。然非三世同朝,且身后遗泽耳。惟穆宗登极大霈,元辅徐华亭以羽翼大功,移先录后,自不必言。而其子太常卿,掌尚宝司徐璠,亦以三品京堂,荫子肇荫为官生。则其时父子同在班行,尤为奇遇,实国朝所未有。

【尚书久任无赠官】尚书九年得一品,此成例也。成化间,鄞人陆瑜者,以刑部尚书致仕,卒谥康僖。瑜以天顺二年正位司寇,至成化二年得请,凡位六卿者十六年,盖四考满矣。而不进一阶,似为上所厌薄,然既归而得易名之典,乃终无赠官,又何也?代瑜者为董方,任甫二年余,而卒于位,乃得赠太子少保。是时彭文宪当图,何以处分如此,其中必有说。

【赠礼部尚书】自弘正以后,北大宗伯,皆以词臣拜,间有自外入者,嘉靖间则席书,万历间则徐学谟二人耳。若外僚他部侍郎,得赠此官,则前朝间有,今绝无之。惟孙忠烈(燧)得赠,以殉节特膺异典。其后许忠节(逵)亦缘孙例得赠此官。近日吴疏山(悌)以南京刑部右侍郎,直赠礼部尚书,此累朝罕见之事。吴清修著闻,且讲理学,亦无忝春卿。但得此旷典时,其子故选君继疏(仁度)方起清卿响用,而孙富平掌铨,又旧堂属相知,故其覆疏云:“悌品望,与黄孔昭相同,宜优以秩宗,不为例。“及仁度又请谥,署礼部侍郎翁正,奏覆疏云:“悌赠官既同孔昭,则易名亦宜照例。况理学之邃,加之以文,允宜。“内阁票旨曰:“吴悌准谥与文字。“上遂允行之。此等恤典,百年来所无,一时言官亦无敢议之者。【谥号】大行谥号,本朝俱用十六字。说者以为过滥,前者所无,此未之考耳。唐时用谥,虽止七字,至肃宗已增至九字矣。又至懿宗时,加谥宣宗,为元圣至明成武宪文睿知章仁聪明懿道大孝皇帝,遂至十八字。此开辟未有也。至宋太祖谥启运立极英武睿文神德圣功至明大孝皇帝,亦至十六字。惟太宗减为六字,稍称近古。而真宗之崩,复用十六字,自此仁、英、神、哲、徽五宗,无不十六字者。而徽宗大观中,又加神宗为体元显道法古立宪帝德王功英文烈武钦仁圣孝皇帝,则二十字,尤为创见。惟钦宗减为六字,而南渡高宗,仍十六字,以至孝、光、宁、理,皆循用之矣。夫多词繁称,诚为溢美。

然以臣子寸诚,归美君父,即极意揄扬,亦无不可,况有往代故事可仿乎?论者至云唐宋所未有,正坐不精核耳。若必以邃古为准,则文武成康,止得一字,即二字已赘,此颜清臣不能得之唐者。嘉靖十七年,加上太祖尊谥,亦至二十字。

【辛丑二宗伯】嘉靖辛丑科,词林二宗伯,一为乌程董浔阳(份),一为华亭陆平泉(树声)。吴越接壤,相去不三舍。

董先贵,世宗朝宠眷隆赫,以忤旨削籍归。又十八年而陆始正春卿之席,则今上龙飞,江陵欲收陆以为重,且示意即入揆路,将主甲戌会试。陆知其为乃子登进地,屡疏始允归,遂不出矣。

至戊子年八十,抚按为请于朝,得存问,且加太子少保。董次年己丑,亦登八十,巡按御史蔡系周亦为之请。时申吴门当国,王太仓为次揆,俱董壬戌所举会试廷试第一人,业已允行。而御史万国钦驳之,备数董立朝邪佞,居乡不法诸状,成命为寝。是年董之子给事道醇殁于家,而陆子之彦章,适登第拜行人使归,则情境大不侔矣。又七年乙未,董之长孙礼部郎嗣成在侍,而次孙嗣昭成进士,殁于京邸,董宗伯不胜痛,寻病卒。礼部君亦坐家难,愤恚发疾死,年亦未四十也。又三年戊戌,陆登九十,上遣中书柴大履存问于家,时申、壬两公,俱以首揆居里,同执羔雁往贺,修后进礼,隅坐屏息以侍,观者荣之,而董八十时,两公门生方在事,且遭万抨章,更无此盛举也,又三年辛丑,而陆之同邑张以诚举状元,适值一甲子,陆喜甚,以年弟帖投之,虽属戏剧,然实清朝所希观者。陆后再膺存问,九十七而下世,饰终赠谥之典大备,尤非董所敢望。二公品行,世所共见,不复置喙。特纪其同登第,同词林大寮,同高年林下,同在三吴一方,而后先荣悴不同如此。万一愚侍御纠董宗伯疏,首引先大父先君遭辱为言,至云沈某父子,尝从大夫之后,偶因出游,未遑趋避,而衷甲之士,奋呼群起,几不获生焉。此实传闻之过,先人奉使归侍膝下,游吴之光福山,正董茔墓地,适给事道醇,时为行人,亦以省墓至,给事故先人乡同年也,偶舟人争斗,彼舆佁甚众,不无稍纷扰,寻已讲解罢去,相忘久矣。万久在公车,游学吴越间,习见董氏诸奴之生事而恶之,以故入台即首上疏。偶知余家小相失一事,遂引为确证。闻宗伯甚不乐,意谓寒家与闻。是时先君已早世,余在保抱,安知台臣白简所自来也?给事少子斯张,少年负隽才,与予善。

【董伯念】董伯念为给事长子,先给事登第,壬辰以疏论国本,斥为编氓。时,宗伯赀产过厚,怨满一乡,伯念思稍散之,以结人心。宗伯不谓然,而伯念旧然行之,举故券以示小民,或止半价,或许回赎,各有条绪。湖俗故嚣悍,至此不以为恩,反共讦董氏,直谓诸产,俱属白占,欲尽徒手得之,咻咻者日千百人,伯念不能无中悔。而御史彭鲁轩(应参)来按浙,彭为令负清劲名,在西台亦铮铮者,巡方入苕,诸仇董者,争先投牒,填塞途巷,并及故祭酒范屏麓(应期)。彭受两家词,俱以属郡邑,追逮纷纭,两家纪纲用事者,尽入狴犴。祭酒不能堪,至雉经死,范事得小解。而伯念日夜为乃祖所恨詈,乃谋之吴江一斥生周姓者,嗾祭酒夫人上疏鸣冤。范于今上初元,曾备员讲官,上见疏大怒,给事孙鹏初(羽侯)等,复合疏纠彭之横,御史逮去,并抚台王洪阳(汝训)亦罢归。董氏事渐以消弭,而伯念与宗伯,以忧劳成疾,相继下世矣。伯念有才名,其志业不凡,不幸为富贵所累,以致短折,惜哉!王中丞先为光禄少卿,以纠浙人吏科都给事中陈隅阳(与郊)不胜,调南去,至是有浙抚之命。陈已从太常罢官居里矣。意王之修怨而惧托所知讠冏于王以钓之。王毅然正色曰:“往日在朝,议论相左,此国事也。今受命此方,则彼申部民之礼,予修式庐之敬,若以往事介怀,非人矣。“陈遂往谒,宾主欢然。

终王任无有以陈氏投一词者,人谓王为长者云。

【下谥】谥法,宠禄光大曰荣,本下谥也,得之者类非名硕。然惟嘉靖间最多。上初登极,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赠太子太保袁宗皋,谥荣襄,则故长史,以从龙峻迁,在位不数月耳。其后则太子太保、礼部尚书邵元节,谥文康荣靖。少师兼少傅少保、礼部尚书、恭诚伯陶仲文,谥荣康惠肃。二人俱真人,带衔且特加四字,尤非典故,无足道者。至太子太保、礼部尚书顾可学之谥荣僖,太子少保、礼部尚书盛端明之谥荣简,二人俱以甲科起,盛又出词林,而得此等谥,则以炼药进,非可士人比也。若驸马都尉、京山侯崔元,以直斋宫奉玄,亦谥恭荣。又如定国公徐光祚谥荣僖,镇远侯顾士隆谥荣靖,成国公朱奉凤谥荣康,会昌侯孙果谥荣僖,安昌伯钱承宗谥荣僖,安平侯方锐谥荣靖,昌化伯邵喜谥荣和,瑞安侯王源谥荣靖,则犹勋戚臣也。若世宗初年之眷汪诚齐(鋐),以太子太保、吏部尚书,且附丽张永嘉,受上异眷,仅得谥荣和。至末年则宠任袁元峰(炜),几出徐文贞上,袁以少傅户书,建极殿大学士得请,殁赠太傅,亦仅谥文荣。盖汪死时,适永嘉甫去,而李任邱代之,故不得佳谥,袁之殁也,为徐文贞所快,因亦以下谥与之。又如礼卿盛端明卒于庚戌年,亦谥荣简,盛亦上所眷也,又如至所眷也共二十二字,据写本补,世宗于诸公,生前响注,何等隆赫,而比其亡也,虽修易名故事,仅比帷盖之恩,其生平品行心术,尽入圣鉴久矣。肃皇之肃也,谅哉!

【南礼部┰典】世宗朝,大臣恤典,最不易得。如湛甘泉(若水)以理学名天下,官南京礼部尚书,年九十七,其殁也,吏部为请恤典,上大怒,谓若水伪学乱政,并太宰欧阳必进,夺孤卿官衔罢归。他如阁臣石珤、张治,俱以微忤谥文隐。石以违拂不成为义,张以怀情不尽为义,皆上所亲定,盖圣意示贬于褒也。惟南礼部尚书章懋,得起二品,竟赠太子太保,特谥文懿;邱宝、孙升、江澜、顾清、杨廉俱以南礼部尚书,赠太子少保,特赐邵谥文庄,江谥文昭,顾谥文僖,孙、杨谥文恪。五公官同湛甘泉,而名出其下,乃加秩易名,师终之典甚备,岂湛果有遗行,为上所默窥耶?又如,南礼侍之赠礼书者王瓚。谥文定,崔铣谥文敏,陈升谥文僖,皆三品也。又他曹赠礼书者,南吏侍罗 巳谥文肃,南工侍黄孔昭谥文毅。又如南吏部侍郎林文俊者,亦殁于嘉靖之丙申,未满考,得赠南礼部尚书,赐谥时,礼部拟文良,又拟文恪,上皆不允,御笔特改曰文修。其得此谥者,本朝止林一人耳。世宗之待大臣权衡,必有说矣。湛至隆庆始补赠,谥文简,则以讲学为徐文贞所厚也。此时幸新郑、江陵为次揆,若居首,则终不得矣。

【四字谥】臣下四字之谥,惟宫中贵嫔蒙宠,或生皇子者有之,他不尔也。世宗朝,方士邵元节、陶仲文,俱得谥四字,此系皇祖特恩,旋亦追夺矣。今上庚子九月,佑圣夫人徐氏卒,赐谥,阁臣拟勤敬与荣安二号以进,上俱点用。阁臣以非故事诤之,上曰:“徐氏奉事三朝,故特与之,后不为例。“此则古今所未有,按夫人号带“圣“子者,俱系至尊乳母,今云三朝,岂皇祖何保耶?何故存至今也?若穆考乳母,自是奉圣夫人柴氏。【羽流恩恤之滥】故事,文臣一品,始得祭九坛。至于杂流,则不在此例。本朝惟嘉靖间,邵元节、陶仲文,以方士得一品之恩,此最为滥典,未几而削夺及之矣。近日癸卯甲辰间,龙虎山真人张国祥,以斋醮久留京师,其母亦随在邸中,病死请恤,上特赐祭九坛,盖视文臣之品,然妇人贵至一品夫人止得一祭,公侯母妻则二祭,即各藩亲王正妃仅得祭四坛耳。且真人母妻俱称元君,又非可夫人比,而滥恩至此,真堪扼腕。

按元节絓衔宗伯,而仲文则又以礼卿并兼三孤,陶妻又先封一品夫人,其僭拟文臣犹为有说。国祥列秩黄冠衔名,不登仕版。且今上初年,以其异服不雅,不许入班朝参。今乃得此,而礼官亦不闻坚执,何耶?先是辛巳年,上命修张真人府,言官俱谓非宜,疏谏不听,有质之江陵公者,江陵云:“此圣母慈圣太后之意,即主上亦不能遏止。“时咸谓信然。无何内传收前所下旨,并遣去内臣取回,竟不果修。即政府亦不知其故也。国祥即隆庆间革爵,降为上清宫提点其人是也,今上初年,复其真人,近又叨恩至此。

【非例得封】文臣满三年考,始得封父如其官。惟军功则或加特恩,要不以为典例。先朝亦有未满考而得全封者,近代则无之。惟嘉靖初,吏部侍郎温仁和,以父河南参议(玺)年及八十,恐不及待,以情乞封,特允之。继而詹事董 巳,以父云南知府(复)年八十三,比例乞恩,亦许之。此后绝不闻。

至万历二十四年,礼部侍郎冯琦,以父山西参政(子履)病,给假省觐,亦乞恩求封。上命如所请。然冯三品未及一年,乃翁年止六旬,尤为异典云。三公一时名硕,乃父亦曾居方面,宜膺殊锡,其他失记者尚多,要皆禁近儒臣,故先后俱得之,非他卿佐可望也。

【协理关防】京营之制,自嘉靖二十九年,复国初三大营,以文武大臣二人主之,武称总督,文称协理,印曰戎政之印,则总督专掌,坐是文臣不敢专制。如咸宁侯仇鸾,则凭恃上宠,奴视协理矣。自鸾败,文臣稍得发抒,终不能自行其意,直至今上己亥,王怀棘(世扬)以大司马领协理,始请别铸一关防,以便行事,上允之。自是协理大臣,始得与掌印勋臣均事权。

又五城巡视御史,向无关防,亦近年题请始铸给,而南京五城台臣,亦得之矣。

【大臣补荫之滥】嘉靖末年,朝政浊乱,任子妄行陈乞,苞苴一入。往往破例得之。今上初年,始定为大臣身后五十年,概不准行,且永远遵守。时,张江陵励精之始,故力杜幸门。

以后又渐滥觞。如吏部尚书倪岳卒于弘治辛酉,至今上甲辰,其曾孙翰儒以补荫请,吏部覆疏:“近例虽有年远亲尽,不许补荫之条,但岳先朝名臣,翰儒尚在君子五世之内,其他名德逊岳者不得比例。“上允其补。按倪文毅之殁,至是已百余年,历列帝五朝,孰辨真伪。且文毅隐官无子,当时已立侄为嗣,至翰儒支派,更难考矣。时四明为政,固无足怪,而言官无一人纠正,宜次年大计,即有钦留科道事矣。先是隆庆四年,故相梁文康(储)有荫子次挹夭死,孙纹请补荫。穆宗以年久不准,且命自今俱禁绝,著为令。时高文襄(拱)以辅臣掌铨,谓纹所请,与滥乞者不同,请许纹,而此后皆力禁。上乃允之。高此疏虽以揆地体面,且为己他日地,但梁之殁在世宗朝,未及五十年,次挹自以父一品九年满得之,初非滥恩,尚靳不轻与。盖初元录故臣子孙稍多,识者颇以为非。穆考至是始加慎惜,有以也。

【宗伯执持】天地分祀,出世宗意,夏贵溪附会之以取富贵,而识者颇谓不然,隆庆初元,议论藉藉,俱谓宜复旧制。

大珰李芳因请于上,欲合祀如祖宗时,时高南宇(仪)为大宗伯,力持不可。或问之曰:“合祀果非是耶?“高曰:“吾且未论分合之是非,但以朝廷极大典礼,乃不出廷议,而出宦寺建白,他日事柄旁落,且奈何?“人颇服其远识。龙虎山张真人不法事上闻,高又请革其真人号,降为六品提点,天下服其公正。穆皇末命始大拜,方奉凭几之诏,遽卒,士论惜之。谥曰文端,真不忝云。合祀之议,在当时内臣主议则不可。至今日若有言官建白,仍太祖规制,亦继述第一义也。万历初年,张提点者请复本号,时同州司马乾庵(自强)为礼卿,亦执奏不许。而江陵当国,竟以中旨复真人,同州不能执矣。

【┰赠谏官之谬】隆庆登极,恩诏恤录故臣。以建言被僇为第一等,以故中允郭希颜遂与员外杨继盛并列,既而郭赠翰林光学,以词林故事也,而赞善罗洪先、修撰杨慎,止得光禄少卿。希颜何如人。乃出罗、杨上耶?沈钅柬亦论严嵩僇死,与杨继盛俱止光禄少卿,而给事中钱徽等十余人,以他事削籍,优游林下,反得太常少卿。凡超本品七级,又何也?时列僇死首等,杨、郭、沈三公之外,又有给事杨允绳,仅四人耳。按允绳之死固冤,且疏参寺丞胡膏时,引内臣杜泰诬谄故少卿马从谦,盗用大官食物,欲比例中以死法。膏恨怒反噬,因之得罪。夫杜泰凶竖,谗杀从谦,死有余辜,其唾余岂士大夫可拾者?杨公此语,不可谓非失言也。

【牙牌】唐宋士人,腰带之外,又悬鱼袋,为金为银,以别等威。本朝在京朝士,俱佩牙牌,然而大小臣僚皆一色,惟刻官号为别耳。如公侯伯则为“勋“字号,驸马则为“亲“字号,文臣则“文“字号,武臣则“武“字号,伶官则“乐“字号,惟内臣又别为一式。其后工匠等官,虽非朝参官员,以出入内廷,难以稽考,乃制“官“字号牌与之。若英宗、世宗两朝,俱有王府仪宾在京,得悬牙牌,想俱用“亲“字无疑矣。惟道官如协律郎奉祀之类,亦得用“文“字号,似为僭拟,宜以“道“字别之。又文臣章服,各以禽鸟定品级,此本朝独创。

向闻教坊官绣补俱圆,其实正方,与朝臣无异。且亦衣练鹊如士夫,此更当改他禽,无溷清流可也。

【笏囊佩袋】古今制度,有一时创获,其后循用不可变者,如前代之笏囊,与本朝之佩袋是也。凡大朝会时,百寮俱朝服佩玉,殿陛之间,声韵甚美。嘉靖初年,世宗升殿,尚宝卿谢敏行,以故事捧宝逼近宸旒,其佩忽与上佩相纠结,赖中官始得解。敏行惶怖伏罪,上特宥之,命自今普用佩袋,以红纱囊之。虽中外称便,而广除中清越之音减矣。惟郊天大礼,不敢用袋,登坛时惟太常侍仪进爵,中涓辈俱不得从,万历内戌年,今上南郊,寺臣董宏业所佩,忽为鼎耳所絓,上立待许久,始得成礼。然祠官之不袋,至今犹然,盖敬天又特重云。按郊天不使貂珰得侍,最合古礼。而今太庙祭祀,则大珰辈俱得法官祭服,在上左右。盖起于中叶宦官恣横时,非祖制也。又先朝太常卿,多以黄冠充之,如蒋守约、崔志端之属,至列衔宗伯。

亦以此辈娴习科仪,进止合节,儒臣或仓惶失措耳。嘉靖以后,始除羽流,官止寺丞,专供骏奔。如董宏业即起家道士者,尚失礼至此,则不习者可知矣。又尚宝卿捧宝,为御前第一玺,其文曰:“皇帝奉天之宝“,此高皇制也。今正殿正门,尽削“奉天“之名何居?

【三世得谥】弇州记,父子得谥者,以为盛事,然尚未有三世得之者。今于余姚孙氏见之:第一世,右副都御史赠礼部尚书,谥忠列(燧);第二世,南京礼部尚书,赠太子少保,谥文恪(升);第三世,吏部尚书,赠太子太保,谥恭简(鑨。则国朝二百余年来,海内仅此一家而已。且门宗贵盛,世以忠孝清白见称,鑨兄弟四人,俱致位列卿,名德无玷,真熙朝盛事也。【父子得谥】弇州记,父子赐谥者十五家,同谥文者止一家,倪谦与岳也。此后则南充陈文端以勤,而子于陛谥文宪继之,则今上二十四年事,弇州身后数年矣。十五家中,如父仪智,未尝为翰林,而得文简;子铭曾为修撰,乃不得文谥,鹊曰忠襄,似不可解。然智以儒士荐起,铭以任子起家,致身卿贰。智以侍郎起赠太子少保,铭以太子太保超赠太师,俱不由科目同被两朝殊典,为可异耳!

【却千里马】唐昭义节度刘从谏,得异马,高九尺,献之武宗,不受。从谏大怒,杀马,遂负固跋扈,其子稹叛逆实基于此,今上乙亥,天方国亦献千里马,其时大宗伯为万文恭(士和),不以上奏,竟用部文却之。时江陵公柄国,尚矫情振厉,未肯以异物开冲圣侈心,盖用汉文帝却马事为比也,然今古不可例拘,如唐太宗时,各夷方入贡珍奇,至命阎立本绘为《职贡图》,至今传为佳话。倘天方国借此发愤,不修臣礼,其于柔远之义,失之多矣!【先朝进马】先朝进马者,如洪武四年,伪夏主明升进良马,其一最神骏,高至九尺,身长十有一尺,足亦高七尺,有肉隐起,自膺至尾如龙鳞,命典牧高敬襄囊沙四百斤压之,始可跨以行。上行夕月礼,登清凉山,一尘不动。上大悦,赐名飞越峰,绘形藏之,宋濂有赞。永乐十八年,山东诸城人崔友谅,献青苍驹,麟臆虬文形体诡异,上赐名龙马,群臣表贺。

至宣德四年七月,撒马儿罕国贡苍龙驹,记称马八尺曰龙,此其种也。产于西极,风鬟雾鬣,苍然若云,体质洁素,骏异殊常。但礼部尚书吕震等表请贺,则不许耳。宣德九年,甘肃镇献名马,有所谓瑶池骏、银河练、照夜璧、飞云白、碧玉桥、白玉驯、玉鳞飞者,其色皆纯白,尤为罕睹。正统四年六月,撒马儿罕又遣使贡马,身色纯黑,蹄额皆白,赐名瑞驎,又诏画史图其貌,阁臣少师杨士奇等,各作诗,或上颂。盖祖宗盛时,皆不拒也。况各属国,如安南、瓜哇诸夷,俱有年例,额贡马匹。以至川、贵、云南各土司,亦责贡马。何独至天方而斥之,江陵公最熟本朝典故,独不一考耶?

【吴悟斋夺谥】仙居吴悟斋(时来),以先朝直臣,拜左都御史,领西台,适戊子北场事起,覆试中式者八人,时原参官,礼部郎高凤翥(桂)亦同评阅,欲斥二人,以实其言。吴独力为解,欲尽保全之,终不能得,高疏实出于景素(孔兼)所授,高既谪去,于恨吴遂深。吴自是连遭掊击数十疏,温旨慰留,寻卒于位,赐谥忠恪。逾年于为仪郎,以职掌上言,谓吴末路改节,不宜冒上谥,寻下部覆议,竟得旨追夺谥号,时东阿于谷峰(慎行)大宗伯,实主其事,以覆试时,曾左祖高,仪郎与吴面争,不便具覆。甫去位,而于仪郎疏即上矣。时申、许二相并罢归,太仓王相省母踅还,独山阴王相一人在阁,竟允其议。代于宗伯者为李棠轩(长春),东阿至厚同年也。悟斋晚节微有可议,然今上所夺止二大臣,前为江陵文忠,后为仙居忠恪,并罹身后大辱,咸谓吴罪稍未蔽法云。其后郭明龙(正域)署礼部,亦议夺不称者数人,以内阁正与不咸,留中不下,然则仙居之被夺,亦事会使之然。

嘉靖初,有赠太保,工部尚书李鐩,夺恭敏之谥,以杨一清私与故,盖议礼新贵厄之也。若穆庙初,夺陶、邵二真人及顾、盛两尚书谥,则公论所快矣。

【吴仙居夺谥(再见)】万历十八年八月,左都御史吴(时来)病故,其妻尹氏请恤,上下之礼部。时礼书为东阿于公慎行,覆疏云:“所据谥典一节,为照本官持身端介,体国忠诚,登琐闼而抗论权奸,直节曾甘乎万死,总宪台而主持风纪,清风丕振于群寮,允为昭代贞臣,堪副士林雅望,易名赐谥,允协舆情。“上遂赐以忠恪上谥。是时吴门当国,许、王次之,吴素与揆地厚善,以故于宗伯虽心衔吴,而褒美甚至,未几吴门、歙县去国,娄江未至,于时于景素(孔兼)为仪曹副郎,即疏请夺谥矣。盖于宗伯授遗计,以伸其夙志也。谥典是祠司职掌,与他司无涉。时礼曹无人肯出疏,于即任之,亦以旧隙久相左也。其事予曾记之,又为补订云。初,己丑春,覆试戊子顺天举人,时东阿以左侍郎代朱大宗伯监试。东阿素不乐典试者,谓屠大壮卷,文理不通当斥,吴仙居力争,始得置“亦通“中,既而奉旨俱准入试。然初时批坏诸试卷者,又即于景素,时尚为主事也,故二于俱恨仙居次骨云。于请夺吴谥,疏末又申言请补故御史杨爵谥。杨为世宗朝直臣,系狱七年,仅殁牖下,委宜补谥。但以杨形吴,见其褒贬恰当,可谓良工心苦矣。

【邱侍郎献谀】嘉靖末年,黄冈人礼科都给事中邱岳,请修《承天大志》。先是顾中丞璘请修志,既成而报罢,至是邱又以为言。上大悦,比志就进呈,修书者皆无赏,独邱以传奉超升礼部侍郎。不数月而穆宗登极,降一级调外任,邱恚不赴。

至江陵柄政,邱始出补官,江陵亦许以光复矣。邱乃以己姓名献一对云:“日月并明万国仰大明天子,丘山为岳四方颂太岳相公。“相公大喜,将超擢而病告殒矣,邱竟以外藩再斥。盖两番贡谀,皆不得厚偿,世谓君相造命,亦未必然。

【不识方印】本朝印记,凡为祖宗朝额设者,俱方印,而未入流则用条记。其后因事添设,则赐关防治事,即督抚大臣,及总镇大帅亦然。俱得带印绶,则谓之印亦可。近年有一嘉定令,起家癸丑进士,故南产,世席纨绮,初视事,所属有二巡司,其一司具申文于县令,用钦降方印于年月上。此令阅之大怒,批云:“何物卑官,辄敢藐视上台?私用方关防,法当重究。“其巡检骇惧,走谢引过,且诉:“此印自国初颁降,凡申抚按各台俱然。今老爷嗔怪,是后再不敢用矣。“此令内惭,阳责詈而遣之。凡关防未有方者,此等学问见识,不特可恨,亦可哀哉!

【恩诏冠带之滥】内外两大计,为弘治后大典,凡恩赦内俱开明,不许概复。其后渐不然,王弇州谓始于今上壬午,赦文除去朝觐考察字面,以致贪酷为民者亦列冠裳,盖归罪于张蒲坂之市恩。其说诚是。但其时去穆宗朝未远,庚午考察科道一案,全出高新郑私意。高失位后,凡在废籍者,公论翕然推毂。而去年辛巳内计,则艾穆、沈思孝等,亦赘名永锢中,时故相新殁,诸君子势必向用,则此举盖有为而然。所惜者,不明著其实耳。至如近日辛亥之察,时论共雪七人之枉,于是有列不谨条中者,亦登荐剡,破天荒。他日贪酷两款且有奢望,又何论冠带哉?按先朝治贪酷吏极严,如弘治十一年,清宁宫灾,恩诏,凡诰敕准给未领,而因事降调,非贪淫酷刑者,仍给与。世宗登极,上两宫徽号,凡两京文官未一考者,与诰敕;其因事降调,非贪淫酷刑者,仍给与。盖降调本非永锢,而贪酷尚不得沾恩,况大计削籍者乎?

【朝班】朝班自有定式,今上久不临御,班行遂无定序。

癸卯忽有台臣与部属互争先后,时蔡虚台(献臣)为仪郎,当主议,稍以故事折之。为豸绣交詈聚唾,因调停为常朝大朝之说,总之无成规也。因忆往年沈晴峰太史(懋孝)曾为予言,王太仓相公为宫允时,立班未定,而吏科都给事韩元川越次进,欲与所厚者接谈,王提而下之曰:“此非权相堂庑,韩楫亦敢争先取捷耶?“韩本新郑私人,王素嫉其生平,故借朝班折之。

退朝,韩诉于朝房,新郑怒甚,方盛气以待,而王续至,其诋呵几不可闻。新郑仓卒失答,急令人邀马乾庵(自强)相公至,两叱之,方解去。盖王与韩,皆马先后所收士也。此时沈正在词林,目睹其事,因欢太仓之不挠。而新郑出不意中,尚能呼其座师息斗,亦是急智。【旧制一废难复】太祖旧制:内臣出外,非跟随亲王、驸马,及文武大臣者,凡遇朝廷尊官,俱下马候道傍,待过去方行。今小火者,值部阁大臣,俱扬鞭直冲其中道矣。旧制:文臣三品以上,始得乘舆。今凡在京大小官员,俱望舆出入,初犹女轿蔽帷,不用呵殿,今则褰幙前临,与南京相似矣。旧制:给事中回避六卿。自嘉靖间,南京给事中曾钧,骑马径冲尚书刘应龙、潘珍两轿之中,彼此争论,上命如祖制,然而终不改,今南六科六部,同席公会,俨如寮友,途间相值,彼此下舆揖矣。太庙陪祀,止用五品以上尊官,自吏科都给事中夏言,以加四品服俸求陪祀,上下其议,部覆不许,今不知何时何人作俑,六科都给事俱随班骏奔于太庙中矣。此皆蔑弃旧规遗制之极。然而一变之后,遂不可改。他如藩臬台与按臣本寮友,今以素服行半属礼。参游亦方面重寄,今叩头披执,与卒校无异此又皆势处极重必难返者。至若制诰两房中书官,初本内阁僚佐,今已夷为属吏,且大半非科目清流,甘心为役,无有后言。惟新辅臣到任,两房入谒之后,新辅亦至两房答揖,尚存往日旧例。至于吏部选君,见都察院不肯行跪礼,而五部尚书至吏部,反揖四司郎官,最为失体。至嘉靖末年,张永明为左都御史,始正之,以至于今。惟此一事存饩羊云。

【礼部官房】李晋江相公为少宗伯时,节省署中羡余,置买官房,自三堂、四司、司务厅,皆有宁宇,春曹始免僦居之费。盖自其为南部行之,以及于北,此法甚善,各曹宜仿而举者,但李能耐烦琐,任怨讥,有陶士行风范,他人或不办,亦不屑也。又礼部到任、升转诸公费,俱出教坊司,似乎不雅,此项断宜亟革者。南京礼部堂属,俱输教坊值茶,无论私寓游宴,日日皆然,隶人因而索诈,此亦敝规,北部却无之。兼有弦索等钱粮解内府,如此猥亵,似皆当速罢。往时许新安为次揆,好以青蚨施丐者,每出则鹑衣载道,拥轿叫呼,识者非之。

近日晋江亦然。而南中一大司空,于犒钱之外,遇寒复有絮袍之赐。即使有济,亦溱洧之惠也。【乡贤】学宫祀乡贤,最为重典。今乡绅身都雄贵,其父必登俎豆。至有生前屡罹胥靡之罚,暴著耳目者,亦俨然当春秋两祭。而黉序中,遂借公举以媒重贿,日甚一日,至于子孙微弱,则所列木主,庋置高阁间,供斋役爨材矣。盖地窄而主多,定不免迹薪故事,因忆罗念庵(洪先)见其乃翁遵善(循)

主在祠中,耻与非类并列,遂泣拜奉主以归。夫吉水理学渊薮尚如此,况他方乎?嘉靖初年,清议犹重已如此,况今日乎?

【褐盖】旧制:仕宦四品腰金以上,始得张褐盖。未及四品者,惟状元以曾经赐京兆尹卤簿归第,遂仍不改,他亦不尔也。犹忆先人,自翰检差归,转修撰假归,俱用青伞,如他官。

后来词林六七品,忽皆黄线伞,银瓜前导,已为逾分,未几而庶常亦然。乙科之为待诏、孔目者,赀郎之为典籍、侍书者,又佼之。至于詹簿詹录亦用之。此何说也?词林转五品者,惟光学士,则本班在三品之末,且在京开棍如大僚,而庶子、谕德、洗马及讲读学士,在京亦张大金扇,以故向来俱得用黄伞。十年前,有一御史转通政参议,忽用之,殊以为怪。近日则光禄尚宝之丞,俱僭张褐盖,驿递亦用此迎送,遂以成俗。十年前,有一行取外僚,改青伞为天蓝,郎署以下争相慕佼,遂不可改,尤为创见。近日事例滥开,一切徒隶辈,俱得以白镪授勇爵,披金紫,戴黄盖,充塞道路,而无如之何。因忆近年,京师有一快心事:故驸马许从诚尚世宗女嘉善公主,有孽子名显纯,以太学生入赀,遥授指挥佥事,其人拥多金,负小慧,学诗画,以此得交士大夫。一日,拥驺骑乘小轿,过正阳门所谓础盘街者,下舆遇巡城御史穆天颜,相逊而揖。别去,穆问何官?从者素憎之,对曰:“此纳级武弁也。“穆大怒,追还,裸而笞于道旁,路人莫不揶揄。今年阅武录,其人已用锦衣籍,登武进士矣。向见锦衣奉使出者,俱坐八人轿,覆褐盖,虽试百户亦然,不知始自何时?有一溧阳人蒋文兴者,史元秉继书家奴也,史为缇帅,文兴因冒功官百户,差至浙江拿人,亦用此体。今上庚子年事,予亲见于杭城中。若内官衔命而出,无谕崇卑真伪,遂无一青伞。要之,此辈不可理喻,亦不足深诘也。许显纯后为魏榼鹰犬,即五彪之一,士大夫受其屠戮,最为惨酷。

《万历野获编》·卷十四

○礼部

【滁阳王奉祀官】今泗州蠙城之北,为熙祖山陵,设泗州祠祭署。奉祀一员,朱氏世龚。其先为宗婿,遂承国姓。仁祖陵在中都凤阳府太平乡之北,设皇陵卫,祠祭署。奉祀一员,祀丞二员,以刘、汪、赵三姓之后世龚。刘即义惠侯子孙,汪即汪氏老母孙也。泗州祀官,以懿亲当世职不必言。如刘如汪,不过龙潜时故旧,世叨冠裳,国恩厚矣。惟是滁阳王郭子兴长子郭大舍者战没,一女充太祖惠妃,幼子名老舍者,仅与庄田,而不得官,卒后亦赐谕祭,传凡五世,尚以庶民,岁得一朝京师。至名琥者,于弘治癸丑,上始与冠带守祀。壬戌岁,圣旨郭琥与做奉祀,遂得比刘、汪二氏矣。至正德间,而琥求乞无已。且请印信,当事者厌之,遂革其职。至世宗登极,琥复疏辨,上哀之,始还其旧秩,止许终身。此后遂为编氓,以至于今。夫滁阳破家,以成帝业,且无论高后微时瓜葛,即惠妃生蜀、代、谷三王,永嘉、汝阳两公主,与国家勋旧,兼之戚畹,而后人不叨一命之荣。滁阳之祭,亦仅有司岁终一举而已,是亦圣朝大缺典、大恨事也!

【女神名号】孝女曹娥,在宋大观四年,封灵孝夫人;至政和五年,加封灵孝昭顺夫人;淳祐六年,又加灵孝昭顺纯懿夫人,父为和应侯,母为度善夫人。此无论名号之无稽,而女之父以溺死,则水府乃其深仇,有何和应亦不经极矣。我太祖尽革之,但称孝女曹娥之神,令有司岁时祭祀,则最为正大。

至于海神,今东南共祀者,在宋已封天妃。盖妃生宋哲宗元祐时,莆田人,姓林氏,生而灵异,殁而为神。本朝永乐六年正月初六日,太宗又加封为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宏仁普济天妃,庙号宏济天妃之宫,岁以正月十五日、三月廿三日,遣官致祭。盖其时将遣郑和等浮海使外国,故祈神威灵以助天声。与孝女封号事若相戾,然于敬奉灵祗,则二圣一揆也。江海二神,俱以女真享食,故并记之。

按曹娥碑中,所云婆娑,盖言巫降神时,按节而歌,此其舞貌也。而宋封孝女敕文乃云:“其父迎婆娑神,因溺死。“

则冬烘之极,不知其时当制者何人也?又宋封天妃,言神功德可与天配,故名天妃。今以为后妃之妃,则亵甚矣。古以伍子胥为五髭须,以杜拾遗为杜十姨,又何足怪!

【廪生追粮】正统元年,初设提学省直宪臣。时山东提学佥事薛瑄,疏请凡廪生考斥者,俱追粮为民,时以为苦。至成化九年,北直隶提学御史阎禹锡奏:“今斥生已奉敕充吏,请停追粮。“上许之。禹锡起家甲子乙榜,为国子学正,曾充天顺四年会试同考官,寻升监丞。值天顺七年会试,火焚举场,禹锡疏请赠举子焚死者俱为进士。礼科驳其非,下锦衣狱讯治。既而用其言宥之,成化中遂入台班。先禹锡以国子学正掌京卫武学,上疏谓武学生俱纨袴子弟,骄惰不学,今后武生考劣等,俱宜追所食廪粮,以警其余。上亦允之。其持论不同又如此。

盖斟酌时宜,通达国体之士也。按正统四年八月,江西南安知府林芊言:“比者提学薛瑄,以生员有疾罢斥者,追所给廪米。

臣以为不幸有疾,罢之可也。至于廪给,縻费于累岁,而追索于一朝,固亦难矣。且父兄不能保子弟之无疾,今惩偿纳之苦,孰肯令其就学。“上是之,行体部除其令矣。何以成化间,而禹锡又有免追之疏,想林疏已行而中止耶。

【五岳神庙】正统三年,湖广巡按御史陈祚奏,衡山岳庙坍损,遂欲尽毁其后妃像设、寝殿朝堂,仅立坛壝斋室,以供祀事;且引宋儒张栻之言曰:“川流山峙,是其形也,而人之也何居?其气之流通可相接,而宇之也何居?“上下其奏于礼部。尚书胡濙、以为太祖更制神号,而不除像设,必有明见,所言不可行。上从之,命湖广布政司督修。按礼、五岳视三公,岂有无室无貌之理,陈祚祖、张敬夫陋野之谈,妄议祀典,已开张璁去孔庙圣像之端矣。

【北岳】北岳恒山,据《一统志》云:“在山西大同府浑源州南二十里,历代自舜时巡俱祀于此地。及石晋赂契丹,割以与虏,至宋不能复,乃致祭于真定府之曲阳县。因俗有飞来石之语,遂借之以文其陋。本朝因而不改,此说其来旧矣。弘治六年,钧阳马端肃(文升)为大司空,始疏请还祀浑源,谓本朝既迁都北平,而真定在京师之南,于祀北岳甚悖。况浑源尚有故庙基址,修葺无难。上下其疏于礼部,时宗伯倪文毅(岳)覆疏,谓事体重大,仅请修建恒山旧庙而已。说者谓文毅之父谦,曾祷于曲阳北岳庙,因生子,名以岳,故文毅力遏移祀,未知果否?后至万历二十年,大同巡抚胡来贡,又如钧阳疏请之,卒格于礼臣覆议,不允而止。因陋就简,此祀之正,在何日耶?又《寰宇记》云:“恒山在曲阳县西北一百四十里。

《禹贡》太行恒山,至于碣石。正是此地。“《周礼》曰并州,山镇曰恒山,郑注云:“恒山在上曲阳县。至高齐天保之年,始去上字,故郡名恒山。今祀本不误,不宜更易于浑源。“此说似祖赵宋飞石而附会之,谓舜阻雪于此,即柴望北岳之说也。

当再质之博洽者。

【祀典】世宗朝,大虏频犯内地,上愤怒,思所以大创之。

时正议礼纷纷,前朝祀典,多所更改。于是修撰姚涞、给事中陈棐辈,窥知上意,疏请帝王庙削元世祖之祀;又追论故诚意伯刘基,曾受胡元伪命,故力为拥护,致污庙祀,非出我太祖深意。上嘉而允之。又如孔庙易像为主,易王为师,尚为有说;至改八佾为六,笾豆尽减。盖上素不乐师道与君并尊,永嘉伺得微旨,建议迎合,廷臣争之,上不顾也。又进欧阳修于两庑,则以濮议与永嘉暗合,故特崇之,未免为有识所笑。至斥姚少师配享太宗,则圣见超卓,非臣下所及矣。今上甲申年,议孔庙从祀,时主王守仁者居多,而主事唐伯元力攻之,盖犹祖桂萼等之说也。唐以贬去,先是守仁与陈献章、胡居仁俱得旨崇祀,已定至次年,而唐始阻止,且疏末又欲斥两庑之陆九渊,而进宋之周、张、朱、二程于十哲之末。则举朝皆骇怪。况九渊为世宗所褒,与欧阳修并祀,安得擅议废退?其仅得薄谴者幸耳。先是江陵当国,最恶讲学,故凡言官以从祀诸儒请者,礼部概不允。至是词臣吴中王珩力主陈献章、王守仁、胡居仁三人并祀、盖吴以劾江陵夺情新起,故庙堂皆是其说。而妒者至谓守仁因戚畹永年伯得之,献章因大榼张宏得之,遂波及居仁。盖子产立公孙泄意也,亦刻薄无稽甚矣。先是至甚矣数句,据写本补,是后王弇州,遂疏请裁定孔庙从祀,欲升有若、南宫适,而降宰予、冉求。申王二相在位,俱弇州所厚,竟从中格。而说者遂几弇州考察圣贤。此等大事,非君相主持,万无行理,此议似可已。

【园陵设教坊】世宗入绍,报恩所生,如尊兴邸旧园为显陵,此情也,亦礼也。至推恩蒋氏,命为世都督佥事,令专典祀事,以比魏国公徐氏,世奉孝陵故事,已为滥典。至嘉靖二十七年,增设伶官左右司乐,以及俳长色长,铸给显陵供祀教坊司印,独异天寿山诸陵,不特祀丰于祢庙傅严犹以为渎,且教坊何职,可与陵祀接称?不几于皇帝梨园子弟,贻讥后世乎?时严分宜为首揆,费文通为宗伯,宜其有此。

【孔庙废塑像】正统八年,国子助教李继上言宫殿将成,惟太学尚仍元旧;且士木肖像不称,亦非古制,请择地改建。

上曰:“朝廷自有措置“不允。天顺六年三月,苏州知府林鹗,因文庙圣像颓坏,乃并诸贤像皆易为木主,然未敢闻之朝也。

至成化十七年,国子监丞祝澜者,遂上疏欲以木主改塑像,上不允,斥为云南府幕而去。至弘治十二年己未,南京兵科给事中杨廉遇阙里灾,乃上疏宜趁庙宇一新,更易木主,以革夷教;又“大成“二字,乃譬喻之语,于谥法不合。亦宜革去。上虽不从,而不加谯让。至嘉靖初,张张字据写本补,永嘉用事,而普天塑像被毁矣,盖其说非始于张也。杨又有疏申明祀典,谓宋儒周、程、张、朱从祀之位,宜升居汉、唐诸儒之上。其说更为不经,识者非之。杨至弘治甲子以告病光禄少卿,聘主浙江乡试,被言官指谪,谓其欺君不忠,后官至宗伯,得上谥。时嘉靖乙酉,盖永嘉以议合,左右之。

【先圣木主】张永嘉当国,议易先圣孔子塑像为木主。时,徐文贞为编修,抗言其非,坐是外贬,天下翕然称贤。盖高皇帝谓塑像为故元夷俗,一切城隍岳渎,尽易木主,废王侯之号,独孔庙存塑像,仍王爵。至永嘉承世庙圣意,易王为师,并弃像设,时论不以为然。然广东广州府城隍神木主,至景泰中,巡抚都御史王翱仍易以塑者。则高皇制作,当时已不能尽奉行矣。又宣府儒学圣像,亦系土偶,有镇守大帅、永宁谭广者,范中金为五赃,实其中,未几被盗穴其背而取之。此亦天顺间事,见叶文庄日记中者。然则木主亦未可尽非也。徐文贞抗论孔庙事,上恚甚,既逐之,又下旨云:“徐阶天下小人,永不许擢用。“未几超为学使者,超为祭酒侍郎,长春卿,入内阁,继分宜当国,奉世宗末命。为时元臣,几轶永嘉而上之。弘治十二年,给事吴世忠,请尊夫子为文祖大成至圣,帝不允。

【吕仙封号】世宗奉玄诸典,不可胜纪。惟嘉靖二十五年,以永禧仙宫成,命成国公朱希忠祭告朝天等宫,首揆夏贵溪告纯阳孚祐帝君;而工所告成,则用次揆严分宜。近吕洞宾屡著灵异,然爵以帝号,则始见于此。但人间未有称之者,即羽流辈,亦未之知也。

【四贤从祀】隆庆初元,徐文贞当国,御史耿定向,首请祀王守仁于孔庙;而给事赵輄,御史周宏祖,则主薛瑄;都给事魏时亮,又加以陈献章,凡三人,后会议仅瑄一人得祀,时为隆庆五年,则徐文贞去国久矣。初徐文贞议复王守仁爵,并欲与薛一体从祀,以众论不同,仅还故封。比新郑当国,遂嗾给事中笪东光,劾原任给事魏时亮,附阶私守仁,借从祀以滥与伯爵,欲坐徐、魏以专擅封拜论斩。盖魏佐徐攻高最力,故恨之尤深。会东光病狂,衣红衣跣足,唱曲入朝,被参逐去,自是无敢议守仁从祀者矣。至今上初元,都御史徐栻、给事中赵参鲁、御史梁许、萧廪、谢廷杰、余乾贞等,各独疏荐守仁,宜与瑄同祀;时万文恭(士和)为礼卿,亦特疏专王守仁;御史李颐则荐胡居仁宜与王守仁同祀而无及陈献章者。时旨下,虽命会议,然张江陵秉政,素憎讲学诸公,言路逢其意,攻守仁者继起,以故卿贰台琐,以及词臣,无一人肯具议者,事遂中辍。至十二年,而御史詹事讲首倡议,则又荐献章、守仁,而不及居仁,南科钟宇淳,亦同其义。乃科臣叶遵、主事唐鹤徵,又只主守仁一人。上下诸疏会众议之。都察院右都御史赵锦等,御史许子良等,户科给事萧彦等,宫坊徐显卿等,韩世能等,各公疏,礼部王士性一人又独疏,俱荐陈、王二人,又不及居仁。上意亦以为然。时惟祭酒张位、洗马陈于陛、中允吴中行,则以王、陈、胡三人当并祀,而阁臣有疏,亦谓三人同祀之说为允。祀典从此定矣。时,礼卿为沈归德(鲤)当主议,仅左袒胡一人,而于陈、王俱有訾贬,忽闻阁臣有疏,亟露章遏止之,上仅批“已有旨了。“其疏与阁疏同日发下。沈遂疑揆地故抑其言,怏怏见于辞色,相猜自此始矣。次年春,南京户部主事唐伯元,则又痛诋守仁之学,至不可闻。而上出严旨,斥唐偏见支词,挠毁盛典,于是众喙始息,说者谓新建之孙,与戚畹永年伯王伟,共醵数万金,从内援得之,尤为怪妄。永年虽浙籍,与文成非一家;且虽名外戚,而实酷贫,安得有金以助新建也?文成生前身后,无端遭人指摘者,不一而足,岂真高明鬼瞰耶?初祀议纷纷,时光禄寺李桢,又别荐曹端、吕柟等五人,而以禅学暗攻守仁、献章,为上所诘责。大理少卿王用汲,则单疏专劾守仁为悖叛朱晦庵,且谓守仁曾詈朱熹为夷狄禽兽,至造其像鞭朴之,则又剿龚风闻仇口也。于是上始有“守仁、朱熹学术,互相发明,何尝因此废彼“之旨,然皆祀典未定时也。其时内阁止申、许二人在事,沈归德莅任未匝月,既阁疏伸。而部疏绌,争者俱已付之忘言,独唐户部于事后力争,盖代归德不平也。今归德自刻《南宫奏稿》,最为详备,独削从祀一疏不存,不知何故。王文成初殁,桂文襄(萼)、魏恭简(校)、董文简( 巳)尼之于先矣。至穆宗初,又以徐华亭故,波及良知之学,攻之不止。直至甲申岁,出自圣断,始祀两庑。而唐户部疏中,至云皇上尊宠王氏如此,盖暗指永年赂通中官,见之章奏,以故上怒而谪之。此等语,若在世宗朝,根究下落,唐难乎免矣。又陈白沙在先朝,与薛文清同议从祀,忽有谤大榼李芳广东人,与陈同乡,为之奥主,遂议中止。陈在成化被召时,为邱文庄肆谤,亦同乡也,至甲申之得祀,言者又云:“司礼掌印首榼张宏,故产粤中,私其里中先达,特下俞旨,并祀三臣。此祖子产立公孙泄故智也。盖陈死生,皆以桑梓受累。然而薛河东议祀时,高新郑为政,主议言官,则吏科都给事韩楫为首,山西蒲州人,与薛同里,因极意推崇韩。又新郑第一心腹门生,故一疏而穆宗立允,举朝无敢异议。至胡居仁向来少有议崇祀者,台臣李颐亦余千县人,与胡同邑,始跻之薛、王之列。其后沈归德,因据以上独祀胡之疏,二贤虽无忝盛典,又得乡人之助如此。

【加前代忠臣谥号】蜀汉关壮缪侯,本朝所最崇奉,至今上,累加至大帝天尊之号而极矣。或云上梦有异感,遂进此衔名,未知果否。然又加南宋岳鄂王谥号,见之诰词,不下壮缪,则海内或未及闻也。其最后加岳谥云:“诛邪辅正大将、精忠武穆帝君,主治洞天福地,统领禋祀蒸尝,协理三十六雷律令,赞七十二候天罡,受命上清,永扬帝化,神霄右监门,靖魔忠勇岳鄂王,荡卤大元帅。“其崇奉亦至矣。今西湖鄂王祠,修饰甚丽,禾郡有称其子孙立祠宇者,何不以此颜其庙,而犹仍宋故称耶?

【解池神祠加号】国家盐利,惟两淮为最,然岁入不过六十万缗,已当天下之半。若较之宋仅二十中之一耳。按宋盐有四种:一曰末盐,即今煮海所得,两淮、两浙、荆、湖、闽、广、河北俱用之;次曰颗盐,即今解州及晋中蒲绛所出,中州、秦、晋、赵、魏用之;三曰斥盐,则川蜀四路用之,以上与今日略相似,而行盐之地则已不同;四曰崖盐,出于土崖,秦、凤、阶、成所用,今未闻也。然宋一岁获盐之利,凡二千余万缗,我朝全盛,何以仅仅止此?且洪武三年,户部言陕西察罕脑儿之地,有小盐池,设盐课提举司,行盐之地,东至庆阳,南至凤翔、汉中,西至平凉,北至灵州,皆募商人入粟中盐。

则所出之地,亦宋所未有。今但称灵州课司,惟陇西三府食此盐耳。熬盐之外,独解盐最奇,其出之岁,亦有丰歉。唐大历中,河中盐池,为秋霖所败,度支韩滉独称不为害,且有瑞盐。

代宗喜,赐二池名,一曰宝应,一曰灵应。顷今上己丑年,河东盐池利大兴,御史秦大夔奏闻,请加崇穹爵,以答神贶。时,议本朝于海内神祗久革侯王之号,乃诏赐祠额曰灵惠,盖司盐之神,惟解著灵异耳。解池相传为蚩尤血所化,其说不经。且其长五十余里,周百余里;又有淡泉二区,味甚甘洌,盐得此水方成;又有女盐池,东西二十五里,南北二十里。土人引水沃畦,水耗土自成盐,盖天生之利也。自大历奏祠,遂建盐风亭,有碑在池北之峨嵋坡。至贞元十三年,又有盐池灵应公碑,则更得封爵矣。至宋大中祥符之甲寅,盐池大坏,关壮缪以阴兵与蚩尤大战而破之,始为之建祠。至崇宁元年,加封关为忠惠公。大观二年,又加武安王。盖关自以桑梓之乡,加意拥护,而盐池之功,遂超盐神而上之矣。

【部科】凡部曹一拜副郎,马前即得用鞍笼,如正郎及科、道诸臣矣。今惟吏、礼二部无之。相传铨属,以衙门华要,欲比小京堂用红鞍笼,疏上而旨不下,遂并青者弃之。礼部以秩宗清望,不同他部,亦屏不用。又七品例服鸂涑 ,向来多别缀他补,惟给事中独用之,而中书舍人亦效焉。盖两官俱内府衙门,连署出入。京师因为之曰:“礼科不带鞍笼,求同吏部;中书学穿鸂涑 ,混拟掌科。“又吏礼二部司官,往还但称侍生,不用寅字,亦自别于他曹也。

【比甲只孙】元世祖后察必宏吉剌氏,创制一衣,前有裳无襟,后长倍于前,亦无领袖缀以两襻,名曰比甲,盖以便弓马也。流传至今,而北方发女尚之,以为日常服,至织金组绣,加于衫袄之外。其名亦循旧称,而不知所起。又有所谓只孙者,军士所用。今圣旨中,时有制造只孙件数,亦起于元。时贵臣,凡奉内召宴饮,必服此入禁中,以表隆重。今但充卫士常服,亦不知其沿胜国胡俗也。只孙,《元史》又作质逊,华言一色服也,天子亦时服之,故云。

【仕宦谴归服饰】今大小臣削藉为民者,例得辞朝。往时成化三年,故相商淳安召还时,尚未复官,及诣阙,投榜子于鸿胪,称浙江某府县为民,臣商辂行取到。见朝及陛见,戴方巾、穿圆领、系丝绦,盖用杨廉夫见太祖故事。想当时大臣编氓者,其体皆然。顷今上甲申,刑部尚书潘季驯为民辞朝,头戴平巾,亦布袍丝绦,其巾如吏人之制,而无展翅。今六部及藩司知印,尚戴之,已非方巾矣。比来闻朝士得谴斥削者,皆小帽青衣,虽曰贬损思咎之意,恐未妥。此盖舆皂之服,充军者方衣之,而充军重谴,例不辞朝。若为民者,奉旨云回籍当差,犹然陇亩良民,固未尝有罪。国初粮长,例得用平巾,则藩司寇所戴,似为得之。又冠带闲住者,必先云革了职,盖已夺爵秩,无品级高卑可分,一切头踏仪从,俱不得用,仅予以仕服耳。以故嘉靖辛酉,高安吴宗伯,以闲住归时,已拜少保,其见客止青衣角带,并侍卫亦无之。真深谙祖制,得大臣之体,今俱以章服,里居皆蟒玉金紫,呵殿赫奕,与居官无异,失之远矣。念上乙酉年,右通政梁子琦,以议寿宫不合,奉旨降本司参议闲住。丁亥年,在籍兵部尚书凌云翼,以殴诸生被讦,奉旨革去宫保,以尚书闲住。夫既罢闲住,又何秩可降?乃复从贬谪,是无官者反得官矣。揆地如此票拟,不满谙练者一笑耳,先朝故老,决不冬烘至此。

【教坊官】教坊官,在前元最为尊显,秩至三品,阶曰云韶大夫,以至和声郎,盖亦与士人绝不相侔。我朝教坊之长,曰奉銮,虽止正九品,然而御前供役,亦得用幞头公服,望之俨然朝士也。按祖制,乐工俱戴青橑字巾,系红绿搭膊,常服则绿头巾,以别于士庶,此《会典》所载也。又有穿带毛猪皮靴之制,今进贤冠束带,竟与百官无异,且得与朝会之列,吁可异哉!

○科场

【教职屡为考官】荆州府教授陈观字子澜,以乡荐授福建延平府教授,岁满调湖广黄州府,升国子助教,力请补外,改除武昌府。又调荆州府,初为应天府同考试官,再为福建考官,调荆州后,又为江西福建考官,以岁满致仕归,后起复为应天同考试官。自来举人无直选教授者,观得之,又辞成均就外任,且历四郡,一异也;教职典试未闻有三数往者,观凡六次,且为应天同考者亦二,二异也;观以洪武庚午登科,壬申就选,至正统辛酉,尚典试,凡为教职五十余年,三异也;卑官已居林下,又特选为主司,且屡为主考,又为分考,四异也。事见陈少保?(循)所为陈观志铭。

【学士两主会试】国初官制未定,词林晨星,以故有一人而三主会试者。如永乐十六年戊戌、二十二年甲辰,皆侍读学士曾棨为正主考,至宣德二年丁未,曾以左春坊大学士兼读学,又为副考,盖三度云。宜德八年癸丑,少詹事读学王直为副考,正统元年丙辰为正考,四年己未,已升礼部左侍郎兼读学,复为副考,亦得三次,然二公后俱终于卿贰,不得大拜。至成化以后,词林大备,渐不复然。惟钱文通(溥)成化中乙未、辛丑两为正考,而弘治三年庚戌,复入正主会试。然前二次俱学士,最后则为文渊阁大学士,非复词臣比矣。其他词臣,两主会试者固多,然其后次,多以入阁得之。其未得为阁臣,而再司南宫试者,天顺四年庚辰,尚宝少卿兼编修柯潜为副考,七年癸未以故官再为副,火焚科场,不完而出,此无足言。彭文思(华)以光学士主成化戊戌,以正詹事光学主成化甲辰,吴文定(宽)以谕德主成化丁未,以吏侍学士主弘治壬戌,石文隐(珤)以礼侍学士主正德庚辰,以吏书学士主嘉靖癸未,张宗伯(潮)以少詹事学士主嘉靖壬辰,以礼书学士詹掌主嘉靖甲辰,曾宗伯(朝节)以礼侍学士掌院主万历戊戌,以礼侍学士掌詹主万历辛丑。此五公中,其后惟彭、石得为辅臣,然彭戊戌为副,甲辰为正;吴丁未为副,壬戌为正;石以庚辰为正,癸未反为副;曾两次俱副考;内惟张两度俱正考为奇。然甲辰之役,以病卒于闱中,舆尸而出,盛美之缺陷如此。

【十典文衡】弇州盛事纪,钱侍郎(习礼)六典文衡,以为极奇。不知其于永乐二十三年甲辰已为会试同考,宣德二年丁未再入会场分考,则并后之乡会主试,共八次矣。而正统元年丙辰廷试,四年己未廷试,又皆为读卷官,凡主文柄者十度。

又钱之初主应天乡试,为宣德己酉,而误书为永乐丙午;正统四年读卷,而误书为主考;至正德六年辛酉,钱又以翰林光学,为顺天主试,而弇州缺不书。始信纪载非易事。

弇州《盛事》,又记梁文康(储)正德戊辰、甲戌两主会试是矣,然文康弘治壬子、辛酉又两主顺天乡试,竟亦失记,何也?何如刘文靖(健)再主两京乡试,四同考会试,一主会试,六充廷试读卷;李文正(东阳)再主两京乡试,两同考会试,两主考会试,八充读卷,似亦可为钱侍郎之亚云。又杨文敏(荣)典京畿乡试一次,廷试读卷九次,亦可称十典文衡。又初预修高庙实录,后文、昭、章三庙实录,又为总裁,俱为难遘。其十知贡举者,前为胡忠安(濙),后为严分宜(嵩)。十为读卷官者,前为蹇忠定(义),后为王文端(直),亦可称盛事。

【金实】金实者,浙之金华人,永乐初生员。上书陈王道,其纲有四,其目有五。上嘉纳之。又试策三道,俱称旨,遂命入文渊阁,预修《太祖实录》。书成,授翰林典籍。又预修《永乐大典》,晋春坊司直郎,洪熙中,升卫王府长史。正统四年,充会试同考官,即以是年卒于京。以青矜为纂修,一异也;以青宫近臣,曳裾王门,二异也;以藩府外僚,膺文衡重任,三异也。是时官制已久定,而金实独承异数如此。是科与实同为分考者,有浙江佥事花润生,而江西丰城人李郁者,以承差习《礼记》中五十九名。

【考官序次】景泰二年会试,吏部左侍郎江渊、修撰林文为考官。二人俱庚戌进士,林为一甲第三人,江则庶常也。林滞史官二十二年矣。知贡举礼部尚书杨宁,亦其同年。三人者官爵高卑敻绝,而同事南宫已为可异。至房考则侍讲刘俨,官反尊于副主考。而修撰编修二人次之,南京刑部主事钱溥、广东左参政罗崇本,又次之,其末则教授、学正、训导各一人,凡分考八人。始中二百名,较前朝加多矣。景泰五年会试,分考始无外官,其领房为翰林院侍讲兼左春坊左中允杨鼎,而詹事府丞李龄以己酉贡士次之,左中允廉修撰柯潜又次之。可见本朝官制,重词林而抑坊局。且侍讲中允俱正六品,而相兼如此。天顺初元,岳正以修撰入阁,亦兼赞善,则俱从六品相兼。

至今上己卯,用中允高启愚主应天试,而侍读罗万化副之。后来以舜禹命题,为言官论列,高坐削夺。弇州公谓故事修史主考,皆讲读先而中允后,此举乃出政府意,而不知讲读之得兼中允也。然则不但弇州未熟典故,即江陵公当轴,亦不谙本衙门旧典矣。是年会试对读官有仙居知县张翔,名下书文学才行出身。取中三百五十名,如永乐十三年之制。又正统十三年,弇州云是科廷试右都御史掌鸿胪寺杨善以守城读卷,然是年登科录,并无杨姓名;至景泰二年、景泰五年二科,始为读卷官耳。且正统戊辰科,尚以亚卿掌鸿胪,至景帝监国,始升右都也。弇州博洽第一,而偶讹乃尔。

【乡试取士滥额】景泰四年癸酉,各省直乡试竣事后,给事中徐廷章上言:“今者科举,山西、陕西皆取百名,其数浮于额三倍,为悖典制。“按正统四年,英宗在御,已定山西、陕西解额皆四十人。则所收虽未至三倍,而考官故违明旨,罪难自逭。乃礼部覆奏云:“此后仍宜如宣德年例。“盖不以正统所增为成规矣。又云:“若文字果多合格,亦不妨多取,但不得过二十名。“则并宣德旧额,亦不复遵矣。时掌春曹者为胡忠安(濙),其人以模棱致高位,宜有此等议论。至正德三年,则科场定制明备已久,又用给事中赵铎疏,下礼部议增解额:陕西为百名,河南九十五名,山东、山西俱九十名。是时刘瑾、陕西人;焦芳、河南人;故比周为奸,厚其桑梓。而齐、晋二省,则以余润见及,遂超江、浙、闽、楚四大省,而出其上。又二年芳逐瑾诛,是科其说不复行。然是时周阳曲(经)

以宗伯主议,何以附和至此,岂亦以身为山西人耶?先是弘治间李广之死,六科十三道纠周贿赂交结诸状,周恚辨甚厉。今视此举,无乃不诬。未几殁,而易名文端。时周婿曹元为逆瑾私人,新入辅政,遂得上谥。按正统初广解额,江西仅六十五人。河南仅五十人,乃宣德八年,一甲三名钟复,已中江西乡试一百九名;三甲进士杨玉,已中河南乡试一百二十七名。此则不可晓矣。

【奏讦考官】自来子弟不第,父兄无奏讦考官者,惟景泰丙子顺天乡试,内阁陈循、王文有之。循言子瑛,文言子伦,文字俱优,不为试官刘俨、王谏所识拔,欲罪之。赖大学士高谷力为救解,俨等宥罪?瑛、伦俱许会试。次年丁丑正月,睿皇复辟,而王文就诛。陈循遣戍矣。此事古今创见,宜其不旋踵而败,后人亦无敢效之者。惟嘉靖甲午顺天乡试,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汪鋐,以子不与中式,乃指摘场弊,劾考官廖道南、张衮,且以太祖诛刘三吾为言。道南等即引陈、王及刘俨故事以答,上两不问。次年鋐亦劾罢,旋死。鋐之横恶,此特其一端,且狠暗无识,至此更为可笑。此后二科,为庚子顺天乡试,掌詹事礼部尚书霍韬,亦以子畿试不录,恚甚,欲纠主司童承叙、杨惟杰,其门生李开先力劝之曰:“公有子九人,安知无入彀者,姑听之。“韬次子与瑕,果中广东乡试第九名,霍乃止疏不上,未几亦卒于位。自制科以来,大臣仅有此三次举动。

至霍渭厓则正当主上眷知,其疏果上,必有非常处分,赖李中麓巽言而止,总之舐犊情深,裂四维而罔顾,或诛、或窜、或自毙,俱近在岁月间,则其心死久矣。【减场解元】正统甲子科,四川乡试,以周洪谟为解元,其卷减场止五篇,考试官为监利县教谕杨述所特拔。明年乙丑举一甲第二人,历官史局。至成化十六年,洪谟为礼右侍郎,上《疑辨录》三卷,订《朱熹集注》、五经、四书之误,欲乞圣裁,亲加笔削,写其误者于前,续今所订者于后,赐以书名,如汉《白虎通》之类。上曰:“汉唐宋诸儒,四书、五经注释,各有原委,永乐间,儒臣奉敕纂修考订,悉取其不悖本旨者,录之天下,习学已久。洪谟乃以一己之见纷更,不许行。“次年周即正位宗伯,其在掌行多所建白,亦不尽允行。宪宗升遐,首上疏驳御制《太学碑》、《灵济宫碑》、《东岳碑》、《显佑宫碑》、《延福宫碑》、《戒百官敕谕》,及龙文春景诗诸文字用字讹谬,宜令改正,及宪宗谥议中含讥讪,宜速逮万安等治罪。时孝宗初登极,山陵甫毕,敢纠先帝制作之失?且句摘字贬,不遗余力,是诚何心?岂以辨疑一录见斥于宪宗,故以此逞其憾耶?是时万文康已去位,又其乡人也。盖借以挤其在事刘博野、尹泰和等耳。上命九卿翰林会议,皆引经传子史,以证先帝圣制,曾无一字之误。且谥议为礼部掌行,当日何以不言,不过希恩于己,嫁祸于人,盖已直抉其隐矣。覆疏上,得旨:“御制文字,考订不差。洪谟妄肆诋毁,本当重治,姑罚俸三月。“于是六科韩重等、十三道刘宪等,皆群起弹治之。上以洪谟挟私偏执,但已罚治,姑宥为言,盖全大臣体也。使当日言官,追论其乡试五篇之卷,冒冠贤书;又献书为先朝所摈,故行谤讪,岂惟不得仍居秩宗,且掇大祸矣。乃终无一人及之者,次年洪谟罢去,殁而得易名文安,固圣朝优容;而一时士风之厚,朝论之平,亦不可诬也。成化末年,占城国王古来,为安南所逼,弃国来求救。洪谟在礼部,请命广东官送之还国,尹直诘之曰:“还国遭杀奈何?“洪谟曰:“于彼杀之,我无预矣。“其经济如此。【顺天解元】顺天解元,向有被议者,以辇下人众,妒口易生也。如予所知,景泰四年癸酉第一名罗崇岳,江西庐陵人,以冒籍斥。七年丙子,第一名徐泰,直隶江阴人,以内阁大学士陈循、王文论列,覆试得留。此二事,《英宗实录》中俱不详载。至嘉靖四十三年甲子,第一名章礼浙江余姚人,以冒籍被劾,覆试得留。万历十六年戊子,王衡直隶太仓人,以大学士锡爵子见疑,覆试得留。万历三十八年庚子,第一名赵维寰浙江平湖人,以文体被参,礼部覆试,罚科,举人之有罚科自此始。要之博洽如王,经学如赵,无忝榜首,亦遭指摘,世共冤之。当太仓公之为子辨覆试也,引章礼为言,而不及徐泰,盖偶不记忆耳。

【京闱冒籍】国初冒籍之禁颇严,然而不甚摘发。惟景泰四年,顺天举冒籍者十二人,时礼部主事周骙,请照例论罪,已中式者斥不录,未中式者终身不许入试。既而言者以为过刻,始令斥回者仍许再试,其中汪谐者,次科即联捷矣。至成化四年,星变考察,南京科道交章劾吏部左侍郎章纶,纵子元应,冒籍京卫军余,侥幸京闱中式,并其他罪宜究,上命礼部右侍郎、刑科都给事中毛宏,往按得实,奏请区处。上以事在革前,姑宥之。但革斥元应,令再入试,又中浙江第二十名,遂以乙未科登高第,为显官矣。至嘉靖二十二年癸卯,顺天中式陆光祚、毛延魁、陈策、俱以冒籍被劾。礼部请发回原籍,上命姑准存留,但不许今科人入试,而贷其父叔侍郎陆杰、太仆卿毛蕖、鸿胪卿陈璋罪。至四十三年甲子顺天乡试后,给事中辛自修,又纠章礼等五人冒籍,诏覆试,仅斥二人,而章礼即以乙丑登第,余考官监试俱无所问。至今上十三年乙酉科,顺天场后,冒籍之说纷起,既而给事中钟羽王发之。为浙人冯诗等八名,俱奉严旨,诗等二人,枷示顺天府前,满日同六人俱发为民,禁锢终身。是时讯治既酷,二生被重创,荷三木,穷冬盛寒,皆濒死而苏。八人中史纪纯之父为编修钶,至革职闲住;提学御史董,以失觉察调用;正主考左谕德张一柱调南京。盖自来冒籍受法,未有此严峻且滥及者。逮其后再有议,则宽政普及矣。

【薛文清主试】英宗天顺元年,南京之试,阁臣许彬子名起,与忠国公石亨侄名俊者,同登进士。时有诗曰:“阁老贤郎真慷慨,总兵令侄独轩昂者“指此也。但登科录刻许起书兄越为奎文阁典籍,遍考列朝无此官,然刻录必不误。盖英宗时犹仍国初旧制设员,今《实录》、《会典》诸书俱不载,则旧官之不传多矣。所云“吴节只知通贿赂,贤孙全不晓文章“,固为仇口;若所云“问仁既已无颜子“指“克己复礼“一节题,芟去首句,此却不妨;至“祭告如何有太王“,则《诗经》后稷配天,程文果有此语,其说似难通;至若“告子冒名当问罪,周公渫井亦非常“,因《孟子》题为公都子之言而去之,直云告子,《周易》井卦却引周公,其说出国初赵东山,亦微有可议。是年薛文清为主考,此何等人品学术,尚遭谤讪,下第举子之口,真可畏哉!是年同考翰林典籍徐佖、刑科左给事司马恂,俱书贡生系举人;供给官大兴、宛平二县主簿,俱同名姓王珙,一为丙辰贡士,一为壬戌贡士,俱岁荐也;领房同考,为尚宝少卿兼编修钱溥,以从五品兼正七品,其书批语衔直称少卿;而正主考礼左侍兼光学士薛瑄,以正三常正五,副主考通政参议兼侍讲吕原,以正五带正六,但书兼官为学士、侍讲,而不及九列之衔。俱不可晓。钱溥本以《春秋》起家,是年阅本经,又兼看《诗经》,亦奇。

【天顺初元会试】英宗以天顺元年正月十七日复位,二月会试,主考官为薛文清(瑄)、吕文懿(原),俱一时人望也。

而许起、石浚登第时,父彬以侍郎学士为次揆,浚叔亨以忠国公为总兵官,时有作俚诗嘲主司曰:“阁老贤郎真慷慨,总兵令侄独轩昂。“盖指起与浚也。至四年吕原再主会试,则浚先因亨败,诈病居家褫夺,又以怨望磔于市。使在今日追论往事、则薛、吕二人,难乎免矣。是科分考官,有尚宝司丞兼编修李泰者,即太监永昌嗣子也。首场三题,为《大学》、《论语》、《孟子》,而首题不刻程文,殊不可晓。又读卷为武功徐、靖远王、兴济杨三伯,而弥封官,有光禄卿蔚能,则由厨役起家,且曾以盗膳物问罪者。次科能再为弥封官,则已升礼部右侍郎,掌寺事矣。前帙已纪石、许而未备,兹又详之。

【会试刻文】会试录刻文,先朝多不拘式。如成化二年丙戌,五经各刻文三篇,二场乃刻诏。十七年辛丑,二场刻论二篇。弘治六年癸丑,亦刻论二篇,又刻诏一篇。十八年乙丑,又刻论二篇。正德六年辛未,又刻论二篇。而会元邹守益论在第八名沈圻之后,是后遂无此事,而武举录,或刻二论,或二策,则至今尚然。

【京考官官字据写本补,被劾】弘治十七年甲子科,礼部建议用京官各省考试,于是浙江聘南京光录少卿杨廉,山东聘刑部主事王守仁,既讫事矣。至十二月,南京御史王蕃,劾廉以省亲,守仁以养病。夫省亲者,背亲为不孝,养病者,托病为不忠。不忠不孝之人,大本已失,何以权衡人物?乞复里选之制,正廉等罪。然杨实依亲在浙,王以病痊北上,俱非现在官也。王蕃之言虽过,然当时御史辟聘,亦似出格,所以止行一科,旋即报罢。今制,则先期请于朝,皆以词林谏垣及部属中行出典省试,遂为成例,不可改矣。王文成后日功名不必言,即杨廉亦至南礼部尚书,谥文恪。则言官白简,亦未足轻重也。

【考官争席】李文正(西涯)初在词林,及居揆地,皆以和煦容物见称。惟为太常少卿时,典弘治癸丑会试,时耿文恪(岳)以礼部尚书知贡举,初入帘大宴,与争席有违言。比壁经命题,其首题即为“伯拜稽首让于夔龙“,以御调笑,亦可谓戏而不虐。其时同考修撰三人,而钱福列在杨时畅、涂瑞之前。钱后杨四科,后涂一科凡词林五品以下,俱论科不论官况一官,而挽越前辈乃尔。岂钱以鼎甲重耶?则涂亦鼎甲也。涂、钱俱治《书经》,有愧首题多矣。是年论刻二篇,俱肤甚,又刻一诏,更寥寥数语,不今不古。此时出格刻程,意必博奕惊人,不意技止于此。【霍渭厓不认座师】座主门生之谊,自唐而重。然汉时州牧之察孝、秀,三公之辟寮属,至有以死相报者,其酬知己之恩,固不下于唐也。本朝乡会座主亦如之,惟嘉靖间霍渭厓(韬),举甲戌会元。不认大主考梁文康、毛文简为座师,及己丑主考一榜所投门生帖亦不收。霍有才而忮,以议兴献皇大礼暴贵,所至与人相讦,人颇畏恶之。此等事,亦惟此公能行,张萝峰欲效而不能矣。前乎此,后乎此,俱未闻也!

【师弟相得】座主偏重会试分考,执弟子礼终身不衰。若乡试分考,或滞下僚,而弟子登要津,其房考不敢复居尊,而门生礼亦稍杀矣。至焦弱侯太史(竑)则异是,其举甲子应天乡试,适世宗新更典制,先大父以仪曹正郎为书一房,得焦卷欲首荐,而主考赏大父次卷,沈太史虹台(位)定为解元,焦稍居后,然相知最深。焦久困公车,每岁必至吾家,留浃月,借观书籍,时焦贫窭,至手自节录;或遇巨函,则大父撤以贻之。先人少于焦十四年,而早登第,然每兄事之,焦亦不少降意。至己丑抡大魁,先大父喜甚,遣人贺之,先人因寓书令其勿循词林故套,必称昆弟如平日。焦复书云:“兄高谊不可违。“已不用“晚“字矣,其真率如此。但焦是科为蜀人范太史凝宇(醇敬)首卷,而情意殊不惬。至于焦丁酉科场之谤,己亥计典之谪,虽张新建、郭江夏诸公不肯相忘,或云座师亦与闻,则不可晓矣。癸未,先人以阅《尚书》分考,得一南卷,赏异之,云非吾叔度老手不辨。此时焦尚未改字,而先人自幼同砚席,识其文甚稔,因荐高等。比拆卷登榜,则广东邓宗龄,其年甫弱冠,焦年逾不惑久矣。邓入词林,又六年焦以龙首继之,邓未几天,焦虽晚达,又罹谪籍,然年位未可量也。弱侯与宣城沈少林(懋学)同乡榜,同计偕,途次梦骑牛头入京城,回顾则焦尾其后,因自负必得鼎元,而戏谓焦“且迟吾十二年“。

比乙丑同下第,直以魇呓置之矣。至丁丑沈果得第一,而焦将就选人,因举前梦力止之。后焦以丑科踵其盛,则沈殁将十年矣,此事已有纪之者。但思功名迟速素定,先人往时,即真得焦卷,未必能使之入彀也。

【贵后拜师】王文成自龙场贬所,内擢为刑部郎,而南海方西樵(献夫)为吏部副郎,遇文成与语,服其学识,立拜之为师。后以议礼骤贵,荐文成之章不一,及为礼书,又荐文成入内阁。近日则赵定宇少宰,自史官疏止江陵夺情,廷杖削籍归,负海内重望,亦执贽于弇州门墙,修北面礼甚恭。皆可谓真虚心,忘势好学者矣。若罗近溪以进士请告归,而拜大侠颜山农为师,随之行脚远方,受其笞责,此又近于妖诞不经。又如迩年之礼达观者,俱耆夙名公。持钵捧锡,备高足之列,此又如崔浩之师冠谦之,未可为训也。

【考官畸坐】本朝两京主考,从来用资深两翰林,事体略同。而顺天则议论最多,然有罪同罚,未有独及一人者,有之自天顺己卯始。时正考为学士刘定之,副为倪谦,倪有门生不收,遂疏讦其私,倪至遣戍去,而刘不问。直至嘉靖戊子,庶子韩邦奇为正考,方鹏副之,因前序引《尚书》错误被论,韩降外,鹏仅罚俸。盖指摘本及一人,故处分亦不旁及,犹有说也。至今上乙酉冒籍之事,于主考何预焉?而谕德张一桂至于谪调,副考陈于陛无恙。戊子关节之讦,则两生考均其任矣,庶子黄洪宪受攻,而副考盛讷无恙,然张、黄俱正考,或当独肩重责也。若丁酉顺天,则中允全天叙为正,焦竑以修撰副之,及场后交章,止及焦一人,而全高枕,无一语诃诘。次科庚子,则庶子杨道宾为正,顾天峻以修撰副之,其后攻顾如焦,而杨不及也。此两人既无关节,又非正考,何以锋镝偏丛焉?举朝明知其故,而无一人为别白之。可叹也!又应天己卯、壬午连二科,亦止议及一人,然前以高启愚出舜禹题见疑,与副考罗万化无预,后以沈懋孝独阅卷受讦,而正考沈鲤,以病卧闱中,俱非无故得免。

【关节状元】今上庚辰科状元张懋修,为首揆江陵公子,人谓乃父手撰策问,因以进呈,后被劾削籍,人皆云然。前此正德辛未科状元杨慎,为次揆新都公子,人谓首揆长沙公,先以策题示之,故所对独详。其后新都公议大礼忤时,为新贵所聚攻,亦微及前事。盖以用修博洽,无忝大魁,而不免议论如此。又前此永乐二年甲申科,学士解缙为正主考,得江西泰和人刘子钦为第一。刘本省癸未解元联捷,解爱其才,面许以必得状元,刘直任不让,解心薄之,以题密示江西永丰人曾棨得状元。其题以礼乐制度为问,上意必欲得渊博之士,然非夙构,不能详对,故子钦竟绌,犹得选庶吉士。然则曾襄敏重名高第,亦不免以关节得大魁矣。今世多知杨、张,而未必知曾。然曾与刘子钦俱吉水人,而曾棨亦同郡人,当时不以为嫌也。是科选庶吉士二十八人,以为上应列宿。而江西占十七人,吉安一府又居其半;浙江得七人;南直隶二人,福建、湖广各一人。

所谓挨宿周忱者,又吉水人也。而蜀、两粤、云、贵,以及中原四大省及北直无一焉。正与正统戊辰科,但选蜀人与北人,相反之极。又是科会试取四百七十二人,见杨东里所作《罗简志铭》中本朝甲榜,自洪武乙丑后,未有如此之多者。但是科会元又有云杨相者,未知孰是。简亦是科庶吉士,亦吉水,简字汝敬,后以字行。又是科庶常陈士启者,江西泰和人,先以进士观政于后军都督府,时掌府者为成国公朱能,器士启才,甚相知爱,可见五府亦有观政。今但拨大九卿衙门,不知始自何时?是年曾棨为永丰人,而第二周述、第三周孟简,俱吉水人,从兄弟也。又是年鼎甲俱入馆读书,合之吉士,江西凡得二十一名。按是年廷试后,即选吉士五十一人,其他以善书选入同入馆者,亦附吉士之列,总为六十一人。盖庶常之盛,亦无逾是年者。次年又选者为二十八人,中自罗简外,彭琏字汝器,柴钦字广敬,李懋字时勉,皆以字行。

《万历野获编》·卷十五

○科场

【阁臣典试】隆万以来,南宫主试,例用辅臣,而以词林大僚副之,已有成规矣。惟今上之壬辰,列内阁者四公,首辅王太仓,四辅张新建,俱未至;次辅王山阴以争册立杜门,仅赵兰溪一人在阁,遂并用词林两学士主之。至辛丑科,则内阁二人,首辅赵兰溪,久在病杜门,仅沈四明一人在阁;至丁未科,内阁亦止朱山阴一人,遂并用词臣如壬辰。又至庚戌科,则内阁三人,首辅王太仓不至,次辅李晋江以避言杜门,仅次辅叶福清一人在阁,于时主试亦用两词臣,是四科虽变体,亦揆之理势宜然,况先朝俱有故事乎?及次科癸丑,内阁止福清独相,则典试应如前四科例矣。而中旨忽下,命叶揆入闱,而起故祭酒方德清于家,以为之副。是时虚纶扉以待者几三旬,一切送票本章皆自外而入,条拟旨意皆自内而出,法膳上尊,赐无虚日,真千古所无之旷典!台垣寂无一人敢言其非体者。

乃至旧台臣素号铮铮,临期上疏劝驾矣。次科丙辰,吴崇仁以次辅领春闱,而假元之事起,狼狈去国,为天下笑。真所谓盛满之后,必有衰飒也。【有司分考】今下壬午科以后,议者谓十三省乡试,俱巡按专其事,实为总裁;而外帘府县知推,自为分考官;所聘教官,虽刊名录中,分阅朱卷,毫不得干预试事;其知推各看墨卷,恣通关节,竞取所私。今宜痛革前弊,以京朝翰林科部诸官驰往典试,如先朝故事。若分考则尽用别省教官之有声者,倘不足,则间取本省一二知推佐之。奉旨准行,以今科乙酉为始,永为定例。其年之三月,将遣主考,巡按浙江御史王世扬,条陈科场事宜数款,其语俱关切可行,而就中一条,若预知今日之弊而先言之者,疏中所列二曰:“议革有司分考以杜私交。

臣查得往年同考试官,不论省直皆用教官,惟顺天乡试,则间以办事进士,或府佐及州县正官充之。此非有意如此,盖以其待选铨曹,随便择用。此虽以阅卷而取,彼非以阅卷而来,事不出于预期,人自难于早见,即欲作弊,安所措手哉!乃今谓教官识劣位卑,为人所薄。欲与前项官员相间取用,是诚补偏救弊之法矣。而不知今日之教官,非前日之教官也。前此就教者,类皆年力衰迟,今则多少壮矣;前此就教者,科不数十人,今则或千百矣;前此教官,多无志上进,今则成进士者接踵相望矣;前此充考多压于监临等官,今则随京考入帘,得专试事矣。此其识其官,尚可薄乎?即使果尔,亦宜另为酌处,不可遽及有司。何者?盖有司之在本省,属官也,其入帘则考官也。

将待之以属官,则考试之体不宜卑;将待之以考官,则上下之礼不宜紊。此犹其小者,臣闻甲科有司之在各州县,多有从之讲学作文者,其声口知之极真,其情好交之甚密,今一旦使之得典试事,则与前日外帘何殊?虽糊名易书,与看墨卷者不同,然岂能尽保无牢笼之意,如昔人所谓冒中三古者乎?革弊而反以滋弊,厘奸而重以为奸,似非计之得者,况平时考官,各省俱已聘定足数,欲减其数,则苦于时迫路遥;欲听其来,则不免徒劳无益,将若之何而可哉?臣以为分考各官,似宜仍用教职,第速行各巡按御史,督同各提学官,将各学年资精壮教官,严加考选,一如类考生员之法,勿徇请托,勿庇私人,惟择最优者应聘前来。若辈既有志于功名,岂忘情于举业,以此程士,自无留良。若使拘拘于有司,则云贵川广有司,进士甚少,亦何贵于舍外省举人之教官,而必用本省举人之有司乎?此有司之分考,所以当革也。“疏上,下礼部,时宗伯为归德沈龙江,力主遣京考者,亦深是其说,但间用知推,乃其所建白,不欲自改前言,遂于覆疏中云教官之外,仍用知推一二人,但令按臣严核奸弊可也。自此以后,教官日减,知推日增,沿至今日,每科用聘来教官止一二人,亦有全不用者。本省有司,平日广辟门墙,入闱各收桃李,士子钻营日巧,径窦日多,取功名如寄。其京考官,视有司之高名迹资者,旦夕铨部台省,惴惴敬畏之不暇,间或驳回二三卷,则艴然盛怒,不复别呈。放榜期迫,京考惶惧,反卑辞谢过,仍求所呈卷,填榜毕事。较之壬午以前,幸门不啻倍蓰矣!【乡会分考】自今上乙酉,命京朝官出典乡试,其分考属之知推以及迁谪官。后知推行取拜禁近,再入会场分考者,固不可胜数,然未有先会场,而下就乡试者。惟吴江李龙门(周策)以礼科都给事中,为壬戌会试分考官,后外谪,升山东兖州府通判,又为甲午科山东乡试房考,此则二十年来未有之事。

【科道争为主考】自乙酉以京朝官典乡试,行之已三科,而御史不甘文柄之见夺,每科必有争执。至癸巳冬,而纷纷互讦愈不休,上命礼部会官议之,因及主考两司,分考有司之便否,今录其略。礼部题覆,九卿科道会议曰:“臣等参酌《大明会典》前后诏令,窃谓国初之制,教官主考,慎选老成端方之士,皆自远方聘至,不使本省一官得预其间。行之既久,法废柄移,则改而署事举人矣,又改而京官进士矣,又改而博选廷臣矣。并未有以较文归守土,如近议用两司者。盖事外之官,必立于耳目之表,而后可以专弹压;事内之官,必绝于嫌疑之地,而后可以操权衡。布、按二司,皆守土之吏,向用为提调监试,而不用为考试,杜请托,绝嫌疑,祖制之所当恪守者也。

同考试官旧聘教职,或谓品鉴稍有未精,至欲改用本省甲榜推官知州知县,则又失祖制,不用守土官之意。且前项有司,在本省属官也,入帘则考官也。将仍待以属官,则取聘教职,不得一体;将概待以考官,则于御史二司,不便相临请。御史于隔省,聘取甲榜府佐推官或迁谪闲散之臣,大省量用三四员,小省量用二三员,以为领袖,其余仍旧聘取教职,而知州知县有地方之任者不与焉。一应科场之事,在外听御史纠劾,在内听礼部礼科参驳,毋得阿徇,著为定例。庶职掌画一,名实不淆。“上然其言,命永远遵行。盖未几而渐变,以至今日,则渐以有司为政矣。王世扬疏语虽确,然奉旨后,稍为部所调停。

此则九列与两衙门会议,乃满朝公论,今上已著为令,不旋踵而置高阁,虽圣主亦无如之何矣!先是辛卯春,御史刘会,请罢京考,仍用台臣监试,礼部覆奏:“监临而亲校阅之事,倘有奸弊,谁为纠察?即京差不便,总必归重内帘。当使甲科就教者,复以行取,以备主考;举人就教者,宽以三科,以备分考。“疏上议行,台臣不敢复争。然而不用本省有司如故也,其如臣下之不奉行何?

【太座师】乡会座主,体严自难假借,至座主之师,则少杀矣。是以有“看马不避马,隅坐不随行“之说。盖士登甲榜,便有太座师三十六人,势不得以居尊概之。况大廷会议,公事纠弹,有难以引嫌者。往年惟甲戌科杨御史(四知),认太座师许新安相公为师,凡进谒俱踵弟子之后,已为一时谈柄。近日亓靖初(诗教)给事用事,有江西祝给事(耀祖)与之同垣,其认师弟极称亲切。盖祝之乡座师为于泰常(伦)光禄,而亓则于之座师也。人薄其趋时,讥之云:“不父其父,而祢其祖。“相传以为笑。【李京山门生】古人以门生门下见门生,为绝盛奇事。本朝固时有之,然如近日京山李翼轩(维祯),则异极矣。辛未科,李以编修分考,得陈大参培所(长祚),陈之门生为癸未叶相国(向高),叶之门生为戊戌顾榜眼邻初(起元),顾之门生为甲辰杨状元昆阜(守劝),一时同列禁近,无在家者。

至癸丑会试,叶以首揆主考,得周延儒等一榜,尤为极盛。李尚以右辖起家,仕途中最为迹薪,而衣钵之传,则向来未有绵远如此公者。

【荐主同咨】士人当重座主,无论乡、会皆然。若作外吏,遇台剡举荐,虽称相知,然恩地轻重,相去日远。数十年来,特重荐师,待以异礼,几出乡会座师之上。盖房考座师,日后升沉不可问,而荐主西台烜赫,且可藉以为援,势使然也。以故近世建言诸公,参劾会试大座师者屡见,则大座师已癸揆席,次亦要地,可借以博直声,而参荐主者无一人焉。其向背最为易见。至于中行知推同时行取者,向号同咨,不过以咨文并列,初无谱牒之谊。自戊戌一咨,候命辇下者五载,青袍角带,鳞集都城,匹马过从,靡间朝夕。而西北大老,有位望气力者,时携壶榼作黄梅授衣故事。于是一时风靡,论议如出一口,敦讲年谊,情以埙篪。是时沈四明、温三原方水火,次年楚王妖书诸事起,沈遂为公议所共弃。间有异同一二人,旋以扫门入幕,受指目矣。二十年来,同咨之好,更胜同榜十倍,其子弟修通门之敬亦加严,然戊戌以前无此也。今同年往还投刺,俱称年弟,然先人丁丑榜中,惟同馆数相知称之,其余皆年侍生也。闻一榜尽称年弟,始于乙未科,不知然否,要之后日名位稍异,其贵者或执旧礼,而冗散庶僚,自称年晚生,至有竟署衔名,不复敢书年字矣。恶睹所谓年弟哉!

【乙丑会试题】高中元主乙丑会试,孟题有二“夷“字,犯上所讳,赖首揆徐存斋力解而止,人皆能言之。然实以首题为“绥之斯来“二句,则下文有“其死也哀“。为上深怒,谓有意诅咒,忽问徐此题全文,令具以对,徐云:“臣老耄健忘,止记上文有臣名与字,犹天之不可阶而升,差能记忆耳。“上意顿释,不复治。使其具述讳语,高无死所矣。是年海忠介从郎署抗疏,指斥上诸过举,上必欲杀之,亦赖华亭诡辞,如“王生达生长富贵,正复一往之苦“云云,因得长系。上即以是年冬上宾,又二年徐谢政,而高再起柄用,海抚江南,所以苦徐者万状,幸两公先后去位而事寝。徐之施恩出无心,而报者反是,不可谓非两公之薄也。

【甲辰科首题】今山阴朱相公主甲辰试,首题为“不如命“章。初命题即约同事:必三段平做,不失题貌,始可抡元;若违式即佳卷亦难前列。同事皆以为然。既揭榜,则元卷殊不然,朱氏子弟俟其出场暂憩,漫叩曰:“大人遴择榜首,何以竟违初意?“朱惊起取卷读之,欢曰:“我翻阅时殊不觉也。“盖识神似为鬼物所掩矣。朱婿张兵部亲为予言之。又杨表中“天何言哉,民力竭矣“二俪语,亦梦中先授之者,及阅二场,皆击节欢赏,谓为成语确对,且切题,因以刻程。盖冥趣默相此公如此。然元卷为士子所聚哗,主考有忧之,索性以冠廷对,冀弭群口,天之巧于玉成至矣。

【出题有他意】古来考试,以题讥人者,与见讥于人者,其出时未必有意,而揣摩者多巧中之。如唐僖宗时,以“至仁伐至不仁“命题,而士子作诗云:“主司何事厌吾皇,却把黄巢比武王。“此语几欲杀其人,刻亦甚矣。若欧阳文忠典试,出“通其变而使民不倦“赋诗,谓多一“而“字,钱氏子因作诗云:“试官偏爱外生儿“。此又援蒋之奇,劾欧甥女暧昧事,更为浮薄。我朝命题者无此事。而正德改元,实误袭西夏李乾顺故号,时马端肃秉铨,出试题以嘲政府之不学,刘晦庵、李西涯、谢木斋三公在揆地,世传为笑端。世宗朝语涉忌讳有厉禁,乡会试命题,莫非谀词,至癸丑孟题“五百余岁而巧“极矣。隆庆初元,高中元以次揆聚劾去,是年应天遂出“颜渊问为邦“一章,以放郑为言,盖媚徐华亭也。斯已可异。万历己卯,正江陵擅国之时,山东、贵州第二题,俱为“敬大臣则不眩“,尤属可笑;而南京出舜禹为首题,致他日有劝进之疑,则怪极矣!壬午湖广出“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则江陵之桑梓,媚之尤为近情,而权相已殁,不及知矣。此后谄风稍衰,而讽讪者渐出。戊子河南,《孟子》出好善章后二节,主意在訑訑之声音颜色,与谗谄面谀之人,所以讥切时相,闻时相颇不悦。甲午应天,以“管仲器小“命题,福建以“鄙夫事君“

命题,说者谓指兰溪相公,又谓只指石东泉司马,未知谁属,而借圣语詈人,亦虐甚矣。至于己酉,湖广忽出《孟子》孙叔敖举于海,初见人甚疑骇,后乃知为郭江夏家居,方负相望,故以此题,默寓拥戴,亦真能识时趋者。但江夏公正人,反未必喜也。

【读卷官取状元】自嘉隆以来,春榜会元,大都出词臣之门。盖馆阁本文章之府,而大主考又词林起家,亦理势使然,惟今上癸未会元为李九我,则工部郎苏紫溪(浚)首卷,苏、李同邑,又自幼同笔砚,李举解元,久在公车,名噪海内,两主考既欣得人,并天下亦无议苏之私者,此数十年奇事也。若状元卷,则必出揆地所读,方得居首,间有出上意更置前后者,十不一二也。惟今上乙未状元朱之蕃,则工部右侍郎沈继山(思孝)所读,沈居六曹贰卿之末,而以人望新起,时政府四人,为赵兰溪、张新建、陈南充、沈四明,俱与沈同年,夙称气类。

孙富平虽为太宰,与沈隙未开,亦相厚善,故沈所取,竟得大魁,莫取与争,亦累朝以来仅见事也。至考馆选,从来非相公属意,则本房分考力荐,未有外寮得与者。是科秦人南师重,故沈抚陕时得意门人,至是荐入,亦列庶常,皆以前所未有。朱南二词臣,感知己之恩,修门墙礼甚恪,未数月沈转官协理京营,渐与孙太宰有违言,弹文四起,沈杜门求去,二词臣踪迹,亦顿疏矣。

【乡试借题攻击】丁酉顺天二主考,独焦漪园(竑)被议,攻之者惟二三科臣,皆次揆张新建客也。焦以进《养正图记》为新建所痛恨,而郭明龙以宫寮为皇长子讲官,亦深嫉之。焦既出闱,即以所撰《图说》具疏呈御览,其时祸本已成矣。监生吴应鸿、生员郑棻先被斥,而曹蕃、张蔚然等数人,则重罚以待覆试。分考行人何崇业、主事费写本费作曹,学佺等调南京,焦亦调外任。盖物情惟欲焦早离青宫讲筵足矣。其关节固无影响,即指摘文体亦借多名耳,焦既补冗僚,己亥再入大计,直至丙午,始一补藩幕,推南司业,又论罢。盖新建厄之于前,江夏尼之于后,两公非同志也,时憎焦则无异辞。丙午后,郭久已林居,时方为名流所宗,故人肯代为效力。

【北场口语之多】顺天乡试,自戊子深求之后,辛卯则冯临朐为政,时负海内重望,自爱其鼎,以故故陈都谏子、故邵中丞子,列在元魁,俱斥去别换,仅免口舌。甲午亦无所纠拾,特以政地持平,主者亦无仇家相嗾耳。丁酉一役,焦弱侯正在多凶多惧中,忽以临场特命,使不得辞,识者已知其故。比榜出,而省中曹大咸、杨廷兰辈露章,辞虽峻刻,实无关节可指。

况所参汪泗论、张蔚然、邱梦周、曹藩诸人,俱名下贫士,无能具苞苴者,焦虽谪,而己亥大计,曹、杨两公,亦坐新建党逐矣。庚子则顾开雍主考,素以豪杰自命,虑碍大拜,加意防闲,至预约提调府丞乔壁星:凡其同乡,江南四府监生卷,皆另为一束记认之,不派房,不批阅。自谓极其迹严,以故三吴遂无一人得售。乃榜首浙人赵维寰已首被文体指摘,盖北人见赵卷峻洁,骇而未见,仪郎某公尤忿忿,至欲斥而胥靡之。会同乡在事,议罚科而止。然向来被议者,主试皆南人,举子皆胄监,岂畿辅子衿,皆曾史耶?【礼官误字】辛卯南京乡试,中式李应杰者,误书“从谏如转圜“为转镮。礼科给事胡汝宁驳之,谓当为“转环“,而此子荒谬乃写作“镮“,此必关节语。主考谕德陆可教辨疏嗤之,谓一“圜字“耳,举子已误,给事再误,此宁容相笑。胡江西南昌人,理学名邦也。又前一科戊子,胡亦曾主考浙江,而卤莽乃尔,同乡耻之。先是南昌一巨公张升者,在武宗时为礼部尚书,因主上新登极,选宫嫔,例禁娼优隶卒之家,不许就选,张误“隶“作“吏“,以登榜文,其下力争不听,比榜张而大哗,阖京刻木辈,至欲剚刃,始为改正。同一邑人,同为文章司命,先后以鄙受侮,乃知伏猎侍郎,杖杜宰相,何代无之?先嘉靖七年戊子,顺天乡试后,御史周易,劾副考庶子韩邦奇,试隶引用《尚书》“元首喜哉“等句,错乱截除。而易疏中,亦自称误改《尚书》,为礼部所劾,邦奇既降冏丞,易亦降卫幕。盖易为提学,恨序中不列己名,故借端攻考官,已而两败,与胡汝宁事相似。

【榜后误失朱卷】戊子顺天场事竣后,失去朱卷数卷。礼官高桂,纠场弊,归罪于主考作奸,先去以灭其迹。至次科辛卯,应天中式七十五名钱魁春借出朱卷。以灯下检阅,误焚二三场,检举当议罪。礼臣覆奏,请薄罚,得旨姑宥之,一时言路,亦无参驳之者。钱今去“魁“字,单名春,甲辰登甲榜,作吏有声。同一失朱卷也,而评议异同如此。盖其时司衡者,物情有与有不与,故当事者之苛恕亦因之,非通论也。今北场及会场朱卷,皆以开榜时,立刻送部磨勘,无复遗失事矣。

【廷试】正统戊辰科会榜后,即喧传谣云:“莫问知不知,状元是彭时。“及廷试彭文宪果为龙首,不三年而入内阁。天顺癸未科,以御史焦显监试,而火焚科场,说者以御史之姓应之,诏改是年秋会试。次年甲申廷试,于是时人为之语曰:“科场烧,状元焦。“比传胪,则彭教为龙首,其谣竟不验。惟庶吉中有焦芳一人,后至大学士少师,岂即此人应之耶?今上癸未,阅进呈卷中,有吾乡朱少宰,与国姓既同,且名亦以佳谶,因拔为首。闻乙未科,金陵之朱亦然。总之君父造命,特偶应之耳。嘉靖末年,及今上近科,以大力得路者,改佳名以应廷对,自谓芥拾鳌甲,竟不如所愿,揆地亦付之浩欢而已。

宋时焦蹈登状元,是年棘闱亦被灾,时人云:“不因科场烧,那得状元焦。“癸未之谣盖祖此。

【阁试】士人自锁闱易攵廷之外,其试事最重者,无如吏部之考选科道,内阁之考选庶常,尤为华选。先朝俱视文字为甲乙,且不拘定疆域,各以义命相安。今未试之前,采访居其半,请托居其半,甚而暮夜先容,纸上之语,仅免曳白,便足入彀。科道本以试卷为刍狗,惟庶常自考改以后,仍亲笔墨。

朔望有阁试每旬有馆课,近来又多属之捉刀人。盖挟册传代诸弊,视里试有加焉。即博学宏词,故自不乏,然才力每以应酬夺之。且自初考时,各省限定人数,而云、贵、广西三省,又每科输选。如壬辰当用贵州,则是科止中一人为马文卿;乙未当用云南,则是科止中一人为佴祺,皆未入试已知妙选属之,最为可笑。而同乡中箧书潜递,露揭显攻者,至不避友戚,年谊衰薄,终身切齿,往往见告。今上自御极以来,放进士已十六榜,其不开馆选者,仅甲戌、庚辰、庚戌、丙辰四科耳,此本朝翰苑稀有之盛。然前戌前辰俱江陵当国,自以词林壅滞暂停,至丙戌议定每科不辍,永为例矣。庚戌以隔房取中,指摘纷纷,上意大疑,以故屡请不报。至丙辰而群龙无首,文坛丧气,不至骈诛者幸耳。何暇议及庶常哉?乃知宋世制科,屡举屡废,当亦有繇矣。庚戌科,请考吉士,久未得旨,过夏且历秋矣,诸进士中有声有援者,各怀奢望,亦各挟妒心。时,山东仅当取一人,有三甲守部者本巍科巨族,雅负才誉,自谓无敢抗衡,惟即墨人周士皋,父为词林大僚,身亦广交时贵,意其相厄,乃作谤书遍投,谓周辇数万赂戚畹,京师藉藉,疑信相半。周时病困,虑其或强起就试,至排阁秽詈之,周不胜恚而死,同乡俱恨怒,周夫人至欲出疏鸣冤,为姻党劝而止。究之上终不允考,圣矣神矣!

【御史方伯相殴】顾侍御骧宇(龙桢)以行人入西台,出按广东,不甚谙吏治,而性刚戾自尊大。广州知府方遂者,以部郎出守,为其所詈,自罢去。其下郡僚令长,为所辱者接踵,以渐及于蕃臬。王迹斋(泮)为左辖,素以清直著声,至是已先为备。时庚子秋试,王以提调偕侍御入闱,王点名散卷毕,偶以一公事相争,遂诟詈,至以老奴才目王。王亦以恶声答之,因两捽于至公堂上,王奋拳击之,顾不能胜,堕冠弛带,以吉服而盘旋于地。有邑令倪姓者,名失记,司外帘,力为解劝,顾即揽其裾痛殴之。令故美须髯,顷刻颐颔俱空,不知王出外久矣。王返藩司,即具疏言状,且请罢,得旨顾革任听勘。顾疏寻至,王亦去如顾勘。例事下抚按,又转委之两司,俱碍直指体貌,久不能结。其后按臣李时华者,黔人,乙科,竟欲坐王而直顾,以藩臬不从,遂两平之。时人皆知曲在侍御,后京考以浮躁处之。王虽不起,今优游林下,颇为舆论所惜。

【孙蕡陈遇】洪武初元,征求隐佚,惟恐不及,同时南海之孙蕡、建康之陈遇,皆称儒臣,然而晚节则天渊矣。虽开国圣人,诛赏不测,然实皆自取之。蕡自洪武三年庚戌开科,三试俱高第,赐进士出身,授工部织染局使,出为虹县主簿;选入为翰林典籍,又出为平原主簿;以事逮问,输左校,寻被释,拜苏州府经历,二十二年谪戍辽东,又以蓝玉党见法。盖仕宦二十年,一禁系,一从戎,四为下僚,仅一入史局,而不免伏锧。其著述甚多而失传,今存者《祭灶》一文耳。当时亦何苦应举入仕,以致非命耶?陈遇当太祖渡江,即以书聘之,称为老先生,比之伊、吕、孔明,书在御集,文多不载;遇赴召,上大悦,遂见亲信,授供奉司丞不受;上即帝位,三授翰林学士俱不受,乃赐肩舆,从以卫士,以使两浙;归除中书左丞,力辞,召入禁中,赐坐,命草《平西诏》,加授礼部侍郎,兼弘文馆大学士,复辞,再除太常少卿,又除礼部尚书,皆固辞;命其子入直,又辞。甲子秋病卒,上遣中官谕祭赐葬,子恭由乡贡仕至工部尚书。遇自癸酉受上知,入侍帷幄,前后二十一年,无日不在太祖左右,命以禁近不受,命以卿贰不受,欲贵其子又不受,宠眷则师臣,而不改布衣以殁。饰终之典,视文臣有加,比之李邺侯差似之,尚嫌泌在德宗时,多一番宰相也。蕡起东粤,万里应制科,得微官而以凶终。遇生辇毂下,出入禁闼而无恙者,则求禄与遗荣异也,当时词臣如青田以酖死,金华以忧没,而遇独免于谗贼,且造膝之语,无一传于世。其品之高,见之卓,有刘、宋诸公所不及者,未可与孙蕡并论也。或云陈遇者,自以生在元时,虽不仕,不忍背之,故力辞显位,不特虑高帝威严难事也。其意似与杨廉夫同,遇即世所称静诚先生也。

【洪武开科】洪武四年辛亥,始开科取士,得吴伯宗等,此世所知也。不知先一年庚戌,以明经荐至京师者,上俱亲策问之,赐徐大全等出身有差。广东番禺人李德者,以明《尚书》荐与焉,授洛阳典史,历济南、西安二府经历,告改湖广汉阳教谕,又改任广西义宁县,致仕归。见黄泰泉(佐)所为德传中,则庚戌实开天第一科。又《苏州钱氏世谱》云,洪武庚戌状元安大全,则又徐字之误也。杨升庵又纪洪武五年壬子科会元陈忠,福建莆田人,而状元则为朱善。盖连三年,三赐廷对,得大魁三人,而世知之者鲜矣。至六年癸丑科,命罢会试,选河南举人张惟等四名、山东举人王琏等五名,俱拜翰林院编修,命赞善大夫宋濂等教习,而正史及诸家记载俱不书。直至十八年乙丑,始复会试廷试,以至于今。张惟者,江西永丰人,寓南阳,遂应六年癸丑科河南乡试,以通《尚书》为第一人。

是年不开南宫,止选惟等十七人,即授编修光禄,日给酒馔。

太子诸王,分日为主,宋濂等以上所亲教,不敢以师自居,因侍上宴,始敢请惟等为弟子。上笑而许之。寻命惟等归省墓,俱摄监察御史以行,其恩礼非后来教习诸士可及也。时河南同选者,祥符王辉、河南李端、洛阳张翀中,其云十七人,盖又在山东五人之外也。

【开国第一科】洪武四年辛亥,始开科取士。时,自畿辅外加行中书省,凡十有一列,中式者一百二十名,而吾浙得三十一人,盖居四分之一。而会元俞友仁,复为浙西之仁和人。首藩首科,盛事如此,是时刘基、宋濂、章溢、王祎辈,俱浙人,一时同为开创名臣,宜其声气之相感也。累朝教育,遂以科第甲海内,信非偶然。是科独湖广一省,无一人中式,而高丽国中一人。【乡会试并举】洪武三年庚戌,开科乡试,次年辛亥会试,状元吴伯宗在纪载中久矣。乃四年京畿乡试,以前元贡士鲍恂,与学士宋濂,为考试官,而解大绅学士文,又云家君以洪武辛亥主考江西,则是岁乡闱,与南宫同开矣。况解为江西人,即主江西试,而鲍以青衿与学士同列,且居其前,俱奇事也。又《临江先哲录》云:“洪武五年八月礼部侍郎曾鲁,奉旨为京畿考官,则是庚戌、辛亥、壬子连三年,俱举乡试,尤奇之奇也。虽国初典制未定,而后学则未之知。若连三年廷试,则已纪之矣。“

【二张忠义】洪武二十四年辛未科,一甲第二名张显宗,福建宁化人,拜编修,历官工部右侍郎,以事遣戍兴州,起至交址左布政使,卒于官,此史所纪也。叶文庄《水东日记》云:“显宗举洪武辛未状元,官至祭酒,闻燕邸靖难师兴,遂从陕西起义兵,后不知所终。二说不同,叶云显宗状元,或承俗刻之误,而起义兵一事则伟矣。显宗初从工部侍郎谪戍也,正代张昺之任。昺为浙江慈溪人,从工部侍郎,出为北平左布政使,知燕邸有异谋,欲偕其僚发之,为库吏李友直所告,文皇帝捕昺斩之,即以其时举兵,立授友直为北平布政司参议。寻升刑部侍郎、尚书,以至工部尚书,至正统间,始殁于位。二张死节,同官同时,今惟昺之名见于史,而显宗忠义,后人无能名之者。革除义士,其湮没者多矣!又他书纪显宗为状元,不止叶文庄一人,又《练子宁别传》,云登张显宗榜进士第二人。

【吴康斋父】吴康斋以布衣荐起,英宗召见,特授左春坊谕德,不赴而归。今上有言官议,将同陈白沙、王新建,崇祀两庑,偶议者不同、中止,然天下犹以为缺典。而不知康斋之有父溥也;溥字德润,洪武时为太学生,即奉诏使云南宣谕,再使福建阅士伍,其馈遗一无所受;登建文二年庚辰科会试第一名,廷试第二甲第一名,授翰林编修,与修《高皇实录》,书成升修撰;又修《永乐大典》,充副总裁;寻用祭酒胡俨荐,升司业,在词林国学二十余年。其科名既敻,遭际亦奇,而人无称之者,并不知本朝有此会元也。康斋以徒步位宫寮,而生被宠遇,没亭俎豆,荣名万世,信乎人贵自立哉!康斋名梦祥,字与弼,以字行。洪武间,吾邑嘉兴,有王嘉会者,字原礼,元末累举不第,入我明,以明经应聘至京,授翰林检讨;洪武十五年,升国子右司业,与祭酒宋讷、左司业龚学,严立楷范;三人俱春秋高,须眉皓然,太学数千人,肃而畏之;以老疾乞归,特赐致仕,未行而卒于官舍,时年八十余。上命礼部应天府给舟车还葬,发引之日,又诏沿途有司祭之,而吾乡人已无能名之者。且国初国子司业,有左右二员,则虽博洽耆夙,亦不及知矣。

【前甲申会元】钱文肃(习礼)作刘子钦墓志云:刘以《书经》中永乐癸未江西乡试第一,明年甲申,礼部会试仍第一,登会棨榜进士,选庶吉士;授刑部主事,坐累,戍广西南丹卫。

仁宗登极,以会棨荐,起为江西新淦县训导,岁满请致仕归,以大耋终。余与公生同邑,学同志,少而往还相好,壮而相继登朝,老而先后谢事,所述刘生平甚详。盖钱以洪武壬子生,刘以洪武戊申生,长于钱四岁。刘先举解元,钱以永乐戊子继登江西乡试第一,相去仅隔一科,皆吉水人,又同在词林。子钦年八十卒于家,又六年而钱亦残,年八十九。其生平交情最昵,出处又同时,断无误谬之理。而历代纪述相传,俱云是科会元为杨相,江西泰和县人,又何也?子钦名敬,以字行,本朝南宫榜首,宦途不振,未有其比。钱乡会亦联捷,己丑会试第十,辛卯廷试,亦起家庶常,官至少宗伯,谥文肃。弇州所纪,六典文衡者,即此公也,与刘荣枯迥异如此,《天顺日录》云:“子钦甲申会元。“时去永乐未远,且李文达亦不应妄言也。陆文裕《玉堂漫笔》亦云然。而弇州直驳其误盖未考李公《日录》及钱文肃所作志耳。【现任大臣子弟登第】弇州云:“大臣在事,而子弟登第者,成化以前俱无之。此又大谬不然。“永乐二年甲申,会元又馆元杨相,为辅臣士奇侄;宣德二年丁未,进士金昭伯,为次揆金幼孜之侄;正统元年丙辰,二甲进士章瑾,为礼部左侍郎张敞之子,试时竟不引例回避,瑾后亦至礼部右侍郎;正统十年乙丑,进士刘琏,为户部左侍郎刘中敏之子;正统十三年戊辰,二甲第二名曹鼎,为首揆文忠公鼐之嫡弟,文忠读卷不回避,又选为庶吉士;景泰二年辛未,二甲进士陈僎,为都察院左都御史鉴之嫡侄;三甲进士曹景,为南京吏部尚书义之嫡侄;景泰五年甲戌,三甲进士孟淮,为户部左侍郎鉴之子;耿裕为刑部右侍郎九畴之子;罗淮为太子少保右都御史通之嫡侄;二甲进士何乔新,父文渊为太子太保礼书,甫去任半年;天顺元年丁丑,二甲进士许起,为次揆许彬之子;二甲进士石浚,为忠国公石享嫡侄;进士沈瑶,为南京户部尚书翼之子;天顺四年庚辰,三甲进士周经,为刑部左侍郎瑄之子,俱现在大臣。

此皆成化以前之事也。乃成化以后,弇州所纪亦未详:如成化二年第一甲第二名程敏政,为首揆少师李文达(贤)之婿;而庶吉士商良臣,则故相商文毅(辂)之子,文毅即以是年冬出山再相矣;庶吉士李瑢,为礼部侍郎绍之子;成化五年己丑,庶吉士尹龙,为吏部左侍郎旻之子;成化十一年乙未,二甲进士王沂,为南癸酒玙之子;三甲进士章元应,为南礼部左侍郎纶之子;成化十四年戊戌,三甲进士庶吉士杨时畅,为户部尚书鼎之子;三甲进士周纮,为南刑部尚书瑄次子;成化二十年甲辰二甲进士黎民表,为吏部右侍郎淳之子;成化二十三年丁未,庶吉士万宏璧,为首揆少师安之孙,兵部右侍郎翼(一作翚之子;二甲进士倪阜,为礼部右侍郎岳之嫡弟,岳会试不回避,且为廷试提调;弘治六年癸丑,二甲进士王承裕,为太子太保吏部尚书王端毅(恕)之子,端毅不读卷;弘治九年丙辰,二甲进士刘东,为次辅健之子,健不辞读卷;又南左都御史翟瑄子铨,南礼部侍郎董越子天锡,俱举进士,时越考绩在京,又进士许赞为右副都御史进之次子;弘治十二年己未,二甲进士谢迪,为次揆谢文正(迁)之嫡弟;三甲进士许诰,礼部左左字原缺,据写本补,侍郎进之长子;弘治十八年乙丑,第一甲二名谢丕又为迁之子,以出后其叔选,不书本生父文正公名,文正虽亦引嫌,竟充读卷官;进士金达,为南兵部侍郎宪之子;正德三年戊辰,传升检讨,又升侍讲焦黄中,为次揆芳之子;传升编修刘仁,为兵部尚书,宇之子;庶吉士韩守愚,为户部右侍郎鼎之子;进士刘寉年,为礼部尚书春之侄,春辞提调;正德六年辛未,状元杨慎,为次揆杨文忠(廷和)之子;庶吉士费寀,为礼部尚书费文宪(宏)弟;正德九年甲戌科,庶吉士余承勋,为首揆杨廷和之婿;十二年丁丑科三甲进士李惠,为佥都御史钺之子;庶吉士叶桂章,为首揆杨廷和之婿;正德十六年辛巳,第一甲三名费懋中,又为文宪之侄;嘉靖二年癸未,状元姚涞,为新任工部左侍郎姚镆子;二甲进士杨惇,为首揆少师杨文忠(廷和)次子,仍充读卷官;二甲进士崔允,为驸马都尉京山侯元嫡弟;嘉靖五年丙戌,庶吉士费懋贤,又为首揆费文宪之子;庶吉士毛渠,为次辅毛文简(纪)之子;又先一年乙酉解元,二甲进士王汝孝,为兵部尚书宪之子;嘉靖八年己丑,三甲进士吴子孝,为南京吏部尚书一鹏之子;嘉靖十一年壬辰,三甲进士刘灿为副都天和之子。此后数科未之见。至嘉靖二十三年甲辰,而翟诸城当国,长子涌现论,以试中书舍人;次子汝孝,以国子生登第,为臣科王交等所劾,致父子削夺。然是科二甲进士,亦试中书舍人,为故锦衣帅陆松次子,现任锦衣帅陆炳嫡弟,独无一人指及。盖是昱陆焰已炽,非翟石门比,故言官求多于宰辅,而缄口于权幸也。二十六年丁未,二甲进士陈以寉,为兵部尚书陈经之子;二十九年庚戌,三甲进士王正国,为吏部左侍郎邦瑞之子;嘉靖三十二年癸丑,二甲进士孙铤,为礼部左侍郎升之子,南宫试亦不回避,仍充廷试提调;三十五年丙辰,二甲进士孙鑨,又吏部右侍郎升之子;三十八年己未,吏部尚书吴鹏子绍,登二甲进士,则倩人入试,途人皆知,而言路无敢言者,乃父太宰亦不辞读卷也;至四十一年壬戌,少保兵部尚书杨襄毅(博)子俊民、左都御史潘恭定(恩)子允端登第,两公辞读卷不许,二字俱二甲进士;南京兵部尚书李遂子材,亦以是科得隽;至四十四年乙丑,遂次子试,又举进士,时乃父尚在位云。降庆以后,耳目所及不必记矣。李文达,河南之南阳人;程篁墩、南直之休宁人,何以数千里外结姻?且程举鼎甲,年已二十有二,乃父信现任兵部侍郎,何以聘而未娶?且妇翁为读卷首臣,竟置前列,当时亦无异议,均不可解。

【壬辰会元】本朝开科以来,南宫壬辰凡四见矣。初为永乐十年,则林志居首;再为成化八年,则吴宽居首。林以解元会元登榜眼,吴以经魁会元登状元,俱掇巍科,居翰苑。至嘉靖十一年,则会元林春,万历二十年,则会元吴默,俱二甲进士,俱不得入词林,且两科又考庶常,而两公竟失之。是四公者,二林皆福建之福州人,二吴皆直隶之苏州人,同姓、同郡、同单名,前则同入鳌甲,后则同拜郎署,并馆选见遗,造物播弄,奇巧极矣!

【马铎李骐同母】马铎者,举永乐壬辰状元;李骐者,举永乐戊戌状元,俱福建之长乐人。世传其母先嫁马氏生铎,再嫁李氏生子,即带马姓以为名,至文皇临轩胪唱,御笔改马为骐。二人固同母异父兄弟也。此说自幼闻之,弇州记奇事,亦以为诚然。及考二人志铭,则殊不尔。铎之母为卓氏,骐之嫡母为叶氏先亡继母黄氏,俱封安人,未几黄氏亦卒,骐寻下世。

然则二人,本不同母,何以世有此说?或因一时并贵,因讳而易其姓耶,是不可考矣。

【征叛王废乡试】宣德元年丙午科,顺天当乡试,以上亲征汉王高煦,不及开闱,此亦创见事也。又九十四年,为正德十四年己卯科,江西当乡试,会宁王宸濠反,亦废试事不举,时武宗亦自北率兵亲征。然江西省至嘉靖元年壬午科,上命并取一百九十人,以补前度之缺,而宣德己酉,顺天之补否,不可考矣。

【典史再举乡试】曹文忠(鼐)以典史中殿元,以辅臣死土木,人皆知之,又但知其以乡举弃校官改县尉耳。初鼐已中乡试,为山西代州教职,负才不屑卑冗,欲弃官再就试,为吏部驳奏,遂改授江西泰和典史;宣德七年解部匠至京,值京师大比,乞入试,大学士杨士奇怜而许之,遂再中顺天第二人,因连捷,遂魁天下。事见国史甚明。今世徒以典史会试巍科为奇,而再登贤书,抑奇之奇矣!其他坐斥去,而再入彀者,另记。

【举人充吏会试】先朝中式举人,会试不到者,降充吏。

如四川马湖府王有学等,后以展辨得免吏役,复入会场,已会纪其事矣。乃更有可异,正统三年,行在锦衣卫司吏莫焕等奏:“臣等俱中宣德七年乡举,以疾病会试逾期,礼部授例责充吏役,不敢辞避,第求仍许会试,以图进取。“上从其请。夫摈贤书为功曹,固为苛政,然祖制不可违。若已列胥吏,复入南宫,不几辱宾兴盛礼欤?何不引王有学等例,还其故物而就试欤?因思后日弘治间,唐寅、徐经等,亦以罣误充吏,亦可如莫焕等,望格外之恩矣。此等事真是异典。进士以杂流起家者,如驿丞、吏员、承差、书算之属,皆同诸生乡试也,既登解籍,则为乡贡士,非复杂流矣。今既降充吏役,此后仅可列仕版耳,仍歌鹿鸣而来,则稀有之事也。【驿丞进士】宣德八年癸丑,曹鼐以泰和典史登状元,以为异事。而不知正统四年己未,第五十九名李郁,江西丰城人,下书“承差习《礼记》“;成化十四年戊戌科,第一百五十三名谭溥,其下直书“山东东阿县田县驿驿丞,习《书》“,此仅见之会录中耳。弇州奇事述及科试考,皆不之载。若正统七年壬戌科,一百二十一名郑温,为直隶松陵驿丞,则弇州已记之矣。

【乡试遇水火灾】正统三年戊午,顺天乡试,首场毕之夕遇火,士子试卷颇有毁废者。有司惧得罪,但请修葺场屋,以毕两试。时会鹤龄以侍读学士为正考官,独不可曰:“非再试无以涤百弊,昭至公,何惜一日之费,不成此盛举哉?“有司以二说奏,上命如鹤禽言,改用十五日为首场,是科更称得士。

至弘治五年壬子,浙江乡试,首场遇大雨,漂浮号舍,不能坐立,士子哗扰,竞散而出,约束之不能止。监临御史、监察宪臣,俱欲罢试,独左布政刘大夏曰:“暴雨必有息时,可令自揣能文者听其愿留,勿随众去。当以留者为准,阅其文登榜。“于是存者尚有八百余人,悉命还号舍,雨果止,于是仍如额取足数。比榜出,人谓得人胜他科。按此两番变故,实出意外,曾欲再举以消弊孔,刘欲毕试以完大典,俱审时度势,切中事理,宾兴俱赖以告成。事若相反,其得体则一也。按天顺七年癸未,会试首场,亦遇火,焚死举人九十余人,则试卷尚未成文。以故改本年八月再试,至次年二月胪唱,虽称天顺八年,而英宗已先一月升遐不及临轩矣。英庙在御,乡会二试,盖两罹郁修云。【内官子弟登第】景泰五年甲戌科,二甲进士牛轮,顺天涿州人,登科录书其叔玉为司礼监左监丞。按玉横于天顺之末,成化之初,李文达会面辱之,至今有《学士醉归图》传世,其在景泰时,何以遂登之录?且书叔亦非故事,时高文义、于忠愍俱称正人,为读卷官,何以置不间也?若正统十三年戊辰科,二甲进士李泰,顺天香河县人,登科录书“父永昌,见任司礼太监“。此必生泰后,始自宫入掖庭。然不书母吴氏,而书其祖母王氏,则又非典制矣。又如景泰二年辛未科,二甲进士成凯,陕西西安耀州人,书“父敬前翰林院庶吉士“,时敬久从馆中出为晋府王官,坐法腐刑,寻从景帝潜藩入绍,已升御马监太监而不书,仅书前衔,最为得体。且并书母孙氏,称具庆下,则二太监俱见其子成进士,亦幸事矣。李第后,选庶吉士授编修,官至詹事。牛轮亦选庶常授编修,官至太常少卿,惟成凯因病不得赴馆选,而父敬为景帝所眷笼,特授凯吏科都给事中,寻卒,又二年而敬始殁。弘治三年庚戌科,二甲进士张定,为太监张敏嫡侄,敏即在宪宗朝保护英宗者。定为福建同安县人。弘治至同安县人数句,据写本补,英宗北狩不返,徐埕辈议南迁,于谦等争之不能得,赖永昌力诤于太后而止,则永昌亦贤榼也。李泰后乞封,云伯父永昌,立以为嗣,法不得封本生父母,请封其祖父母。诏允之。或疑其托辞,非实也。

【进士给假】近来新科进士选期未及者,多以给假省亲省墓为辞,得暂归里。其有力者,则乞解银,及借各曹署闲谩之差,以省偏募之费,否则观政衙门,堂官代以为请,相沿不改。

偶阅《景帝实录》,景泰五年甲戌科,取进士三百五十人,时大理卿薛瑄,奏请除一甲三人外其未授职者,乞放回依亲读书。

帝曰:“科毕正要用人,既取中又放回,不如不取矣,一切俱留候选。“景帝励精为治,不容臣下偷安、自便如此。至嘉靖五年丙戌科,办事进士应槚等百人,以选期尚远,乞依例放归,疏连上未允,最后上切责:“尔等发轫科甲,不思练习政体,乃乞回以便己私。“终不许。至首辅费宏等代为请,亦不从。

世宗圣龄甫二十,正如太阿出匣,谕旨森严正大,默符先朝。

今之新贵圆自佚者,可以憬然矣。【进士百户】英宗亲征时,有宣府龙门卫充军进士张鉴者,诣行在所疏,乞上驻跸宣府,但选将统兵征剿,则兵权归一,号令不二,人有效死之心。上不能用。及景帝登极,镇守山西都督孙安以为言,谓当时若从鉴言,岂有今日之祸,乞量加擢用。下兵部议。帝命鉴为试百户,送大同总兵昌平伯杨供处听调。弘治六年,故兵部尚书余子俊男举人置,乞录其父军功。

上命置为锦衣正千户,子孙世百户。今上辛丑,锦衣管卫事指挥余茂发,以考察军政降百户,奉旨仍旧莅事,以从六品得掌司隶雄剧,亦本朝所无。茂发即余寘曾孙也。

【异姓】天顺甲申科,有进士{彡旦}茂,登第时宪宗新即位,怪其姓罕见,问之首揆李贤,对云:“此字音陕。“然而韵书未之见也。正德间,嬖幸钱宁,冒国姓,而其婶也氏死,朝士有作奠文者,以也姓无出,改称乜。宁怒不纳,俾改正,始受之。按“也“字,必蛇姓之误,或后人以为不雅,云虫字耳。古来奇姓虽多,未有若此二氏者。又成化间,有山东布政使胡得盛,上以北虏方炽,且“盛“字音与“胜“相似,改为胡靖。于时宪宗何不并{彡旦}姓改之?云南阿雄关土巡检姓者,罗雄州土知州亦者姓,又四川雄镇府女士官者氏,即近年招赘贵州土舍安尧巨为婿,改姓陇氏,冒袭世爵,以致黔抚郭子章被攻者是也。此正堪与钱宁婶也氏作确对。且钱宁本云南人,盖亦夷姓,类是者甚多。

【早达】宪宗朝早达者,无如长沙李文正、丹徒杨文襄,俱以数岁神童,荐为翰林院秀才,而不知其后又有寿光刘鈗也。

鈗为刘文和珝第四子,文和虽次相,受知宪庙甚深,鈗以八岁召入,即授中书舍人,因后幼不能佩牙牌,特制银牌以代之,出入殿廷,栏槛未能趋越,时丹徒杨文襄已举进士,与鈗同官,乃提携之出入。杨负重名,师友造请者无虚日,又好酒奕,因是不得如愿,每欢曰:“此童累我!“后为刘瑾所恶,勒罢用。

李文正荐起,历尚宝丞卿,以至太常卿,谦翰林院五经博士,晋阶资善大夫,赐二品服,食一品俸立朝五十馀年,至嘉靖十四年始致仕归,其进也不以科目,且文艺去李、杨二公远甚,即爵位功名,亦相悬敻绝。然文正暮年无子,贫窘憔悴以终;文襄被谤归,即疽发而殁;鈗以纨袴起家,被遇三朝,富贵安乐,优游林下,则二公所未逮也。鈗颇好学,喜藏书,常刻同姓前代人文集数十种,亦非膏粱侪辈也。观其对西樵《留印记》一事,则固博通典故者。

【纳粟民生高第】景泰以后,胄监始有纳马之例,既改为输粟。初不过青衿援例耳,既而白身亦许加倍输纳,名曰:“后秀子弟“,于是辟雍遂被铜臭之目。且其人所冀,不过一命为荣,无有留意帖括者。于是士子叱为异类,居家则官长凌忽之,与齐民不甚别矣。惟成化丙午,罗文肃(圭峰)累试,有司不录,遂以后秀入赀,举顺天解元,次年登进士,为庶常,显重于词林,其年且逾不惑久矣。于是士人始有刮目此辈者。

以余所知,近年则同邑项元池名德桢,亦厄于里试,入北畿,试乙酉第三名,丙戌进士高第,经艺为时所式,今为参议;己丑科吴彻如名正志,以乃翁赴任不及试,命入南监,即联捷为郎,建言今年以光禄丞召入矣;是年又有微州人汪以时者,年五十余,尚为儒童而酷贫,其亲友哀之,为纳银游北监,亦连举乡会为御史,今已升冏卿。其他不及知者,必尚多也。

【外戚科目】锦衣周贤者,驸马景之子,母曰重庆大长公主,英宗女也,以儒生登成化二十二年举人。时,孝肃后在宫中,闻外孙得隽,喜甚,侈以为盛事。贤南宫久不利,乃以戚畹例授锦衣卫指挥佥事。至弘治十六年,以久不迁职,乞升兵部,执奏以为无例却之,上命升一级为指挥同知。时,孝肃方称圣慈仁寿太皇太后,犹在养也。至正德间,又以例降千户,又再历都指挥佥事以卒。当时外戚恩泽,尚有节如此,又梅纯者,曾祖曰驸马都尉梅殷,会祖母曰宁国大长公主,为高帝第二女,殷以嫌殁于永乐中,纯以世职为中都副留守,上疏请改孝陵卫,以便奉曾祖父母之祀,诏许之。纯起家三甲进士,授知县,改袭祖职,历指挥使,以至今官。纯忠贞嫡裔,且起甲科,即改金吾,亦不为过,而靳惜至此。今之滥恩,有十倍正德中叶者,可慨也!

【魁元再甲子】弘治九年丙辰科状元朱希周,苏之昆山人,仕至南京吏部尚书,及见嘉靖丙辰状元诸大缓,次年卒,赠太子太保,谥恭靖。嘉靖二年癸未科探花徐阶,松江之华亭人,仕至少师吏部尚书大学士,及见万历癸未科会元李廷机,去胪唱数日卒,赠太师,谥文贞。嘉靖二十年辛丑科会元陆树声,松江华亭人,仕至太子少保礼部尚书,及见万历辛丑科同邑人状元张以诚,又五年始卒,赠太子太保,谥文定。三公者以南宫首荐,咸咸原作或,据写本改,高第鼎甲,俱词林钜公,荣哀始终,名德无玷,登第周一甲子而始下世,皆在吴中数十里之内,盛哉!

《万历野获编》·卷十六

○科场

【三试分占三名】弘治庚戌科,直隶丹徒人靳文康(贵),以解元举会试第二、廷试第三,分次第占三名,最为奇事。又二科丙辰,京师人陈澜,以顺天乡试第二,为会元廷试第三人,虽占第三名,然稍错综矣。至正德三年辛未科,四川新都人杨慎,以乡试第三、会试第二、廷试为状元,较靳又以次顺占为尤奇。而弇州纪盛事,云靳为榜眼,则误矣。吾浙科名虽盛,然而无如此奇者。直至嘉靖戊戌科,而慈溪人袁元峰(炜)以乡举第二人,登嘉靖戊戌会元,廷试探花,刻一印记曰:“天下一二三人“,向来无与为对者。至万历己丑,浙之会稽人陶石篑(望龄)继之,其乡、会、廷对名次与袁毫不爽。相去五十年,又同二百里内人也。袁不及下寿,陶不满五旬,又俱无后,此其所同;袁入政府官至少传一品,得下谥文荣,陶官至祭酒四品,得上谥文简,此其所异。然品行则不啻薰莸矣。后又十五年而慈溪人杨昆阜(守勤),亦以乡试第三,登甲辰会元、状元,科名又胜袁,且同一邑,其志趣亦颇相似云。浙中又有杨守址,为鄞县人,以乡试登第三,成化戊戌会试第四、廷试第二,亦分占三名而少第一,其嫡兄守陈,已先浙江解元,恰好补之。后守陈、守址同官词林,又同时为翰林学士,对掌南北词林印,尤为极盛。此又在靳文康之前,恰与袁文荣同郡,亦浙中佳话也。(实录云:守址乡试第一。见实录正德七年八月。又云同为解元学士,似不谬矣。)

【三试三名内】弇州所记解元、状元凡九人,而宣德庚戌得状元林震,则本省解元,其会试又第二,而盛事述遗之,仅见于科试考。震授修撰,其后事不可考矣。按是科会试止取一百人,首场《论语》出二题,《中庸》出一题,《孟子》竟不出,《论语》止刻一程,五经各刻一程,末场五策问中少第三、第五对策。此时文字已大备,何以缺略乃尔耶?又解元、会元弇州所纪者十一人,而永乐二年甲申科,有吉水刘子钦者,以先一年癸未江西第一,会试复冠多士,弇州亦不之载。子钦改庶吉士,丁忧再入翰林,修《永乐大典》,授刑部主事,谪戍广西南丹卫。仁宗登极,用廷臣荐,起江西新淦训导,历骋湖广、福建应天乡试,岁满请致仕归,年八十八卒于家,其遭际亦奇矣!又甲申科取进士四百七十三人,而弇州《科试考》亦不载,并无刘子钦会元姓名。余向已纪子钦科第,兹因弇州再记之。弇州云:是科杨相会元。

【五魁俱词林】弘治十八年乙丑,会试第一名董 巳,廷试一甲为榜眼;二名湛若水,三名崔铣,俱改庶吉士;四名谢丕,一甲探花;五名安磐亦入庶常馆。至正德十二年丁丑,会试第一名伦以训,廷试一甲为榜眼;二名汪应轸,三名叶式,四名江晖,五名王延陈,俱改庶吉士,盖五魁无不入词林者,真制科中盛事。至隆庆二年戊辰,会试第一名田一隽,以至张泣、陈于陛、沈一贯,共四经魁,俱得词林,且三人俱大拜,而会元失之,其盛亦可相配。俱南宫佳话也。万历丁丑庶常,吾乡凡四人,冯具区以会元,先人以馆元,其留为史官固宜,而杨楚亭(德政)、陆葵日(可教),俱得拜编修,亦浙中一时之盛。【会场遇火】礼闱之遇灾人知天顺癸未科而不知正德三年戊辰科亦然。先是荧惑守文昌不移,司天者屡以为言,传入闱中,为之备。甫毕末场,火发于内,力救而止。遂促出榜期,以二月廿七揭晓,才毕事而至公堂被烬,延及试录板亦焚,星占之应如此。

【覆试】科场覆试一法,在唐宋已有之,要之非盛世待士体也。本朝士子被言者,必再试,至成弘而后,则愈毖矣。然景泰末年,顺天解元徐泰,亦覆而得留,后终不第,盖会场主者已作意摈之。会场入彀者例不许覆,以故翟诸城二子求试而不允。惟嘉靖己未科,吏部尚书吴默泉子绍,为言官纠其曳白,倩人入场,正危疑间,有文书房一内臣绐之曰:“上将面行覆试。“绍窘甚,出其资行赂,夜分搬运达旦,然实无此事,而橐已空矣。近年壬午之南,戊子之北,俱有此举。然以王辰玉、何等才,而亦列其中,所以乃翁有“死不受辱“之疏也,至内辰会元。乃以覆试斥,则古来制科一大变矣。近科事后有议,如壬午应天举人贺学礼,以覆试不通而斥;丁酉顺天举人邱梦周,以解题差误而斥;其以再覆试而丁艰竟归不到者,则戊子顺天举人屠大壮,以考馆被议;覆试而以病辞者,则辛丑进士项鼎铉。两人之不赴,俱有故,然终不得谴。近壬午岁监生刘襄之,已考选中书舍人,兼侍书,侍福邸供事矣。吏部郎中赵邦清,因劾堂官及同寮,谓襄之所试瑞雪诗,先有关节。襄之不服,自请覆试。既而九卿科道称其再试诗合格,旨下,命供职如故。此非科目也。反不失故物,亦异矣!

【癸未二首相长子】嘉靖癸未科,华亭徐相长子璠,以南京应试,作奸问革。万历癸未科,德清方相长子世鸿,以北京狎妓坠马死,问革。二相俱在事当局,俱系胄君,俱不致仰累其父,前后恰好六十年。璠后得恩宥授官,仕至太常卿,又自以考满得一荫,且长子元春举进士,官亦至太常卿。但不知方氏后当何如也?

【土舍科目】贵州镇远府推官杨载清,本应袭士舍也,曾中贵州乡试,既袭职后,巡抚杨一汉为请于朝,乞如武举例,加升一级,以为远人向学之劝。旨下吏部议,以土司额设定员,且在任,难以加升,宜于本府量加俸级,且著为例,此嘉靖三年事也。以远夷而知读书应试,自是清朝佳事,何吝一阶半级,不以奖借之。当时庙堂诸公,方以议礼暴贵,无一留意人才者。至隆庆五年,贵州麻哈州应袭土舍宋儒遂举进士改庶常,不闻吏部厄之也。载清亦不幸不生右文之世耳。嘉靖初广西思恩府那马司巡检黄理故,其子黄旸,以府学廪膳生员袭职,寻以征南赣功,升指挥佥事。先是正统三年,四川马湖府举人王有学,以生员得荐,因病不能会试,过期始到,例罚充吏,于是有学原籍长官司,遣通事贡马,乞宥其罪。上以夷人能读书登科目,固已可嘉,特免充吏,许会试,是时三杨同在内阁,知国家大体,故有此处分,贤于嘉靖间诸公远矣。马湖今已改流官统长官司。但举人误试事,何至遂降为掾吏?此例不知始于何时,革于何时?今云贵二省新第者,俱以路远难到,必至次科方入京会试,若以有学律之,不充吏者鲜矣。宣德七年三月,大通关提举司吏文中,自陈儋州昌化学生中永乐二十一年乡试,以病未试,继丁母忧,宣德六年至,部以违限充使,海外之人伏望趁念。上命试其攻可是取,命复举人候会试,其事与正统同。

【嘉靖三丑状元】嘉靖二十年辛丑状元沈坤,直隶太和卫人也,历官南祭酒,忧居,以倭事起,将吏奔溃,坤率壮勇保其乡里,遂以军法榜笞不用命者,其里中虽全,而人多怨之。

有儒生辈为谣言构之,南道衙史林润弹治之,时坤起为北祭酒,上命捕至诏狱拷治,瘐死狱中。润所劾枭败卒之首,并剁住房人两手,皆无其事也。至三十一年癸丑科,状元为陈谨,福建闽县人,以中允丁忧归,忤其乡戍海之卒,被众聚殴而死。四十四年乙丑科,状元范应期浙江鸟程人,以祭酒罢官归。乃子不肖,牟利殖货,敛怨乡曲,巡按御史彭应参憎之,募民讦其过,里中奸豪因百端窘辱之,应期不能堪,遂自缢死。凡连三丑三元,俱陨非命,且其事俱诬,俱不得白,亦异矣。

【一榜词林之盛】弇州纪盛事,但述一榜中大僚,而未及词林。今按嘉靖辛丑馆中,则宰相五人,潘宫保(晟)、高宫保(仪)、严宫保(讷)、高少师(拱)、陈少传(以勤);尚书五人,董宗伯(份)、陆宗伯(树声)、徐司空(养正)、万宗伯(士和)、裴宗伯(宇);赠尚书一人,陈宗伯(升);其三品大九卿又七人,不暇尽记。然内惟潘为一甲第二人,余皆庶常也。弇州记一榜四相,于辛丑但纪潘新昌、严常熟、高新郑、陈南充,而遗高仁和(仪),亦千虑之一失也。后戊辰词林,七相,五尚书,十侍郎中丞,可以继之。

【两中乡试】嘉靖间两举乡试者,为会稽陶中丞(大顺),先以冒籍举顺天经魁,事发斥归;后仍中浙江第四名,登乙丑进士,官至右副都御史,而不知先朝已有之矣。福建莆田人黄寿生者,先举建文元年己卯乡试,后文皇登极,以革除缴还公据,仍为诸生;寻以贡入京,中永乐六年戊子应天第一名,九年辛卯成进士,选庶常,拜翰林院检讨。又直隶束鹿人王伦者,故大学士王文子,景泰七年丙子,顺天卿试不第,王文奏请钦赐举人,寻英宗复辟,王文伏法,伦革斥不得会试,且谪戍;后改名宗彝,再中顺天乡试,登成化二年丙戌进士,仕至南京礼部尚书,谥安简,则尤为异矣!若近日王国昌,亦两登两畿贤书,然先名胡正道,又老于公车以殁,未为异也。唐舟,广东琼山人,中革除己卯乡试,永乐癸未复试,俱中第二名,次年甲申举进士,授新建知县,升江西佥事,降衢州府通判,旋以微罪谪戍隆庆卫;仁庙登极,荐授监察御史按浙江,终其官。

有子亮,从父官衢州,入常山邑庠,因中永乐丁酉浙江乡试,次年戊戌成进士,除泗州判官,改詹事主簿,又改王府奉祠;仁宗即位,以潜邸恩,升宁国府同知,赐钞币以归。其父子履历,亦大异恒格矣。又罗崇岳,江西庐陵人,中景泰四年顺天乡试第一名,以冒籍斥归;仍中江西乡试二十九名,天顺元年会试第一百十二名,廷试二甲四名。又汪谐,浙江仁和人,少冒顺天香河籍,中景泰四年顺天乡试,寻被革;复举浙江乡试,登天顺四年进士,此谐本传所载者;谐第后,改庶吉士,授编修,历史官至礼部右侍郎兼学士,以弘治十二年卒,赠礼部尚书。其父澄,举进士为御史,以事见法,遗诫诸子,勿读书应举。谐与弟篪,俱登甲榜,子举赐,又相继成进士。以上俱载志传,余再三翻阅始得之,其他絓漏必尚多也。汪谐《登科录》,书父仲渊,想以极刑,讳其名而书字,亦异矣。成化四年,浙江乐青人章元应,以父任南吏部侍郎,冒籍应天中式,为言官所发,革回;又中浙江乡试二十名,登十一年进士。其父即章纶英宪间名臣也谥恭敏其后元应亦致通显。

【会场搜检】科场之禁,在唐宋甚宽,如挟册者,亦止扶出,不锢其再试也。本朝此禁甚严,至三木囊头,斥为编氓,然仅行之乡试耳,会试则不然。盖太祖尝云:“此已歌鹿鸣而来者,奈何以盗贼待之。“历朝以来,搜检之法,有行有不行,而试录中,则仍无搜检官,犹遵祖制也。至嘉靖末年,时文冗滥,千篇一律,记诵稍多,即掇第如寄,而无赖孝廉,久弃贴括者,尽抄录小本,挟以入试。时世宗忌讳既繁,主司出题,多所瞻顾。士子易以揣摩,其射覆未有不合者,至壬戌而澜倒极矣。先是己未之春,御史亦有建言宜搜检者,上不允。不允原作允之,据写本改,至乙丑南宫,上微闻挟书之弊,始命添设御史二员,专司搜检其犯者,先荷校于礼部前一月,仍送法司定罪,遂为历禁,以至于今。然试录之不载搜检如故也。四十年来,会试虽有严有宽,而解衣脱帽,且一搜再搜,无复国初待士体矣。近科丁未,浙人邵喻义者,故才士,第三场将所纂邸报中时事俪语,抄录批点,携入以供策科。偶与监军争语,谓其怀挟文字,邵不能平,至拳殴之,监军扭结登堂。时内监试御史为叶永盛、李时华二人,李素以酷名,意右监军,微訾邵之横。叶曰:“仆巡监两浙,会试此生,拔为案首,其人奇才,今番必登进士高第,且所携亦奏疏中语,实非怀挟,宜命之卒试为便。“李以乙科起家,叶偶不记忆,遂触其盛怒,立命去衣,痛笞二十,枷之场前。虽屡次疏辨良苦,终无人敢为昭雪。又闻邵之父,时以赀郎为兵马指挥,正司巡徼,曾谳一贞妇被讦,兵马受其敌之赂,枉法坐之,此妇自经死。不数月,邵临场,时时梦中见神人教之曰:“子此番必会元,但五策要留心,不然且第二矣。“故有挟而入,说者谓此妇实为祟,以致其败。如隆庆庚午浙场诸葛一鸣事,然则鬼之点,胜人多矣。

【子先父举进士】近代曾阳白少参,后其子省吾三科,登嘉靖壬戌进士;董龙山给谏,后其子嗣成二科,登万历癸未科进士,人所知也。前此四川新都杨春号留耕者,以成化乙酉举乡试,又十七年辛丑始举南宫,时已年四十有六,共长君廷和,已先登戊戌进士,为翰林检讨矣。初仕行人司正,官至湖广提学佥事,告归在林下二十年,受乃子少师之封,以正德乙亥终于家,时年八十。较之曾少参老而见其子削夺籍没,董给谏不及送乃父之终,其全福真为罕睹。留耕翁之登第后十年,同乡万文康卒,其爱妾拥赀数万,为其所得,遂成富人,是时留耕亦将耳顺矣。其他如吾乡包柽芳,亦先其父汴登甲榜一科。

【年伯】弇州谓同年之父,与父之同年礼不同,此固然矣。

乃其中又多有可商者。以余所见闻,如会阳白(璠),举嘉靖壬戌进士,其子大司空确庵(省吾),先以丙辰登第,历显宦。

其拜少司马时,壬戌诸公,多为其子部郎者。而司空修父执之礼不少假,至于彼此相避,反觉不安。又董龙山(道醇),举癸未进士,其子仪部青芝(嗣成),先举庚辰进士,不欲于癸未榜称年侄,为乃翁呵责。勉强书刺中“晚“字,而礼数则殊不然,此等皆窒碍难行者。又如嘉靖辛丑榜王大司马思质(忬)

,督蓟辽,以忤分宜致重辟,说者谓鄢剑泉侍郎(懋卿)有力焉。鄢,丰城人,亦辛丑榜中人也。后王仲子麟洲(世懋),分藩江右,与鄢绝不往还。鄢时坐戍归里,论言于人,责王薄于世谊。王大怒,遍贻书江省诸仕绅,历数其罪恶,且以父仇未报为恨。使鄢当日果有是事,麟洲之宣告,似不为过;而鄢之责王,亦不智之甚矣。

【戊辰公卿之盛】弇州以一榜四相为盛事,此未足异。惟戊辰一榜,则赵少师(志皋)、张少师(位)、沈少师(一贯)、朱少保(赓)、陈宫保(于陛)、王宗伯东阁(家屏)、于宗伯东阁(慎行),先后宰相七人,真是极盛。若尚书则十八人,亚卿、中丞、三品京堂,则五十二人。而七相中五人一品,二人赠一品;尚书中四人一品,二人赠一品,凡击玉者十三人,此制科以来,未有之盛也。弇州又以弘治乙丑“一榜七玉“为最盛,盖未见戊辰之十三也。若嘉靖壬戌则亦七玉,为少师申时行、李汶,少傅余有丁、王锡爵、萧大享,少保杨俊民,太子太保蹇达,亦可媲美。今名硕辈出,劳列孔彰,圣主酬功,将来更不胜记矣。【同科同时宗伯】万历戊子至丁酉十年间,凡五易宗伯,初为朱山阴(赓)忧去,于东阿(慎行)代之;于致仁,李富顺(长春)代之;李致仕,罗会稽(万化)代之;罗卒,范丰城(谦)代之,俱戊辰科也。同时掌詹者,陈南允(于陛)亦带礼书,而南宗伯又有黄晋江(凤翔)、沈鄞县(一贯),凡八人,亦云盛矣。是时,张新建(位)以及陈南充、沈鄞县,相次以礼书带阁衔,首揆则赵兰溪(志皋),合之又得宗伯二人。而先任礼书东阁,又有王山阴家屏,自来宗伯之多,无如此一榜者。罗、甲子戊辰探花。

【刘进士晚达】楚荆州公安县人刘(珠),故与张江陵相公封翁(文明)同为诸生,相厚善。比辛未江陵主会试,刘始登第,则年已及稀龄,张太翁,受一品封久矣。又三年甲戌,江陵满五旬,刘在郎署为诗以寿,中一联云:“欲知座主山齐寿,但看门生雪满头。“江陵为之一启齿。

【进士房稿】南宫放榜后,从无所谓房稿。丁丑冯祭酒为榜首,与先人俱《尚书》首卷,且同邑同社。两人为政,集籍中名士文,汇刻二百许篇,名《艺海元珠》,一时谓盛事,亦创事。至癸未冯为房考,始刻书《一房得士录》,于是房有专刻,嗣是渐盛。然壬辰尚少三房,乙未少一房,俱京刻无选本。

至戊戌则十八房俱全,而娄江王房仲有《阅艺随录》之选。至辛丑遂有数家。今则甲乙可否,入主出奴,纷纷聚讼,且半系捉刀,谩不足重轻矣。【癸未丙戌会元】李晋江取元时,各房俱无异议,惟《书》一房为吾邑冯具区太史,独以邹安福卷为当第一,即两领房亦不能决。时大主考以询先人,先人为《书》二房,谓李卷为胜,众始和之,榜遂定。其后李闻之,甚不乐冯。至甲午应天乡试,李晋江为主考,出“管仲之器“首题,冯为南掌院,作拟程一首,为一时脍炙。及录出,则晋江程大逊之,心衔遂深。

遇李来谒,冯迎谓之曰:“公所取士,不但文嘉,即擎榜徐生亦名实俱称,果擎得榜起。“李擎愕别去,细询于人,盖末名为徐学易,滁州人,素以力闻,能于监中手扶堂柱,离地数寸,真贲育之流亚,而时艺不甚佳,冯先为司业时所试士也,故有是言。李益愤愤。后冯为祭酒,被言听勘,则郭江夏代之,赖其力得昭雪。使晋江在事,冯其殆矣。至次科丙戌,王太仓主试,立意以简劲风世,故首袁公安。榜初出,人望不甚归,太仓公岸然不屑,急以试录魁卷寄辰玉。是年录文大半出王手笔,其父子最相知信,自谓此录冠绝前后,乃子必惊赏无疑。及报书至,更无他言,但云此录此卷行世之后,吾父勿复谈文可也。

太仓得书大怒。次科戊子辰玉举京兆第一,其卷乃翁亦不甚惬意。及辛丑举第二,及仓公批卷云:“此子久困场屋,作此以逢世眼,即此一念,便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矣。文字一道,家庭间,意见回别若此,况朋友乎?宜晋江之终不忘情也。辰玉辛丑授官后,即奉差归里,日惟课子,每命一题,辄自作一首。

乃孙晚谒大父,必问云:“今日何题,乃父文云何?“其孙出以呈览,辄云不佳,即呼纸走笔,不构一思,顷刻而成,今所刻《课孙草》是也。友人沈湛源应奎时为彼中广文亲见,每为余言,叹服以为天人。然辰玉高才,正如大今之于右军,所谓外人那得知者。是父是子,断不可再得也。

【指摘科场】自壬午应天,夷陵王少宰子之鼎、之衡败后,并追论江张二子冒滥鼎甲,弹事者俱得志,且超迁。于是乙酉顺天冒籍事起,指出宫掖,钟给事以风闻劾之,主试张宫论调南去,中式者至荷校,蔡侍御请从宽被重贬,而北京兆主试一差,皆目为苦海。戊子指摘尤苦,至覆试而犹未定,饶比部疏更苛峻。直至辛丑王缑山会试、廷试俱第二,而后中外帖然,然主北试者,亦先一年残矣。辛卯之役,南主试为陆太史(可教),北为冯太史(琦),榜出后,礼科都给事中胡(汝宁),出疏纠之,陆、冯辨闱中事甚晰,二太史俱无恙,而胡反受挟私抵饰之议矣。盖先一科饶比部疏侵阁臣,不无过激,而胡特疏参之,饶又胡同郡人,一时多不直胡者。至辛卯而事势已变,冯、陆又词林所推许,胡不议物情,不惟白简见诎,御史冯从吾等复弹治之,次年癸巳竟坐不谨斥。向来所居为奇货者,一旦丧气失志,无所措手矣。又阅一科为丁酉,议者复起,则专主副考焦太史(竑)。庚子又起,则专主副考顾太史(天埈)。

自此以后,或默或哗,又非予所得而言矣。酉、子二科副考,初系陪推,俱越前资数人,久不奉旨,比入闱之夕始下,则已不及辞矣。岂命当罹毁,因而误受眷知耶?或云政府素憎二人,故投疑网以阱之,未知然否?

【乙酉京试冒籍】乙酉秋榜后,有顺天诸生张元吉者,投揭长安,谓浙人冒籍得隽,致妨畿士进取。科臣钟羽正,露章言之,浙士冯诗等八人,斥为民;诗与章维宁,罪至荷校;史鹤亭太史(钶),以纵子冒籍,革职闲住;主考张玉阳(一桂)调南京,董督学调别衙门;御史蔡时鼎,以救正外谪。说者谓张元吉以赀冠京师,与郑贵妃家至戚,又贵妃弟入闱不得荐,故以此修郤却。一时当事者,未免迎合内旨,处分遂尔过酷。

是冬凛冽倍堂,冯、章二生,被三木于京兆门前,僵冻几死。

府尹沈继山(思孝),浙人也,以乡曲怜之,倍予衣食,得不毙。事闻于宫掖,亦调南京太仆卿。初得旨,止降俸二级,沈请于政府:“尚得乘轿腰钣花否?“政府云:“降俸不降级,何为不可?“沈遂仍服不疑。给事中唐尧钦遂劾以抗违明旨,沈因得调,时皆憎唐之承望风旨。盖沈曾左袒吴、赵、江、李诸人,久忤揆地也。夫外省冒籍诚宜禁,若辇毂之下,则四海一家,且祖制土著百名之外,中三十五名,其三十名胃监,而五名则流寓,及各衙门书算杂流,旧录历历可考,何冒之足云?况前一科会试,鼎甲一人,庶常二人,皆浙人也,何以置不问,而独严于乡试,株连波累至此耶?亡命巨奸,借通州籍,纳吏拜官者,充塞海内,孰从而正之耶?此后亦屡有以冒籍受攻者,皆不能胜,而顺天计告诸生,或有反坐被褫者矣。独张元吉者,后改名,以岁贡得县令,晋知州。

【上榜士子三木】乡会场,士人已登名籍,仍斥革,且问罪荷校者,以余所见,则京师凡三度矣。乙酉科之冬,京闱冒籍事起,浙人冯诗、章维宁,俱枷于顺天府门,其指出宫闱,备极惨毒,议者冤之。丙午科之秋,顺天第四名邹汝矿,以割卷败露,枷于礼部门。其文本出马显忠求补缺额不允,未几郁死,事已奇矣。至丙辰科,而沈同和以怀挟倩笔两弊,得列榜首,亦枷于礼部门,其覆试时不能成篇,并题旨亦不记忆。自有制科以来,会元无此大辱,使在世宗朝,处分必不仅如此。

两榜邹、沈两元魁,俱出吴崇仁主试,两录中俱存其经与名次,而刊去其人,真千佛名经中,大怪异灾变也。崇仁怼言官讥讽,自咎命薄致然,恐难尽诿之命。若乙酉顺天之役,无端累及史太史(钶)削籍,张宫论(一桂)、沈京兆(思孝)、董御史(裕)俱外谪,则真命之不犹矣。史,馀姚人,嘉靖甲子第三,辛未会魁。

【登科录父祖官】登科有录呈御览,其三世父祖爵秩,但直书某官,如尚书侍郎以至郎官及外寮,并不书所官何部分何地方,此例相沿已久。近日始有分析写某地者,最为失体。若曾削籍,则空白如庶民;曾降级,则书现任或所终之官。非若私行序齿录,可以前衔混入者。近见今上丙戌科登科录,湖州人潘大复,父名季驯,以太子少保刑部尚书为民,时尚在家未复官,其名下竟空不书爵位,最为得之,然亦故事相传如此。

至于二甲第四名查允元者,杭州人,其父查志立,名下书参政。

余按志立虽曾为大参,以计典左官,后补参议,以事褫职,归田已久,从未牵复,安得仍称故官?君父之前,似不宜诡饰,而在事亦无纠正之者。其后纷纷不可胜纪矣。

【宰相子应举】自江陵诸子鼎甲以来,政府象贤,例为建言者所议,至娄江公子之才。亦指摘及之。盖以触权之名甚美,不问其无忝科第否也。娄江当国后,兰溪继之,其郎君无可应选举者。已而四明继兰溪,其长子沈泰鸿,有声诸生间,人皆以高掇期之。偶至京省父,四明绐之曰:“汝盍授荫为试中书舍人,就北雍试,不胜浙闱逐队耶?“泰鸿信之,四明竟题为尚玺丞,得旨供职。盖绝其登进,可超然免于评论也。泰鸿大恨,请急归家,视其父若深仇。四明有所爱庶子,百端虐侮之,家庭之间,无聊生矣。四明在位久,卒被恶声以去,归里至与玺丞不相见。初不难借其子以市公,终于攒锋聚镝,受前人未有之弹射,所谓拙事无好手也。

【王国昌】嘉靖间,巡视光禄给事中杨允绳,纠劾光禄寺丞胡膏之贪,反为所讦,谓其讪上事玄,故减醮坛供给。上大怒,逮杨论死,竟毙狱中。胡改重庆府通判,又升徽州府同知。

至隆庆初元,胡坐前事及他不法,论重典。杨复官褒赠,录一孙名忠裕者为胄子,至万历戊子,应天乡试,忠裕得荐,而胡膏之养子王国昌者,亦同榜中一百三名。于是科道纠之,谓膏本余姚人。而国昌为徽州人。先是乙酉科,以余姚县生员,冒顺天通州籍,名胡正道中式,已经参论问革,今安得复冒徽州?奉旨,王国冒查明问斥如前。此后国冒屡至京师奏辨,无有肯无昭雪者。国冒乃具疏击登闻谓:“既斥于顺天之浙籍,再斥于应天之徽籍。姓胡既不可,姓王又不容,则天壤之间,当置臣何所?“疏下覆勘。时有怜之者,谓其词直,且非胡膏真血胤,亦可末减。其人能顷刻成文数十篇,皆铺叙可观,因许覆试入会场。今且得为广文矣。王自云随其养父戍河南时,先已中式一次。问其何科,则笑不对。未知确否?余识其人,年将稀龄,尚慷慨谈文谈兵如少年然。其为浙产,为中州,为徽人,终莫能明也。

【己丑词林】己丑词林如焦弱侯、董元宰,俱以文学冠时,一以察谪去,一以察例转,至今未牵复。比年以来,则陶石篑、刘云峤二公,俱负相望。陶居家最久,丁未年以房师李晋江故,忽被暗纠,云:“座主复推座主,门生复及门生。“人皆疑骇,既而知其由来,盖一御史受指词林,为扫除前辈地也。陶寻转祭酒,终不出,至己酉而卒于里第,又三年庚戌,刘以少宰起家,一时拥戴诸君,奏为赤帜,且谓惧入相,吾辈横飞直拜在即矣。刘未几亦逝。陶不及知命,刘不登下寿,议者惜之。余谓此天所以完二公令名耳。往事姑无论,即如戊辰词林赵兰溪、张新建,以谏止夺情,忤江陵,起谪籍;沈四明以甲戌入场,江陵公子卷在其房,不得中,为江陵恨詈,皆负一时重名。联翩大拜,其设施俱不满人望。又如辛未之邓定宇、张阳和,丁丑之冯琢庵,海内俱望为霖雨,使其秉政,或犹之乎戊辰诸公也,即谓造物爱而全之亦可。又如浙人沈司马(继山)、孙司马(樾峰),俱不及为太宰,人皆惋惜,然二公亦幸而不秉铨耳。观孙富平末路可鉴矣。御史暗纠疏,后复明指其人云:“座主复推座主“者,谓甲辰之杨守勤,将推府主顾起元,而顾复推座主方从哲,并再起沈一贯也;云“门生复及门生“者,谓新阁臣李廷机,将及门生陶望龄,而陶复及门生汤宝尹,汤又及门生邵景尧辈也。如此株连波累,无论其言信否,然而心术可知矣。

【国师阅文偶误】犹忆戊子春,娄上王辰玉、松江董元宰入都,名噪一时,士人皆以前茅让之,无一异词者。至辛卯则湖州二沈(演、氵隺)在成均其名亦甚振,而祭酒萧汉冲,每试辄抑之,不今居一二名。独酷爱一松江人,谓必冠京兆、冠南宫,至录科又以为监元,六馆先生力争之不得。未几演第一,氵隺第三,而松江生至今未第。其人余亦熟识,不欲著其名耳,丁酉年则刘兖阳为祭酒,时徐元扈(光启)入监,其博洽无双,且精工时艺,比录科独见遗,凡续案四度,终不肯收。有一胥吴人,名沈文选哀之,为叩头乞怜云,其嫡表弟亦屡祈而后续出,则八月初七日矣。徐登解元往谒,怒不许通,恚恨文选,重笞逐出,并革其顶首。盖文字至此时,已无凭据,即萧、刘两法眼,亦目迷五色矣。因思成化间,吴文定(宽)以岁贡入都,年已五十余,长沙李文正,即以会、状两元许之,其时文有定价如此。

【陈祖皋】浙之海宁太学生陈祖皋,治《春秋》最有声。

其应辛卯顺天乡试,已举榜首,时乃父吏垣都谏,方以聚劾去位。比拆榜,知为都谏子,遂置之,而别以他卷登贤书。后频摈场屋,至乙巳岁,以妻母殁,其仆治奠,于途有误杀满指挥事,陈时实在家不与知也。当事者憎之,拷掠楚毒,罗织致大辟。都谏有己丑春秋房门生二人,时同在词林显重,并有相望。

都谏哀恳其道地,勿能得,因恚恨甚。作杂剧名《詅痴符》者,中有狄灵庆一段,以比二词林,而身拟袁灿。都谏殁后,祖皋事得白,且还其诸生,出狱未几病卒,其得□□门生力云。都谏以麟经抡魁,有文坛名。丙戌先以吏科散给事分考,至己丑以吏科再入,亦前后省中所无。京兆分考属之中行及守部进士,以得入为荣,然亦难取必。近年则有吴江沈宏所(珣)侍御,先以中书入阅《尚书》,至己酉再入,亦稀有之事。

【举人再覆试】今上二十年壬辰三月廿八日,时会试已竣事久矣。试御史綦才,工部候缺主事周如纶,各上疏请覆试顺天戊子举人郑国望、李鸿、屠大壮、张毓塘四人。此四人者已于己丑春为礼部主事高桂所论,覆试仍许会试,至是已入闱两度矣。又请覆试山东举人王兆河、江西举人陈以德、山东举人杨尔陶三人,王为故太宰国光子,陈为故左都御史炌子,杨为故太宰巍子,俱壬午及己酉中式,向无议者,独以大臣子弟,故亦指摘及之。如纶疏中,又盛称王衡、王宗浚二解元为俊才。今年衡不投卷而去,宗浚投卷而不赴试,时论高其品,且原其心,以谓二人羞与国望等为伍也。时衡父锡爵给假在家,上虚首揆召之而未至。浚父家屏,以次揆代摄,故如纶誉之,然衡亦戊子顺天中式,与郑国望等同覆试者,而家屏子发解者自名浚,初不名宗浚也。署名尚讹,何取昌言?识者笑其受嗾之愚,献媚之巧。后二人俱屡蹶,官终不振。此诸举人奉旨再覆试,皆存留如故,惟屠大壮因报母亡奔丧,遂以规避论黜,议者谓大壮若入试亦不免。盖时情必欲处一二,以实主试之罪,而大壮其首也。【宗室应试之始】本朝宗室,许应科举入仕途。人但知圣恩旷荡,首被天潢,而宗室已先有请,奉旨允行久矣。郑世子载堉,于万历二十二年,条奏七事,俱为宗藩应试胪列:一今奉国中尉以下,尽同民生赴考入学;一宗生旧有考校换授之议,第四品以上,难改他官,但许宗学作养,不得混子衿就试;他如宗子游泮,亦同生员衣冠,无得仍服命;服既原充诸生,即以赐名入试,他无名禄者,始从便命名;若中式者,皆书国姓及名爵以自别,其他若镇国、辅国之署官,仕版铨除之内外,与夫宗学中序列,自世子郡王以下,俱视行辈尊卑,以比齿胄之义。上俱命定为永制,自此朱邸诸侯,始以清流自奋矣。次年乙未,载堉又上历法岁差之疏,以驳天官之谬,其说甚辨。而礼官不能从,但请明诏赐褒而已。若宗室应试,竟无颂其功者。【举人勒停会试】今年署礼部事,侍郎李廷机,上疏谓举人在籍瓷肆,作奸犯科,无法惩创,请将最不肖者,勒停会试,以示裁抑。上允之。谈者尤其太苛,然亦有激而成。先是御史孔贞一,巡视东城,有一南方举人,投牒诉其妹为乐户掠买为娼,今偶遇于京师,乞追断完聚。孔大怒,尽法惩乐户,立以娼女给还。未一年而此妇复为娼于京城之外,细调之,则举人爱弛,已高价别售青楼。其妇亦北人,初非妹也。孔闻未信,密侦之,果然。以此痛恨其事,告之晋江,因遂有此举。其人浙之杭人,以甲午中式,不欲言其姓名,恐污齿颊。临场礼部出示,不许入试者,普天凡数名,而此人压卷云。

【录旧文】科场帖括,蹈袭成风,即前辈名家垂世者,亦间有蓝本,然未闻全场剿刻文,登高第者。惟近科乙未会试第二名,以《尚书》出邹泗山太史之门,其卷为房师所赏,荐为榜首。终为《易》房陶石篑太史所压,取会元去。邹大以为恨,比出闱,则知众哗然,有言前场七艺,尽录坊刻,自破承至结题,不易一字。坊间寻刻魁卷,亦不复改窜,其声华亦顿减。

房师大觉无色,然犹为二甲传胪,授礼部主事。在官四年,方将出为督学使者,一疾不起,其后辛丑会试,有一闽士,老于公车,翘捷善走,好谈理学。其社友草为破题,谑之云:“脚轿夫之脚,心圣人之心。“一时戏语耳。是年首题为“畏圣人之言“,此君遂用以作破。然荒谬潦倒,仅完闱事,初无奢望,迨榜出,则已高标名字。乃知填榜时,一卷已甲者,当拟乙,会天渐明,不得细搜,随意抽得此卷。临朐冯少宰为正主考,见“心圣人之心“五字,大喜,以为奇绝,立命本房加批点评语,即以入彀。此其同里同年徐十洲侍郎为余言。

【王李晚成】王辰玉发解时,名噪海内,后以口语,两度不入试,或不竟试而出,至辛丑登第,则逾不惑矣。房师温太史语之曰:“余读兄戊子乡卷时,甫能文耳,不谓今日结衣钵之缘。“五为悯然掩袂。汉阳李若愚若愚原作愚□,据万历己未科录改补,时艺亦为后进传诵,直至今年己未始第,出李续溪太史之门。初谒,座师曰:“向初入塾,蒙师以兄文见课,苦其不能习诵受笞。今得称师友,甚幸。“李亦哭失声。盖久抑得伸,且有升沉之感,古云喜极而恸,真有之。前此嘉靖间,则昆山归熙甫,有声公车,鄞余文敏(有丁)欲师之,不许。

余及第后,乙丑分校礼闱,得归卷而奇之,置之上第,事亦相类。

【畿元取乡人】顺天乡试,大抵取南士为解元,盖以胄监多才,北人不敌。间取一二北士,多不惬众论,其推服者,仅今上丙子魏允中一人耳。顷乙卯科,给事中刘文炳,真定人也,为其乡人不平,请取北人为解者,谓燕赵乃至尊丰镐,不当使他方人得之。上允其议,且定为永制。时首揆方中涵,京师人,亦欲私其桑梓也,窃以故元用蒙古人为状元,而中华人次之,此陋俗何足效。善乎世宗之言曰:“天下皆是我秀才,何云冒籍?“圣哉!

【乙卯应天闱中之异】乙卯科,应天修葺试院,有鱼见于圊中,识者已怪之。至第二场,忽于供给所搜得透印无名试卷数通,监试提调大惊,拷掠左右甚苦,终不得其故。遂将私贮试卷之人毙之杖下,而不敢闻之朝,惧株连者众也。次年元旦大朝会,时观吏与试士俱集大廷,忽众中有人持大铁椎,狙击御史凌汉翀于班行,碎其首,仆地僵绝。举朝大惊,急擒下,则故巡捕提督都督同知凌应登也。御史为从者舁至寓复苏,用良药敷治,仅得不死。是日相顾错愕,谓今年必有异变。至二月会试,遂有假元一事,假元则去秋应天所举也。鱼有龙门飞跃之兆,而屈居溷秽,已属奇妖。至于触豸触邪,反遭朱亥之厄。其事又发于辰年元会,兼有群龙无首之象,变不虚生,信然哉。凌应登者,不知何许人,久居京师,贫甚,专与中贵游,亦粗通文艺,后渐成富人。凌御史以计偕,至认为同宗,称兄弟,通缓急,御史第后,为福清令,以叶相力入台班。时应登亦登武进士,官环卫已久,时时指称台臣雁行,居间挟诈,外议籍籍。御史恚惧,遂绝之,不与往还。应登寻以一品司游徼,为西台发其奸状,革任回卫,说者谓出凌御史指授。应登愤恨,具疏自白,且讦御史诸不法,直欲手杀之,然后自刎,不意垂克受缚。旨下勘问,应登远戍御史亦夺职闲住。【丙辰两大老】比年大僚不补,在位者寥寥,丙辰之春,六卿及总宪仅得四人。时太宰为楚之郑鸣岘(继之),大司寇为浙之李旭山(志),又兼掌都察院。二公俱乙未生,各年八十二岁,出入朝省,精力如少壮人,固一时人瑞也。【观政进士礼不同】新科进士,分观政衙门,本同时共事,而其礼则大不同;其在吏部、都察院者,见司官及道长,用堂属礼;在礼部用师生礼;在兵部用前后辈礼;在户、刑、工用同寅礼,直于厅内,并揖分宾主。而刑曹与大理寺,又以西署闲寂,郎官及新进诸君,轮日会饮,吉凶庆吊,恩同僚旧。盖筮仕伊始,而九卿衙门,权势之浓淡,人情之冷热,一一盘踞于胸中,欲他日之恬退自安,得乎?吏部四司郎官,例不接本,以新第进士居三甲末者代之。凡历三年,即选京官,有行取科道之望。且次年顺天乡试分考,亦必属之。人得意为揣摩,每致浮谤,前车之覆者多矣。变而通之,亦无不可。国初,五军都督府俱有进士观政,不知相处体例何似。【旗竿】弇州《觚不觚录》云:“士子乡会得隽,郡县始揭竿于门,上县捷旗。至申吴门拜相,地方官创状元宰辅以揭其门,谓为弃事。其所云吴中一大司马子授金吾者,则指凌洋山(云翼)子元德也;一大宗伯子荫胄子,则指徐太室(学谟)

子兆曦也。讶其壮丽,倍于报捷,殊不知近日此风处处皆然,沿以为例。而富室入赀为中书舍人者,及近日诸生冒廪纳准贡生者,皆高竿大旗,飘摇云汉,每入城市,弥望不绝,更可骇叹。又南宫报后,得鼎甲者及选为庶常者,复另植黄竿,另张黄旗,比乡会加数倍,其僭侈无谓更极矣。余往年游新安,过程守训之门,其人以市棍,从两淮税监陈增作参随,纳中书,门左右两大牌坊,中层署程姓名,而抚按以下,俱列名于下一层,为之吐舌泚颜。门前又竖六旗竿,颇怪之,因下舆窥其室,则前堂榜曰“王恩三锡“,后堂曰“咸有一德“,令人愤懑,目不欲开。未几守训败,俱拆毁矣。

《万历野获编》·卷十七

○兵部

【铁册军】洪武二十三年,韩公李善长,以嫌自杀,上始诏部制公侯伯屯戍百户,部并给铁册。先是以功臣有大勋,各赐卒百十二人为从,曰奴军。至是以公侯年老赐还乡,各设百户一人,统其众以护之,给屯戍之印,赐以铁册,末云:俟其寿考,子孙得袭。则兵皆入卫,盖防其二心,且稽察之也。于是魏、开、曹、宋、信、颍、凉诸公,西平、江夏、长兴、江阴、东平、宣宁、安庆、安陆、凤翔、静宁、会宁、怀远、景川、崇山、普定、鹤庆、东川、武定、沈阳、航海、全宁、西凉、定远、永平诸侯,皆给兵。未几宋公冯胜、颍公傅友德以嫌死,凉公蓝玉以反诛、而长兴、会宁、怀远、景川、普定、鹤庆、航海、西凉、定远、永平诸侯,或坐蓝党,或坐旧嫌,皆得罪死。盖铁券山河之誓,曾不比铁册警卫之苛也。悲哉!

【恩军】洪武二十七年,诏兵部以罪谪充军者,名为恩军,意以免死得戍,当怀上恩也。然是时,方以重典刑乱国,良民多坐微眚隶斥籍,其戴恩者必无多。因思完颜季年,中原丧败,令刺民为兵,以起亘亘字原缺,校者意补,古之怨,名之曰怨军。正堪与此作确对。陆釴《漫记》云:辽东养马皆恩军。【文臣改武】张信字彦实,英国公张补从兄也,中洪武三十二年乡试第一。文皇初,拜礼科给事中,寻迁刑科都,永乐九年晋工部右侍郎。仁宗登极,转兵部左侍郎。其弟辅,为信求改武阶,乃调锦衣卫指挥同知,寻升指挥使。交趾叛率兵往剿,以功进四川都指挥佥事,又进都使。在蜀十五年,以正统十年卒于官。盖信从铅椠起家,居省闼者几十年,为卿贰者十三年,徙右列握兵柄者又二十年。夫以省垣近臣,中枢政地,忽伍兜鍪,似出谪辱,乃以英国雁行,为乞恩泽始得之,且专征仗钺,恩遇始终,抑又何耶?弇州虽纪其姓名,未详事实,因为稍述其概。按宋韩、范经略西夏,亦曾以杂学士换观察使,时用兵方谋帅,事理亦宜,乃二公尚以官高禄厚为辞,终不屑受,盖意薄之也。张信官小司马,在宋则为枢密副使,居执政之列,而降为三卫仗士,意恬然安之,何颜之厚!

【边材】文臣以勋劳开五等者,自正统王靖远后,在天顺则吴县之徐封武功,成化则浚县之王封威宁。一以天文兼技击,一以骑射兼结纳,然皆倾危捭阖,爵不及竟其身。而韩襄毅继起,并世锦衣不得袭。弘治以文治天下,缙绅无以武事见知者。

正德则有太原之王晋溪,行边制阃,俱著劳绩,得封威宁,而以附丽权贵,乘时邀宠,君子所羞称。惟王文成以理学建安攘,遂开国封,固书生之希遘矣。嘉靖初,杨邃庵以先朝勋旧故相,起行边而无战功可录。其后杨虞坡出镇入枢,功名亦如之。至末年惟沧州刘带川,以文士奋迹,而历践戎行。初为吾浙之嘉湖道臣,出城游徼,而倭艇率大众猝至。适台州解箭到,满一船,因立桥上,与健儿十余曹取射之,发辄洞甲,尽舟中之矢,倭始退归。而肩髀不能举,则骱已脱矣。隆庆初,以少司马征广冠曾一本,先外祖王大参,以职方郎赞其军。见其悬一金钱于百步外,射必贯其窍,无一失者,其技真不减陈尧咨,他部曲则十得七八耳。后以御史大夫,总督蓟辽,虏畏之不敢犯塞。然奢淫汰恣,帐下纪网卒数百人。后堂曳罗绮者不下百人,每出游猎,骏骑连翩,妖童执丝簧,少妇控弓弩,服饰诡丽,照耀数里。同时有宜黄谭二华者,其将略亦相亚,今上初年,亦以督蓟辽入正中枢,数年而罢。为督府时,与蓟帅戚继光者,比周如一人。然两人俱以比材武,为江陵公所器爱,日致名姝瑰异以自固。谭又善御女术,进之江陵而验,故得久居津要。

其挥霍机变,自奉骄侈,与沧州大略仿佛。且俱享上寿,以功名终,二公之捐馆不过十余年外耳。刘名焘,谭名纶。边材一路,大抵自有赋授及端门名家,非书生读纸上语,便可抵掌登坛者。即如唐荆川之学问,亦可称通天地人三才矣,海内仰之如麟凤。晚年一出大不副人望。其抚淮阳,正值倭难,积劳中暍,尽瘁军中,终无琯尺寸之效。天下有殷浩、房琯之疑焉,至以幸臣赵少保所荐议之,则过矣。近日如李见罗,其生平品望,出人数等,自负亦在留、邺二侯之间。金腾用兵,以奏功超迁中丞,抚郧为麾下健儿所窘,遂不及展一筹,旋以滇南杀降冒功,被白简逮治,几伏法而仅免。乃知王文成真天植异亶,其用兵几同韩、白。而见罗亦以良知余唾,妄希茅土,且兼十哲三良而有之,亦不知量矣。

【南京贡船】南都入贡船,大抵俱属龙江广洋等卫水军撑驾。掌之者为车驾司副郎,专给关防行军,入贡抵潞河,则前运俱归。周而复始,每年必往还南北不绝,岁以为常。闻系文皇帝初迁北平所设,定制有深虑存焉。其贡名目不一,每纲必以宦官一人主之,其中不经者甚多。稍可纪者,在司礼监则曰神帛笔料,守备府则曰橄榄茶权橘等物,在司苑局则曰荸荠宇藕等物,在供用库则曰香稻苗姜等物,御用监则铜丝纸帐等物,御马监则惟惟字据写本补,苜蓿一物,印绶监则诰敕轴,内官监则竹器,尚膳监则天鹅鹧鸪樱菜等物。其最急冰鲜,则尚膳监之,鲜梅枇杷鲜笋鲥鱼等物,然诸味尚可稍迟,惟鲜鲥则以五月十五日进鲜于孝陵,始开船,限定六月末旬到京,以七月初一日荐太庙,然后供御膳。其船昼夜前征,所至求冰易换,急如星火。然实不用冰,惟折乾而行,其鱼皆臭秽不可响迩。

余于夏月北上,曾附其舟,几欲呕死。偶邻舟友人邀会文,则舫齐芳洁,不减吴下沙棠。怪问之,乃知纳赂主者,尽徙贡物于他舫耳。其鱼到京,始洗刷进充玉食。上颁赐阁部大臣,及经筵日讲词臣,先人时叨恩赍。次日早朝谢恩,贵榼辈杂调鸡豕笋俎,以乱其氮,用以银沙锣饷遗近臣,侈为珍味,然实不堪下箸,亦何止海上之癖也。有一守备大榼,新赴南任,夏月忽呼庖人,责以馔无鲜鲥鱼。庖人以每顿必进为言,榼怒不信,索至谛视之,始疑讶曰:“其状颇似,但何以不臭腐耶?“闻者捧腹。金陵城外临江,旧设鲥鱼厂。每打鱼时,内官出视,科索百端,大为渔户及地方之害。十年前矿税盛行,阉人流毒,辄于宝坻县创为银鱼厂,与南对峙。乃至冬月椎冰,令渔者跣立打捕,又课富室折乾润橐,民不聊生。近年闻上知其弊,已革去矣。冰鲜船在途驿骚日久,弘治初,上欲革之,以中贵人进言,祖宗时荐为重,遂得不罢。旧京土产上供寝园,即劳民亦不为过。而孝宗圣德,轸念邮传,自节口腹至此,以视大业之责食车,天宝之贡荔子,不亦霄壤哉。今上顷年,以湖广鱼鲊不洁,斥左布政使武尚耕为编氓。盖祖宗时食,在圣主孝思,又须虔恪,守土大吏,不举其职,自当议罪。此又用汉世酎金失侯例。所谓先圣后圣,其揆一也。近年龙袍船,尤为恣横,远出冰鲜之上,即凶恶如漕卒粮船,亦敛避不敢较。至仕绅乘传者,为其所凌,噤不敢出声,何况行旅?按龙衣之进,止在南京,其后增入苏杭,初犹以镇守中臣兼领,及世宗革镇守,始特设内臣管织造。至隆庆登极革回,止留南京旧设者。至三年复遣太监李祐,往泣其事,至六年二月再遣,以迄于今,遂成故事。中贵以此差为登仙,其名下小阉,踞以为外府。春秋二运,往来如织矣。

【河套】成化间,虏入河套。督抚都御史白圭、余子峻等,有后请大举搜套,驱虏出河外,沿河筑堡,抵东胜,徙民耕守其中。时叶盛为吏部侍郎,上敕盛往议,且上方略盛。上言搜河套、复东胜,未可轻议,惟增兵守险,可为远图。而王越亦以为不可,上从之。弘治初,又议复套,时倪岳为礼部尚书,亦疏论边事,略曰:“建白纷纷,率谓复受降之故险,守东胜之旧城,则声授可接,非不善也。但二城废弃已久,今欲城河外以为守,出孤远之军,涉荒残之地,彼或徉为遁逃,潜肆激伏,或抄掠其前,蹑袭其后,进不得城,退不得归,一败涂地,声威大损矣。“时大虏入套未久,尽可驱逐,而当时叶文庄、倪文毅、王襄敏,俱一时名臣,其议论已畏缩如此。至嘉靖二十六年,则距成化时将八十年,去弘治五十年矣,虏之盘踞日深,我之士马日耗,陡议大举,人心已摇,主上亦虑万一蹉跌,噬脐无及,以故严、仇之谮必得售,夏、曾之功必不成。不待智者而知也。

【火药】古来御兵,唯用兵仗,故晁错之言曰:“劲弩长戟,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即有用火者,大都乘风纵势,如即墨、赤壁是也。其大炮等物,不过曹操霹雳车之属而已。本朝以火器御虏,为古今第一战具,然其器之轻妙,实于文皇帝平交趾始得之。即用其伪相国、越国大王黎澄为工部官,专司督造,尽得其传。今禁军内所称神机营者,其兵卒,皆造火药之人也。当时以为古今神技,无可复加,然亦相传所称大将军蒺藜炮之类耳。弘治以后,始有佛郎机炮,其国即古三佛齐,为诸番博易都会,粤中因获通番海艘,没入其货,始并炮收之,则转运神捷,又超旧制数倍,各边遵用已久。至今上初年,戚继光帅蓟门,又用火鸦、火鼠、地雷等物,虏胡畏之,不敢近塞,盖火器之能事毕矣。数年来,因红毛夷入寇,又得其所施放者,更为神奇,视佛郎机为笨物,盖药至人毙,而敌犹不觉也,以此横行天下,何虏敢当之!但恐守炮者畏怯,虏未来而先放,比对阵,则药尽,反速战士之奔,此自来通病也。正德十五年,满剌加国为佛郎机所并,遣使请救,御史何鳌,言佛郎机炮精利,恐为南方之祸,则其器入中国本不久。至嘉靖十二年,广东巡检何儒,招降佛郎机国,又得其蜈蚣船铳等法,论功升上元县主簿。令于操江衙门督造,以固江防,三年告成,再升宛平县丞,中国之佛郎机盛传自此始。而儒老于选调,不闻破格用之,可欢也。

【武弁杀邑令父子】广西总兵都督过兴,召还京师,途经湖广祁阳县,兴命其子得隆,索贿于知县李翰,不得,杖翰并其子钊,俱死。事闻,法司拟得隆恃势,故杀二命,拟斩而已。

邑令为健儿所笞,已是怪事,乃父子俱死笞楚,宁非衣冠奇祸,何以置兴不问?兴寻病得伏枕死,天网严而国法废矣。此成化元年事,与正统末年,都司李暠杖知州李玉事相似。

【项襄毅占冠】弘治元年,吾郡城中百户陈辅者,素以兴贩私监为业,事发革任,所聚徒党渐众,遂思为乱。同其父陈端,其子陈文、陈武,鸠集所部,白昼入郭,知府徐霖,逾垣遁去。遂虏郡印,劫库藏,释囚徒。又劫夺嘉兴守御千户印,执千户白鉴,杀掠吏民,尽剽城中金帛妇女,全家入太湖为寇。

其势猖獗,阖郡惊惶,意其或成大事。时正初夏,故兵部尚书项襄杀(忠),以削籍在家,为辅卜其成败,既而曰:“无能为也。今日旺神在西,而此贼乃扬兵东出,是为休门,旦夕见俘耳。“俄上闻变,亟遣侍郎彭韶,领专敕巡视浙江,督责地方文武,用军兴法,事权甚重。比至无几时,而百户父子,皆就戮矣。项公虽名臣,不闻善风角,而奇中乃尔,信乎前辈多能,不肯炫鬻见长。如魏阳元善射,非临用,何由知之?彭惠安公敕中云:“一应军民词讼,轻则量情发落,重则发巡按御史按察司问理。“是时御史之体,未甚贵倨,彭以刑侍奉使,初未兼宪职,尚以属吏待巡按如此。迨嘉兴事宁后报命,乃以原官,改佥都御史,清理两浙监法,始得带宪衔,再泣吾乡。盖中丞雄峻,当时尤靳惜之云。

【武臣好文】本朝武弁能文者如郭定襄、汤允绩之属,皆以诗名,然不过聊以自娱耳,非敢艺坛建旄钺也。自嘉靖间东南倭难孔炽,幸臣胡宗宪、赵文华辈,开府江浙。时世宗方喜祥瑞,争以表疏称贺博宠,收取词客充翘馆。胡得浙人徐渭、沈明臣、赵得松,江人朱察卿,俱荷异礼,获厚赀,浸淫及于介胄,皆倚客以为重,渐如唐季藩镇。至隆万间戚少保(继光)为蓟,帅,时汪太函、王弇州,并称其文采,遂俨然以风雅自命,幕客郭造乡辈,尊之为元敬词宗先生,几与缙绅分道扬镳。而世所呼为山人,充塞塞垣,所入不足以供此辈溪壑。久亦厌之而不能止矣,近年萧都督(如薰)以偏裨立功,峻拜宁夏制帅,频更大镇,亦以翰墨自命。山人辈作队趋之,随军转徙,无不称季馨词宗先生,蚁附蝇集,去而复来时。诸边事力已绌,非戚帅时比。萧之内人,前为杨司空女,继为南太史妹,俱盛有嫁赀,至脱簪珥佐之而犹不给。武臣好文,自祸至此。自隆庆来,款市事成,西北弛备,辇下皆以诸边为外府。山人之外,一切医卜星相,奉荐函出者,各满所望而归。幼年曾见故相家僮业按摩者,游宣府亦得二百金,已为怪事。今年至都,在黄贞甫礼部座中,见二三小唱,窄袖急装若远游者,来叩首,云谢别。问之,则乞得内召候考选名公书,往塞上也。余笑谓贞甫曰:“他日必有坊曲女伴,祈公等书牍,作陇头儿者,将奈何?“贞甫曰:“不然。诸边营妓如云,大胜京师,我却愁诸弁以此相荐,报我辈龙阳、子都耳。“因相与拊掌不已。边事如此,欲武人不掊,克得乎?

【文士论兵】嘉靖以来,名公如唐荆川中丞、赵大洲阁老、赵浚谷中丞,皆巍科大儒,士林宗仰,然俱究心武事,又皆出词林,足为文人生色,今上初年,如冯仰芹(子履)、于完朴(达真)二大参,俱真正边材,惜乎不及大用。其次则沈少林状元、董伯念礼部,并有声艺苑,亦好谈兵,但厄于年,赍志以没。唯二十年来,如顾冲庵(养谦)、叶龙潭(梦熊)、万邱泽(世德)、李霖寰(化龙)、梅衡湘(国桢),皆因四方多事,各从簪笔吮毫,时伸其弯弓击剑之技,俱正位司马,延世金吾,顿令措大吐气。若穆宗朝杨虞坡、谭二华、王鉴川、刘带川辈,又未易指数。又如今上丁亥,有一郧抚,其人素讲学兼文武才,至以王文成自命,忽为部卒哗乱,备极窘辱,既而逃入襄阳,寻冒功事发,诏征入狱,则真尿汁诸葛亮也。

【兵部郎叙功】先外祖王讳俸,登壬戌进士,拜兵部主事,寻晋副郎职方正郎。又以才选赞画,从刘大司马(焘)征海寇曾一本,成大功还。历俸将满九年,会议开马市,忤高、张二相。高方掌铨,出之为永州知府,寻乞身归。后高、张先后败,起庐州知府,循资升宪副大参,旋以病乞身,没于家。兵部九年,无出守者,边功未有不叙者,又忤权,高卧十余年,时吴门太仓俱同年在政府,太仓尤莫逆交,竟不论叙往事。先外祖既不自鸣,言路亦无为称荐者,似皆有古人风。

【石司马】大司马石东泉(星)以封贡关白下狱。时曹心洛先已久系,正坐论石得罪者,石见之惭欲入地,曹顾尉劳有加,云:“为国事致祸,何敢相尤!“两人遂缔深交,且有婚媾之议。未几,石以忧死,曹为经纪其身后甚周悉,且津送其孥累。时石妻子编管粤西,正曹之桑梓也,闻曹归里,欲绪成前议,未知果否?此一举也,曹不失为过厚,而司马地下,则有赧色矣。曹名学程。曹名学程四字据写本补,【日本】日本贡道,本从浙、福二省。自朝鲜之役,我往彼来,俱从朝鲜之釜山经渡,海面既无多,亦无湍险。至封贡事起,则直自山海关入京,日本几成陆路通衢矣。所幸彼国安富,远过中国,初无意内犯,向来许多张皇,真是杞人之忧。

而朝鲜、日本,向为与国,且世通婚姻,特关白一人黩武,近已宁帖,寂不闻交兵事矣。丁职方元甫(应泰),习知其事,且目睹其奉倭正朔,遂欲乘大兵全力一举灭之。如唐故事,且自为封五等地,不知主上仁圣,非唐文皇好大喜功者比。一时将帅,亦无有与李勋、薛仁贵伯仲者,此举亦岂易言。且兵以义起,名为恤患救灾,所以异于宣和伐辽之举。一旦利其土地,即力能郡县之,而使声罪致讨之,日本反得有辞于我,何以风示四夷也?丁疏丑诋东征诸文武,自邢昆田(玠)以下,无一得免。邢即出师时,举丁赞画者。丁为此谋,与勘事科臣徐涵碧(观澜)者协意。既而朝鲜君臣惴恐,扬言将甘心焉,丁遂宵遁,徐亦不复阅事还京,两人俱以听勘归。又六年为乙巳大计,徐以不及谪,丁竟坐墨斥。丁有才气能任事,亦楚人之铮铮者,东事奏功,十年之局已结,饮至告成,即主上亦幸息肩,以享太平。丁必欲尽没战功,严核伍籍,至为剃眉查核之法,军心已大离。朝鲜复加饰其罪状,丁遂无解于朝论矣。丁之初疏,岂无数端实中师中情弊者?攻击四起,渐增飞语,应之十余疏而不止,益支离失实。谓之妒功生事则可,其恨之者,至云党倭奴以壤战局,又云,丁欲自据高严作夜郎王,冤矣!日本自古凶狡,非诸国比。以元世祖威力,十万之众,仅三人得还,复屡招之不至。本朝入贡甚虔,虽以胡惟庸事暂绝,后仍通贡。每天朝主上新立,颁用日字,勘合可考。其嘉靖间入寇闽浙者,乃岛中贼倭,如中国洋船,其国主不及知也。大抵来贡,不过利中国贸易,初非肃慎越裳可拟。故或逾期不至,中国亦不诘责之,正合来不拒去不招之义。石司马乃欲以封贡縻之,保其为忠臣孝子,愚矣。李宗城以临淮勋卫,衔命渡海,欲借此以复先世曹国公故封,石司马亦面许之。甫至朝鲜,即令沈惟敬执櫜鞑庭趋,旋为沈部下计怵,尽弃节印,单骑遁入关,贻笑远人,赖上恩慈不诛。又三年而丁、徐之事继之,狼狈脱走,迹同亡虏。岂止委君命于草茅,其辱国甚矣。石之负乘不待言,其初兰溪在首揆,亦不得辞责。【日本和亲】李如松家塾师诸龙光,故浙江余姚人也。受李氏恩豢已久,后复多所需求,李氏父子渐疏外之,龙光积忿未发。会如松奉征倭之命,先胜于平壤道,后败于碧蹄馆,久戍朝鲜,而封贡议起。如松颇附会文帅宋应昌,及本兵石星,速成其事,以结东征之局,此实情也。一时抑和主战者,议不得伸,渐谓军中行贿媚倭,至甲午四月,且有和亲结好之说。龙光遂借以倾李氏,上急变告如松私许日本与天朝和亲。御史唐一鹏等信之,遂露章劾如松,并东征在事诸臣。科臣乔允,因而和之。上命讯之,实无此事,下龙光究问主使之人,不得。

法司拟以杖谴,上大怒,先命立枷,后遣戍。不数日,遂死三木之下。按古来北虏与中国和亲,唯汉、唐有之,未闻岛夷也萌此念。若云日本原献,则高丽进其国女子,在祖宗朝自有事例,似亦可许。至于公主下降,则纳币赐敕,宴使定期,古来王有故事,军中安能伪饰以欺外夷?况倭奴狡猾,为诸夷第一,非沈惟敬辈所能笼络。造为此说者,皆出东征失志游棍,流谤都中,而言路地二无识者,遽登之白简,至纷纷为诸龙光讼冤,辱朝廷而羞士大夫,真可痛恨!于文定与石司马私恨,遂记之《笔尘》以为信,然失国体矣。

封事初坏,李宗城逃归,上命急遣一科臣往,而皆惮,群起谏止,上意已怫。会曹学程有和亲割地之说,圣怒遂不可解,锢狱十年而始释。盖鲜倭本与国,其婚姻乃恒事,但讹云天朝,则可恨矣。

【程鹏起】关白侵朝鲜事起,建折者,章满公车。石司马以集众思为名,多所采纳。其可哂者,如张念华冏卿(文熙)议论集浙、直、福、粤濒海四省之兵,入海捣日本之巢,已为悠缪不经之甚,旋为言路所驳,谓其骚动江南,罢不行矣。有一妄男子程鹏起者,求往海外暹罗国借兵,以攻关白,可令回师自救,以解朝鲜之困。石司马大喜,以为奇策,即请于上,加参将职衔,给饷召募,其寮掾二十人,皆无赖椎埋辈也。并授指挥,充中军旗鼓等官。先入朝鲜,约会师之期,索其赂数万;至闽广造船募兵,费饷数十万,俱匿入橐中,盘桓海上不发,始为言者论罢辍行。后石得罪,田东洲(乐)秉中枢,捕程笞数十,论戍逃归。至今往来南北,携数十女优,及恶少数辈,遇豪家即令演剧,以博缠头。间有挑之者,旋使荐枕,连宵阅日,恬不知耻,又遍拜荐绅名公称弟子。余尝遇之广坐中,历指其扮戏诸妇曰:“此为邹尔瞻老师所爱,此为顾叔时老师所赏。“以一漏网健儿,污蔑贤者至此,而荐绅先生,无一呵叱之者,异哉。

【暹罗】倭事起时,有无赖程鹏起者,谵欲招致暹罗,举兵捣其巢,以纾朝鲜之急,其说甚诞。一时过计者,又恐暹罗入境,窥我虚实,且蹂践中华。于谷峰宗伯,时在春曹,极讪笑之,以为茫茫大海,不知暹罗在何方,所云调征者已可笑,乃又忧其入内地,此待其来时,再议之可也。其言似是。然暹罗实与云南徼外蛮莫、及缅甸相邻,陈中丞用宾抚滇、尝欲与协力图缅,夷为郡县,可得地数千里。事虽无成,然其国滨入而可以陆路通,无疑矣。程鹏起泛海求援,固属说梦,即于公认诋亦未得肯棨。于久为礼客,暹罗为入贡恭顺之国,其道里图经,何以尚未深究?

【金丹说客】金丹者,吾邑诸生也,素以舌辨见称,微有拳勇。时蒋洲等,入海游说未归,当事俱忧之,募能再往者拜官,丹出应募,成约而归。胡司马嘉其功,即以都阃题请。丹时本业已荒,遂就右列,历官闽参将,中白简归。用降汪徐诸酋劳,叙功得世本卫副千户。丹为先大父客,余幼时尚识之。

其子病废不能袭,其孙贫而无赖,非承勇爵者。黄虽尚存,已付高阁。然较之蒋洲辈,不蒙寸赏,已为优矣。

【沈惟敬】沈惟敬,浙之平湖人,本名家支属。少年曾从军,及见甲寅倭事。后贫落,入京师,好烧炼,与方士及无赖辈游。石司马妾父袁姓者,亦嗜炉火,因与沈善。会有温州人沈嘉旺,从倭逃归,自鬻于沈;或云漳洲人,实降日本,入寇被擒,脱狱,沈得之为更姓名。然莫能明也。嘉旺既习倭事,且云关白无他意,始求贡中国,为朝鲜所遏,以故举兵,不过折柬可致。致信其说,以闻之司马。惟敬时年已望七,长髯伟干,顾盼烨烨字原缺,据写本补然,司马大喜,立题授神机三营游击将军。沈嘉旺亦拜指挥,与其类十余人充麾下,入日本。

司马既以封贡事委之,言无不合,言路交攻,不为动。沈留釜山年余,廷遣制使二人往封,以惟敬为宣谕使,偕渡海。临淮李小侯既逃,朝命副使杨方享充正,即以惟敬为副使代之。过海至山城州,草草毕封事。而倭留朝鲜者,终不去,贡事亦不成。石司马以违旨媚倭下狱,沈为督府邢司马捕至京论斩,妻子给功臣为奴。惟敬无子,妻为南妓陈淡如,少亦知名,时已老矣。沈诛后,部曲星散,淡如与嘉旺,俱不知所终。惟敬渡海时,余家有一旧仆随之。及还,云日本国多风,四时皆然,四面皆至,所谓飓风也。俗好楼居,至十余层,而又不善陶埴,即王居亦以茅覆,故易败,亦易成。土俗与旧传略似,唯所谭用箸最奇。其俗侈于味,强半海错,中国所未名者,每宴会,虽黄白杂陈,不设匕箸,临食则侍奴取小材长尺许者,对客削成札,人置一双;既朘,便对客折之,不复再用。每堂庑间,必设箸材半楹,以备朝夕供具。日必再浴,不设浴锅,但置密室,高设木格,人坐格上,其下炽火,沸汤蒸之,肌热垢浮,令童子擦去,然后以水从顶灌之,大抵其好洁如此。【斩蛟记】关白之犯朝鲜,朝议倾国救之,时宋桐冈(应昌)以少司马督师专征。宋无阃望,能大言,次年将内计,有物色之者,因力任东事,大司马石东泉主之,内阁则赵兰溪暂代首揆,唯石是听,特遣二主事赞画,皆妙选才望,赐四品服以往。宋亦加服一品,得僇副帅以下,事权特重。后碧蹄馆败归,师遂不振。次年癸巳,一赞画者,以拾遗论罢。其人故耆夙名士,为太仓相公门人,号相知,意其能授手。时竞传关白已死,遂作一书,名《斩蛟记》,首云关白平秀吉者,非人亦非妖,盖蛟也。漏刃于旌阳,化成此酋。素嗜鹅,在朝鲜时,曾谋放万鹅于海中,关白恣啖,因得剚刃,而主之者,昙阳大师也。记出,远近骇怪。其同邑先达,遂作《辟蛟记》诋之,以快宿隙。究之。关白实未死,此君亦未得出山。而太仓相公曾见此记与否,皆未可知也。斩蛟之记亦有所本,潘玺卿雪松(士藻),冯司成癸未所录士,滞符台十年,在京偕诸名士立讲会,每云吴猛镇铁柱宫,实多遁去者。许真君约后千年,当生八百散仙,馘此孽魔,今正其时矣。我为一人,与某某等皆同列,余师司城公,亦其一也。京师信之,竞求附仙籍。潘一同年素不预讲,亦遥,隶群真,起大宅埒王公,云拔宅上升时,勿令赀产有所遗。司成见而姗笑之。又袁中郎为吴令时,与彼中一名公交厚。名公素以圣人自命者,每论事,辄云“如来如此说“,“大士与我商略,亦如此说“,其他称引果位不胜纪,袁谈及必抚掌不已。又屠纬真在湖上,一日忽对余曰:“昨日吾解一大纷,关壮缪、苏文忠各来枉顾,二人素未识面,偶苏举曹刘并称,壮缪震怒,谓小子何敢辱吾兄,至与阿瞒伍。苏争之甚不服,两相搏斗不休。若非余力解,则东坡饱老拳矣。“

屠为予父执,弟俯首匿笑,不敢对。大抵才士失职,往往故为夸诞,以发舒胸中磊块,不足信,亦不足哂也。

【征安南】嘉靖初年,安南久逾贡期,又侵夺广东钦州四峒,朝议欲问其罪。时王文成新起征田州,威名甚重,桂文襄暴贵用事,讽王乘兵力取安南为己功。王不应,恚甚,嗾人论之,夺其世爵。时湛甘泉亦附桂力主恢之说,王祸遂不可解,时湛甘泉至不可解共十八字,据写本补。又数年安南尚不宾,时闽人林希元者,为钦州知州,林故名士,从卿寺外谪,负才不得志,乃上言安南可取状,凡六疏犹不止。时夏文愍新登首揆,林同年也,以保境息民为言,林说遂不行。仅勒莫登庸归四峒,献代身金人,遂罢兵。林卿人李默,移书戏之曰:“钦州非用武之地,君而亦非封拜之相。“盖议林貌寝也。夏贵溪不欲用兵,亦谋国远虏。迨其后议复河套,又力主其事,致陷重辟,盖贵宠已极,复思以书生关茅士,此与桂安仁同一肺肠。

即张永嘉当局,曾议恢复大宁三卫故地。使其说果行,亦必至偾辕取祸矣。安南议起,时太师武定侯郭勋,欲因以希上赏,奏请勒禁兵及各路师待发。已得旨,独户部左侍郎唐胄力谏,有七不可之说,且云:“太宗以黎李犁弑篡、杀使臣,诸大罪讨之,兵已压境,犹遣行人朱劝,许其赎罪,及不悛而后灭之;求阵氏后不可得,乃郡县之。仁宗每以为恨。至宣德再叛,杨士奇等举先帝遗意,以闻宣宗,亦曰:‘皇考追憾此事,时形慨欢,朕屡闻之,遂决意弃焉。‘世宗闻其说,亦为心动。时咸宁侯仇惊、尚书毛伯温等奉命,兵饷已集,乃遣礼部尚书黄绾往谕,其后莫登庸服罪,罢兵而还。“卒用胄策,其全中国生灵多矣。今上癸巳甲午间,日本侵朝鲜,至调天下精兵,夷汉俱扰,卒不得要领,而海内物力已竭矣。使有唐胄其人,当不至此。袁中郎论朝鲜事云:“譬如邻人自相讦讼,我乃鬻田宅,卖儿女,为之佐斗,不亦惑乎!“斯语可念。

【安南纳款】安南在本朝,凡三征而三定之,人知之矣。不知元世祖时,亦征之凡三次而后输服,特未及郡县之耳。初征时,故宋陈尚书子丁孙,及其婿梁奉御,苏少保子苏宝章,及赵孟信叶郎将等,俱降附。盖宋遗臣逃异国,不特陈宜中入占城也。陈日烜在元世祖朝,僭国号大越主,宪天体大明光孝皇帝,更名陈威晃,年号绍宝,元兵陷其国都而归。本朝自宣德弃地后,尚修朝贡。嘉靖初,莫登庸篡黎氏自立,亦建国曰大越,改元明德,禅位于子方瀛,改元大正,分所部为十三承政司,以拟天朝之布政;各立宪察司,以拟按察;又各立总兵使司,以拟都司。及上赦之,革其王号,隆封方瀛子福海为安南都统使,赐以银印,秩从二品,其十三司改为宣抚。然而仍帝其国,不用所赐印,且名入贡曰交邻。其后不复守三年入贡之约,且侵奥西无虚日。盖自汉及六朝以后,专制一方,屡服屡叛,夷方之难制,未有及之者。元时献代身金人,以精金为全躯,以大珠为两目,但不知莫登庸嘉靖间所献,其制何若?又安南人自称其国为阿南国,至今尚然。福海死,子宏瀷嗣。

嘉靖末年瀷殁,子莫茂洽嗣。后溺死,其国渐乱。莫氏相传凡五十余年,至今上初年,而黎氏又兴。先是黎譓为莫登庸所篡,其子宁犹奉黎祀,又三世为黎惟邦,与其故臣郑松协谋,起兵诛灭莫氏,尽复故土。惟邦死,黎惟潭立,始以情事上闻,且进代身金人,以求封号,时万历二十五年也。上嘉其意,封都统使,如嘉靖故事,别铸印以赐之。又七年而惟潭死,子惟新袭位,不告哀,不入贡,亦不请封。诏命诘责之,始以年幼初立,国内逆贼构乱为辞。上命姑贷之,仍许通贡,封爵如其父。

再请给印,时屡勘无他,乃又赐以新银印。上表谢恩,贡奉如期,较先朝更恭顺云。

【仇鸾谈兵之舛】仇鸾自庚戌秋虏入,得上宠,比壬子追僇,恰二年耳。其间意气之骄盈,议论之舛谬,概难枚举。即如辛亥六月,虏报渐急,鸾奏请欲自领京兵民兵迎贼,而以边兵分遣附近,追剿零贼,且许军马食民田禾。大学士嵩乃言,今岁调遣到边兵,以其惯经战阵,全赖入卫京师。今却遣兵出外,以待零贼,而用京兵民兵以迎大贼,臣等莫喻其意云何?

又行军纪律,有擅取一物者即斩,宁使虏过,田苗食尽,必不可下此一令。会礼卿阶亦言之,得旨允行。七月鸾又请借民田车,以备战守。上曰:“去岁造完战车,专备御敌,如何又取民车,益增骚扰?“不允行。盖建白乖谬,而君相俱疑厌之矣。是年鸾出行边,惟督臣与雁行,即巡抚亦佥坐,不敢具宾主,若兵备则竟隅侍,鸾晏然受之,人谓其器满将覆矣。初仇与严共事,夏曾得志,情若父子。既已,同诸大臣入直撰玄文,遂拟郭勋故事,欲挤严而独擅大柄,嵩始恨之。而仇亦密以嵩父子贪横事上闻,其说几行矣。严乃益结徐共排鸾,因其死,遂合谋使陆炳发其阴事,以至夷灭。是时严、徐尚未有隙,弇州独归诛鸾之功于徐,未必尽实。然《实录》中亦云:“徐阶密疏鸾通虏误国状,上始惊,收其兵权利,鸾因悸死。未知何据?

【杀降】嘉靖丙辰,倭酋请降,时督帅为胡襄愍(宗宪),许以不死,已上疏于朝。既而有流言,谓贼首汪直、汪五峰者,与胡少保俱徽人,潜通重赂,贷其族诛。胡悸惧无策。赵文华正以少保视师,劝胡追还前疏,尽改其辞,汪酋辈遂俱授首。近年壬辰,宁夏之事亦然。初哱承恩受围既久,乃请降于监军御史梅衡湘(国桢),亦许贷其命,且授以官,承恩欣然,斩刘东阳诸叛贼以献。既而督臣叶龙潭(梦熊)愧功非己出,决策诛之,遂俘之朝,寸磔于市。梅恨甚,有诗曰:“弃甲抛戈满路旁,家家门外跪焚香。军门忽下坑降令,关市翻为劫夺场。

计就平吴王浚老,谋成返晋介推藏。山中黄石休相问,已乞仙人辟谷方。“其怨悱可知矣。自古杀降必非阴福,然汪、哱之流毒南北,即戮之非过也。

【奇兵不可再】戚少保(继光)初以征倭至江南,命士卒于山中习放鸟铳火鼠之属,适林莽中有群猴,见而窃效之。久之,猴之技胜于人矣。一日倭大至,而戚兵少,度与战必不利,乃匿勇壮于隐处,而以轻锐挑之佯北,先掷诸火器于山坳内,倭之追得寻至,猴见髡跣横行,不类所习睹,疑为异兽将噬之,争燃火发炮,倭大骇狂奔,死者枕籍。伏兵四起,遂获全捷。

往丙戌丁亥间,顾冲庵(养谦)抚辽左,俘得海上零倭数十,皆贷命以实行伍,私念大虏目未识岛夷,可以奇胜之。一日报虏骑入犯,命诸倭仍故装匿中军,候战酣时,急执发跳跃齐出,虏惊未定,则霜刃及马足,皆踣仆就戮,余骑迸散,因以奏功。

他日虏再入,复命发前法赴斗,遂无一人还者,盖虏奴知其技止此,已先为备矣。乃知田单之牛,刘寻之驴,俱已陈刍狗,再用未有不败者。如戚少保出奇,真堪大噱。【武弁报恩】钱宁微时,受知于右都督毛伦。后伦坐刘瑾党,论永戍,揭黄停袭,迨宁用事,为之夤缘赦罪为编氓。比伦死,其子毛锦请袭世职,兵科给事潘勋驳之,谓伦因婿杨玉,入刘瑾党,朋奸乱政,即十世不可宥,其祖职万无可继之理。

盖玉与张文冕等,俱瑾第一用事羽翼,已骈斩于市久矣。至是宁势熏灼,擅回天之力。请于上命,锦仍袭指挥使,以报伦知遇焉。嘉靖间,曾司马铣以复套事见法。其爱将李珍者,榆林人也,先为游击将军,坐法贬行伍。曾爱其能,从徒中超复故官。曾得罪后,分宜相憾之不已,又欲罗织杀其子淳,令人劾珍克侵军饷数万馈淳,浼其入京赂要津。比逮至,拷掠穷治,备极五毒,终不承铣子受赃事。法司乃止坐珍减饷论死,而淳得免。若珍者不知何如人,然以死存孤,使曾氏不至夷灭,庶几有国士之风。钱宁罪恶,死不足赎,亦能不负恩地,曲报知己,俾延世爵,其善亦岂可没?今之士大夫读书知理义者,有愧武人多矣!李珍,寻以庚戌虏警,赦出复用,至大将。

【款议有所本】隆庆四年,北虏俺答,失其孙把汉那吉。

时高中元在阁,王鉴川在边,议还之以易叛人。初甚哗,而后卒得成功。其论虽创,实有所本。宣德十年,北虏脱火赤等三人归附,言其酋朵儿只怕,率骑三千,近在凉州,失其甥卜曾罕虎里,乞还之。时皆不之信。先是朵儿只怕,从和宁王阿鲁台归附,已拜为都督。阿鲁台为也先所败,朵儿无依,常寇凉州,其甥为边将所获,故遣使求款。上与兵部尚书王骥议,谓宜遣人招抚,乃敕边将,同脱火赤等往谕:但尽归凉州所掠人口,亦还尔甥;若萌异心,妻子不保矣。后果如所策。高中元岂先具此藁于胸中耶?抑暗合也?若嘉靖末,宣大总督杨顺之,纳淫妇桃松于寨,致虏大入。相嵩居内,遂欲弃大同右卫,真无策矣。

【蔡见庵宪使】隆庆间,北虏效顺,各镇议马市讲款。虏酋俺答,贡马至宣府,其妻三娘子者,专虏中事。时蔡见庵(可贤)宪使,备兵阳和,正同督府宴犒于城上。蔡少年登第,丰姿白皙如神仙,三娘子心慕之,在城下请于督府曰:“愿得兵道蔡太师至吾营中,一申盟誓,以结永好。“蔡出城至其营,正奉湩酪为寿,忽以精骑数十,拥蔡北去塞上。大骇,欲追,然诸砦俱安堵,未敢遽议剿。数日后,仍送蔡入城,则虏妇已荐寝于毳帐数夕矣。自此边尘不惊,西陲寝烽者数岁。蔡坐此,被议罢归,三娘子每至边,辄以蔡为问。一时推毂者亦众,因再起再废。至壬辰夏,刘哱之乱,言者复以边才荐,又用为宁镇河西道,既奏功进大参,又以言归。甲午再起辽东,未久仍被议去,而蔡亦暮年矣。阏氏自献,边臣不能守慎独之戒,于廉隅或稍妨,而威重亦未失。遽遭吏议,而屡蹶不振,惜哉。

【京营操军】京师禁兵,号称数十万,然皆尫弱,又大半顶名,无一能操戈者。嘉靖庚戌,虏薄都城,戒严固守,至不任登陴。后赵大洲(贞吉)相公,有分营操练之议,竟无寸效。

顷年庚寅,曾健斋(乾亨)为光禄少卿,故以御史以谪,有伉直声,议欲选三大营,并罢诸弁不任事者。此疏初传,京城汹汹,曾不知也。时光禄兄见台(同亨)为工部尚书,一日入朝,为无赖武弁数百人,拥其舆,诉且诘,至于诟詈,几碎其衣冠,急避得免。盖误传草疏者为司空也。使其得请允行,必有领军张彝之变。俯仰古今,可为浩叹!

【兵事骤迁】嘉靖间不次用人,如议礼张、桂诸公不必言。

从倭虏事起,西台中则有王思质(杼)以御史庚戌守御通州功,升佥都御史。既而倭事起,胡梅林(宗宪)以浙江巡按御史,升佥都抚浙。此皆兵事骤兴,难拘典制。若通政赵甬江(文华)出视倭警,归而报曰:“旦夕且平。“未几倭大炽,惧上谴责,乃告讦吏部尚书李古冲(默)出题谤讪。上大悦,从工部侍郎,直升尚书、太子太保。仍出视师,则人人切齿,抑不可比于军兴矣。此后登进遂少有超异者。惟隆庆间张学颜以山东副使升佥都,抚辽东;刘应箕以山西副使升佥都,抚大同;吴兑以河南副使升佥都,抚宣府。虽以才望,亦出高新郑掌铨,报宿知也。至今上乙酉,升蓟州兵备副使顾冲庵(养谦)为佥都抚辽左,则以边才素著。庚寅升苏松兵备副使李养愚(涞)为佥都抚应天,则以先朝直臣。此后不多见。至壬辰宁夏功成,监军御史梅衡湘(国桢)当不次大用,然犹先转太仆少卿,寻以佥都抚大同。盖当事者犹斤斤惜名器,稍迂其途以酬功。而御史迳超佥堂,遂绝响矣。

【克复松山】陕西边防以弘正之失河套为第一要害,次则嘉隆间之失大小松山,皆关石虏族内犯最紧巢穴也。河套在宁夏镇,自夏文愍、曾襄愍被祸以来,无人敢再议。今则以为必不可复,且必不宜复矣。唯松山在甘肃镇,自为虏寇宾兔所据之后,内地仅有一线之通。先朝西方名将如马芳,滨死犹以不及恢复松山为恨。近日万历戊戌,三边督臣李次溪(汶)、甘肃抚臣田东州(乐)、甘肃总兵达云,道臣刘敏宽等,厚集夷汉将士,尽锐剿杀,虏众举族遁去,大小松山尽入版图。建筑城堡,以芦塘等城属固原镇,红水河等属临洮镇。河坝岭等处属甘肃镇,其地东阻黄河,北控宁夏之贺兰山,西南连接庄羌兰靖诸边,延袤千余里,号为沃土。于是甘肃千四百里之冲,俱安枕矣。功状条上于朝,再核得实,李田俱晋宫衔,荫世袭锦衣,达云外卫世千户,其赏似未足酬劳。今上武功虽盛,此役尤为俊伟云。

【西南诸捷】今上用兵西南,大抵多捷。如万历乙亥,四川之平九丝,拓地几千里。时大将为刘显。癸未之缅甸大酋莽瑞体反,纠陇川酋岳凤同逆。凤为游击将军刘綎所擒,俘献关下。綎即显之子,后屡为大将。又越三十七年岁乙未,为杨镐所绐,战殁于辽左。当俘凤时,申、许二相俱峻加三孤。又如万历癸巳,缅酋多俺又反,陈用宾擒斩之。万历丁酉,顺宁府土酋猛廷瑞、大候州土酋奉学叛,讨灭之,各改流官。万历丁未,陇川酋多安民又叛归缅,滇兵亦举平之。此皆云南一方事。

至川黔之灭播川,平苗仲,亦无不如意。惟近日东北用兵,竭天下之力,聚三大帅数十万众,尽没辽水,坐成历火燎原之势,差为不竞耳。昔唐文皇芟刈群雄,手定率土,独困于东方莫离支一小丑,近事亦略似之。

【梅客生司马】麻城梅客生(国桢)大司马,少登公车,高才任侠。其中表刘思云守有,亦大司马(天和)孙,时领缇骑,与江陵、吴门二相相昵,而好文下士。梅每游京师,辄以羽林卫士给之,因得从游狎邪,如杜牧之为淮南书记时。尝题诗倡馆,有“门垂夜月梨花冷,帘卷东风燕子寒“之句,为时所脍炙。后至癸未始登第,齿已长矣。出为邑令,入西台,会刘哱倡乱,朝廷大震,乃上疏力荐辽帅李如松往讨,而请身监其军。至则亲擐甲胄,当矢石,屡挫贼锋。镇城窘急,亦自相鱼肉,献贼自赎。因奏功还,峻迁中丞,开府云中,以至右都御史,赠今官。如松在环卫,故与梅为方外之游,握手衔杯,誓以功名各自奋,果不负所期云。如松后以辽帅战殁,梅亦终保身名而卒。如松为宁远伯成梁长子,有弟如柏、如桢、如樟、如梅,皆至大帅,俱善以酒色苞苴笼致缙绅。有徽州谢存仁号太涵者,为辽阳道参政,如梅为镇帅,出其爱妾一幅画者,与角饮,谢酒酣相娱谑,立遣舆赠之。其人固燕市娼,以美冠都下者。兄弟才术,大都不出此,今杨中丞沧屿(镐)抚辽时,亦与如柏结义兄弟,曲宴私觌,大抵如前。所云建□菲茹,杨从田间起督师,以大兵四路出关。如柏时以辽帅起废于家,杨请于朝,使将中军,以为功在漏刻,为李氏茅土地。既知事不就,阴檄如柏率部全师归,杜刘二帅不知其旨,第奉令克期深入,救援路绝,只轮不返。李成梁始起辽东,不为无功,至是一败不复,亦皆如柏之力。杨李俱论斩,如柏死狱中。士大夫素以豪杰自命,不幸为此辈所豢诱,入其彀中,究至误身以误天下,悲夫!行是援朝鲜时,蔚山之战,城已垂克,因杨镐欲李如松居首功,不许南将先入,下令退还,倭众乘之,天朝全师俱溃,识者恨之。

【福将】古云薄福之人,不可与共功名。此语信然。李少师(于田),身长八尺,腰腹十围,望之知为巨公。播事正亟,用为制帅,一鼓灭之。会以忧归,而运道告梗,旋从苫次起治河,因开泇河,为百世利。其举动安详,语言敏赡,又粹然文士也。己酉辽东边事渐棘,时李已秉中枢,余妄献一议,谓当亟将辽地改为郡县,使文吏得展其才,专其责,且使武弁亦严,刀笔吏不敢恣横如旧时。而叆阳宽奠清河外诸要地,为抚臣赵楫、镇臣李成梁擅行割弃者,亦可从此清出。李大喜,是其说。而事体重大,众议未谐,议因中格。此举果成,亦不足为辽重轻,而此公处心听采,亦见一斑。使其今日在事,辽事未必败坏至此,如天之不慭遗何?播奏凯后,上欲践初约,封以世伯爵,首揆沈四明力沮之而止。少师乙巳年从济上忧归,而安氏争地,事久不决。李从苫次抗疏,谓揪地寸尺不可授安。且悔当时不尽一时兵力,并安氏灭之。盖才大气锐,自不以县辽为非也。

【进银立兵营】丁酉戊戌间,矿税盛兴,奸人辈竞与欺罔。

己亥三月,有福建福清县举人林章者,同百户王官,把总徐希昌等,上疏乞于淮南一带,买盐行引,又求于大江天宁州黄天荡二处,养兵以防寇盗,且进银一万三千两以尝上。时阁臣忧之,上疏直云:“大江之中浩渺贼薮,此辈欲得之为巢穴,以聚众起事,其志不小。“上允其奏,逮诸人下诏狱治之。则此万余金乃扬州监生代出,而林章主其议以上疏。法官恨之,相继死狴犴。全盛之世,主上偶计刀锥,群小遂借以售奸,名在贤书者,亦思盗兵逞志。言利之害至此。

【名器之滥】宋时杂技异途,亦有虚衔,如某州医学助教之属,以优假闾里中杂流耳。惟本朝则凡医人出入贵家者,辄求得告身,称太医院吏目;门下奴目客,则称礼部铸印局大使,遂俨然铨曹选人矣。又如武途虽云杂冗,乃两都元枢,以紥付饷亲友,初犹名色把总耳,今乃不书都司,则书守备矣。初犹一二人,近来普天重是矣。夫都阃系正二品大帅,国初列方伯之上;守备专制一路,领敕行事,此岂兵曹得给勔除授乎?昔至德间,大将军告身,才易一醉;宣和间,朱勔家奴,皆拜横行刺史,衣金紫,行酒炙,无乃似之,但其时何时也?

【武臣自称】往时浙弁牛姓者,官副总兵,上揭张永嘉相公,自称“走狗爬见“。其甥屠谕德(应峻)耻之,至不与交。

然此右列常事耳。江陵当国,文武皆以异礼礼之,边将如戚继光之位三孤,李成梁之封五等,皆自称“门下沐恩小的某万叩头跪禀“,又何怪于副将之走狗耶?【都督将军】古人都督之名甚轻,如贾充伐吴,其帐下都督周勤勤原作觐,据晋书列传第十贾充传改,见录充入一径,盖不过牙门列校之属耳。然其时,即充已有都督秦凉诸军事之拜,出为方镇大帅,自是六朝皆然。至随唐因有某州都督,遂为郡牧正任矣。宋世以宣抚使为兵官第一,得斩节度使以下。

其后又以宣抚不足重,加宰相吕颐浩为都督,而张浚因之,乃至中书三省,亦奉行其文书,而尊宠古今无匹矣。本朝以此衔为右列流官之冠,其秩正一品。而同知从一,佥事正二,超六卿之上,其贵几埒晋唐。此后因以为正总兵官带衔,未几而副将亦得之,遂櫜鞬而趋走于抚院之庭,又何论制府?至嘉靖之末,马芳以游击奏功,世宗特加右都督,则偏裨亦领此秩,愈不足重矣。若将军,则秦汉以来乃制将军号,其后名称渐繁,不可偻指。本朝以镇国将军为正一品,以待宗室郡王之支子;次则辅国,奉国;而大帅之挂印为将军者,如镇西、征西、征虏、平虏之属,尚是雄任;若龙虎骠骑以下,则为二品至五品散官,姑为美称而已;其最猥下者,则殿廷侍卫之大汉,摆列之红盔,亦以市井丐乞得称将军,而贱极矣。

【叉手横杖】今胥吏之承官长,舆台之侍主人,与夫偏裨卒伍之事帅守,每见必射袖撒手,以示敬畏。此中外南北通例,而古人不然。如宋岳鄂王初入狱,垂手于庭,立亦欹斜,为隶人呵之曰:“岳飞叉手正立。“岳悚然听命,是知古以叉手为敬。至今画家绘仆从皆然,则今之垂手者倨也。古伍伯在公庭,必横梃待命,其怠傲不遵命者,始直其杖。余观今禁门守卒与武弁辈,每遇大僚出入,俱直立其杖,大呼送迎,无一人敢横持者,盖古今不同制如此。又古大帅莅事,文武官为之属吏者,不过庭趋声喏,今皆蒲伏叩头,无敢言及喏矣。若抚按之待其下,惟由科目者尚得打躬,讲揖让之礼,他如州邑佐贰,俯首阶下,与隶卒无异,想古人亦不然。

《万历野获编》·卷十八

○刑部【国初用法严】洪武九年丙辰,营谨身殿,误奏“中等匠作“为“上等“,上怒,命悉弃市,不许覆奏。时工部尚书薛祥极谏,上乃命用腐刑。祥又奏曰:“若是则千人皆成废人矣,莫若杖而复之。“始可其请。此犹工匠也。至十五年,上罪通政使曾秉政卖四岁幼女回乡,不能为人之父,命阉之,则极刑及于大臣矣,然犹赐敕而遣之。太祖晚年垂训,又云:“子孙做皇帝,不许用劓、剕、阉、割等刑。敢有请用者,将本人凌迟,全家处死。“其为禁更厉,所谓刑罚世轻世重也。然至宣帝时尚用腐刑,即士人往往罹之。正统初年,靖远伯王骥征麓川,擅阉幼童,见之弹章,上贷不问。至天顺二年七月,命宫盐徒四十四名,则似乎淫刑。然自此后,不闻此刑及士大夫矣。【籍没奸党】永乐初,逮至嘉兴知县李鉴,鉴言“臣诚有罪,幸陛下矜恕。“上问何罪。左都御史陈瑛言:“鉴受命籍奸党姚瑄,瑄弟亨当连坐,而鉴不籍亨。“鉴言:“初奉都察院文止瑄,未有亨姓名。“上曰:“罪至于籍不轻矣,虽当连坐而不籍,亦慎重之意。知县无罪,其释之。“鉴为吾邑令,治状不知云何,但姚氏被其厚恩,几以身殉之,赖上圣明得免。

盖瑛之虐焰已布闻,上亦稍厌之矣。至永乐七年,新进士王彦,自陈家与奸恶外亲有连,“今闻朝廷已下本贯籍臣家,臣虽中进士,实罪人,应就系。“上曰:“学至中进士,亦成材矣。

有罪能自陈可矜,并其家宥之。“至十年,浙江送至奸恶郑公智外亲宋濂之孙,请如法罪之。上曰:“濂儒者。事皇考于开创有劳,其孙子虽奸恶之亲,念濂当宥,可遣归。“是时上心已悟奸党株连之滥,俱出陈瑛罗织,瑛旋以罪诛死,故解网之仁如此。李鉴旋召入为御史。其冒重辟救无辜,直当于古人求之,吾邑宜尸而祝之者。永乐初,发教坊及浣衣局,配象奴,送军营奸宿者,多黄子澄、练子宁、方孝孺、齐泰、卓敬亲属,而其他奸恶则稍轻矣。其逢迎上意,俱陈瑛一人,即赤族不枉也。

【热审之始】今制遇暑月,则刑部请上命,审情罪之轻者释之,稍重减等,恐狱狭人众以致疫。此实本朝圣政,前代未有。文皇之初,其时止苏轻罪,或出狱听候而已。至宣德二年七月,上谕三法司:“今盛暑,朕与卿等深居静处,犹觉可畏。罪囚郁蒸烦闷,安得无病?宜为检看,即具所犯来奏,勿得久淹。“三法司刑部尚书金纯等,上奏疏决,上阅之,凡决遣二千四百六十五人。三年五月,尚书金纯以疾在告,上令太医往视药。时上以天气炎热,敕法司疏决滞囚。纯不加意,屡从朝贵宴饮。上闻之怒,下纯锦衣狱治之。上乃亲阅狱囚,决遣五百七人,然犹间岁一行。至孝宗登极。始令遇夏月凡监犯可矜疑者,俱上闻减等,或竟释放。岁岁行之,自是热审为故事,圣人如天之泽远矣。

按《会典》载永乐以来,热审但用三法司官,至正统末年,始以大榼一人会审。又至成化间,定五年一大恤,命司礼掌印,内臣主之。出则张盖列骑,正坐于棘寺堂,秋卿以下俱列侍,遂循行不改,以至于今。又据王弇州所纪,以为始于英宗朝,遣司礼太监金英是矣。但英之遣热审,在正统十四年,此见之《实录》者,与《会典》所记正合,其说似无可疑。惟《王毅愍传》云:“正统六年,命大榼兴安,同王文审重囚。“则不始于十四年,并不始于金英矣。先朝典制俱付之传疑,非史官之责欤?【罪臣家口异法】叛臣妻女赐勋臣,此国初例,至今行之。若永乐初,将奸党方、黄诸臣妻子,配象奴,发教坊司,发浣衣局,此文皇特典,非律令所有也。至正统十一年,大理寺丞罗绮以事忤王振,及振所宠任锦衣马顺,至籍没其家,绮充辽东广宁军,将家口付浣衣局。后虽赦还,亦惨辱极矣。天顺初元,于谦爱将都督范广,为曹石罗织死,至以其家小赐降虏,然皆为权臣所陷也。成化间,福建指挥杨华,故相杨文敏(荣)孙也,以杀人逮至京伏法矣。其妾因逃,捕发浣衣局,则亦以奸党法处之。然华之罪止一身,荣之功可宥十世,何至罹此惨祸哉?弘治以来,此等事不复闻矣。

正统十四年五月,御史柳华,以福建捕贼时,编夫民为甲,制兵器自卫,致反贼邓发七因以为乱,上命籍其家。华因服毒死,其妻子俱送浣衣局,男子尽充供铁岭军。是时王振肆恶,诸淫刑类此者多。

【国学儒臣荷校】正统中,李忠文公(时勉)以祭酒被三木,天下恨王振之凶暴肆横,人士至今切齿。然而忠文亦微有可议处。先是,正统七年,国子监丞汪宾,以贪暴被枷于监门之首,宾求诸僚申救,忠文怒其入疏,发宾在任。同前祭酒贝泰不法,有玷师儒,且自请向来失纠之罪。上下其章,宾竟坐戍威还卫。按宾官虽卑,亦儒臣也,贝泰又其前任同寅,岂可于两人得罪之后,复加下石?当宾荷校,王振窃柄已久,则此举必当谏止,乃以白简助其焰,未一年而身亦撄此罚矣。岂真出尔反尔哉?【法外用刑】列圣以来,恪守太祖定制,无用刑于律所不载者。惟天顺元年正月,英宗复辟,刑官奏于谦等罪恶情由。

越二日,得旨云:“于谦、王文、舒良、王诚、张永、王勤本当凌迟处死,从轻决了,去其手足罢;家下人口充军,妻小免为奴,家财入官。陈循、江渊、俞士悦、项文曜免死,发口外永远充军,家小随住。萧鎡、商辂、王伟、古镛、丁澄俱发为民。“盖廷议于、王等六人谋反凌迟,循等九人知反故纵,皆斩,故皆下一等。今史抹却谦等去手足不书,意者虑为先帝新政累,故削之耶,但极刑寸磔则有之,无断绝手足者,或覆奏时,上又除手足之条。此说近之。

武宗朝,剥流贼皮以饰马镫,出入必乘踏之,谏者以太祖有历禁为言,而上不顾也。太祖开国时,亦有赃官剥皮囊草之令。遭此刑者,即于所治之地,留贮其皮,以示继至之官,闻今郡县库中尚有之,而内官娶妇者亦用此刑。末年悉除此等严法,且训戒后圣,其词危切,况臣下乎?嘉靖间,新城知县吴瑗,误听一后妻诉子不孝,命支解之,为都御史金清所劾,且言此子非不孝者。上怒,杖一百,戍边邑。令寸磔无罪人,竟不偿死,此是何法?【朝审主笔】谳狱专属刑部,惟朝审则上请,例以吏部尚书主笔,所谓冢宰无所不统,最为近古。至五年大审,遣大榼一人莅之,则巍然正坐,而刑官夹侍左右,殊令人短气。今人皆谓起于成化十七年四月遣太监怀恩。及阅故相《王毅愍(文)传》,则正统六年辛酉,命中贵兴安审录两法司罪囚,文时为大理卿,于招情矜疑者悉能背诵,兴安叹服。则似不始于成化。

又景泰六年乙亥二月,帝命太监王成,会三法司及刑科审录在京刑狱,及南京各省皆然。按是年既非丙辛大恤之年,且二月又非热审之候,而以内官率刑官从事,盖又属创举。而中涓预闻诏狱,已非一日矣。

【三杨子孙】杨文贞(士奇)之子稷,淫恶杀人,坐斩瘐死锦衣狱,人知之矣。杨文敏(荣)之子恭,以尚宝司丞居家,与人争产,法司论杖为民,遇赦求复职,而英宗不许;其孙泰为建宁卫指挥,与子华杀人,为西厂汪直所发,坐斩籍没。杨文定之孙尚宝丞寿,殴死家奴,其奴乃宗室赐其祖溥者。事觉,刑部尚书俞士悦言:“寿罪虽律当徒,然奴由恩赐,又祖所爱,今寿杀之,有亏忠孝,请勿以常律论。“赖大理卿萧维桢争之得免。然则三杨后人,俱不能承堂构矣。宁特杜荷房遣爱为千古所慨耶!

胡广之子种,亦坐杀人抵罪。

【遣使审恤之始】刑部、大理寺及都察院,遣其属分谳天下狱囚,其事起于正统年间,然而时举时辍。至成化元年十一月,南京户部左侍郎陈翼,因灾异陈言,请如英庙时,遣刑部审录省直重犯,宽恤以召和气。时廖恭敏(庄)为刑部左侍郎,以岁俭民贫,差官不无扰民,但令抚及按察司,自清刑狱,其遣官俟丰年再议。时大司寇为陆瑜,以恭敏为先朝重望直臣,不能夺也。至四年又奏行之,然但及两直隶耳。又至成化八年壬辰,始命刑部差郎中、大理寺差寺正,各奉敕往两直各布政司,遇重辟可矜者,奏请宽贷,于是五年一恤刑之差遂定。时陆瑜尚长秋官也,其用丙、辛年,不知始于何时,说者谓取金火明烈之象,亦不知何据?今恤刑年分,则三法司重囚,俱奉旨命大榼一人捧敕莅事,一如热审之例,真敝规也。按陈翼此疏,造福狴犴不浅,何以当年寝阁不行?然其说格于一时,终为后世永制。仁人之言,其利溥哉!恭敏自是铁汉,此举似太刻礉,次年亦殁于位矣。

凡内臣曾奉命审录者,其墓舍辄画壁写像于南面,法司堂官隅侍,御史与曹郎引囚听命于下,以为荣观。【恤刑】五年一恤刑,此成化以后成例,事体最重。往年多选刑部年深正郎有声者应其选,盖出使时,得与各省抚台讲敌礼。其所开释者,谳时即剖长枷,以俟上命释放,爰书一出,抚按不得挠其权,嘉隆间尚然。近年始有以副郎奉使者,如吾乡孙云衢(成泰)宪副其一也。初至江西,多所减贷,时按台憎其太纵,遇一二稍未当者,于谳牍上峻语驳之,且云:“仍一面知会恤刑官备照。“孙怒,上疏以故事争之,时论多不直按臣。次年毕事,升江西饶州知府,时直指尚在事,孙又疏引嫌控辞,得改福建之邵武。今此差一听司官以情请乞,其资俸应得与否,堂官不复问。至有主事入部二三月,即衔命称恤使而出矣。旧例:境内各知府俱称属,手板素服,庭参惟免跪礼,府同知以下,一切庭趋折腰。至是亦不肯尽执旧礼,遂至彼此争诟。其所矜宥者,亦不尽如所拟,仅得稍及宽政而已。盖新进书生,既未谙城旦家言,不无任意高下,老吏辈反得以深文讥切之也。此差一出二三年,凡嗜进图改他曹者,往往不愿就,以故堂官反谓恬退无竞,乞此冷差,欣然允之。至覆盆之平反几何,不置诘久矣。【吏役参东厂法司】孝宗时号为极治,尽厘成化积蠹,厂卫不复敢恣。然其时亦有弊政不减今日者。先是彭城卫千户吴能,有女名满仓儿,托张媪鬻之,媪私售之乐户,亦张姓,而诡云周宦后,张携至临清,转售乐户焦氏,再售袁璘,亦乐工也。时吴能已死,能妻聂氏,踪迹得之娼楼,其女对母不肯认,乃与其子吴政强夺归。袁璘以金赎不许,且讼之官。刑部郎中丁哲恨其事,笞袁璘稍过,不数日死。璘妻遂诉于东厂太监杨鹏,鹏逮治,乃尽反其辞,谓吴女自鬻皇亲周氏,此女故张媪妹也,哲故杀无辜,当死,具奏以上。上下之锦衣卫镇抚司鞫问,又如厂所拟。上以事关人伦,命三法司会锦衣必究其实。

乃索女于长宁伯周彧家,彧言初未曾买聂氏女,上始疑之,复命抚部科道多官廷鞫之,张媪及聂女始吐实。诸臣会议哲罪当徒,而满仓儿者与其母聂氏女俱拟杖。时举朝不平其事,而莫敢言。刑部典吏徐珪,独上疏直之,谓:“丁哲谳狱允当,而杨鹏之侄,淫于聂女,遂图报复,欲陷哲于死。而镇抚司官,互相蒙蔽,证成其狱,皇上令法司会勘,又畏惧东厂,莫敢辩明,必待廷鞫朝堂,始不能隐。聂女自诬其母。罪不容诛,而仅与杖。丁哲无罪见诬,而坐徒刑。官据厂卫之辞,不敢擅更一字,臣愿陛下革去东厂,戮杨鹏叔侄,将镇抚司官永戍革袭,丁哲等进一阶,则太平可致矣。“上以徐珪辞语妄诞,赎徒革役,丁哲为民,满仓儿者杖毕,送浣衣局,此狱始得结。其时以一乐妇下贱,上烦宸断,三四讯而始定。孝宗圣明,不厌烦琐如此,虽不能尽快人意,以较之嘉靖初李福达一案,则天渊矣。但徐珪以一胥吏,参东厂,参锦衣,参法司,讥贬满朝公卿,而罪仅止此,不逾年,清宁宫灾,刑部主事陈凤梧应诏陈言,雪徐珪之冤,请还其旧职,量与一官以示劝。上感其言,命授正八品职衔。吏部覆奏,授珪为浙江桐乡县丞。珪何等贱役,士大夫昌言救之,圣主特旨允之,亦得起废入仕。使在今日,死东厂之手久矣。

【矐仇人目】弘治间,故御史何舜宾,浙之萧山人也,坐事戍广西之庆远。遇赦归里,所为多不法,适邑令邹鲁者,亦以前御史谪至,其人贪暴,迁客自命,诞傲无礼,与舜宾交恶,积久遂成深仇。鲁与黠胥辈谋,选健隶数辈,诈称西粤所遣讨捕逃伍者,絷执舜宾,锒铛发解,且悉收何氏子弟下之狱。何既行,又命心腹胡纪等十二人,追及衢州,以沙袋塞其口压杀之。舜宾临命,与子竞书言其故,时已七十二矣。何竞寻脱走苏州,日夕为报复计。久之,鲁得擢山西佥事就道。竞伺其出,率亲故遮击之,从车中曳下,以石灰矐其双目,反接渡江,连絏赴浙江臬司就狱。浙省上其事,上遣给事中李举、刑部郎李时往勘,坐鲁屏去人服食,因而致死坐绞,但系笃疾,宜别论。何竞坐殴本管五品以上官,发口外为民。竞母朱氏,击登闻诉冤,乃再命大理寺正曹廉覆勘。至是,解人任观等,始吐往日实情,改鲁坐谋杀人斩,为从者绞,竞为亲报仇当徒。惟上裁时,法司谓竞所拟尚轻,改戍,后以赦归,时论共快,称何竞孝子云。

邹鲁为御史,监岁贡试内殿坐南面。坐外谪至萧山,改县厅为寄豕堂,其可笑如此。【梁文康子杀人】梁文康(储)之子次摅居乡,以夺田杀三百余人,屠灭三十余家。事在正德八年,法当极典,乃父方为宰相,法官仅拟发边卫,立功五年,仍还职而已。次摅先以银纳锦衣冠带舍人,寻冒湖广军功升百户,归而作乱,文康曲法庇之,举朝无敢言者,至命撰威武大将军敕,实文康视草。

而高《岱鸿猷》录,极口赞誉,谓梁以死诤,而委其罪于杨新都,则以同乡故曲笔也。薛方山《宪章录》亦因之,今后生传述,及乡会传策中,每娓娓颂其坚正,如出一口,传讹至此,则二书为祟耳。

【叛臣妻女没官】正德初年,广西田州土官岑浚妾,以叛逆家属,当没官,时焦泌阳(芳)为相,侦知其美,赂主者得之,嬖之专房。此妾厌其老,窃与焦之子、编修黄中通好。其父知之,争斗于室,时传以为笑。但故事第给功臣为奴婢,泌阳文臣,何以给与。岂正阉瑾盗柄,紊乱典制耶?近年平播州,杨应龙媳田氏当没官,田亦有艳称,诸勋戚争先求恳。时申元渚(用懋)为职方郎,主其事,乃置阄令拈取,惠安伯张氏得之。寻亦乔梓并宠,乃翁病髓竭而殁。叛家尤物,陷人聚麀,前后一辙如此。

【赵麟阳司寇】赵麟阳(锦)司寇,初以云南清军御史,劾严分宜父子,世宗怒,逮至京,拷掠定罪,分宜恨之甚,条旨杖一百棍为民。上抹去“杖一百棍“四字,止削籍归。隆庆初,诏起故官,历中丞,抚贵州,道经袁州。时分宜卒已数年,槁葬道左,赵恻然伤心,为请于其地监司,创置守 豕人以护之。万历初,为南冢宰,与江陵稍忤,因唆其私人劾去。江陵败,起为北总宪。正遣大臣往楚籍张氏,赵又上疏请宽之,因得小缓。其不徇私怨如此。时邱月林(橓),为刑部侍郎,为籍江陵使者。邱有清望,而性偏戾,为给事时,楚中抚臣方廉,以五金遗之,邱辄上疏发其事,方因罢去,江陵恶其不近人情,后以贰卿归里,屡荐不起,则江陵厄之也。及衔命入楚,东阿于宗伯(谷峰)此泄忿,贻书为宽解甚切。比籍产时,邱用刑过峻,致江陵长子峻修自缢,而后少解。邱晋南太宰,未几卒。

子云章举乙丑进士,早夭无子,以侄云肇为后,举戊戌进士。

赵、邱二公,俱一时重望,一解仇,一修怨,不同乃尔。赵、浙之余姚人。邱、山东诸城人。又一赵锦,正德丁丑进士,北直良乡人,官兵部尚书,以嘉靖三十年,论戍死。

【告讦】嘉靖已亥,世宗南巡还后,有任邱罢闲进士王联,以不法为御史胡缵宗所按,乃告胡作诗诅上,比舜狩苍梧事,至逮下狱拷问。后胡仅从编管,而联竟抵法。至丙辰,赵少保恨李太宰(默)不推为本兵,乃讦其试诸生策中,有汉武帝、唐宪宗纷更祖制语,谓为谤讪。上怒逮李下狱,刑官谓无律可比,上竟批云,自古无臣骂君律,意谓必无之事,今有之,着处斩候决,此王赵两人举动,岂尚可列于士类?至万历甲申,御史丁芍原(此吕)追论侍御高启愚南场舜禹题,谓为江陵谋逆张本,而冢卿杨梦山(巍)等,又劾丁以暧昧陷入族诛,是先朝王联、赵文华故智。御史辈不受,反唇相攻,以故太仓相公八不平疏,内曰:“此又误矣。奈何以禽兽律人!“诚然哉。

时同丁御史论高启愚媚张江陵谋逆者,尚有北给事刘一相、南给事王亮。

嘉靖初年,又有锦衣革任千户王邦奇者,迎上意,追论故大学士杨廷和、兵部尚书彭泽等罪,上逮廷和诸子婿讯治,杨婿编修叶桂章自刭死。

嘉靖九年,故太监张永家奴朱继宗,告阁臣杨一清受其家主张永等赂遗,又云一清盗宁府库金,一清致仕去,次年夺职。

十年,江西刁民王荣,告其乡人原任交选郎中夏良胜刊所上大礼疏,及为夏所厚江西参议知县等官。上逮窜良胜极边充军,参议等官斥降。盖告讦之风一兴,此后浸寻不可止矣。

【刘东山】京师人刘东山,狡猾多智,善笔札,兼习城旦家言,初以射父论死得出,素为昌国公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门客,托以心腹。二张平日横恣,皆其发踪,因默籍其稔恶事状时日,毫发不爽。世宗入缵,张氏失势,东山屡挟之,得赂不赀,最后挟夺延龄爱妾不得,即上变告二张反状。上震怒,议族张氏,赖永嘉为首揆,与方南海力抗之,得小挺。锦衣帅王佐者,素知东山奸宄,力为辨析,且发其生平诸罪状甚悉。

上始悟,东山坐论如法。枷示而死。鹤龄夺爵贬南京,寻又逮至,瘐死诏狱,延龄论斩,长系狱中。京师人无不快东山之伏辜,并服王佐之持正,至称为王青天。近日江陵败,言官亦有疏,坐以谋反,时刑部尚书潘季驯、侍郎陆光祖等,力明其不然。上虽不从言官奏,然有“本当斫棺戮尸“之旨,而季驯亦削籍为编氓。无论缇帅不能出一语,即政府亦无永嘉其人矣。时掌锦衣麻城刘守有,故江陵所卵翼,驯致贵显,方惴惴虑株连波及,而言路以江陵季辈骤膺殊擢,争居故相为奇货,得祸之惨,几与真谋逆同矣。

《实录》中,载刘东山始末甚误。

【嘉靖大狱张本】世宗朝,李福达之狱,张、桂诸人,因结郭勋,以陷多官,天下后世皆知其冤矣。而其端已先见于席书矣。先是,湖广长沙豪民李鉴,与父李华,以行劫为业,至拒捕杀死巡检冯琳,其子春震讼之朝,逮华瘐死于狱。鉴又以为盗,烧良民房,坐斩逃去,诏急捕之。长沙知府宋卿者,四出追讨,时新贵席书,尚抚湖广,因论宋卿而引李鉴事为故人。

上遣大臣往勘,则鉴已就缚,输服请死,宋卿所谳非枉。上又命逮鉴至京再讯,席书时已入为礼部尚书久矣。乃疏曰:“以议礼忤朝臣,故楚中问官,释宋卿之罪,而归罪无辜之李鉴。

乞敕法司会勘,以辨是非。“上下刑部,会御史苏恩、评事杜鸾讯之,合疏言,李鉴杀官兵,劫人财,烧人屋,昔众证已狱成。今亲审又无辞,而席书欲实其劾宋卿之奏,辄代为死囚辩,且以议礼为言。夫大礼本出圣意,书以一言偶合,援此要挟陛下,以压服满朝,惟上深察之。于是刑部尚书颜颐寿等,请行湖广再勘。上曰:“鉴事既有席书伸理,必有冤抑,不必再勘。“命鉴免死戍辽东。是时席元山虽狠愎,亦未敢遽执其事,尚请复核。而世宗独断,直谓议礼新贵所昭雪,即跖蹻亦必曾史,遂将前后爰书,一笔抹杀。此嘉靖五年六月事也。不数日,而山西按臣马录,劾张寅、郭勋之疏见告矣。今人但知李福达一案,而不知先有席书、李鉴,同在一时,因纪其概。先是给事升佥事,递解为民,陈光妻郑,以奸离异其子桓杀人坐死,席书代为称冤。云洸以议礼,为人嫉恶,文致其罪,乞恩稍宽之。上命洸免递解,妻免离异,子免死戍边。此狱亦不曾再讯,竟以中旨宽释,此先一年事也。盖以议礼为护身之符,以訾议礼者,为反坐之案,情状甚易见,上亦心知其然。但虑昔日考孝宗旨,乘机再用,借此箝天下口耳。

【嘉靖丁亥大狱】张永嘉暴贵,武定侯郭勋首附之,因得上异宠。妖人李福达一狱,世宗疑御史借端倾勋,故命总以兵部侍郎署都察院,吏部侍郎桂萼署刑部,少詹事方献夫署大理寺,俱议礼新贵人也。三法司之长,俱下狱讯治。时刑部尚书颜颐寿,素轻总、萼,至是乃命拶之,且笑谓之曰:“汝今日服未?“颜不胜楚毒,叩头抢地曰:“爷饶我!“时京师为《十可笑》之谣,其一曰:“某可笑,侍郎拶得尚书叫。“在事大小诸臣俱抵罪,而张寅与李福达遂判为二人。上大喜,予二品服,总即拜相,仍掌都察院,汇张寅事为书,名《钦明大狱录》颁示天下。自是主上蔑视臣工,动出中旨定狱,罗织渐密,告讦繁兴。外戚张延龄利坐谋叛,都御史胡缵宗则坐诽谤,皆文武尊亲,拷掠濒死。以致谏臣杨允绳、沈炼、杨继盛等,死于市;马从谦、杨最等几二十人,死于杖。而至丁汝夔之狱,则署刑部侍郎彭黯、左都御史屠侨、大理卿沈良才,俱箠楚阙廷,仍降俸官事,待之如奴隶。无复优礼大臣之体,盖用颜颐寿等例也。至季年,而夏相公之伏法,李太宰之毙狱,特其甚者耳。

先是,嘉靖丙戌,刑部尚书赵鉴乞骸,上以情词恳切,许之,赐驰驿以归,岁给夫廪。及鉴陛辞,上特亲赋五言古诗一首,手书龙笺,以宠其行,盖举朝无此奇遇。而颐寿以左都御史代之,遂罹拶拷之酷,其去鉴致政时,仅一岁耳。知足知止,古语可味云。至李福达、张寅本系一人,已见穆宗朝蔡伯贯招词中(鉴初第,以年晚生投费宏,世称神童者)。

【再证李福达事】李福达之为张寅,直至隆庆间,四川叛贼蔡伯贯一案而始明,都御史庞尚鹏奏闻得旨矣。今观伍少参《袁萃漫录》所记,则又得一确证,其言曰:“丁丑计偕至京,同寓有一老上舍听选者,徐沟县人也。“余问以李福达事,答曰:“此生少时所目击者,县中大侠张钺子张宾,好结纳奸宄,而以交通权贵,故无敢讦者。福达亡命携二子投钺,钺爱其才武,改姓名张寅,令与宾齿,名二子大仁、大礼。宾无子,以大礼为子。无何,钺、宾俱故,寅专有其资。二子纳粟入国学,而大礼年少美姿容,嬖于武定侯郭勋。同邑韩良相,亦尚侠,与寅相善,因争买美妾有隙,首之马直指录。檄下,而寅走匿武定家,干武定书求解,直指遂并劾武定。经内外多官勘问,具言情真无枉,词连武定。时武定以迎合议礼,有宠于上,而与永嘉比周为党。永嘉以此力为辩雪,而公论遂诎,良相既抵死,则以所争美妾贻寅,寅为托武定得减死戍边。后寅死,家渐贫落,大仁选幕职,移住河南;大礼仍以妖术惑人,一旦,挈妻子去不返。及余令贵溪,尝质之江中丞(潮)子,云当时常给舍(泰),力证张寅为李福达,亦如上舍言。据此则福达即寅,不待言矣。“江中丞在当时,亦以张寅事受重谴,其子言必不误。然首张寅者名薛良,而韩良相证之耳,伍记亦微有误云。

按福达事,本不必究论真伪。当其时君相作主,昭雪郭勋,明旨既颁,且屈帝尊面鞫,以杨一清力谏,讯狱非天子事,乃止,命三幸臣分掌三法司。正如于谦逆状,徐石辈证之足矣。尚哓哓称冤,愚哉。

【权臣述史】嘉靖六年,妖贼李福达一案,议礼贵人张、桂等为政,尽反成狱。于时刑部尚书颜颐寿、左都御史聂贤、大理卿汤沐、御史马录等,或杖死,或戍,或斥,具载《钦明大狱录》中,不必更述。至嘉靖四十四年,四川妖贼蔡伯贯反,陷合州等七州县,僭号大唐大宝元年。直至隆庆三年就擒,鞫得以山西李同为师,四川抚按,移文山西,捕同下狱,自吐为李五嫡孙,大仁、大礼,皆其祖师,世习白莲教,结众倡乱,与《大狱录》姓名无异。抚按论同坐斩,福达剖棺戮尸,时世宗已升遐久矣。总理屯监都御史庞尚鹏上言:据李同之狱,福达之罪益彰,而当时流毒缙绅,至四十余人。郭勋世受国恩,乃党逆寇,陷缙绅,而枢要之人,悉颐指气使,一至于是。万一阴蓄异谋,人人听命,为祸可忍言哉?乞将勋等追夺官爵,以垂鉴戒;马录等特加优异,以伸忠良之气。疏上,穆宗是之,下部议。时,郭勋久已瘐死狱中,罪无可加。而马录及颜颐寿、聂贤等,俱先以穆宗登极恩,追复故官,且与恤典矣。其他在事被谴者,则俱为昭雪,而大狱之冤始大明。是时即不再加郭勋之罪,而总、萼等欺君党恶,蔑法淫刑,其罪何可胜诛。而揆地诸公,终以故相体面,不复议及,已为漏网。至隆庆四年九月,则其事久已昭揭天下,而高拱以次相兼掌吏部,复驳主事唐枢复官一事,欲倾陷旧辅徐阶。疏中复云:大逆狱得罪诸臣,岂无一人当其罪者?俱先帝所去,即褒显之,且以武王反商政为比,冀激上怒。赖上宽仁,仅停枢官,不复他及,高之计始阻。然其倾危狡险,颠倒是非,亦已极矣。至万历二年《穆庙实录》进呈时,张居正柄国,实录皆其评定,竟将穆宗洗雪大狱,及庞尚鹏疏,削去不书,反将高拱疏全载。盖张永嘉、桂安仁、高新郑之专愎,皆其所师法,每于世庙录中,褒誉张、桂甚。至若新郑虽其所逐,而在先朝时,二人同心翦除前辈,同列又加协力,交如弟兄,以故去取若此。大狱一案,千古奇冤,乃欲削灭以泯其迹,恣横至此。他日身后惨祸,谓非自取不可。福达为山西之五台人,一名午,一名五,以谋逆,得末减戍边,寻逃伍居陕西之洛川县。正德七年,又谋乱,都御史蓝章破之,五败走匿。至嘉靖五年,更姓名张寅,买授太原右卫指挥使。其子名大仁、大义、大礼,俱纳赀入太学,投武定侯郭勋门下。以烧炼役鬼受知,被仇首告,时马录为山西巡按讯明论死,此皆李同供出者。近王弇州《首辅传》中,尚云张寅之为福达与否,终莫能明也。是时弇州新起家在外僚,想邸报不甚经心,故偶误耳。

【罪臣孥戮】国家故事,大臣伏法后,妻子俱流窜,在先朝有之,其后俱及宽政矣。惟世宗朝戊申年,辅臣夏言、督臣曾铣,以交结近侍官员,紊乱朝政律,本人处斩,妻子流一千里,则相嵩主其议也。庚戌年,枢臣丁汝夔、督臣杨首谦,以失误军机律,本人处斩,妻流三千里,子铁岭卫充军,则相嵩绐之,而圣怒不解也。癸亥年,督臣杨选,以接引奸细律,非时处斩枭示,妻子流二千里,则上以蓟镇失事怒之,刑官黄光升阿上旨,重拟也。以上五臣,不为无罪,至祸及骨肉,似稍过矣。若壬子年,咸宁侯仇鸾,以通虏戮尸,传首九边,父母妻子俱斩,妾女及孙,发功臣为奴。虽谋叛非实,然鸾稔恶穷凶,天下共恨,故不以为滥刑,而远近称快焉。

近日枢臣石星,以东事坏,上谓其媚倭误国,论极刑,妻子亦坐流徙,则数十年来仅见者。

嘉靖辛丑,翊国公郭勋得罪,法司拟本身坐斩,家产籍没,妻子发功臣之家为奴,盖用叛臣事例也,疏入而留中不下,盖上意法官承夏言旨,苛论之也。次年勋瘐死,而籍产为奴,俱免矣。

【宫婢肆逆】嘉靖壬寅年,宫婢相结行弑,用绳系上喉,翻布塞上口,以数人踞上腹绞之,已垂绝矣。幸诸婢不谙绾结之法,绳股缓不收,户外闻咯咯声,孝烈皇后,率众入解之,立缚诸行弑者赴法。时上乍苏,未省人事,一时处分,尽出孝烈,其中不无平日所憎,乘机滥入者。又宁嫔王氏,首谋弑逆,端妃曹氏,时虽不与,然始亦有谋,俱载《实录》中。故老相传,曹妃为上所嬖,孝烈妒而窜入之,实不与逆谋,然而宫禁事秘,莫能明也。今《实录》所载姓名,稍异一二,偶得当时底案,录其姓名,并刑部奉旨于后。曹端妃不列名于疏,想正法禁中矣。曹氏本端嫔,因生皇第一女,以十四年进封端妃。

是夜上寝于端妃所,宫婢张金莲,报变于中宫。盖先同谋,事露始告耳。

刑部等衙门奏,奉圣旨:“这群逆宫婢杨金英等,并王氏,各朋,谋害杀朕于卧所,凶恶悖乱,好生悖逆天道,死有余辜。你们既打问明白,不分首从,便都拿去,依律凌迟处死。剉尸枭首,示众尽法。各该族属,不限籍之同异,逐一查出,著锦衣卫拿送法司,依律处决,财产抄没交官。艾芙蓉系姊拦阻,免究。钦此。钦遵。嘉靖二十一年十月二十日。“该司礼监张佐等,传示:“臣等,恭赴迎和门,当奉发下前本,并谋害黄花绳一条,黄绫抹布二方。臣等随即会同锦衣卫掌卫事、左都督陈寅等,当将重犯杨金英等,共十六名,拿绑去市曹,遵奉明旨,俱各依律凌迟处死,剉尸枭首示众,题知讫,除将前项黄花绳、黄绫抹布,封收官库,及备行锦衣卫,捉拿各犯亲属,至日依律问决,别行提问,请行。合将前项司礼监题奉钦依本一本,亲赍送缴,谨具题知。

计开官婢犯人一十六名:杨金英、杨莲香、苏川药、姚淑翠、邢翠莲、刘妙莲、关梅香、黄秀莲、黄玉莲、尹翠香、王槐香、张金莲、徐秋花、张春景、邓金香、陈菊花。

此法司决囚后,回奏疏也。其后拿到亲属,诛死者十人,发功臣家为奴者二十人,然宫婢作逆,自在内廷,与外人何预?则亲属似可末减。是时,政府则贵溪新去。诸城当国,而刑曹则闻端简亦初受事。弇州又谓宫婢构逆伏诛后,次辅分宜入阁甫月余,仍掌礼部。上疏特请,以其事布告天下,上允之。

以掖廷谋逆,幸而无成,本非圣朝佳事,乃以颁示四方,其伤国体甚矣。此言亦不谬。行刑之时,大雾弥漫,昼夜不解者凡三四日。时谓有冤,盖指曹妃诸人。

郑端简《今言》云:嘉靖壬寅,西苑宫人之变,圣躬甚危。工部尚书掌太医院许绅,用桃仁、红花、大黄,诸下血药,辰时进之。未时,上忽作声,起去紫血数升,申时遂能言,又三四剂,平气活血,圣躬遂安。绅以功进太子太保,改礼部尚书,封四世一品荫子。次年绅以用药惊忧病死,上悼惜,赐恤甚厚,谥曰恭僖。按此时上遭变濒殆,微绅几不济,乃绅实冒死进药,且谓端简曰,吾此药自分不效,必先自尽。“盖绅亦不能保其必瘥也。赖宗社之灵,假手医官,又延圣明二十五年太平之治,较之晋孝武之于张贵人,唐宪宗之于陈宏志,相去奚啻万万,不可谓非天幸也。按壬寅年,方士邵元节甫死,陶仲文继之。二人俱挂大宗伯衔,所进则红铅,并含真饼子,乃婴儿初生口中血。医家以为父母胎毒痘殇,多本于此,不知当时何以称上药?仲文死,盛端明、顾可学继之,二人俱登甲科,亦拜礼部尚书,其所炼,又秋石诸物矣。至末年,而王金辈进燥热之药,至损圣躬。许绅而在,未必致此。

【冯益枉死】浙慈溪人冯益字损之者,或云本山阴人也。先任陇西教谕,坐法遣戍,逃伍游京师,得出入昭武伯曹钦之门,以军功拜锦衣千户,时时进密计,钦爱之。及钦反伏诛,为钦妾贺氏所引。初诟贺若不相识者,冀得脱死,贺后诟之曰:“若与吾夫议大事,吾夫尚以宦寺苗裔为疑。若曰,公家孟德,非中常侍孙乎?吾夫大悦,命妾侑若觞,岂不忆耶?“冯始伏罪无辞,时钦族党俱已屠灭,惟贺尚存,法司以律当给功臣为奴,上以贺促钦速反,情罪加重,特命磔于市,遂与益同时伏法。其时,又有一冯益字谦之,亦浙之鄞人,以医来京,兼能杂技,觅食诸大家。初捕者先得之,谓真逆徒,即执至市。

方号呼辩非是,则首已在地矣。再捕始获慈溪人,以故穷诘之,初同名者,真是浪死。乃知袁绍诛宦官,无须者滥及;冉闵杀故羯,高鼻多须者俱不免。信哉。

慈溪冯益,尝有诗云:“老去精神须勉强,闲来文字莫思量。“为时所称。

【剧贼遁免】建文初,广东贼首钟均道,称兵南雄州,横行岭表。太宗即位,贷其罪。且以官招之,竟不出。嘉靖末年,有徽人罗龙文者,素负侠名。能伏水中竟日夜,且家素封,善鉴古。胡梅林少保征倭,以乡曲厚礼之,使招徕汪、徐诸酋,实有劳力。因叙功,得为中书入内阁,与严东楼款密,且令品第所得江南诸宝玩,其入幕无间朝夕。后与严同败,同遣戍,同逃伍。闻林御史再参,遂先遁去。其后以叛臣法见殛者,实罗氏族子,非真龙文也。其子六一者,后为御史王汝正所劾,云且亡入日本,与汪直余党入犯。诏亟收之,亦亡命江湖,诡名王延年。虽言官屡劾,亦奉严旨屡行缉捕,幸无仇家首告,今往来江南自若也,均道固智矣,龙文父子能豫营三窟,以免骈僇。乃知黄巢去为雪窦禅师,亦非浪语。【岭南论囚】沈司马又为余言,粤中用法严,凡遇劫盗,即时论斩于市,但承台檄至,虽县令亦出莅刑,如北方捕获响马贼例,初不必奏闻也。盖是时为穆庙末年,殷石汀(正茂)以司马督两广,专征伐,为首揆高新郑相知,以故得度外行事如此。若在今日,必坐以擅杀人之罪矣。沈又云:每决囚后,见市人多手挈肝肺,持归啖之。初以为羊豕,既乃知劫盗五脏也。地近夷方,残忍至此,想近年必无其事矣。

初岭外不靖,连年用兵不得要领。时新郑相方兼领铨政,遂用殷为帅。或谓殷贪墨恐败圉事,新郑曰:“不然。措大眼孔小,畀以数十万即饱所欲。今粤中岁饷,岂止此耶?且其人挥霍,能以厚赏结士心,吾第求办贼,何必曾史哉!“后果奏功如所策。新郑去位,殷又为江陵所器爱,改长户曹,其黩货弥甚。而以岭南异宝,时时赂江陵,遂得久于位,亦其才术过人,能于二相水火时,交欢,无少异也。初沈司马为吏部选人,每旅谒,新郑从稠人中揖入火房,与之谈,且曰:“君他日必为骨鲠臣,且登贵仕,愿努力自爱。“其知人如此。【王大臣】王大臣本名章龙,浙之宁波人。幼为娈童,稍长为优人,素走大榼门下,向来小内使挈入诸榼直房,窃宝货非一日矣。其仓卒遇上也,事出不意,未免张皇。上顾而疑之,随即拿下,送东厂拷究主使之人。时冯保恨高新郑入骨,故立意坐以族灭,实非江陵意。今《病榻遗言》乃谓出张相指授,非也。冯又恶故司礼掌印陈洪,欲并坐之,且洪与高素契厚也。

大臣既下狱,保令办事人俗称夥长者,与之淫狎,教以新郑、陈洪,以千金为赏,使之直犯乘舆。外论籍籍,疑江陵与内臣同造此谋。江陵商于所厚,咸谓不可,而不能得之于冯保。时掌锦衣卫为太傅朱希孝,虽江陵幕客,故与新郑厚,心怜而力救之,且行数千金于诸大榼。而诸榼中亦有善新郑者,力解于慈圣之前。会再行鞫,而风雹大作,保与诸问官俱失色,遂送之法司。时江陵已决计雪高,恐谳时,大臣尚执高主使,便难收拾,乃谋之刑部郎郑汝璧。郑曰:“此不难,某自有计。“

乃密引囚于隐处,钩其舌剪之。次日会审诘问,含糊不复能语,遂弃之市。《中元遗言》中,谓饮以瘖药者,亦误也。又谓其人从总兵戚继光来,是又不然。郑数日后即调仪郎,又调吏部,今现为少司马,总制宣大。

【忧危竑议】癸卯冬,妖书,其名曰《续忧危竑议》,其说甚怪妄。事之起,适当楚勘初停,郭江夏甫去国之时,言路憸人,借以媚首揆,遂疑江夏为之。时人皆为不平,究终不能坐郭。后来公论大畅,暴其事者,章满公车,然其根则始于戊戌之妖书也。书名《忧危竑议》,亦指斥储宫事,故癸卯借以续之。戊戌之书初发时,御史赵之翰,直以坐礼部主事万建昆,与给事中戴士衡等诸人,以万为次,相张新建乡人,而士衡曾为新建知县,故牵合之,以陷张相于不测。赖上圣明,戴仅遣戍,万削籍,张相亦以东事闲住,继又为民,而不深穷其事。

时张方为西北正人所聚攻,故无敢昌言直之者。近来议者,止知讼江夏之冤,而戊戌妖书,几不复记忆矣。相去甫六年耳,赵御史之倾危,寂无人指摘,则时趋使之然。赵、陕西之邠州人,以壬辰庶常起家。

东朝之立,上意久定,自出閤讲学以来,廷臣亦安意拱听,无复强聒矣。庚子春,刑部主事谢廷赞者,饮于戚畹郭氏,闻宫中密传上旨,旦夕且将册立。郭喜见颜色,漏其语,谢遂欲因以为功,草疏跪阙下三日,以得请为期。上震怒,罢谢官,而册命亦迟。至次年忽传特旨行之,中外欢呼,益咎谢之钓奇妄发云。

《竑议全书》,已载前编。

【乙卯闯宫】乙卯四月,张差闯宫事起,一说主风癫轻结,以安储宫;一说主根究重处,以绝祸本,其是非未敢定,而争构纷起,各以恶语相加遗,度其寻端,正未已也。有一刑部郎曾讯此案者,一日遇郑宫庶方水(以伟),语及往事,且以议论相左为苦。郑曰:“今且未论此事当作何处分,但事体干涉亲王者,俱会同文武府部科道衙门公勘,以听上裁。今日事何等重大,而诸公以西曹郎吏,擅自臆决。其远典制多矣。尚论意见之纳凿哉?“部郎为爽然自失。因忆往年,癸卯妖书一事,贻害朝士不少,后来偶值豪家少妇,以失行下山者,侍饮于客座,谈及妖书之作祟,此妇忽然曰:“此皆比时大老及两衙门无学无识,以致张皇如此,不见国家律令乎?凡遇匿名文书,俱即时焚毁,其言一概不行。当年只须依此行之,顷刻消散矣。安用举朝纷纷为?“余闻其言,深叹息此辈中尚有见解及此者,况词馆儒臣乎?【廷杖】今上宽仁,古今所无,然廷杖一事则屡见之。如丁丑之杖五贤,则江陵相盛怒,冯榼主之,非上意也。此后不用者几十年,而丙戌年卢礼部(洪春),以修省疏忤旨得杖;至戊子给事李沂,以论厂榼张鲸得杖,壬辰春则孟给事(养浩),请建储杖一百;又数年庚子,而王给事(德完)请厚中宫,亦杖一百。此皆关系朝家纲常,有功名教者,虽见辱殿廷,而朝绅视之,有若登仙。因思此风为金元夷俗,而本朝沿之,赵宋时无有也。然自成化以前,诸臣被杖者,皆带衣裹毡,不损肤膜,然犹内伤困卧,需数旬而后起。若去衣受笞,则始于逆瑾用事,名贤多死,迄今遂不改。此在圣朝明主,念“可杀不可辱“之旨,亟宜停止者也。

士人受杖,古不经见,惟后汉显宗,撞郎药松,不过手自杖之,然已非礼。《六朝则》南齐。陆澄传有之,以郎吏积杖至千数,意如对簿受笞之类,未必廷杖也。北朝则元魏时有之,此索虏陋习,而宇文高氏遂因之。随文帝亦挞人于殿廷。至唐犹然,如李邕之杖死朝堂而极矣。然姜皎、裴伸先辈,犹以曾为大臣,得免此辱,盖当时已觉其亏国体矣。本朝如谏南巡,及大礼大狱,被杖者多或数十人,至有再笞多死者,惟今上时,诸贤皆全活;又当时被杖毕仍供职者,即大臣有之,如左都御史屠侨,刑部侍郎彭黯之属,今上则斥为编氓,使被笞者优游养创,无靦颜视事之耻,且赐环寻亦相继,其保完士节,更胜前朝云。吾乡郑端简(晓),子光禄少卿(履淳),父子俱以言事被杖,著直声,亦本朝仅见。

谏止江陵夺情被杖诸贤,闻吴赵稍轻,然亦创甚。第二疏为沈艾,则加重矣。最后邹疏入,杖最毒。余曾见沈继山先生云:“杖之日,交右股于左足之上,以故止伤其半。出则剔去腐肉,以黑羊生割其臑,傅之尻上,用药缝裹,始得再生。及行戍东粤,徒步过岭,血犹涔涔下也。“邹南皋先生为余言:“每遇天阴,骨间辄隐隐作痛,以故晚年不能作深揖。“至卢东麓先生,则先人与陆葵日宗伯,力为经纪,不至重伤。余又问孟五岑给事,亦云被杖最毒,偶不死耳。闻王希泉,给事,以上震怒,操梃者不敢容情,亦濒殆云。

闻邹疏上时,江陵阅之亦感动,叹曰:“此人不怕死,真奇男子!“意欲竟贷之。冯榼独恨不许,以故不免,未知果否,又沈继山云,为郎署时,曾与曾确庵司空相识,是时为左司马,凡从戎定卫,俱出兵部手注,曾为注广之神电卫,且致意云:“我宦粤,知神电善地。“且沈令番禺,有惠爱,多门生,与彼相近,可藉以自给。沈甚感其意,若艾邹则俱贵州荒徼矣。

【立枷】三木囊头,自古有之,盖如桎梏示辱耳。至唐酷吏,始有凤凰晒翅、猿猴献果诸名,亦用以一时拷讯耳。本朝枷号,始渐滥行,如正统间王振、正德间刘瑾,二阉盗柄,始以重枷示威,至及士大夫,然亦未闻有立枷之说也。近来厂卫多用重枷,以施御囚。其头号者,至重三百斤,为期至二月,已百无一全。而最毒则为立枷,荷此者不旬日必绝;偶有稍延者,命 坐低三数寸,则顷刻殒矣。以余所见闻,盖不胜数。

大抵皆因罪轻情重,设为此法以毙之;或得罪禁廷,万无可活之理。惟壬辰年之乐新炉,以及诸龙光,则实出圣意,命东厂速以死上闻,盖痛恨游棍之流谤也。然自古无此惨刑,虽五代之立钉坐钉,无以过之。曾闻京师人云:倘非厂卫注意,及有仇家者,夜间窃雇乞丐,背承其尻,稍息足力;每日啖一生猫,亦可偷生。未知果否。凡枷未满期而死,守者掊土掩之,俟期满以请,始奏闻领埋。若值炎暑,则所存仅空骸耳。故谈者谓酷于大辟云。

(嘉靖初年),神棍刘东山,告戚畹张延龄兄弟大逆。锦衣帅王佐,力证其诬,反坐东山,用大枷三月,发戍,未几死。

东山受恩反噬,其罪盖浮于诸龙光,当时人心大快。佐以此得缙绅闻声,然亦不云立枷。

【江南讹传】壬辰癸巳间,关白事起,娄江有士大夫,为桑梓计,厚募拳勇,习骑射,备水师,慕义者因相从谈武事。

此公家世九卿,席膏腴,负时名,初非有封狼居胥想也。一时子弟俱佻达少年,与同乡纨袴辈,骤见驰骋决拾诸事而悦之,益务招集健儿同居处,乃至沈命胥从场伶市棍,未免阑入。每出则弓刀侍卫,舆马鲜华,人固已目属之矣。适有一游士,素以气侠称者,亦预诸公子列,偶为闽游客某,向抚台许敬庵夸之云:“此曹世家子,能报国恩。且有小则保障一方,大则勤王千里之誉。“许老成人也,心独疑,且私忧之,寓书于江南抚台朱中丞鉴塘名鸿谟者,俾廉其状。盖许湖州人,恐有不逞辈,乘间窃起,为吴越忧,初不云诸公子蓄异谋也。朱素喜事,得书大悦,遂欲以为功,与幕丁偏裨辈谋之。此曹积为诸公子所轻侮,务张大其说,且谓变在旦夕,不先发,则江左必不保。

朱遽露章言之朝,直云连结倭奴,反形已具,而先收捕诸公子。

时余友王房仲(士骕),王为弇州爱子,受桎梏如俘囚,意且非时见法。疏入,举朝莫晓其端。首次二揆,又皆吴越人,错愕不知所出,第拟旨抚按会勘。时上意且不测,赖阁中力持之,得小挺。许见疏始大悔恨,而事已无及。朱寻擢南刑侍郎去,许次年入为大理卿,事亦渐解。王坐胥靡斥荫籍,其他坐死者尚数人,后皆瘐死狱中。房仲早世,事不得白。吴中有昭雪者,还其任子,今且拜官矣。事始于世家之比昵匪人,张于游氏之好为捭阖,成于文帅之借端幸功,诸公子之不至夷灭者幸耳!可为痛恨,可为深戒。

【冤狱】锦衣带俸指挥周世臣者,故戚畹庆云侯(寿)之孙也,居东城小巷中,丧其偶,与婢荷花同卧起,有奴王奎司启闭。岁隆庆六年九月十一日昏暮,世臣率荷花执燎扃户,有数盗斧门入,世臣持仗战,仆一人,群盗合力攻之,败而见杀。

荷花伏屏处私睨,不敢仰视。盗发笥得百五十金去,遗金少许,荷花携之以报王奎。时先帝梓宫就山陵,内外戒严,指挥张国维奉兵令司游徼,而信地内盗戕国戚,惧且受谴,驰往求盗不得,则至王奎室中,见荷花持金絮泣。适邻居卢锦来索肉价,会逻卒至,避伏床下。国维曳出之,讯知屠儿,遂执为与荷花稔奸,构淫夫杀逆。卢锦不胜楚毒,诬伏。又周之宗老,闻盗来视,亦谓实然。詈荷花曰:“主何负汝而反,当斩万段。“

国维喜,益信其真,诏下法司,鞫,初称冤,且无验,乃请移他曹再谳。时署刑部侍郎翁大立是其言,第心恨大逆,且先入语,遂欲速磔之,立唆他署郎吏成狱。郎力持不许,翁益怒,亟命上奏,得旨如拟,至万历四年,而王奎、卢锦、荷花俱伏法,人皆称快。乃群盗则观刑于市而窃笑之。群盗得志,弥横恣为椎埋,鲜衣怒马,以游侠见称,其魁名朱国臣者,初亦宰夫也,畜二瞽妓,教以弹词博金钱,夜则侍酒,国臣时时醉詈,且痛笞之。二妓不能堪,乃泄其杀周皇亲及他流劫事,闻。兵部捕之,与其党刘汝成、刘五等七人俱收缚,都下皆痛荷花冤不已,语传内廷,会刑科亦追论其事,上恻然伤之,械国臣赴刑部,俱吐实,备列剽掠情状。乃知周世臣曾屡属目,国臣疑其辨貌讨捕,决意杀之。而刘汝成戳其胁,刘五斫其胸,汝成又自列举事,未几,生女胁下有大创,如世臣死时,故已知其为历矣。时去决冤狱时已二年,刑部尚书为严恭肃(清),虑初问诸臣当得罪,谋之首揆江陵公。江陵公云:“第以真情入告主上,不得有所饰,且首事者尤不可逭。“盖谓张国维也。

严如教上疏,上以所拟过轻,命再拟。乃谪三刑郎于外任;翁司寇已正位南枢,遂夺官归;而张国维终于论戍。一时以为纵,或谓张弁有大力结强援,得丽轻典云。

【冤亲】近癸巳年,吴之阊门宋姓者,以市川贵秘器为业,俗所谓沙板者是也,其家累世迹镪号素封。有子五人,延一余姚塾师课之,其妻年四十余矣,荡而悍,与塾师淫通,遂谋杀其夫,诸子颇有与闻者。一日以暴卒讣亲友,然其谋众皆稔知,闻于官,验视信然。乃论塾师大辟,妇寸磔,五子俱坐弑逆,然二少子实不知也。狱上于朝,非时伏诛。行刑之日,二子号呼称冤,监刑以定案难改,第悯默而已,佯若然不闻,朱氏一门俱灭。时友人王房仲,以蜚语系请室,市上讹传,将僇反者,王惊悸几欲自裁。迨宋氏就法,惊魂始复。【大侠遁免】今上丁丑戊寅间,有妖人曾光者,不知所从来,能为大言惑众。惯游湖广贵州土司中,教以兵法图大事,撰造《大乾启运》等妖书,纠合倡乱。彼中大吏协谋图之,为宣慰使彭龟年所赚,并其党缚之。二省上其功于朝,黔抚何起鸣等、楚抚陈瑞等,及龟年俱拜优诏厚赏。而曾光竟遁去。上命悉诛妖党,严缉曾光,以靖乱本。时有江西永丰人梁汝元者,以讲学自名,鸠聚徒众,讥切时政。时江陵公夺情事起,彗出互天,汝元因指切之,谓时相蔑伦擅权,实召天变。与其邻邑吉水人罗巽者,同声倡和,云且入都持正议,逐江陵去位,一新时局。江陵恚怒,示意其地方官物色之。诸官方居为奇货,适曾光事起,遂窜入二人姓名,谓且从光反,汝元先逮至拷死,罗巽亦毙于狱。光既久弗获,业已张大其事,不能中罢。楚中抚臣,乃诡云已得获曾光,并罗、梁二人,串成谳词,上之朝。

江陵亦佯若不觉,下刑部定罪,俱从轻配遣,姑取粗饰耳目耳。

至于曾光者,亦在爰书配发数内,然终不知其踪迹何在,真游侠之雄也。若罗、梁二生,唇吻买祸,不过何心隐流亚耳。近日李卓吾,直以梁妆元即何心隐托名,此固妄谈不足凭,然何亦吉安人也。

先是捕曾光时,图其形悬四方通衢,出重赏购之。伟干长髯,眉目有异,果非寻常人也。光狱之成,在庚辰之春。而楚之密索,直至江陵云亡始罢。

【逸囚正法】江陵当国时,持法不少假,如盗钱粮四百两以上,俱非时诛死。吴中有银工管方洲者,私用官帑千金,事发问斩。奏请旨下即正法,暂系苏州卫之镇抚司狱。时押狱者王百户,即管见女姻也,防范稍疏,听其出入。一夕忽叛逸,上台震怒,即以主者代其罪收禁之,百户家故温,出重赏募人,四出搜讨。当事亦悯其苦,督捕役甚急。微闻有浮海行者,踪迹可疑,乃南至闽广近海诸地,无不遍历,杳无消息。捕者意已阑,理归装矣。一日至香山坳,忽传走洋败船飘至,姑往观之,则桅舵俱失,寂无人声,仅火舱留一二垂死者,则管在焉。

诸役大喜,绐之曰:“吾辈亦将入南夷市贩,今如此危险,决意归矣。子可偕我行,子事已经大赦,忽虑也。“遂拉之还吴,时旨已下,迟三日百户者赴市矣。比管至,立释之。吴人骇叹天纲之巧如此。

【手刃逆奴】王邑令(仰)者,举万历己丑进士,湖广之崇阳人也。释褐为广东新兴知县,以大计入京,留其仆王守真等三人于衙斋,时时向县佐有所关说,又盗在官纸赎底籍货之,易银瓜分。王令有妾父亦在署中,备悉其事,比仰告之,心衔未发,而诸奴已觉之。粤中故瘴乡,饶毒草,守真等潜采毒兰贮于囊,为同辈名继仔者所见,诘以需此何为,云不能受拷掠,将饵以自裁耳。仰俄调福建之闽县,途中见诸奴侍左右,裂眦恨骂,于是逆谋转急。仰抵闽未数日,方拮据应酬杂务,夜草竿牍告馁,守真等以所藏兰草置饭中进之,家人皆不觉也。比入卧外斋,惟诸奴在侧,毒发就毙。质明始入告其家人,群起呼药治疗,则医家皆云中毒殒且久,不可治矣。同官来视,七窍皆流血,鞫治诸奴。继仔先述往事,诸奴亦不胜严刑,俱吐实。时会审于城隍庙,仰子廷试者,持利刃就神前,一手刃剖其心,以祭乃父。多官哀之,亦不能禁,以其状上之朝。下理官共议,此律文所不载,而情实可矜。上亦谓廷试迫于父仇,虽与律令不合,亦人子至痛,当从宽政,遂贷不问。

【齐韶冤死】刑部侍郎齐韶之斩西市也,时为正统十三年之七月初旬,罪既不蔽其辜,节次亦非其候,天下至今冤之。

盖事涉王振并其侄二人,故激上怒,有此异常处分。然中尚有隐情也,据锦衣指挥马顺谳词,谓百户史宣女,已被上选召,受赐归。韶托兵部侍郎徐琦、驸马都尉赵辉,逼取为妻,已而琦、辉二臣自输为齐韶逼取选余女子,则齐韶又何辞以解?盖上大婚时,选妃自内廷退出者,本上所属意。时圣眷未忘,宜其掇祸之速也。近年一吏部郎,亦重价购今上所择宫中受赏退归者,殊嬖之,上闻而不发,后以出守被白简,竟坐刑死多命,特出中旨论斩,至今系狱未释。臣子乃与君父争姝少,兴固豪矣,谓之知命则不可。【弟子鸩师】扬州兴化人宗名世,以工部郎坐吏议归。长孙弱冠矣,漫游惰学,而大父以堂构期之,延丹徒名士陈肖者课以举业。陈绳督过严,夏楚不少贷,宗孙积愤出怨言,陈闻之怒,榜掠愈苦,遂生恶心,市砒杂殽胔饲之。夜狂躁呼水,禁不得入,遂殒于塾。其子诸生观阳讼之官。广陵士庶久悉其状,而无人讼言。江都知县姚祚端,健吏也,呼伍伯如法检验。先以片银置尸口中,少顷如墨涴。时宗工部已行多金讲解,两家俱有成议矣。姚恨其事,力持不可。以谳牍上之抚按,皆如拟抵偿。此庚戌年事。今工部尚无恙,其孙系狱中,百方求宽于下台,而公论持之,终不许也。【崔鉴孝烈】唐严武幼时,以父挺之爱其妾元英,不礼其母,夺槌击碎元英之首,此古今所叹异。而嘉靖中叶,有山西保德人崔玘,年十四,以父私邻女魏氏。斥逐其母,鉴不胜愤,乃手刃魏氏,其事上闻,上以幼能激义,特贷其死,发附近徒工三年。孰谓古今人不相及也?武虽婴孺,然世家胄,允熟闻节烈。鉴闾巷无知,发于至诚,较更难矣。

《万历野获编》·卷十九

○工部

【裴侍郎履历】裴琏者,湖广监利县人,洪武间,以太学生授剑州知州,升浙江按察佥事,再改江西,坐累谪兴州,召入为北京道御史,升河南按察副使;又以累谪武清,后荐起为广东道御史。仁宗在东宫素知之,擢春坊中允,改大理评事;又升刑部主事,坐事降易州同知。至洪熙初,以旧宫臣升工部侍郎,改北京行部;又坐事降涪州知州。而子纶,先以永乐十九年登一甲第三名,为翰林编修,当貤封父母。琏乃弃其官,受编修文林郎之封。其人盖三为方州正侯,两为御史,三为外台宪臣,再为流人,一为官僚,再为法司属官,再为两京贰卿,而终以封公归老。其宦途所历,升沉变幻,何异渠家先世之裴伷先也。琏至宣德十年卒于家,盖仕宦几五十年,称封公者又十年。【工匠卿贰】嘉靖间,徐杲以木匠至工部尚书。当时在事诸公,亦有知其非者,以世宗眷之,不敢谏。然先固已有之。

宣德初,有石匠陆祥者,直隶无锡人,以郑王之国,选工副以出,后升营缮所丞。擢工部主事,以至工部左侍郎。祥有母老病,至命光禄寺日给酒馔,且赐钞为养,尤为异数。正统间,有木匠蒯祥者,直隶吴县人,亦起营缮所丞,历工部左侍郎,食正二品俸,年八十四卒于位,赐祭葬有加。二人皆吴人为尤异。至若吏员徐晞之为兵部尚书,奈亨之为礼部侍郎,且充廷试读卷官,厨役蔚能之为光禄卿,俱在英、宪二庙年间,又不足言矣。

【赵尚书荐贤】赵甬江少保,授任阅视征倭,首荐唐司直荆川(顺之)、秦中允白崖(鸣夏),俱为兵部主事。唐负重名,有公辅望。未几得佥都御史,而殁于师中,秦至中途彭城,以亚夫之疾客死,不及用也。秦望非唐比,且以主试,中翟诸城二子罢归,此起亦属幸事。然两公以木天近臣,久抑林下,骤得赐环,不无喜色。少保幸臣,强颜荐贤,亦何异石亨之荐吴康斋?两公出山,虽显晦稍异,而所就止此,不如康斋不拜之得也。【朱震川司空】朱震川大司空,为左少宰,有才望,且交欢首揆徐华亭,以此骄于公卿间。时吾乡陆五台太宰为选郎,意薄之,会南司寇缺,即推用之。朱不预闻也,以此恨入骨,即唆其最厚门人、御史孙立亭论之,陆遂削籍去。孙后再踬再起,为少宰家居,陆出秉铨,即起孙为总宪,与同事。孙感其恩,尽捐前却,订莫逆交。人谓陆惯操权术,以笼罩名流,岂其然乎!孙后正位铨席,与张新建有违言去位,张亦被蜚语继归,仇隙至今不解,人益追服陆之善处怨家云。朱后移北冬卿,又见知于江陵,几正首曹之位,偶以小迕失欢罢归。朱易攵历多劳绩,前后皆受知于政府,终不得大柄,盖有数耶(朱名衡,陆名光祖,孙名丕扬。

【刘晋川司空】沁水刘大司空晋川(东星),清修名臣也,独好为矫厉之行。甲午年,从协院副都御史转少宰,时,其同年沈继山(思孝)司马,以大理卿召入,故其极厚同志也,初见即招入书室,蔬饮正洽,忽微讽沈曰:“兄此来甚慰举朝属望。但兰溪公善人,且耄,可待,幸姑留之数月,何如?“沈不知所谓,面发赤曰:“我去国许年,仅九卿之末,首揆去留,我安从知之。且主之耶?“即怫然别。是时太仓甫去位,兰溪当国,其次即新建,两人已不相洽。沈与新建素厚,故疑沈欲逐赵,而刘又赵所厚也。沈出遍询,始知其语有由来,心已蓄不平。又一日过刘,则李克庵桢司寇在座,李先为佥院,与刘同事,共饮脱粟,固劝沈同进。沈曰:“吾已饱矣。“刘哂曰:“沈兄素豪侈,不能啖此粗粝,但我无从觅精凿,奈何?奈何?“李固沈任光禄时旧寮,亦相善者,乃正色谓李曰:“公且罢箸,听我言,我辈忝大九卿,月俸例得上白粮,尽可供宾主饔飧。今匿其精者,而以操军所请漕粟饲我,此人全作公孙弘行径,不足信也。“李、秦人,最朴诚,闻言大悟曰:“刘公信非端士。“即相率出门。后来沈与刘赵隙遂不解,以致富平太宰,新建相公,成贸首之仇。虽非一事,此段亦其张本云。

吾乡吴生白(中伟)比部,故刘司空督学浙江时所赏拔士也,戊戌举进士,授南行人。归过淮阴,时刘以故少宰起田间,总督河漕。吴谒之,留款坐话旧。良久,因留之饭。又良久,忽若自失者,顾左右云:“可问内庖,今日是买肉日期乎?抑买豆腐日也?“左右入问,又对曰:“当买豆腐。“乃揖之出曰:“果如此,今日不敢奉留矣。奈何?“以上二事,俱二公亲为余言。

【邵上葵工部】工部郎邵上葵(辅忠),浙之宁波人,戊申年朱山阴当国,不为时情所附,邵上书痛诋之。时浙人被弹射无免者,邵独见推于名流,即得越次主山东试,旋推铨部,虽不得旨。然骎骎向用矣。次年复专疏攻淮抚李修吾,于是台省郎署继起,白简不绝,救李者亦接踵,佐斗无虚日。去年名流辈遂大恨之,尽目之为戎首。邵寻以请告归,齿及其姓氏者,辄戟手秽詈。邵之两年昌言,其是非未可定。然一人之身,朝夷暮跖,亦可以观世变矣。邵今居忧,闻至墓次相地,白昼为人所刺,幸漏刃而逸,未知信否。【京师营造】天家营建,比民间加数百倍。曾闻乾清宫窗槅一扇,稍损欲修,估价至五千金,而内榼犹未满志也。盖内府之侵削,部吏之扣除,与夫匠头之破冒,及至实充经费,所余亦无多矣。余幼时曾游城外一花园,壮丽敞豁,侔于勋戚,管园苍头,及司洒扫者至数十人。问之,乃车头洪仁别业也。

本推挽长夫,不十年即至此。又一日于郊外遇一人坐四人园轿,前驱,呵叱甚厉。窥其帏中,一少年戴忠靖冠,披斗牛衣。傍观者指曰:“此洪仁长子,新入赀为监生,以拜司工内榼为父,故妆饰如此。“

【两京街道】街道惟金陵最宽洁。其最秽者无如汴梁,雨后则中皆粪壤,泥溅腰腹。久晴则风起尘扬,觌面不识。若京师虽大不如南京,京之开封似稍胜之。但冬月冰凝,尚堪步屟,甫至春深,晴暖埃浮,沟渠滓垢,不免挑浚,然每年应故事而已。壬子之初夏,有一工曹郎,管街道厅,毅然任其事,特疏请旨:既得之,大书圣谕,揭之牌上,导以前行,凡房舍稍侵街巷者,悉行拆毁,怨声满耳。有一给事马过,拆房者掷砖,误中其颅,不胜忿,遂相奏讦工部,上疏诟之,至云:“公道世间惟瓦砾,黄门头上不曾饶。“此给事故能作异同者,遂有人赞叹工郎以为风力,工郎益喜自奋,屡行建白,畅论时事,顿被正人之目矣。其时南中有一大老,本金陵人,为南少宗伯,久不北召,方引领大拜,偶署工部。值北有清街之举,慕艳其事,亦出榜清理街道。凡系开国以后,兴造大小房屋,俱命撤之,即其密戚先达,毫不假借。远近公私,骇怖夫措。施行未竟,而以艰谢事矣。街道一役,本两公职掌,一以无心举事,横博时誉,遂弄假成真;一以有意取名,为识者所窥,不免举故事失之。时局移人,即公务亦在楸枰中生活。【工部管库】近年工部郎,多挂吏议,然有极可哀者,如节慎库一差,本冬曹职掌,巡视者不过司监督稽察其弊耳。于未、戊申有一给事,滇人也,以庶常起家,为时情所推,来司巡视,则直专其出纳。一切领状,早衙金钱,入暮即批允。管库主事,即开库发银,惴惴不敢吐气。或发镪稍迟,即呼詈如奴隶,但含泪谢过而已。两年间,所橐黄白及珠琲瑰异,不下数十万。京师大沸,相视莫敢发。有一台臣为京师人,椎鲁不识物情,露章弹之。给事出不意,尽寄其赀装于所知,不待旨下,宵遁出城。其时盖有仇家恐喝之,诡云台臣欲围其它宅,搜其橐也。行后而救者蜂起,即南都亦响应,司库主事,反以失职被弹去。至辛亥大计,主事与给事俱坐镌级。物论亦有不平之者,终称给事负枉,争为昭雪,荐剡满公车。而主事者林居食贫,每为人言往事,泪辄承睫。滇给事之在事也,权力震一时,都中人争媚事之,有一锦衣以二女献,一其女,一则姑也,给事嬖之,以冠诸妾,锦衣因为通赂,富亦至巨万。友人马仲良为作《桃叶歌》,今行于世。给事系籍凤阳,其后因游江淮间,遣人至都索所寓宝货,大半为旧交干没,敛气而归。

至甲寅、乙卯间,一御史闽人徐姓,视盐政于两淮,以墨被科臣白简受重谴,亦寄所得于江南相知家,比再来征故物,则偿者十不能二三也。两君俱高才负时望,独以簠簋稍被议云。

【工部差】工曹修造诸差,多与内监同事,迕之未免得祸。若与协和,必同染腻秽,为清流所薄。后日吏议,每从此搜抉,以故有志者类托故辞之,间有辞而不得者,如卢沟之重建,则皖人胡伯玉(瓚)领之,桥成,转大参而出,大计竟以贪处。

福府之鼎建,则都人房潭拓(楠)领之,亦以劳得大参,至大计亦镌秩。盖皆中官所波累也。近偶有一二西台谈及,云曾以视工至一冬曹郎私宅,适其同管工内官移庖在焉,邂逅欢甚,固留同集。但席间每呼曹郎为表兄,曹郎有赧色。西台怪询其故,则云吾与工部公偕勤王事,为表里衙门,故有此呼,以示亲昵。西台骇笑而别,抑更奇矣。○台省

【汤刘二御史再谴】弘治元年,御史汤鼐,论辅臣刘吉及礼书周洪谟等,刘恨之。御史魏璋,因承刘旨劾鼐,云寿州知州刘概献梦,以妖言谄之。鼐论风宪官受财,议革职赎徒,上特旨发肃州。卫充军。正德初年,以登极赦归,寓寿州,为州民王濡所讦,坐以逃伍,加杖八十,仍戍肃州。今上四年,御史刘台劾张居正诸擅权事,斥为民,后为辽东巡抚于应昌等发其巡方时赃私,谪浔州卫充军,寻死戍所。二御史俱以直谏受谴于先,又被诬于后,人皆冤之。然刘概馈白金且与之书,其中云:“别后梦中时相会。一夕梦老人骑牛背行泥泞中,公左手把一五色石,右手提牛肉,引就正路。“因思人在牛背,成一朱字。此乃国姓,孝宗怒而加等罪之不为过。时马端肃掌西台,亦拟妖言坐斩,赖王三原救之,得不死。刘台按辽,误报大捷,江陵条旨诘责,因惧而抗疏。二臣情事略同,其前后奇祸,各有指授,又若符节云。汤鼐初上疏劾诸大臣,谓礼部尚书周洪谟治家无法,党附权臣;右侍郎倪岳急于功名,昵近权要,縗服徒步,送太监黄赐母柩;左侍郎张悦身服马尾衬裙,为市井浮华之饰;南京兵部尚书马文升身在兵曹,连姻武弁,纵子奢淫;少傅刘吉与万安尹直奸贪,今二人斥去,而吉与邱浚恬然进官。按汤鼐此疏,弹阁部大僚凡六人,若刘博野固不足言,如周文安、倪文毅、马端肃、邱文庄俱一代伟人,何至轻易暴殄?张悦生平不可知,是时言官方荐为冢宰,竟亦其时人望也。时马端肃已改北都掌院,乃上疏谓鼐劾臣,今为属官,必疑臣报复,乞放臣致仕,或改闲散避之。而上不许,元年五月,吏部尚书王恕以酷暑请暂停经筵,鼐又疏其不能将顺,乞以六月初一为始,仍旧经筵。则王端毅,亦其所不惬也。意其人以搏击树威,亦嘉靖初给事史道,御史曹嘉,隆庆之间给事韩楫、曹大埜之流邪?

【嘉靖诸御史】嘉靖十八年,上行幸承天,御史胡守忠以扈驾劳,升右佥都御史兼詹事府丞。二十九年,御史王忬按顺天,以守通州功,升右佥都御史,经略畿辅。三十二年,巡按浙江御史胡宗宪,以御倭升右佥都御史,抚浙江。盖非常之遇也。胡守忠次年即以罪诛;王忬迁至右都御史,坐边事下狱,死于市;胡宗宪加至少保兵部尚书,坐劾逮至京,死狱中。此皆世宗朝,可谓恩威并出。以至四十二年,御史姜儆者,江西南昌人,王大任者,陕西保安人,俱以访仙访法秘使还,并升翰林侍讲学士,尤为西台未有异恩。甫三年而削夺及之,则穆庙登极后事也。诸君受主恩殊,特俱不克终,皆西台非常之事。

【御史大夫被论】左都御史,汉以为亚相,唐为副相,元尤雄剧,秩从一品。本朝洪武初亦一品,后与尚书同正二品,而六曹之事无所不预闻,且提挈十三道,为风纪之长,未有反遭弹射者。今上御极三十余年,掌都察院者凡十余人,其间两公被劾,事出创见。前则临川陈炌,为纠御史赵应元,被户部郎王用汲所诋;后则仙居吴时来,为戊子场事,被户部郎姜士昌等所诋。俱目为相门私人,语不可闻。陈仅王一疏论后,犹在位数年始去;吴自姜疏出,攻击叠至,身无完肤,旋卒于位,寻至夺谥。此两公俱以直臣起家致大位,晚途遭诟,不值一钱,宪体至是扫地矣。若辛商臣(自修)则为丁亥大计,与何司空(起鸣)互讦两罢“近日温三原(纯)则为乙巳大计,与首揆沈四明相左去位。非如前两公坐而受詈,噤不能出一声也。顷己丑年南京御史王藩臣,疏劾南掌院右都耿定向;辛卯年北掌院左都李世达,亦为御史胡克俭所弹,则又皆堂属也。【南北台员】十三道例设御史一百十员、南道三十员。北则满额,南或缺数,然亦必十人之外。近日考选久不行,事故者又相继,北不及其半,奉命巡方之外,一人管道篆数颗。又有公出,至大朝会侍班,借诸幕僚、经历、都事、照磨之类以充数,豸班寥寥,殊失全盛之体。若南中止三四员,又有上下巡江屯仓诸差,其巡视五城,遂借刑部诸曹郎代摄,此岂直越俎已哉!穷则变通,亦宜亟为计矣,【南御史改北】吾邑故御史黄贞所(正色)者,宫詹葵阳洪宪兄也,以中书选南道御史。而先籍苏州,差巡下江,以桑梓不便行事,改北道差,巡按广东。事出创见,谓其别有径窦,且宜并宫詹为之委曲,物论大不相谅。寻积资出为福建宪副,同郡陆庄简为太宰,以壬辰外计论调,次年癸巳内计竟坐斥。其斥也,人皆不以为冤,而亦未尽然,同时有江亨泉(有源),为吴之太仓人,亦拜南御史,以乡曲情,于申、王两政府已许之,而难于独举,适有黄先籍一事,南台长为耿楚侗(定向),遂并题请改北,识者骇之。江故长者,且寒士,不为人所属目,改后即以疾归,寻殁于家,后更无人指及,而黄独受讥矣。细思操江都御史,管辖上下两江,延袤数省,安得人人异地始任事耶?即北直人为畿辅巡方,及他屯监诸差,亦未闻有迥避者。

况前此南直人授南台者多矣,从无调北之事。而自黄江以后,人亦自爱,无敢引以求改者矣。

【刘畏所侍御】江右刘侍御(台),江陵辛未所录士,受知甚深,以比部郎改西台,出按辽左。时方奏捷,故事,按臣主查核,不主报功。刘不谙台规,以捷上闻,江陵票旨诘责太峻,刘遂疑惧,露章数千言,劾江陵诸不法,颇中肯綮。江陵虽盛怒,然内愧且服,止从削籍。但每对客,词色间多露愤恚不堪意。谄者因思中之,诬其在辽时婪肆。抚按从而勘实之,又令刘乡人告刘居乡诸不法状,亦对簿追赃,刘坐戍广西之浔州,病死。或云为其戍长所鸩,莫能明也。江陵败后得昭雪,原勘按抚王宗载、于应昌等俱抵罪。其后二十年,议补诸名臣谥,时江夏郭少宗伯(正域)署部事,独靳刘不与,谓其抗疏,乃遭诘畏祸,先发制人,非本心云。自刘疏后,门生劾大座主者,如李佥事(琯)之于申吴门,安礼部(希范)、孙比部(继有)、丁中舍(元荐)之于王太仓,薛进士(敷教)之于许新安,相继而起,不可屈指矣。江陵籍没时,刑部侍郎邱月林(橓)衔命同大榼张诚行。邱故张怨家也,东阿于宗伯(慎行)与邱同里,时为宫僚,特贻书为宽解,且请勿苦其太夫人赵氏,人以于为厚云。

【山西乔御史】乔御史名廷栋,山西蔚州人,起家己丑进士,由大行拜西台,巡方三省,积资十年。其风采议论不可知,但闻其居家最可笑:每晨起具衣冠,升堂轩高坐,命仆隶呼唱开门,并搜索内室,喧叫而出报曰:“无弊。“然后家僮辈以次伏谒,或诉争斗事,为剖决笞断讫,而后如仪掩门,退入内室,每日皆然。尝闻宦情浓者多矣。然未有如此公者。

【房心宇侍御】房心宇(寰)侍御,督学南畿,时海忠介方自南少宰晋掌南台,自以夙望峻威 夌,留都庶僚不能堪,而无敢议之者。房颇以材谞著称,独奋起攻之,至谓海瑞矫情饰诈,种种奸伪,卖器皿以易袍,用敝靴以易带,此真公孙弘布被中梦想所不能到者。时吾邑沈继山(思孝)司马为南冏卿,又专疏为海代辩,而劾房以私怨辱直臣。房复上章攻沈,云臣砥砺二十年,天下所知。且思孝与臣同里同年,而论议枘凿,不侔如此,则臣之品行于此已见。时房方盛气,其锋距亦劲,台省为之结舌。惟丙戌候选三进士共疏攻房,语颇峻,然不能胜,且得罪以去。房寻外转吴中张陈二给事,以诸顾二人同里新进用邱论逐,而身居言路,不及先言,乃各疏诋房以伸海,时三进士已得录用为府教授矣。房念众咻不止,其势且孤,乃尽出二给事先后请托诸手柬呈上览。上为重贬张陈,而房亦降级,语具所论私书中。海之再出也,年力已惫,渐不及抚南畿时,诸辩疏亦稍馁荏,次年遂卒于位。房之试士,用法太严,江南士子恨之入骨。至拟杜牧《阿房宫赋》作《倭房公赋》以讥切之,俱用杜韵脚,其组织之巧,叶字之稳,几令人绝倒。房试南士,以试牍贻人,名曰“公鉴录“,合刻一等六等之文。

有一人以岁考领案补廪,次年科考,即以劣等斥之。其文并列,一日寄至都下,先人见太仓王相公,因问房心宇所寄考卷,曾寓目否?其一人忽赏忽摈,亦觉太奇,太仓公曰:余阅之不奇。

此人两试无可殿最,心宇品骘前后俱误。若余作文宗,两度俱入三等耳。“其轻之如此。

【私书】告讦之书,先朝多有之,终非长者之事,然少有发人私书者。丙戌年,南直提学房御史心宇(寰),与海忠介相诟病,人颇不直房,群起攻之。新科三进士,顾泾凡(允成)

、彭旦阳(遵古)、诸景阳(寿贤),俱以劾房斥归,士林高之。既而房外转江西副使。至戊子岁,吴中张慎吾(鼎思)为吏科都给事中,与同里同年陈给事吴峰(烨)追论房诸不法,房乃发二给事往年提学时嘱托生童诸事,并其手书上之朝。上严旨诘责,二给事疏辩颇支饰。上愈怒,俱重贬,房亦调去。

房遂不出,张陈虽渐以量移,终不振矣。房发私书,大非雅道,有识者俱薄之。自是人有戒心,往还笔札,故为瘦词隐语,以防漏泄,或不署名,或云望焚毁,乃至有“乞即掷还“之语,其凿混沌弥巧弥深矣!抚按在地方有事须商榷者,致书于司道,此始于嘉靖季年。

至今上初年,而郡守司理州县之长,俱被两台书札矣。就中受乡绅请托者,反乞灵郡邑谳问之官,词既不典,气亦欠扬,或于纸尾书“右缴“二字,则下吏仍将原书缴还。上下相胶固,亦上下相猜防,欲求风裁之振,难矣。

【御史与边功】边功,自将帅而外,止当及督抚司道。若归功兵部、兵科,以及阁臣,已为僭滥,犹曰发踪调度之功也。

至于御史虽有监军记功之责,例主纠弹,不主荐举,又主叙功后覆勘,不主报捷时叙功,此定规也。自正德末,差满御史谢源等,以王守仁起义兵,征宸濠,留之军前,而体亵矣。自嘉靖初,陕西巡按御史吕光询,分总兵周尚文之赏,而职侵矣。迨庚戌虏犯京师,巡按御史王忬守通州,奏功骤拜中丞,而挞伐之勋,等于介胄矣。甲寅、乙卯,倭践江南,巡按御吏胡宗宪,与幸臣赵文华,合谋拒退,亦拜中丞,以至尚书三少而豸冠,风力化为绕指矣。隆、万之间,南北少事,台规稍振,号能举其职。今上初年,江陵当国,益务饬纪纲,御史不得他有所侵。会其门人刘台按辽东,以新入台,不知故事,误报捷音,为江陵票旨诘责。台惧甚,摭张阴事,讼言于朝,刘得罪以死。近年补诸臣谥,郭宗伯尚不许台易名,则犹以报捷一事也。近日宁夏之役,梅御史国桢,力荐李如松往讨,而身自领监军。

二人本兄弟交,至则协力成功。其报捷一疏,至此唐淮蔡旧事,盖拟如松为李愬,而以裴度自居也。其时庙议方喜告成饮至,不加深诘,梅即得冏卿中丞,人亦不以为忝。独给事中王如坚,特疏纠梅,谓其与武弁交结夸诩,无人臣礼。疏虽不行,识者壮之。

当宁夏奏功时,今中丞许少微(宏纲)在兵科,以叙功奉旨候京堂升用,许辞官,且让其功于巡按陕西御史刘芳誉。上不许,仅升刘俸而已。许虽名不伐,然而非体矣。刘未几亦止擢郡守。

【按臣笞将领】武臣自总戎而下,即为副将及参将,体貌素崇,与司道同列。近来多黠卒及游棍滥居之,日以轻藐。余所知则今上癸未,顺天巡按御史李顺衡(植),廉知蓟镇东协副总兵陈文治,掩败为功状,特疏劾之,旨下即行御史逮问。

至日便捕文治痛决三十板,下之狱,穷治问斩,此犹待诏下始行鞭朴也。近辛亥熊之冈中丞在辽东时,有沈阳参将于佟鹤年者,即虏族也,亦报级不实,熊先已具得其实,即挈佟并马至战场,遇地坟起处发之,则皆我战士无首尸也,其数不可胜计。熊即于马上褫佟下,就地綑打一百收监。随亦奏闻正罪,则又不待上命,竟自以军法行谴矣。二弁死不足赎,然按臣与制府事权,终自不同,揆之政体,恐稍未安。其他不及知者当尚多也。

反是者,则江太涵司马在闽之于戚继光,相倚若蛩蚷;谢太函方伯在辽之于李如梅,至结义兄弟,一则就功名,一则输财色耳。二公同别号,又皆新安人也,文武协和,固是佳话,若峻风节者,或不出此。

【行鸩】顷年丙午、丁未间,今廷尉余少源(懋衡)在台中,按陕西,与抽税太监梁永不相能。一日进饮而银碗色黑,疑永毒之,奏于朝,永不服,极辩其枉,余愈怒,奏讦不休,至余忧归而后已。同时楚御史史企愚(弼)行部荆州,与江陵知县过成山(庭训)不甚相知,亦进粥、银碗稍黑,疑其毒出于过,方悲恚大惊嗔,过闻急走入,亦不置辩,但收其余糜啜尽,史怒始解。史后与过同为台臣,仍不失欢。因观故户部侍郎谥襄惠邹守愚一事,亦相类。邹为广州守时,值其地御史,亦有庖人烹鸡事,置之极典。邹明其不然,呼囚再烹,则鸡仍黑,乃舍之,盖食物初炽,入银器必变黝色,而按臣以法官孑身居异方,或执法太过,每疑下人进鸠,以致有此举动。似当精为辨之,不然,损宪体多矣!

【言官劾父】台谏在事,遇大奸居位,即奋笔而弹,不避亲嫌,亦公尔忘私宜然。若今上初,刘御史台之劾座师张江陵,其词峻,其事确,卒罹杀身之祸,而议者犹以刘为薄。若正德间,兵科给事高涝者,奉命丈量沧州等处屯牧地,还奏备参先任各官拨派不均之罪,皆当追治,而都御史高铨预焉。铨即涝父也,时刘瑾播虐,以威胁天下,故淓逢其意,遂及乃父焉,时人皆切齿恨之,淓以直隶江都人,以庶常初授官。未数月而瑾诛矣。

【台省之玷】弇州纪台省之玷,首书永乐七年,御史袁纲、覃珩诬杀主事李贞一事。而永乐八年,又有一事,更可笑而不及书:北京御史邹师颜等劾启御史李公敏,娶见禁罪囚亲属为妾,或挟其妻就饮人家,通宵不返,廉耻道丧,渐习成风,致同僚御史刘先、刘勉、张睿、郭衡、商忠,俱娶离异不明之妇。

皇长孙命鞫治,俱处以罪。夫以文皇何等威严,而台臣宣淫至此,亦可骇矣!又是年省中亦有一事,而弇《州省垣之玷》亦不书者:吏科给事中陶玮,启其乡一匠不赴工役,私贾于外。

皇太子曰:“六科不以兵民休戚为言,而琐琐及此,岂汝有私憾乎?“命刑部讯之,乃匠家居与玮邻,素有夙怨,故诬之,遂下玮狱。又洪熙元年,户部给事中沈宁,以赍诏往直隶各府索贿,为巡按御史所劾,谪为驿夫。宜德元年,礼科给事中章云、马俊,以受锦衣百户刘彝等嘱,贿放重囚,发交阯充吏,正统元年,行在刑科给事中王偡,以闻父丧未授官不举,迟二十二日始发,革职为民。正统四年,刑科给事中李原缙,先以闻宣宗晏驾,不哀临,私娶妾,下狱矣;至是又受云南中卫舍人童铭赂,与堂弟童政争袭,代为本章,屡上不已。兵部奏铭必有主使,下法司鞫之得实,遂论缙徙。景泰六年,户科给事中孙珉,受宣课司吏艮,收不堪钞,充肃州卫军。天顺三年,刑科给事中王俨同修武伯沈煜,册封潘府受其馈,为锦衣校尉所发,下狱治罪,降主簿。成化五年,南吏科给事中王让,为出继子《登科录》书所后为父母,又书本生母为生母,祭酒刘廷俊先被让劾,乃言让以所生母为出继父之妾,让惭托疾去。

成化十二年,养病户科给事萧龙,妄受投献田地,强占人女为妾。事觉,谪边卫充军。弘治十七年,养病给事中赵钦,迫民鬻墓为地,凡发冢九十有二。又发宋叶学士墓,碎其志石,又强娶子女论绞,其玷青琐亦甚矣。至台中败类者更多。洪熙元年,御史冯泰居丧,挟势取僧寺石柱石碑充葬,擅据按察公司受词,批发州县提问。事觉,发为民,洪熙元年,宜宗已即位,御史张珪前在处州监办,盗官银七十两,当斩,免死罚役,遇赦,上命斥为民。宣德三年五月,御史严皑、方鼎、何珪等,耽溺酒色,久不朝参。事觉,上命枷项以恂。言官荷校,盖自此始,宣德三年八月,巡按山东御史李素至历城,与县民李尚女,奸娶为妾;御史赵纯,亦娶门子郑能妹为妾,先后为山东按察司所纠。素时已死,逮纯下狱论罪。巡按湖广御史赵伦,需索官民罗绮,收买人口,又与乐妇奸通,命谪戍辽东。御史赵俨,以非法杖死九人,坐死系狱中。其同僚御史张循理,具酒召俨出,狱饮,俨出乘闲逃逸,累循理逮下狱,死狱中。又三年,俨被获,斩于市。宣德四年,御史宋准查盘至金华府,娶妾索府官白金,又私通民妇。上命追赃,杖戍辽东。又交阯道御史顾达,巡按淮安,为通判何正辱詈,甘受之。清军凤阳,酗酒废事,上命改用,行在,御史杨居正,司铎牟伦、雷恭、胡晔、潘奉,以贪淫不律,为都御史顾佐所奏,俱发辽东各卫充军。御史胡谦往处州府办粮课,科敛白金,杖杀民妇,降典史。御史沈润,受土豪黄金、白金、文绮,出其杀人死罪,戍辽东边卫。御史张衡,巡按湖广,受罪人白金,戍辽东。行在御史林衡,居丧不谨,降户部照磨。宣德六年,御史任祖寿,受典史周宗本送马一疋,宽其斩罪,上命依律流之。宜德七年,监福建银场御史王宝,敛民财,发人墓,谪戍辽东。御史陈浚私役民修神祠,微服嬉游于外,驱逐焚香妇女,为都御史吴衲奏斥。宜德九年,御史颉文林,坐索铺户衣物,又于公廨与囚妇奸通,上命杖之,同家属发辽东充军。宣德十年,丁忧御史宋原端,强葬父于他人茔,收迷失妇,勒夫货财,夺民良田,坐法绞,遇赦为民。御史强敏差往山东,受赃为民,遇赦辨复,不许。宣德十年,御吏郑禧,差查厂库,欺侵物料,又受匠吏物;御史廖文昌,巡按广西,损害军民,谳囚乖律,为御史刘桢所发,俱下狱讯治,正统元年,御史王琏,巡按回,多索隶卒,且携杭州门子偕行,为浙江佥事商贤、苏州知府况钟所劾,下法司讯治。正统二年,御史王学敏,受巡检陈永证贿,嘱郎中崔镛荐升知县。事觉,上命杖一百,枷示三月,谪戍辽东边卫。御史廖文昌、丁宁受贿当斥,会选行人,姑降授之,既以出使有劳,补县主簿。正统三年,御史李纯奏辽东御史赵琰、赵砺、卫军年伦,俱先任御史,以贪淫无耻罢职,砺、伦逃诣京师,琰假守制还乡离役,上命各杖一百,发肃州哨守正统六年,御史计珩、马谨,以受千户洪政白金,减其斩罪下狱。正统八年,巡按陕西御史时纪,至长垣县,托县丞萧楫,娶殷氏为妾。其妻妒甚,妾父母告纪挟娶。刑部坐以夺良家子女当绞,遇赦斥为民。上曰:“御史不才如此,其谪边戍!“南京御史王复,以贪淫逮送锦衣卫戍边。正统十二年,致仕御史陈浚,以私忿杖同乡训导,削职又除名。御史颉文林,以代奸民仇庸,诬奏王妃父,命杖一百,发边充军,文林即宣德九年得罪人充军赦回者。正统十三年,南御史葛崇,以自京还,舟中强夺人女为妾,充铁岭卫军。景泰元年,巡关御史王璧。数至军妻家与言,为都御史王竑所劾,发充铁岭卫军。景泰三年,巡河御史王珉,数于济宁等处奸淫,又微服至所淫者之家,拜其父母;又索运粮军官馈贮尤多,为右令都御史王竑所奏,事事下勘实,法司论赎徒为民,帝特谪充开平卫军。天顺二年,在籍御史叶普亮,福建同安县人,强夺人田宅,又娶族女为妾,为邑人所讦,上命按之得实,命籍其家。天顺元年,南京御史颜正、巡按直隶御吏张祚,以受滁州军官贿嘱拿问。天顺二年,丁忧御史吉安人胡炼,受姻戚贿嘱,逮炼侄讯鞫,得受赂状,上命戍开平卫。天顺七年,巡按南直御史李鳞,又酗酒擅出赃官,为民。成化四年,巡按山西御史李杰,以市狐裘不归其,除名。

守制御史唐震,以欺取官物,诬陷人罪,逮至京,坐赃为民。成化五年,御史傅鼎母李氏,朔鼎妾陵辱,法司坐妾不孝,并鼎调外任。成化十八年,丁忧御史方辂,占其叔田,夺寡嫂棺具,纵子制中作乐,事发,降肃州卫经历。弘治八年,巡按贵州御史赵竑,受将士赂千金,及银花彩缎,寄清平卫镇抚司周源家,为源盗取殆尽,竑下源于狱,为仇家监生倪宽所发,时竑已升南大理寺丞,诈称丁忧逃归。自正嘉以后,百年间见闻尚新者,又不胜纪矣。

【科道被三木】正统二年七月,行在福建道御史王学敏,纳巡检陈永证赂,托行在工部郎中崔镛,荐升知县,事发,上命杖一百,枷示各衙门三月,谪戍辽东边卫。其年九月,兵科给事中金昭伯、户科给事中吴绘,俱受廷试明经儒士赂,辄入午门代为文字,诏用大枷枷于长安门一月,发辽东充军。事在一年两月之内。台琐清班,俱膺三木,虽其罪皆自取,然辱言路甚矣!至正统六年,遂以枷项及大臣户部尚书刘中敷等,未几复官视事,十二月又下狱。又未几王振用事,遂及儒臣国子祭酒李时勉,戚臣驸马都尉焦敬而极矣。天顺得辟后,坐法荷校者,遂不可胜纪。盖锦衣门达,动以讠冏事酷暴得上眷也。

直至惠宗嗣位,而缙绅之祸稍解云。王学敏事,先见第一卷。【六科廓章奏】嘉靖乙丑春,千步廓毁于火,先朝所贮疏稿底本,俱成煨烬。时上意恨惜,以问辅臣徐阶:他日修史,何所凭为张本?阶跪对曰:“此皆积年堆弃残帙。各卫门紧要章奏,及四夷番文,共十三万二千余本。俱贮六科廓内,况有成案可查。此等无用故纸,正合付一炬。“上始悦意解。按此时去弘正间未远,若加搜括,尚可绪存一二,乃逢迎意旨,曲说解嘲,真所谓以顺为正也。今六科所贮本稿,往往被人借出不还,他日恐遂如文渊阁书矣。

【吏垣都谏被弹】吏科都给事中,为谏官领袖,责既宏钜,职复雄峻。其升擢后不称,或遭白简固有之,而在事时,未闻反被抨击者。世宗朝,夏贵溪(言)以侍读学士兼是官,曾与辅臣张永嘉相讦,然皆为争宠互诟,而张卒不胜。其以居官为时情所薄,受弹治无完肤者,无如今上之二陈。戊子己丑间,浙人陈与郊,以辅臣王太仓门生,在职稍久,因考选引用推官李春开,与同僚及清议诸臣相左,遂为少卿王汝训、主事吴正志、进士薛敷教所聚攻。虽获转太常,请告归,竟以言章冠带闲住。至丁未戊申间,浙人陈治,则以辅臣朱山阴同里,在职亦久,以屡攻署部左侍郎杨时乔,物情已不归之。会枚卜事起,词臣黄、杨、李,三晋江争为相,治则佐李黄以攻杨,时杨所为言路所共推,益恨之,比新考选命下,治则遂为御史吴亮等露章十余疏不休,乃弃官去。诏褫三级,辛亥大计,竟以不谨罢。两君在吏垣,人品自有定论,但言官之长,微受锋镝,卒无奈众咻,狼狈而去。虽时趋使然,而国体与垣规,拉攞坏尽,不可收拾矣。两人同姓同乡,相望三十年间,尤为创见。前与郊十年,又有都给事陈三谟,以首保江陵夺情,见非于世,后被弹褫斥,亦陈姓,亦吏科,亦浙人,然系升太常少卿以后事,非在任时也。先与郊者,为吴人张鼎思,以论房寰,反被讦远贬。代与郊者为杨文举,以差赈江南功。方复命升吏科都事中,甫命下,亦为南京礼部主事汤显祖等所劾,请病去,癸巳大计,以不谨斥。则世所指“八狗三羊“中之一人也。一时吏科之见轻如此。

【王聚洲给事】滇人王聚州(元翰),以庶常授工科给事,素著才名,慷慨论事,物情甚向之,忽为郑御史环枢(芳)所劾,专指其簠簋,秽状满纸,王不待处分竟归,而邓给事、史御史辈曹起代为之辩,郑被攻无完肤,同堂至有绝之不与往还,入朝进署,无复酬对者。初甚疑骇,何以一青琐去留,举朝为之震动?继知其故,则郑疏太戆,不识时趋,自致之也。初杨止庵少宰署铨久,卒于位,继之者当为南大司马孙月峰(鑛),浙人也。其甲戌抡元,出沈四明本房,固已为时所忌,孙又每对人姗笑建言及讲学诸君子,谓当尽束高阁,又与李淮抚(修吾)书亦如之;时任留枢,又与同事六卿得时誉者相左。高阁之语,因而传播,诸君子皆欲剸刃其腹。而故太宰孙富平在林下,年已八十,向故与浙人沈继山争讦,并罢去之。王遂上书阁部,历数月峰罪状,尽抹其生平。选郎为毛肖寰(一公),亦浙人也,因以恶声劫之,吏部不得持,遂除浙孙名,而富平再登铨席矣。然则王果橐金如山,犹当十世宥之,况诸救疏皆保其清操,云远胜杨震耶。

孙月峰、沈继山两公,以同岁生,最相善,俱无嗣。孙富平初与沈亦厚,寻以丁芍原(此吕)事相仇。富平亦无子,三先生皆名臣无后。又沈与邓定宇(以赞)俱同,邓以辛未会元鼎甲,迟沈一科,官少宰,先十年卒。沈官至御史大夫,后十年卒。然邓亦无子,亦异矣。

【乔给事】乡会座师皆为恩地,而本房尤重,本房又以会试为重,此情也,亦理也,近年有乔给事名允者,河南宁陵人。

戊子乡试,则大主考为山西泽州张元冲(养蒙),时以谏垣典试。次年己丑会试,则出分考吏科都给事陈与郊之门,陈、浙人也,陈与张争为考官,又争为吏垣,其矛盾有素矣。后陈给事升太常罢去,张至少司农,复为御史许闻造连疏攻击,许为陈给事同邑人,司农愈疑此举出陈指授,恨遂入骨。比张殁于里,其家求乔给事为行状,时乔亦以言事罢归,作状丑诋会试房师不遗余力,时陈给事尚无恙也。盖二公品誉原不同,张虽捐馆,正为物情所皈依,故任意描写乃尔。乔或者自谓董狐直笔,然乡、会座师低昂至此,律之门墙之谊,似尚未安。况乔之得庶常,又皆出陈之荐引乎?【罗给事】辛卯九月,阁中请建储,时首揆申吴门以被言在寓,新安、山阴再具揭催请,仍以申名冠其前。上怒甚。申复具揭明其不与闻,阁中特以故事列名耳,兼有早定大计等语。揭上发下,传至科中,罗匡湖(大纮)以礼科给事守科,上疏纠之。寻工部主事岳元声具疏将上,而武英殿办中书事序班黄正宾者,徽人也,见之欲附名。时岳意未决,因并岳疏亦寝。

会进士洪文衡者,亦徽人,有疏稿黄窃得,遂侵晨上之,说者谓次揆新安公实使之,以黄为同邑人也。而实不然。黄下狱讯治,而罗斥归矣。罗清望素著,与乡同年同邑邹南皋(元标)为讲学石交,其议论如出一口,罗归二十余年,而吴门公殁于里中,其家求邹为立传,申为邹丁丑会试大座师,常劾江陵廷杖。时申为营护甚力,其特拜吏科与选入吏部,申力居多,素怀知己之感,因许为作传,已脱稿寄吴中矣。罗闻之大怒,邹初亦尚以夙谊为词,罗至欲具揭告海内,邹不获已,箧其草,并嘱申氏勿刻,事乃得已。罗久为人士宗仰,与邹相甲乙,此举不无稍褊。后文定传,遂出郭相奎(子章)大司马笔,虽罗同里相厚,然以其前辈,不能遏矣。

【蛤蟆给事】先人门士汤义仍(显祖),论政府而及给事胡似山(汝宁)曰:“除参论饶伸之外,不过一虾蟆给事而已。“饶号豫章,为比部郎,曾抗疏诋太仓,而胡以言官纠之。会亢旱祷雨禁屠宰,胡上章请禁捕龟,可以感召上苍,故汤有此语。余后叩汤曰:“公疏固佳,其如此言谑近于虐。“汤笑曰:“吾亦欲为此君图不朽,与南宋鹅鸭谏议属对亲切耳。“三君俱江西人,而胡与饶更同郡。

【科道对偶】丁丑江陵夺情,公疏保留者,在言官则吏科都给事中陈三谟,御史曾士楚为首。曾为广东之南海人。时粤中新罹大盗曾一本之乱,民生疾首,其乡人恶曾之谄,即号士楚为曾一本,盖以前疏为戏,正与科中陈可作的对也。未几,曾出按江南,时吴人王荆石相公,以侍郎家居,力阻江陵夺情忤意,以省亲告归里。赵定宇、吴复庵二太史,皆江陵辛未门生,首出疏促其奔丧,俱切齿仇也。盖欲曾踪迹三人居乡状,以法中之。曾既叹前疏之误,且以三君子无事端可摭拾,遂托病归。江陵败后,白简见及,遂以三谟一本作确对,并入弹章,亦同得旨并斥。曾坐此一事,终身不复振,人亦惜之,而终无词可解也。举事之不可不慎如此。

【言官回避父兄】故事,父兄现任在京三品大臣,其子弟为科道言事官者,俱改任别衙门,照例循资外补。然弘治以前,俱改授行人,此后夤缘恩宠,遂改翰林编检等史官,识者不以为然。至嘉靖初,给事中席春,以避兄礼部尚书席书,得改检讨。未几以《武宗实录》成,叙劳升佥事。春谓首揆费宏作意抑之,讦奏于朝,张璁、桂萼,亦连疏继上,助春劾宏。上心知宏所执不谬,因三臣皆大礼贵幸,曲为调停,改升席春修撰。

给事中郑一鹏,言:“先朝大臣子弟为台谏者,改行人,其躐冒词林,乃近年幸窦,书何不援往年成例,而改春为检讨?“

席与张桂俱无以难也。未久,春仍外补佥事去。此后大臣子弟之改词臣者,渐衰止矣。今上初元,礼部尚书陆树声从田间起,其弟树德为礼科都给事,当避,改升为尚宝卿。时科俸已深,次当内转,不以为过也。若近年壬寅御史赵标,避父南光禄卿钦汤,虽其俸薄,尚及五六年,且在台中有声。乙巳年御史徐光正,避兄应天申尹,则仅满考,俱得升尚宝少卿,则借题速化,远于改词林远矣。惟前此壬辰年南给事沈之唫,避兄节甫,改礼部主事,人以为得体云。

《万历野获编》·卷二十

○言事【章枫山封事】成化三年十二月,翰林编修章枫山(懋)因内阁出小揭帖,传与学士吴节等诸词臣,分作灯词。章约同官庄{曰水}、黄仲昭上疏力谏,宪宗大怒,三臣俱廷杖远贬,当世高之。余谓太平盛世,元夕张灯,不为过侈。时英宗服制久阕,孝庄孝穆两太后并以天下养,上元胜节,亦宜上觞为寿。且翰林职在词章,宋时欧、苏诸公为学士时,岁时撰进,亦不以此贬望也。此等谏诤,与程伊川谏折柳何异?欲以感动上听,不亦难乎?此后李孜省、邓常恩、僧继晓辈左道竞进,皆无如之何矣!

【王虎谷封事】弘治初,王虎谷(云凤)为祠祭郎中,以太监李广交结寿宁侯,表裹为奸,特疏请斩广以谢宗庙。广恨之,用他事出为陕州知州,直声振天下,用此驯至通显,两为提学,以张采荐,召入为国子祭酒。时正德初年,刘瑾用事,虎谷上疏,请以瑾所行新法,刻板颁行,永著为令。又请以瑾临太学,如唐鱼朝恩故事。此载之武宗实录中者。一虎谷耳,何慷慨于昔,而媚谄于今耶?岂以孝宗优容可博直声,瑾焰可畏,名位为重,且报张西麓荐引恩耶?弇州公谓为未必然。然魏元忠力排二张几死,晚受则天后遗诏百户实封,滋泗不休。

想年衰气索,非真铁汉不能持久耳。虎谷以谀瑾被论,改通政归,又以书抵首揆杨石淙,责其不能召还给事中王昂,且引李文达沮抑罗一峰、岳蒙泉为喻,得不为杨所笑。未几,又起佥都御史抚宣府,被劾归。【王思再谏】编修王思,江西泰和人,先于正德九年,武宗以狎猛兽被伤不能出,思上疏极谏,坐眨广东三河驿丞,时以庶常授官甫逾月耳。比复故官,值大礼议起,思奋起力诤,受杖阙下,不胜创,遂死狱中。今建言之臣,一承谪贬,便自名气节,比还朝,声势赫奕,坐要显宦,孰肯再蹈不测之渊哉?若思之百折不回,以身殉国,真无愧王文端曾孙。后来继起直臣,惟容城杨忠愍可以媲美。

文端名直,宣英朝名臣,亦起家庶常。【抗疏中辍】正德初,林见素(俊)后起家抚蜀,上疏自言在林居时,欲劾刘瑾,疏具而无人能写,与御史陈茂烈对泣而止,今至四川,方能续成前疏上奏。时瑾已正法,复上疏称庆。今上十一年,周二鲁(宏礻仑)疏论少卿李植等,亦云当张居正擅权时,曾具疏将劾之,为父苦禁而止。二公皆名士正人,所言必不妄。但权奸已败,即往事果真,亦当忘言,此等追叙,似乎蛇足。

弘治间杨少宰(守陈)亦云,曾有疏请复建文位号,及景帝本史尊号,未及上。

【一人先忠后佞】丰坊先为主事,值大礼议起,欲考献皇。

同衙门有公本争之,坊附名。得旨同众廷杖降调。及后考察,以通州同知罢官家居。又上请疏请宗献王入太庙,自谓当时迫于父学士熙严命不敢违,非本意也。其时又有主事陆澄,亦以大礼抗疏异议,请告归,及见张、桂大用,又疏诵张、桂之功,谓得之业师王守仁,而始悟前说之非。二人富贵熏心,改口逢世,又诿其责于父师,真悖逆之尤,然其后皆不振。先是孝宗朝王云凤以礼部郎中,劾太监李广,直声震天下。久不赐环用,张彩荐召官祭酒,因感其恩,请刻刘瑾新法,颁学宫,诏天下永守。而张彩者,先为吏部员外,谏孝宗不当召还故榼汪直、梁芳,迕时弃官。及刘瑾擅权,用旧好起之,彩感知己,效死力,骤拜太宰,不免论死。此两人先以迕中官废,后以附中官用,所得几何,而生平扫地矣。故古人以晚节为难。

刘瑾未败时,祭酒王云凤建议,以监生多至二千二百人,廪饩不给,宜令放回依亲,俟一年后行取。但留几贡二百人,自备薪米肄业,坐监者岁以一千二百为限。疏上甫行而瑾败,于是监生大哗,谓此皆瑾私意,且自备薪米,非养贤体。况云贵远方,亦令放回,人情不堪,宜仍旧制,岁以三千人为常,诏可之。盖王虎谷第知迎逆瑾,博节省之名,不惮变易祖制如此。乃为监生辈直抉其隐情,又何颜更拥皋比,以临多士?尚得改南通政以去,亦云幸矣。按成均二千余人,较之今日诚云济济,然拟宋世太学,则寂寥已极。天子育才之地,不能还太祖盛事,而惟议朘削,是诚何心?先是虎谷督学陕西,以酷法笞生徒,多有死者,故刘瑾大爱之。至是又疏请瑾亲莅太学,如鱼朝恩故事,而瑾不从。是阉尹之识,犹高于大司成也。

【又先佞后忠】刘瑾盛时,吏科都给事李宪者,瑾同乡人也。素附丽之,任以角距,因凌忽同列,时称为六科都给事。

又阿瑾意,新入科者,皆试职一年,如御史例,且疏诋谢迁、马文升诸贤臣为奸逆,至夺诰命诸重谴,皆行其疏也。每置金袖中,故遗于地曰:“此刘公见饷者。“瑾败,为公论所弃,乃上疏劾瑾不法八事,瑾在狱中嘻叹曰:“如李宪者亦纠我乎?“既而宪亦夺职归。近年御史杨四知,亦久为江陵客,江陵殁后,攻击四起,乃抗章力诋故相,其辞较诸言官更峻,一时亦嘉其谠言。后官大理少卿,向日踪迹渐为人觉,给事王希泉(德完)直发往时与朱琏等交结状,亦以大计不谨坐废,与宪正相类。

【佞幸建言可采】世宗朝,朱隆禧与顾可学、盛端明等,俱以甲科废罢,左道干上宠,俱致位贵显,缙绅羞称之。然其人亦自有间:顾最为无耻,在京居间干谒,扬扬得意。盛则闭门炼药,不干外事。若朱本加衔里居,未尝入都也。初朱为兵科都给事中,时三边总督刘天和建议,以固原为套虏深入之冲,而西路红寺堡旧边,至黄河六百余里,地远难以保障,欲移进鸣沙州,筑新边百二十里守之。事下兵科,隆禧复奏谓:“谓河套本中国地,自余子俊筑边墙,不以黄河为界,而河套为虏据,宁夏与山后虏为邻,贺兰山其界也;自王琼弃镇远关,创为新关,而贺兰山为虏据,二镇至今受患。今天和不思新边既筑。旧边不守,红寺堡五百里之地,直弃虏中,使延宁二镇,俱在边外,我退一步,虏进一步,非所以为国长虑也。“上是其言,乃薄责天和而止。此疏深洞边情。使当时从天和议,则大虏深入,不待曾铣在事时矣。此嘉靖丁酉事也。至次年戊戌,武定侯郭勋请复各处镇守,分守内臣,并委之取矿,以资国用。

上乃命:“且着云、贵、两广、闽、蜀、楚、浙、江西、大同各用一人。“隆禧又力争之谓:“皇上诏革内臣,中外称快。

今复镇守取矿,黩货殃民,天下汹汹,臣不能计其所终。“上又是其言,未几命罢之。此疏关系尤大,其功岂在张孚敬之下。

徒以晚途失计,不耐林居之寂,至以房室秽亵,取宠邀荣,可恨可惜!然寇忠愍何如功烈,末年尚有“朱能天书“一事。若隆禧者,在谏垣故自足称,今一概抹杀,亦是大苛。

【陆澄六辨】刑部主事陆澄,王文成高足弟子。世宗初,文成封伯,宰执忌之,御史程启光、给事毛玉等承风旨,劾文成学术之邪,澄上疏为六辨以折之。文成作书止之,谓彼议论非有所私。本出先儒绪论,而吾侪之言骤异于昔,反若鉴空杜撰,宜其非笑,其他语气甚平。澄又疏诋考兴献之非,投劾归。

赴补得礼部,时张、桂新用事,复疏颂璁、萼正论,云以其事质之师王守仁,谓:“父子天伦不可夺,礼臣之言未必是,张、桂之言未必非。“恨初议之不经,而怃悔无及。疏下吏部,尚书桂萼谓澄事君不欺,宜听自新。上优诏褒答。未几,《明伦大典》成,中载澄初疏甚详。上大怒,责其悖逆奸巧,谪广东高州府通判,旋升广东佥事,尚以颂礼得超擢云。文成之附大礼不可知。然其高弟如方献夫、席书、霍韬、黄绾辈,皆大礼贵人。文成无一言非之。意澄言亦不妄。

【疏语不伦】世宗末年,讳言储嗣,杨容城疏论分宜,而引裕景二王为辞。上震怒,因置极典,终以不免。郭丰城继之以钓奇,遂出安储一疏,中有“慰谕二王“之语。时上怒更非常,竟行江西论斩,不必再谳,且传首天下。最后则海琼山指斥上过,失语太峻,亦坐绞,会世宗上宾得出。穆宗在御,言者亦时回罹谴谪,甚至廷杖,终未有论死者。虽上宽仁,亦告君之得体也。穆宗升遐之冬,御史胡涍者请放宫人,疏末乃云:“唐高不君,则天为虐。“冯榼见而切齿,云:“是何语言?“闻慈圣亦玉色不怡,将处重典,为江陵公力救,得编氓以去。夫释内人以光新政,固是美事,然亦恒事。今上圣龄方十岁,何至有先帝下陈,更衣入侍之疑?使在先朝,诛死久矣。

言官虽处不讳之朝,下语亦须裁审。乃知古来谏臣见杀,亦有时自取,非尽不幸也。【郭希颜论庙制】嘉靖二十三年甲辰,礼部集议庙建同堂异室之制,于是庶子江汝璧、赞善郭希颜各献议。江陵用朱熹三昭三穆列前,成祖、睿宗翼乎左右;郭之议,乃欲列太庙居中祀太祖,世室居左祀成祖,而虚其右以立四亲庙。四亲为皇高祖、皇曾祖、皇祖考、皇考,所以明未有无父之国。而二宗不在四亲之列,则侄不祀伯,弟不祀兄故也。孝宗宜庙于成祖之右,武宗宜庙于昔祀皇祖之宫,或祀或祧,以待他日。盖明导以弃统孝、武二宗也。其说甚悖,其心甚险。礼臣驳之,言官劾之,上命宥之。至二十八年己酉,孝烈皇后大祥,议祔未定。时希颜已贬两浙运副,又申前说,谓同堂一日,则弗安一日,况九室各已有主,五世又不忍祧,将来孝烈不识祔于何所。

时上未有意祧仁宗,而希颜窥见上旨,笃念孝烈,必欲先祔,而弘、正两朝又上所简薄,因妄意逢君,必欲于孝、武二庙中祧其一,犹前不祀伯不祀兄之议也。上责其牵引。谬论渎扰,仍贳其罪。至三十九年,则郭已罢官久,居家无聊,恨首揆分宜公,乃其乡人不为援,密布流言于京师,云嵩欲害裕王为景王地,而身钓奇以取大功,乃疏请安储,而以建帝为名,欲令上召二王及相嵩,面谕以安之。且请二王分封留京,内外各守,永无猜防。上怒甚,摘疏中“建帝立储“四字,且谓不忠不义之民,皆以君相久位不睹新政,不攻君即攻相为言,盖入嵩先谮也。法司坐以“大逆不道,妖言惑众“律,上命巡按官即家斩首传示天下。是年十月忽传谕嵩等,命所司具礼遣景王之国。

于是中外人情始晓然知上意,盖虽杀杀颜之身,宾阴用其言矣。郭之初意在挤嵩而自求富贵,本非为宗社起见,况频议庙制,揣摹迎合,既不得售,再出此险计,一旦诛死,天下不以为冤。其后裕邸龙飞,追恤死事诸臣,以赴市者为首,杖死及毙狱者次之,戍殁者又次之。于是以希颜同杨继盛等,仅四人置第一等,赠翰林学士,赐祭葬,及荫甚备。其他忠臣著闻如太仆卿杨最、御史杨爵、修撰杨慎、学士丰熙、中允罗洪先等,褒进反出其下,士论皆惜当轴之谬云。今细读郭疏,首止云圣谕建帝立储,其后疏语绝不及之,乃世宗圣旨拈出此二字,以为无君,坐极刑。按圣谕本无二字,希颜必不妄自添入。若谓疏中亦初无建帝,分宜衔恨,密赂用事内臣宫嫔洗改,以激圣怒,理亦宜有之。然郭徼幸一掷,亦其自取。今建白诸公尚有为之请谥者,何冬烘至此。今细读郭疏至冬烘至此共一百一十三字,据写本补。

【武弁建言太黩】嘉靖元年,羽林卫指挥使刘永昌上言:“人臣之恶有六,曰贪赃,曰嘱托,曰私意,曰苟延,曰骄纵,曰淫滥;偾事之纲有六,曰欺君,曰坏法,曰误国,曰害人,曰用舍不公,曰刑罚不平。“大抵讥切时事,而末段则申言太祖罢丞相立部院,以分理世务,太宗命史臣于文渊阁参预机务,官止学士,至后世加以师保,于是虽无丞相之名,而有丞相之实。伏望皇上存内阁以遵太宗之制,灭事权以守太祖之训,再仿祖宗之意,令六部大臣,更番入直,以备顾问,庶广益聪明,委任不至乏人。其时张琼暴贵当国,以宰相自处,视六曹为属吏。而桂萼新入,又助琼为恶,故永昌痛疾之,真昌言也。事虽不行,而天下壮之。至次年辛卯,又上言武职立功之人故绝,其侄孙以下俱许承袭。兵部议复侄孙以下,其祖父俱无功之人,岂宜传袭,请行内外军职,凡立功之人故绝,同时亲子侄方许如律保送,其他不许。盖其说已窒碍,不可行矣。又十年为庚子,则上视朝渐简。永昌又疏:“皇上钦命东宫监国,此盛德事何不可?而大臣固争之,则上幸承天时监国亦非也。且太子年富,正宜历试朝政,惟皇上析群疑、思远图幸甚。“上始大怒,下诏狱讯治。永昌初疏,本属谠论,至再至三,黩而僭矣。

武人无识,自命敢言,遂添蛇足至此。且介胄之士,尤不当言及储宫。昔岳飞请选立皇子,宋高宗尚谓边将不宜预此议,况永昌幺麽戍长哉?继永昌上疏者,即罗洪先等三宫寮,仅请朝贺,亦斥去矣。

羽林卫,向为巡城科道踞为朔望视事之所。永昌至其日,必自拉侪辈公座其中,科道以其分内不敢争也。后拜边将至游击,罢归卫降同知,始上监国疏。盖亦啖名好奇人也。

【詹李二谏官】隆庆三年,御史詹咫亭(仰庇)请核内官监十字库钱粮,为内监所谮,廷杖削籍。五年,户科都给事李月滨以劾太监崔敏,亦杖一百为民。二人先后以弹治宦官得谴,天下高之。今上辛巳,李从谪籍起为南吏部考功正郎,司大计,用江陵旨,谪斥异议诸臣,如张新建相国,赵南渚司农,俱在谴中。李因得优擢,后官至中丞以卒,而令名不终矣。詹亦起废至副院,积资稍久,欲得少宰缺,谒揆地乡人韩廷尉珠泉(国祯)使道地。韩适有公事,必当入署,留语稍久,比行尚枵腹。时盛暑跨马,韩体素肥硕,到彼已中暍不能语,舁归即捐馆。韩诸子欲以其事讼之朝,有力劝者而止。詹寻擢少司寇,亦以弹章归。二公同为先朝谏臣,以重名出山,而建竖乃尔,非直于榼而佞于朝也。日暮途远,又有瓦注金注之别也。

【三御史争寿宫】万历初年,吴门柄政,用礼乡徐学谟议,定寿宫于大峪山,其时即有形家谓其非吉地。适御史江东之、李植、羊可立,以追论江陵、冯榼得上眷,骤拜卿寺,因讼大峪所定穴下有石,引通政参议梁子琦等言为证。时吴门亦无成心,特以学谟新缔姻好,虑累及主议者,遂力主徐说。上亦惑于两造,致两动銮舆亲阅。又太仓新参亦至。共排三御史,遂皆谪去。初上之出也,吏科齐世臣夜读《雪心赋》,以备与子琦等面质,且抗疏保大峪山之吉。又御史柯挺跽上前厉声云:“若大峪穴下有石,臣敢以身当之。“时班行中多憎二君之谄也,目齐为保山给事,柯为石敢当御史。【张寰应工部】戊申年考选诸公,留滞阙下者三年矣。忽得旨授官,中外欢呼。新入言路者争起建白,而浙人喻养初(安性)者授吏科给事,抗疏弹司礼掌印大榼卢受。有营缮郎中张寰应(嘉言)者,忽起击喻,谓其弹治中官,实党附山阴首揆。旨虽不下,而喻旋以年例,出为广东佥事矣。喻疏是非且不必言,独以数年待命,一朝得请之言官,论一用事中贵,亦可以悚动中外。而旁观之曹郎,反纠给事以快宦寺,是何肺肠?后辛亥京察,张以不谨罢归。秦灵虚(奎聚)比部,疏救七人,张亦预焉。张官评不及知,然此举则太出格矣。

【言官一言之失】台省以白简为职,然有百疏不嫌其渎而片语失当,遂为终身累者。如予所目睹,则今上辛巳,兵科给事费尚伊,论南吏部尚书赵锦,谓久历仕途,无一善状。江陵公其阁师,又同楚人也,或疑有所授意。江陵闻之怒,谓小子敢妄诋名夙,立出为佥事。丁亥大计又谪,至今未出。赵为先朝直臣,几死杖下,其时清望满朝端,费新以庶常授官,偶误听,无成心也。乙酉御史傅光宅,论新任兵部尚书王遴,时值上阅寿宫,内臣索马过多,王不应,限之。傅疏之上,人谓承望内官,然傅入台亦仅一月耳。王为郎时,杨忠愍就法后,以爱女妻其孤,天下高之,傅疏遂见訾于世矣。戊子则户科给事陈尚象,论礼部尚书沈鲤,谓其挟持二心,故稽册储。沈因力请去位。沈方负相望,词林后辈有忌其碍手,捏造此谤,陈不察而形之弹章。时论大哗,陈亦以病乞归,虽再出而公评摈之。

己丑则吏科给事李春开,纠吏部郎赵南星建白,谓其乱政当斥,实其垣长所嗾也。一时名流如少师王汝训辈聚攻之,迄不能留,壬辰以外察原任去官。四君者甫入台垣,识力未定,举事偶谬,望实顿轻,真实可惜。其他占风望气,詈夷为跖,自弃名教者,固不可胜数矣。

【禁嫖赌饮酒】京师五方所聚,群饮及博徒浪子,理亦宜禁。但有可笑事,如正统间,顺天大兴知县马通所建白者,真令人绝倒。谓京城有号风流汉子者,专以嫖赌致钱,充花酒费。

宜令娼妓家,不得有双陆、骨牌、纸牌、骰子。道上有醉卧者,令火夫举置铺内,俟其醒而枷之。章下法司议,赌博者运粮口外,但枷示醉人非旧典,不可行。上允之。夫醉人囊三木固为非法,若挟邪之博具,决不能禁,亦不必禁。赤县神君所见乃尔,欲其肃清辇毂,不亦难乎?近年丙戌丁亥间,巡城御史杨四知者,出榜禁杀牛,引太祖所定充军律,悬赏购人告发。时九门回回人号满刺者,专以杀牛为业,皆束手无生计。遂群聚四知之门,俟其出,剚刃焉。

四知惴甚,命收其榜,逾月始敢视事。

○京职

【通政司官】通政为大九卿之一,然两参议以读本为职,皆选仪貌整而声音洪者。其选时以大榼同大臣莅之,跪一香案前,震喉疾呼。问亦有不中选者。且一转参议,须满三考始一迁,俱在本衙门。即加至尚书,亦无出局者。以故有志者俱不屑就,或郎署为堂官所开送,多宛转避之,至有堂属相诟詈者。往时有倪光荐由琐垣选入,迹官工部尚书,领司事司空朝班,例居都察院之前。时吾乡赵麟阳(锦)为左都御史,恚不肯出,云:“我不能尾讴儿之后。“政府为请改加兵部尚书领西台,赵始视事。

按六部有子部,都察院有十三道,大理有左右寺丞,惟通政无属。闻之前辈博洽者,如临朐冯宗伯、交何余宗伯辈云:“六科乃通政司属官,以承内旨封驳,故列署于内府,以后事权渐重,仅有文移往还,其文犹用呈字。“今则判然不相关涉矣。都给事在国初仅正八品,左右从八,散乃正九品耳。

相传通参选中后,例于莅选大榼投刺称门生,其说旧矣。

今上初年,言官举以入疏,以为仕绅耻陋之证,时银台之长为倪光荐,加秩已高,力辨其无是事。倪入通政已久,莫知其有无也。【章奏异名】今本章名色,为公事则曰题本,为他事则曰奏本。收本之处,在内则曰会极门,在外则为通政司。凡投通政者不尽得上闻,其或事体窒碍,或情节矫诬者,一切驳回,但存案备照。以故近年棍徒以开矿抽税请者,必借托一在京武弁为疏首,竟于会极门上疏,则非封驳之司不得问矣。此最为弊薮,而无如之何。前此正德朝逆瑾时,则有白红二本,入御前者名白本,送瑾所者曰红本,盖以纸色分别,逼上无君乃至此。世宗晚年,西宫奉道,凡内外朝臣封事,直达大内者,名为前朝本;他方士辈进药饵进秘法,以及斋醮诸鄙亵事,皆不复经由士人之手,竟从宦寺宫人传至御前。以其西苑出入,名为后朝本。此直至隆庆初年始绝云。

今各本章曾经主上御笔批原者亦名红本,以别于留中不下者。

【门下省】唐宋三省之制,本朝不复行,然其职掌自在。

如中书省为政本,则阁臣操其大柄,而仍留舍人之名,但降四品为七品,以司诰敕之事。尚书省虽不设令与仆射,而列曹如故,但升三品为二品,而事寄较重,以分中书之权。若通政司则全是门下省,其长官,有使,有左右通政,左右参议,即侍中,与散骑常侍、谏议大夫之职。其属给事中四人,今特分六科,增至五十员,以封驳兼补阙拾遗之责,视前代独加重焉。

但六科今自为内府清华之选,不复肯属通政,而左右参议又以读本故,必繇遴选而授,班行厌薄之不肯就,鸾台重地,迹轻已非一日。窃谓鸿胪既司引奏,吐纳殿廷,何不即以读本属之。

或以章奏非其攸司,则以鸿胪堂官久次者改充,庶彼既乐就,而清流无避事之嫌,似亦可行。

【见朝辞朝】故事以公事到京者,至则陛见,去则陛辞,传之邸报,书曰见朝辞朝,其来久矣。壬子年有河南人安世凤者,登癸未进士,官郎署,谪府判,以察典罢归,其人素为士林不齿。居乡尤多秽迹,偶与同里缙绅不咸,遂胪其阴事至都讦之,其实皆诬也。通政司知其仇口不为上,因欲击登闻。有与相识者劝止之,始归。其入京则赴鸿胪寺报名,称原任主事某,公务到见朝。行则曰公务毕辞朝。抄传四方,竟不晓所谓公务者何务也。言路亦若,罔闻,无一言纠及之,亦异矣!

是年有江南巡抚徐检吾(民式)以苏松缙绅田产过多,定役与齐民等,故相申少师亦佥白粮解户数名,惟常镇以理学之乡,优免如故事。徐乃申庚榜门人也。申恚不能堪,欲身自著役北上。或问:“公果行,上必怪问,旧弼何以出山?“申答曰:“我竟报名,云原任大学士某人,解粮到见朝,又安能难我?“此一时愤激之言,而其子冏卿孝廉辈亦劝止之,终不成行。然其事可笑,几与中州公务作对矣。

【小九卿】本朝以六部都、通、大为大九卿,不必言矣。

但小九卿其说不一,或云太常、京尹、光禄、太仆、詹事、国子、翰林、而益以左右春坊,是为小九列衙门;或云詹事春坊为东宫官属,不宜班之大廷,当以尚宝、鸿胪、钦天足之;或云鸿胪仅司传宣,非复汉晋大鸿胪之职,钦天仅掌占候,亦非秦汉太史令之职,且皆杂流世业所窟穴,祗可与太医院上林苑等耳。众说纷纷,莫有定论。即有公事会议,奉旨有大小九卿公同之谕,亦竟不知何属也。近问之侍从诸公,则以太常、詹事、京尹、光禄、太仆、鸿胪、国子、翰林、尚宝,定为小九卿,不知始自何时?大理为九棘之一,詹事虽词臣,华贯终不得比,向来居大廷尉之次。自申吴门为詹长,竟于朝班立大理卿之上。自是遂为故事,然二官皆正三品也。又翰林侍读虽六品,亦班光禄少卿五品之上。吾乡沈继山(思孝)以建言起是官遂超侍读而上之,时有两侍读为刘复斋(元震)、刘和宇(虞夔)不敢与争。

他人继之,则如故矣,此以强弱致异同,非成规也,【周宁宇少卿】辛未进士周宁宇(应中),浙之会稽人,幼孤贫,客京师为针工,以其暇为举子业辄工,得以顺天籍补诸生,连登辛未甲榜。筮仕元氏令有声,调繁真定县,俸满将擢去。时富平孙太宰新起田间,受知江陵相公,从废籍骤转中丞,抚真定等府,周所治邑,正其驻节地。周故强项,屡以事忤孙,孙迹不能平,抚其过入丁丑外计备察疏中,且胪列赃私以万计。上虽冲圣,留意民生,览疏大怒,遽欲逮治,赖江陵力救得止,仅以计典不及,调楚之崇阳。孙恚甚,又中之楚按,楚抚计下考劣,升崇府审理。江陵公痛惜之,复于庚辰外计中议调,得补故官,又以他事罣误去。今上辛卯壬辰间,荐章满公车,起为河间府同知,升山西佥事。又坐事被调,慰荐者又推毂之,且云为江陵故相所仇,以无罪屡废。周起而力辨云:“臣为张居正门生,素称相知,且受其洗拔,何尝有隙?臣死不敢诬地下。“时赵南渚(世卿)为大理卿,亦其同年也,因盛称之于公卿间,谓其不肯昧心趋时,即此一事,不忝古人。

因起故官于湖广,入为光禄少卿,侵寻开府矣。丁未考察,楚中按臣,复以以字据写本补,白简污之,竟以原官调用,时赵南诸为大司徒,负重望,方为西北诸君子所侧目,且恐浙人柄用,以故决意去之。又逾年己酉,则富平再出秉铨,凡为所摈者,世方指为跖蹻,无一人敢齿及之矣。周在林下,至今健饭如少年,家无一廛,敝衣徒步,其清白东南所无也。闻其治剧更优,恨不竟其用。余尝闻顾泾阳吏部称周不容口,惜顾尚家食,不得明其事于朝云。

周以丁丑劣升王官,赵以庚辰疏讥时事,亦转楚府长史,此则政府旨也。两公受抑时,张相当国,故持论者,并周事亦坐江陵。后来赵骤起至八座,而周以银青老,盖亦有数。赵同时又有王麟泉(用汲),亦以郎署疏忤江陵罢归,起官至南司寇得请,其清操与周赵埒,而干济逊之,近殁于家得上谥恭质。

赵亦新逝,未闻有议易名者,盖时局所憎也。

周家居十年矣,其辛未同年,尚有吴文台(捴谦)者,癸未年已为知府,凡降三次,至丙辰又以参议降处,闻今将谒补,则年过八旬久矣。又冯文所(时可),辛巳年已为贵州督学副使,屡起屡踬,丙辰亦大计镌级,今补贵州参议以去,虽年仅七旬,然去旧游之地,已将四十年,反以贬秩再至,几于令威归来,有城郭人民之感。盖才抱未展,不能抑郁邱园,未必宦味之浓也。

【中书行人】中书行人二官,为进士筮仕所拜,有台琐之望,最为清秩。今人并称中行,其实迥异。太祖既革中书省,自揽太阿,而以省中诸节目寄之舍人,故称科,而无堂官,且衙门仍在内府。后事权尽归内阁,特虚有凤池之名。然吴中李应祯,以乡举选入文华殿者,尚与给事中争班次。而杨文襄(一清)集中,每称予在西掖典外制时,与某翰林同官云云。二事俱在成化初年,其后为一品大臣荫叙之官,始渐轻矣。至行人司不过礼部一末属耳,国初设无定员,尚未入流,最后始升正八品,始限员数,因有非科甲不选,非王命不行之语,其贵之如此。然衙门孤孑,而堂下有井甚甘,以近闤阓中,汲者无虚刻,署中更无隶人可供役使者。有一文士作一告示谑之云:“示仰邻居担水妇人,不许擅登公座上缠足;如违,本官亲咬三口。“至今传以为笑。故事出使还者,例纳书一部,以故京师蓄书,自文渊阁之外,即推行人司,与刑部提牢厅,今为盗者、借者日月侵寻,皆不足观矣。任子中书与进士并列,其视科篆亦视资叙,此为僚友不必言。若两房办事者,则杂乙科明经胄监。两殿供事者,又皆赀郎与儒士效劳。而武英殿又有大榼提督考艺定高下,见则叩头,尤为猥下。然皆中书科带衔带俸,亦称掌印者为印君,清流辈贱之。每出差则特写进士中书科以自别,而诸纳级与白身者,以两殿在禁中,反呼甲科为外中书。亦可哂矣。【京官肩舆】故事,在京三品大臣始得坐轿,以故光禄太仆卿之升佥都御史,虽甚雄剧,然以从三转正四,故有“抬轿谢恩,骑马到任“之语。万历初年,承世庙末年朝仪久旷之后,四品卿寺皆乘围轿,其下则两人小舆,相沿已久。江陵当国数年,复修旧制,以至留都亦奉行惟谨。夷陵王少宰(篆),江陵腹心也,时以佥都领操江,亦改而跨马。然其子监生王之鼎者,方卒业南雍。以儒巾缝掖策马出入,遇六曹卿贰俱不之避,而卿贰欲得乃翁欢心,各与扬鞭举手,以讲敌礼,则怪甚矣!

比年,上深居不视朝,辇下肩舆纷纭载道,恐当复如初元时也。

【杨学录孝行】湖广永州府岁贡生杨成章者,父泰,任浙江海宁县长亭巡检,买妾钱塘丁氏,生成章。四岁,泰死,其妻何氏携成章以丧归,丁氏还母家,临诀,剖银钱各半为识。

成章稍长,何病且死,出所藏半钱示之,且告之故。成章拜受且泣,既娶,乃行,求母钱塘。而丁前既嫁为东阳人郭氏妻,生子珉,亦时时念成章。乃令珉持银钱往永州求成章,道出江西,成章亦至,两人会于逆旅,语次参问,合所剖银钱相持泣。

成章随珉见母于东阳,欲迎还不得,因留养。数岁,母死,哀毁卢墓,以孝闻。及是,成章应贡至京师,以老,例不得授官,止给冠带。吏部官以成章与珉孝弟至行,皆可嘉尚,请量授成章一官,给赏珉以励风俗。乃授成章国子监学录,檄有司赏珉,事在嘉靖十年。余谓成章孝固可纪,而何氏之抚庶子,且教以寻所生之母,与郭珉之奉母命而远觅异父之兄,皆当于古人中求之。

【钦天太医官】国初定钦天监官散官,其长曰监令正仪大夫,贰曰少监分朔大夫,其属五官正司元大夫,监丞灵台郎,五官保章正平秩郎,五官灵台郎司正郎,五官挈壶正灵台郎。盖因元之旧制,各取所职命名,以别清流。今散官与廷臣混然无别矣。又宋制,医官阶凡十四,其长曰保安等三大夫,阶止从六品,以至保安郎。故元则有保康保宜等大夫,阶至从三品,然皆阶官也。至本朝太医院使,虽止正五品,然而职官矣。其勋及散官,与文臣亦无异矣。其以用药奏功者,递加至尚书侍郎。至嘉靖许绅矣。名器之滥,前朝未有,是宜厘正也。

○历法

【俗忌】今世忌正五九月不上官,盖中外俱遵行。按佛家以此三月为善月,说者云,唐藩镇到官设宴,用牲畜无算,以为宰杀伤和气,遂并莅任亦停止。至于婚葬诸事,则尤忌五月,相戒不敢犯,而朝家或不然。然太祖以戊寅闰五月十七日葬孝陵,则建文逊位;英宗以壬戌五月十九日立皇后钱氏,比上北狩还,同幽南内者八年,备极艰苦,及享宪宗养仅四年而崩;景帝以壬申五月二日立皇后杭氏,旋以病崩,未几追废。盖始终无一吉祥也。宋哲宗以元祐七年纳孟氏,用五月十六日,朝议皆云当忌,不从,终以废斥。盖阴阳避忌之说固有之。

按唐武德二年正月甲子下诏,以正月五月九月并不得行刑,所在公私俱断屠杀,又引殷帝去纲,齐王舍牛为比。至宋世官俸,此三月必灭去食羊钱,亦用此意。太子文奎,洪武二十九年十月晦生,上曰十月晦,日月皆终,不喜。【华夷百刻之异】从来计日者以百刻,然而每时八刻,总计之则九十六刻耳。今漏刻中,又增廿四刻,分寄十二时,中曰初初刻,正初刻,谓之小刻。而所谓初一、初二、初三、初四、正一、正二、正三、正四,则名八大刻,合之乃一百二十刻矣。然初初、正初二刻,总计之虽廿四刻,实分八大刻之余,则每六刻只抵一大刻,取义安在?况制历家畴算,亦以子正初刻为本日之始,以子初初刻、初一刻、初二刻、初三刻、初四刻,为先一日之夜,其于昼夜晦明之义,褒益牵合,殊乖百刻定仪。惟利西泰谈其国每日分为二十四时,每时止四刻,合之仅九十六刻,以故所制自鸣钟,以子正、午正为始,午初、子初为终,共传二十四声,以了一日。其国廿四时,即中华十二时也。盖斟酌于华夷之间而成者,但终不知于古昔大挠所设,乖合何如。

【历学】中国历法,本不及外国之精密,以故前元钦天监外,又有回回钦天监,本朝亦设回回司天监,有正仪大夫、司朔大夫、司元大夫等官。至洪武三十一年而废之,以其教归并之,钦天但用彼国土板历同算,久之则法亦不验,与中士无异矣。国初,学天文有厉禁,习历者遣戍,造历者殊死。至孝宗弛其禁,且命徵山林隐逸能通历学者以备其选,而卒无应者。

近年因日食分数不相符,督责钦天,但唯唯谢罪,以世学岁久无他术为解。而士大夫中,如参政刑云鹭辈,俱精于天文,刻有成书,皆云胜僧一行及郭守敬诸人矣。然未曾用之推测也。

禁中大榼辈,又自有内灵台,专司星象,其职任,其学业,大抵与外庭仿佛,皆土圭中糟粕耳。自利玛窦入都,号精象数,而士人李之藻等皆授其业,似当令兼领天文,如先朝儒臣童轩华湘等可也。

钦天造历,每年六月内礼部先发历样,两直各府及各布政司,依式翻刻,毫无加损,最合正朔大义。而南北各省,又有解京历日,以补京兆所不足,非体甚矣。此事最宜厘正。

宣德间,钦天监历日,共造五十万九千余本。英宗登极,省为十一万九千余,盖灭十之八云。

【颁历】正朔之颁,太祖定于九月之朔,其后改于十一月初一日,分赐百官,颁行天下。今又改十月初一。是日御殿比于大朝会,一切士民虎拜于廷者。例俱得赐,嘉靖二十一年颁历之辰,国子诸生,受历不均,争于陛前,喧竞违礼,上大怒,至谪祭酒张衰官。若外夷,惟朝鲜国岁颁王历一册,民历百册,盖以恭顺特优之。其他琉球占城,虽朝贡外臣,惟待其使者至阙,赐以本年历日而已。宋嘉祐时,各路登解举子入朝,班缀分错,每为阁门使之累,叹曰:殿廷班列不可整齐者有三色,谓举人、番人、骆驼也,则受历监生,又何责焉?【浑天仪】今京师异隅逼城观象台之颠,有浑天仪,其质皆铜,有四柱以龙承之,悬仪于上,制作精工,铜亦古润作绀色;旁另有一仪,式小不及其半,交道亦减;又有玉衡如尺,又有铜球象天圆体,外列二十八宿,上刻正统廿年御制铭。余按此非本朝人所能办,意必故元旧物。按宋沈括(存中)云:“司天监铜浑仪,景德中韩显符所造,依刘曜时,孔梃晁宗斛兰之法。天文院浑仪,皇祐中舒易简所造,用唐梁令瓚、僧一行法。至熙宁中,括监太史局,受诏改造浑仪,置之天文院,而移天文院旧铜仪于朝服法物库。“盖宋世浑仪有三,金人入汴,诸法物俱北去,此固蒙古得之完颜者耳。至正统而重修则有之,且铭有“昔作今述“之句,知非创矣。

【改造漏刻】正统五年上巳,御制天浑仪铭矣。至十二年十一月,钦天监正彭德清又上言:“蒙钦造铸铜仪,验得北京北极出地度数,太阳出入时刻,与南京不同。南京北极出地三十六度,北京出地四十度强。南京冬至日出辰初初刻,入申正四刻,夜刻五十九,夏至日出寅正四刻,入戌初初刻,昼刻五十九;北京冬至日出辰初二刻,入申正二刻,夜刻六十二。夏至日出寅正二刻,入戌初一刻,昼刻六十二,各有长短差异。

今宫禁及官府漏箭,皆南京旧式不可用。“上令内官监改造。

是时禁中宫漏循用新制,不待言。而次年春,造己巳历样,盖即用其言颁式天下矣。按十二时大刻九十六刻,益以廿四小刻,共为百廿刻,然小刻只抵四大刻,故总谓之百刻。冬夏二至,昼夜均用之,安得于圣朝正朔中,妄自增加,真不祥之尤矣。

今通用历日中,冬至日出,仍辰初初刻,夏至日出,仍寅正四刻,并不行彭德清所建白也。德清随英宗驾北征,曾劝王振驻师不从,郕王监国,廷臣劾德清不择善地驻札,以致乘舆失陷,并党王振,匿天变不奏诸大罪。未数日郕王命籍没其家,德清寻死于狱,命戮其尸。

【厘正历法】正统戊辰,上从钦天监正彭德清之请,改加冬夏二至昼夜各五十一刻,颁次年历,时皆欢诧为异事。次年己巳上北狩,景帝御字,天文生马轼始倡议乞改历日时刻如故事。帝命礼臣会官议之,礼臣以监正许惇等议上,谓正统间,彭德清于观象台测验,以北京较南京,则北极高出地上三度,南极低入地下三度,冬至昼短三刻,夏至昼长三刻,奏准改入《大统历》,永为遵守。今轼起自军匠,不谙天象,妄以己意求改,所言不可行。帝曰:“历虽成于京师,而太阳出入度数,则当以四方之中为准,是以尧命羲和仲叔四人,分测四方,以定四时。今京师观象台,在尧典幽都之地,太阳出入度数,难以凭准,今后造历,悉照洪武永乐旧式。“读帝此旨,评驳精确,顿令星官缄口。然其时已将岁终,先期十一月朔,颁历于天下,则景泰元年,犹仍正统十四年之谬也。其时彭德清以王振党拟斩,瘐死狱中,僇尸籍产矣。而同事畴人,犹袭其说如此。时胡忠安(濙)久位春卿,亦附会执奏。盖以身主其事,不免护前遂非,其如景帝圣明,不可面欺何?【日圭同异】世宗初登极,钦天监官朱裕,以日月交食,分秒不合上言。洪武中漏刻博士元饮,言历法当随时修改,以合天道,时去元甚近,已欲修明。今岁差愈多,本监观象台晷表,分寸不一,乃用南京日出分秒,似相矛盾。今宜会举理学大臣,总理其事,铸立铜表,考四时日中之影,仍差历官往河南南阳察旧立土圭,以合今日之晷,分立圭表于山东、湖广、陕西、大名,以测四方之影,庶合朔得真,交食不谬。上仅报闻,寝不行也。朱裕盖以两京地方俱居偏方,不足标准,欲立圭于四方,此即唐尧分命羲仲四人各宅之法也。若南阳旧圭,未审何代所立,裕上疏时必有所据,今已不可问矣。然土中一说,亦自难凭。如文皇北征至口外长清塞上,指北斗谓金幼孜曰:“至此则已南望北斗。“盖华夷地势使然,然漠外去京师不过数千里,而天象已迥异如此。近代商于日本、占城、吕宋、佛郎机诸国者,问以星斗河汉,皆云躔度方向,与中华毫无差别。是数国者,在闽广东南,不知几万里矣。岂三垣九野验于北,而不验于南欤?抑南方卑下去天远,而北方地高与天体亲切耶?是未可臆断。

再阅朱裕疏,内云观象台晷表,与南京矛盾,是即正统间彭德清测景不同之说也。未审其说确否?至于南阳土圭,惟嘉靖二年河南抚臣何天衢请祀周公疏中,云登封县有观象测景二台,乃周公营洛邑时手建遗迹,其土圭表漏尚存,宜敕钦天官至彼考正制度尺寸,以凭授历。然则中原日圭,又不在南阳矣。

总之岁久讹传,未足凭也。

【郑世子论岁差】今上乙未,郑世子(载堉)造万年历上之,其疏云:“洪武间监正元统造《大统历》,以洪武甲子为历元,上考下推,无消长之法。时监副李德芳驳之,谓不与经史相合,宜用许衡辛巳元历。太祖谓二历俱难凭,只验七政交会,行度无差者为是。今取《大统》、《授时》二历相较,考古则气差三日,推今则时差九刻。或以《授时》减分太峻,失之先天;《大统》不减,失之后天。今和会二家成历书曰《律历会通》,并历以上。“礼官议亡元至元四年,西域札马鲁丁撰进新历,其时已名为《万年历》矣,未几《授时历》成,《万年历》遂废不行,至于岁差之法,上古无闻,始于晋洛下闳,唐虞喜,元许衡、郭守敬,始以六十六年年差一度。考古则每百年减一,推来则每百年加一,法号精密,《大统历》至今用之。今如堉所云,则弦望已各差一日,似未至此,其议遂格。

然嘉靖二年华湘掌钦天监时,曾以岁差改历为请,谓尧时冬至,距今四千年,已差五十度。自元至元改辛巳历,至今二百四十三年,已差三度六十四分五十秒。亦引洪武间元统言为证,则世子疏,或未尽非也。

【日食讹谬】万历庚戌十一月朔壬寅日食,初饮天奏称日食七分有余,未正一刻初亏,申初三刻食甚,酉初初刻复圆。

春官正戈谦亨等又称,未正三刻初亏,已互异矣。既而后部外范守己驳之,谓亲验日晷,未正一刻不亏。至正、二正、三正四刻俱然,直至申初二刻,始见西南略有亏形,至申正二刻方甚,且不止七分有余。盖历官前后俱误也。礼部因言:“自万历元年至今,日食已十余次,其差或一二刻,以至四刻,前代如汉修改五次,魏至隋修改十三次,唐至五代周修改十六次,宋修改十八次,金至元未修改三次。本朝二百余年,未经修改,岂能无讹。今范守己及按察使刑云鹭精通历学,云鹭有《古今律历考》,综综字原缺,据写本补,采详密,可照先朝给事乐濩主事华湘改光禄少卿,提督钦天监。又检讨徐光启,员外李之藻,俱究心历理,以及大西洋归化陪臣宠迪莪、熊三拔等,俱携有彼国历法诸书,乞照洪武十五年命翰林字翀、吴伯宗、灵台郎海达儿、回回天师马黑亦沙等,译修西域历法事例,尽录其书,以补典籍之阙,庶历法详明,有光前代。“疏上不报。

似此讹舛,不急改订,历律不知所终矣。

【一岁节候】自古来历家节候,每月参差,无有朔望日,正值四序挨日排连者。惟元朝世祖至元三十一年甲午岁节气,正月一日壬子立春,二月二日癸未惊蛰,三月三日癸丑清明,四月四日甲申立夏,五月五日甲寅芒种,六月六日乙酉小暑,七月七日乙卯立秋,八月八日乙酉白露,九月九日丙辰寒露,十月十日丙戌立冬,十一月十一日丁巳大雪,十二月十二日丁丑小寒,此真古今未有,后来亦无继之者。直至今上万历二十二年甲午岁节气,正月初一庚辰雨水,二月初二辛亥春分,三月初三辛巳谷雨,四月初四壬子小满,五月初五壬午夏至,六月初六癸丑大暑,七月初七癸未处暑,八月初八癸丑秋分,九月初九甲申霜降,十月初十甲寅小雪,十一月十一乙酉冬至,十二月十二乙卯大寒。前元则每月节气,今上则每月中气,挨次接续,无纤毫小爽。又俱属甲午年,恰恰共三百载,不知天运至此适相值耶,抑璿玑必然之数也?历代史氏纪天官之异者多矣。未有巧合一至此者。【居第吉凶】地理吉凶,时亦有验。如余所知,严分宜旧第,已三度籍没矣。其在东城大街者,如石大人胡同,亦闤阓闹处,英宗时为忠国公石亨赐第;亨败后,无人敢居,后咸宁侯仇鸾得之,仇势张甚,不下石氏,其身后正法枭斩见籍,惨祸更甚于亨。此第今为铸冶开炉之所,其旁一大宅,即石氏偏傍厅事,亦宏敝过他第数倍,今为宁远伯李成梁赐第。成梁罢镇还京居之,父子六人,俱为大帅,皆至一品,贵盛震天下。成梁老病死牖下,长子如松战殁,松胄子名世忠当袭爵,而顽嚣无赖,赀产荡尽,遂无人肯保任之。今惟正寝停乃祖灵柩,十年不葬,他屋悉质于人,屠酤嚣杂,过者欢息,信乎形家之说不诬。又景帝建大隆福寺,壮丽甲京师,有言其地不吉者,帝命拆去前门牌坊,所谓天下第一丛林者,并禁钟鼓不鸣。及天顺废毁兴隆、永昌诸寺,此寺虽幸存,而香火寂寞,廓院萧条,至今不振。正德间教坊司改造前门,有过之诧曰:“异哉术士也!此后当出玉带数条。“闻者失笑。未几上爱小优数人,命阉之留于钟鼓司,俄以称上意,俱赏 粦玉。近年丁酉,南教坊马四娘号湘兰者,年过五旬,虽畜妓十余曹,而门庭阗然,悉窘无计,有江右舒姓者怜之,为改其门,且曰不出百日当骤富。适金华虞生者,年甫弱冠,游南雍,求见四娘,重币为贽,问其所属意,无一入目者,惟以娄猪为请,时马谢客已久,惭其诸妓,固却之,苦请不去,姑留焉。凡匝月,酬以数千金,马氏复如盛时者又数年。

《万历野获编》·卷二十一

○禁卫

【锦衣卫】今锦衣卫常上官,自指挥使以下,俱本卫列衔不待言。若升至都督,则带衔于五军府,俱无足异,惟加都指挥者亦书本卫,意每疑之,外省有都使司方有此官,今京师安所得都司称之?盖外卫官历任升至都司,必云某卫带俸,然军职犯罪,有革任带俸差操之文。其后官金吾者,以“带俸“二字为不祥而去之,遂使在京三品衙门,忽有外任二品之官。于典制则乖,于官守则舛,武人之无识无足责,而邦政大臣,亦视为固然,无一纠正之者。惜矣!

【锦衣卫镇抚司】锦衣卫,初以仪銮司改设,后改拱卫司,其后又改为亲军指挥使司,为二十二卫禁军之首,不复隶都督府。至永乐而任寄渐重,及英宪两朝,委以心膂,乃至秋后大迁审录重囚其堂上官,遂得与三法司及各部大臣会谳,而雄峻无可加矣。至世宗南巡江汉,一切前驱使、护跸使,及整搠、卤簿、防护、属车诸使,俱以本卫堂上充之。于是陆炳得于行宫救火,建捧日之勋,兼拜公孤与进士恩荣宴而极。若镇抚司者,在外各军卫俱有之,其任本理狱讼,惟锦衣为重。洪武二十年,太祖闻其拷讯过酷,尽焚刑具,归其事于刑部,罢废其官,天下如脱水火,永乐间复设,然不过如外卫止立一司耳。俄又设北镇抚司。专管讼狱,而以军匠诸事属之南镇抚司,于是北司之名亚于东厂,其初重大事情,一讯之后,即送法司定罪,不具审词。至成化初用参语覆奏,而刑官始掣肘矣。然犹未有印也。成化中叶,又添铸北司印信。一切刑狱不复关白本卫堂官,即堂官所下行者,亦径自具奏请旨,堂官不得与闻,遂与东厂称表裹衙门,西曹奉行恐后矣。东厂设有旗校,与锦衣同讠冏机密,然其人俱从本卫拨去,以尤儇巧者充之。彼此侦探,盘结胶固,以故厂卫未有不同心者。然东厂能得之内廷,因轻重上下其手;而外廷间有一二扞格,至本卫则东西两司房访缉之,北镇抚司拷问之,锻炼完密,始入司寇之目。即东厂所获大小不法,亦拿送北司,再鞫情由,方得到贯城中,法官非胆力大于身者,未易平反也。

【马顺范广】侍讲刘球之死于狱也,锦衣指挥马顺承王振旨,令小校手刃之,球大呼太祖、太宗而受刃,其尸僵立不仆,顺蹴倒之,且詈之,解其支体埋卫后。小校卢氏人,以俊少为耿清惠(九畴)所爱,忽怪其貌变,诘之,始悔恨吐实,未几死。顺之子发狂疾,作刘球言,历数顺之罪,盖刘能凭附为厉,而不能杀顺。又七年而假手于王竑扼杀之。都督范广骁勇善战,故于谦爱将,素信用之,先是太平侯张軏以副总兵征贵州,为谦劾其失机,因成仇不解,并恨广切齿,及夺门功成,軏骤进侯爵,既与石亨谋杀于谦,又诬广同谦反,并斩于市。一日軏朝退,遇之于途,为拱揖状,左右怪之,乃曰,适范广过耳。

寻病发,头痛月余而死。至天顺初元,马顺子升,奏父为给事中王竑垂死,降臣为百户,乞怜臣父死于非辜,仍袭父职。上曰:“顺本世镇抚,今升为世副千户。“盖英宗犹怜顺以为冤。

而王竑时已为都御史,以郕邸旧臣,降为浙江参政,又勒为民,子孙俱永不叙用矣。则王振之复官,与赐旌忠祠额,盖圣心已先定。而李德之劾为贼臣,想英宗亦不以为谬。独德已前死,其庄田第宅,皆为景帝所嬖妓李惜儿兄,锦衣千户李安所乞。

使德遇复辟,未必不大用。广死时,京师人哀之,为之语曰:“京城米贵,那得饭广。“此与时人惜于少保之语曰:“鹭丝冰上走,何处寻鱼嗛?“真一时的对,亦千古冤痛。

【驾帖之伪】祖制:锦衣卫拿人,有驾帖发下,须从刑科批定,方敢行事,若科中遏止,即主上亦无如之何。如正统王振、成化汪直,二竖用事,时缇骑偏天下,然不敢违此制也。

弘治十八年,南京御史李熙等奏:“迩者小人徐俊、程真,妄造谣言帖子,特给驾帖,密差锦衣官校,至南京缉拿所指王昇,远近震惊。然兵部无此官,亦无此事,官校轰然而来,寂然而返,后日奸人效尤,又不但如所指而已。“刑部覆奏:“驾帖之山,殊骇听闻,奸人伪造,为害尤大。“上命锦衣卫,查累朝有无驾帖出外提人事例以闻。然则此帖不但刑科不曾与闻,即上于祖宗故事,亦偶未记忆。甫逾月而上升遐,其事遂不穷究。孝可等圣仁而魍魉昼行至此。未几逆瑾擅柄,八党纵横,已萌蘖于此矣。美业难终,信哉!今驾帖奴人,从无不由刑科,亦无敢伪造,不知弘治间何以有此一事?今上初元,王大臣事起,冯榼密有效期数校至新郑,声云钦差奴人,胁高文襄令自裁,家人皆恸哭,高独呼校面诘,索驾帖观之,诸校词窘,谓厂卫遣来奉慰耳,非高谙故典,几浪死矣!

【陆刘二缇帅】景陵陆武惠(炳)领锦衣最久,虽与严分宜比周,而爱敬士大夫,世宗时有严谴下诏狱者,每为调护得全,缙绅德之。殁后虽削爵籍没,终昭雪袭官。今上江陵在事,以同乡麻城刘太傅(守有)领锦衣,寄以心膂。适台臣傅应桢、刘台等以劾江陵逮问,赖刘调护得全。夺情事起,五君子先后抗疏,拜杖阙下,亦赖其加意省视,且预戒行杖者,得不死垂楚。刘后以厂榼张鲸株累罢归,而子孙贵盛不绝。两相何等威权,而爪牙能度外行事,宜其有后。顷著癸卯妖书一案,缇帅因而下石,几灭人类,曾闻二前辈风否?【昼夜用刑】嘉靖四十五年,户部主事海瑞上疏规切上过,已下锦衣拷问,刑部拟绞,其疏留中久不下。户部司务何以尚者疏请宽宥之,上太怒,杖之百,下锦衣镇抚司狱,命昼夜用刑。初意用刑不间昼夜,不浃日必死矣。后以尚逢穆宗登极赦出,仕宦又二十余年,心尝疑之,以问前辈仕人,云此刑以木笼四面攒钉内向,令囚处其中,少一转侧,钉入其肤,囚之膺此刑者,十二时中但危坐如偶人。噫!此亦不堪其苦矣!史谓以尚探知上无杀瑞意,故上此疏钓奇博名,且疏内云:“臣已收买龙涎香若干,为醮坛祝延圣寿之用。“其词谄佞,故上烛其奸,而深罪之。此史、张江陵笔也。以尚后起从部郎得光禄寺丞,又外转四川佥事,寻以考察降调,亦江陵意也。其后从谪籍起为南户部郎,时海瑞已拜南少宰,以尚欲与讲钧礼不许,大诟而出,不复再见;海亦不悔谢,盖二人俱负气士也。《五代史》记闽臣薛文杰为王鏻营造槛车,谓古制疏略,乃更其制,令上下通中以铁芒内向,动辄触之,既成而首罹其毒,今何以尚所入者,正与此同。

【世锦衣掌卫印】《世宗实录》载孙忠烈(燧)之子(堪)、许忠节之子(瑒),授锦衣正千户,现任管事。祖制:荫叙世职不得厘务。上以二臣先人忠孝表著,特俞兵部之请。弇州驳之,谓先朝王忠肃(翱)之子(《立宁》)、余肃敏之子(实),俱以世官得管理卫事,不始于孙、许二臣。其考据固不谬,但“世禄“出江陵手裁,此公最熟本朝典故,何以舛误乃尔?

既而思之,史所云但不掌本卫大堂印耳。此不特先朝为然,即嘉靖末年分宜相之孙严绍庭。今上初年江陵相之子张简修,俱仅理南镇抚司。二相何等权势,不闻乃嗣登大堂也。即如近代锦衣帅最著者,嘉靖间则王佐起自卒伍,继则陆松及子炳起自兴邸,朱希孝虽荫叙,固乃兄成公武弁恩也。盖是时公卿大臣,尚视金吾为粗官,胄子自爱,亦不慕羡缇骑之长。自万历初,始用楚人刘守有掌卫印,刘故大司马谥庄襄(天和)之孙,为江陵牙爪,故特擢之。江陵败,刘复与政府及厂榼张鲸交结用事,赫濯者几二十年,卒以善去。自是世家子孙,求绾卫篆,如登碧落,兼领铜山,曰讲,曰攘,曰抢,以至明攻暗击,蔑人闺门。以余所见,如许忠节之后名茂橓者,孙忠烈之后名如津者,皆以地位逼近次当掌印,而终不得,愤恨如不欲生,他无赖者又无论矣。最后则王襄毅(崇古)孙(之祯)擅卫十余年,穷极贪狡,与同列周尚书(咏)之子(嘉庆)争权,起大狱,几族灭之,为天下切齿。然则锦衣固蛇虺之窟。祖制不欲清流握柄,意深远矣。余见二三缇帅谈金吾近例,以从列校夺者为贱隶,即贵至极品,不许南司理事,况登大堂?又称中贵子北荫者,为传升官,视同唐之斜封墨敕,禁不使大用。间有挟首榼势以请者,必百计齮龁之,其人亦不敢争。此又起于今上中年,正与旧制相反,而在事大臣,为子孙计,亦利有此等议,相沿成故事矣。

【锦衣帅见首榼礼】缇帅体甚隆,与东厂并重,朝廷有大狱,则不复专任北司,惟锦衣帅与厂榼并谳。如今上元年大臣事,则朱希孝与冯保鞫之。癸卯俶生光事,则王桢与陈矩鞫之。且冯陈俱司礼印公,而并列共事,无低昂也。惟余儿时,闻刘守有每谒首榼必叩头,归邸面如死灰,盖刘儒家子弟,尚不甘侪奴隶也。然其体何以异朱帅,意者榼在事时,彼仗其力得印耶?

【锦衣官考军政】武职五年军政,一如京官六年大计,其典至钜至严。锦衣一官,尤无再振之理,今上中年犹然。顷岁值军政,友人张念堂(懋忠),有议其人负才艺交名流,故司马(学颜)孙也,诸公竞出全力救之,归德沈相国贻书本兵李霖寰,至比之黄祖杀祢衡,然不免革任,已无复燃之想矣。今忽南司登大堂晋一品,需次握篆。盖近日新例,文武两寮,虽罹永锢,俱开生路,诸与张同废者俱欣欣弹冠矣。此又迩年朝廷一大变格也。嘉靖十九年兵部考军政,以锦衣领领原作类,据写本改,题,掌卫都督陈寅疏:“锦衣以近侍直差,卒难更易,乞照嘉靖二年例免考。“上允之。

【史金吾】溧阳史云津(继书),故冏卿雁峰(际庶)子,以乡绅御倭,荫锦衣千户,官至都指挥管卫事,故江陵相客,与王弇州兄弟相善,亦时时称许。江陵败,罢任奉朝请。其生平豪贵,自奉如王公,即拒倭纪纲之卒且数千人,居恒用军法治其部卒甚严,都下亦颇优容之,偶戚南塘(继光)少保之介弟名继美者病死,美以兄力,亦得佩平蛮将军印,镇贵州,有少妇甚材武,或传其国色,且资装巨万,史心动,百计诱之,业已成约,史大喜过望,遣健妇数十曹往迎。至半途则彼具军容而来,诟迓者不肃,命缚之,笞梃交集,所谓捆打者各数十下。诸妇狼狈奔归泣诉,史已惶悸无措,比至则姿至寝陋,箧复萧条,日夕恣睢骂詈,驭下尤惨酷。史幸其速去,恣其辇运,满所欲而始行,所失无算。史性愎戾自用,至是为友朋所姗笑,亦懊丧失志,但云:“更生、更生“而已。时余尚孩幼,在都中目击。史金吾从北念桥冏卿(继辰),以庶常谏垣外补,至丙申丁酉间,为江西按察使,偶与金吾小隙,因而争讦者累岁,彼此各数十疏。小而帷薄琐屑,大而不轨逆谋,靡不登之奏牍,总之皆讼师巷口,无一语实者。其疏皆留中不报,部院台省,亦无人为之别白是非。宪使在江西,凡正三品满九年始迁去,两人后讲解,复为兄弟如初,毫无芥蒂,殊不可晓。或谓俱有奥援在内,皆有阴事相持,势必终于两罢,向来纷呶徒渎圣听,亦幸今上大度不诘云。

【镇抚司刑具】缙绅得罪,虽极刑,止下刑部。若锦衣卫与东厂相表里,不过诇察诸不法,凡厂卫所廉谋反弑逆及强盗等重辟,始下锦衣之镇抚司拷问。寻常止云“打著问“,重者加“好生“二字,其最重大者,则云“好生著实行著问“。必用刑一套,凡为具十八种,无不试之,亦从无及士人者。不知何年始加之缙绅,后遂为恒事,士气消折尽矣。镇抚司狱,亦不比法司,其室卑入地,其墙厚数仞,即隔壁嗥呼,悄不闻声。

每市一物入内,必经数处验查,饮食之属十不能得一,又不得自举火,虽严寒不过啖冷炙披冷衲而已。家人辈不但不得随入,亦不许相面。惟拷问之期,得于堂下遥相望见。盖即唐之丽景门,宋之内军巡院类也。向年己亥,王绅斋大参(贻德)从四川逮入,亦下镇抚司,王曾守嘉兴,廉洁爱民,吾郡人为请于缇帅周余台(嘉庆),求少宽之,周密嘱曰:“诸刑俱可应故事,惟拶指则毫难假借。“盖紧拶则肉虽去而骨不伤,稍宽则十指俱折矣。若他刑果尽法,即一二可死,何待十八件尽用哉?想诸公得罪时亦必皆然。王后数年得白,补故官于贵州,又升云南,以久不赴任,勒致仕。周掌镇抚时,已官都督佥事,上大堂佥书管事矣。又数年为癸卯,周以次当柄用,时掌卫者为蒲州王之桢正用事,知周欲得其位,切齿恨之,适妖书事起,王遂指书出于周手,逮其父子妻女一家,备用全刑,周濒死数茺,终不肯承。赖上圣明,止勿再拷,仅夺官归。后同之子(显祚)亦官至缇帅,每为余言,身与弟妹受刑状,未尝不拊膺痛也。周嘉庆归数年病殁,又数年,王之桢抱病寝剧,见周为崇,如窦灌守田蚡状,王因不起,此即显祚所述,不知信否?【儒臣校尉】南京国子监助教郑如瑾者,起家乙科,受魏国公徐鹏举重赂,以其庶次子邦宁,伪称嫡子应袭。诚意伯刘世延发其呈,如瑾坐受赃枉法,褫职为民。至今上初年,大榼冯保用事,如瑾入京,投其司房徐爵,充锦衣梭尉,寻冒功升镇抚,爵败,如瑾又斥去。爵先以骗诈充军,逃伍走保门下,官至南镇抚司佥书都指挥同知。其人善笔札,又习城旦家言,凡上手敕,优奖江陵公者,皆出其手,世所称樵野先生是也。

后同张家人尤七,及冯名下掌家太监张大受,俱论大辟死狱中。

天顺间,锦衣致仕千户冯益与太监曹吉祥,同反伏诛,益先为教官,坐事戍边,附吉祥冒功得拜今官,与郑如瑾相类。

【舍人校尉】舍人以中书省为贵,在唐宋秩四品,与翰林学士对掌内外制。而宋世武臣,又有阁门宣赞舍人,为环卫近职,凡大帅子弟荫授者任之。以故虞允文以中舍视师江上,而军中尚疑其为宣赞也。本朝废中书省,仅留舍人以掌诰敕,尚存唐宋之旧,而官止七品。初本清要近臣,其后间以任子及杂流居之,近代则阁臣之僚属,内殿之供役,与夫入赀为郎者,亦带此衔,而流品迥然然区别矣。武职应袭支庶,在卫所亦称舍人,仅供台使监司差遣。既猥贱不足齿,而公侯伯子弟称勋卫者,为带刀散骑舍人,其秩八品,在试百户之下,而出外则皆僭系金带衣麟蟒,体貌甚盛。总之此辈纨裤,非可以理喻法绳者。又校尉在汉如戊己、护羌、城门之属,俱尊官剧任,后世亦仅为右列散官,自六品以下始有此称,而卑琐甚矣。今锦衣所隶卫士,亦称校尉,至数万人,即外卫之军丁也。其白靴者为缉事人,有功则升黑靴,以至小旗、总旗、千百户。隆庆以前,有官至一品掌卫者,如陈寅、王佐、陆松之属是也,则此辈侈为行伍中美谈。古来校尉,未有如此之冗而贱者。【礼仪房】都城内礼仪房者,俗号奶子府。每四仲月,各坊报少妇初孕者名奶口,验其年貌,辨其乳汁,留以供禁中不时宣索。每至期尽,而内无所召,则遣出再选。董其事者为锦衣缇帅,有掌房,有贴房,其体貌稍亚于两镇抚司,亦得开棍传呼。向年今上乙酉,故相徐华亭曾孙名有庆者,新绾此房事,偶呵殿出巷陌,遇一小帽戴面衣乘驴行者,前驱叱之不下,久之姑引避道左,亦不以为意。次日东厂大榼传令,掌礼仪房官不许用棍开路,徐大惊惧,询之,则昨所遇跨驴人为刑尚智,掌厂太监张鲸第一用事掌家也。徐走榼所乞哀,不得见,又至尚智家,扶服叩头谢过,且赂以多金,姑为宽罪于榼。闭户月余,方命复用棍,始出治事拜客。其时尚智未有官,止卫中一黑靴校尉耳。

○佞幸

【士人无赖】国朝士风之敝,浸淫于正统,而糜溃于成化。

当王振势张,太师英国公张辅辈尚膝行白事而不免身膏草野。

至宪宗朝万安居外,万妃居内,士习遂大坏,万以媚药进御,御史倪进贤又以药进万,至都御史李实,给事中张善,俱献房中秘方,得从废籍复官。以谏诤风纪之臣,争谈秽媟,一时风尚可知矣。如御史戴缙首荐太监汪直公忠,复开西厂,缙遂躐佥都御史,以至尚书。此其罪尤在王越陈钺之上。至正德初,刘瑾用事,焦芳、张彩为之角距,兵科给事中屈铨、国子监祭酒王云凤,俱请将瑾新行事例,刊书布告天下,以垂万世,真堪呕哕。其后兵部尚书王琼头戴亵刺亵衣,潜入豹房,与上通宵狎饮;原任礼部主事杨循吉,用伶人臧贤荐,侍上于金陵行在,应制撰杂剧词曲,至与诸优并列;通政张龙以占民妇章氏事发,投钱宁门下,因假宁名挟骗财物,至坐法论斩,而朝士之体澌灭尽矣。嘉靖初年,士大夫尚矜名节,自大礼献媚,而陈洸、丰坊之徒出焉。比上修玄事兴,群小托名方技希宠,顾可学、盛端明、朱隆禧,俱以炼药贵显,而隆禧又自进太极衣为上所眷宠,乃房中术也。原任吏部主事史际建醮祝圣寿,进尚宝少卿;尚书赵文华进百花仙酒,独以忤相嵩败,亦有幸有不幸也。其大臣献瑞者,巡抚都御史汪鋐首献甘露,继之则督抚吴山、李遂、胡宗宪辈,进白鹊、白兔、白鹿、白龟等,尤不可胜纪。其他权门义子,如鄢赵辈不足道,光禄寺少卿白启常至以粉墨涂面,博严世蕃欢笑;词臣唐汝楫、梁绍儒并出入交关,先后白简逐去。当时谄风滔天,不甚以为怪也。今上辛巳壬午间,江陵公卧病邸第,大小臣工莫不公醮私醮,竭诚祈祷,御史朱琏暑月马上首顶香炉,暴赤日中,行部畿内,以祷祝奉斋,笞部吏误进荤酒。及张殁而事势渐变,有一御史入王篆幕者,心悸甚,乞哀于冯榼,长跪涕泣,其后亦不免褫斥,此皆市狙庭隶所为,且亦有不宵为者,缙绅辈反恬然不以为耻,真可骇也,近日此风似少衰止。

【乳母异恩】仁宗初登极,为翊圣恭惠夫人置守 冢十二户,盖即上保母也,已为异典矣。既又封保母杨氏为卫圣夫人,则上乳母用翊圣例。未几又追封杨氏故夫蒋廷珪为保昌侯谥庄靖,此本朝所未有之典,而列圣亦更无援此以私保母者。古来惟元魏有保太后,元文宗亦封乳母夫为营都王,此夷狄不足讶。

本朝恩虽厚,犹为有节也。永乐三年,追封乳母涌现氏为保圣贞顺夫人,此封保母之始。翊圣卫圣二妪遂因之,此后因以为例。宣德元年,封乳母看样子氏奉圣夫人,李夫吕斌、张夫傅胜,俱赠都督佥事。自是而后,不可胜纪矣!

【诈称佞幸】唐僖宗时,陈敬瑄出镇西川,先有青城妖人伪称敬瑄赴镇,令驿供奉去,卒以诈败。成化十四年,有江西人杨福者,曾为崇府内使之仆,随入京师,既而逃入南京,遇所识者,谓其貌似汪直,乃伪称直。而以所识者为校尉,自芜湖历苏杭,遍抵浙东诸府,及市舶司,皆信畏承奉,受民词讼,操演兵马,查盘钱粮,凌轹二司,小官忤意者辄杖之,所过假廉以取信,而所随伪校尉等役,则恣行纳赂,至福建诸府亦然,抵福州为镇守太监卢胜所发,论罪如律。嘉靖三十四年,有麻城吴尚尧伪为中书,充奉恭诚伯陶仲文命,往云南定边县取龙涎,至梯悬崖而上,从石乳隙中,取物三条,云是龙涎,见鳞甲异物风云之状,黔国公以下大吏争赂遗之,事发亦论斩。三十八年,又有龙虎山道士江得洋,伪称奉诏往四川鹤鸣山挂幡降香,沿途索赂,至荆州府,为知府徐学谦诘发其奸,得其所贩少女无算,并从行诸役俱就执,惟得洋逃去,竟不获。至四十四年,云南巡抚吕光洵又奏有梁廷材者,奉诏至云南鸡足山建醮,自称大真人府赞教,因令有司致斋供具,事竣以闻,上大怒,命锦衣缉捕,竟不可得,盖亦假伪也。佞幸用事,奸人辈因而矫诏托名,无忌惮至此,今古盖一辙云。【武宗诸嬖】《武宗实录》:宣府都督马昂妹,已嫁毕指挥有孕矣,以其善骑射,献之上,能胡语胡乐,大爱之。后上幸昂第,召昂妾侍寝,昂不可,上怒而起,并昂及女弟俱疏之。至《世宗实录》又云:陕西总兵马昂,先因革原作单,据写本改,任,结太监张忠靖,献妹于上,昂同其弟炅昶,并分守阳和。太监许金,至指挥毕春家,夺其妻,昂大被宠,传升昂右都督。昂又进其美妾杜氏,兄弟俱赐蟒。又炅亦传升都指挥,守备仪真,复买美人四人进之豹房,名曰谢恩。后世宗即位,尽出诸女还其家。是马昂当时之妾,未尝不承恩,而昂及妹并未尝疏也。二录不同如此。又上南巡留南京时,凡寺观钦赐幡幢,皆书“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太师后军都督府镇国公朱寿,同夫人刘氏“,并列名于上,此又见之《世宗录》,而武宗不载。所谓刘夫人者,盖即太原所纳妓女刘良女也,是时从上南幸云。汉成帝微行,自称张公子,或云富平侯张放家人,后汉灵帝自称无上将军,耀兵平乐观。南齐后废帝,自称李将军,或云刘统。或云李统,唐文宗自称乡贡进士李道龙。然皆以为戏耳。至宋徽宗之称道君,则直见之制敕,而李师师、赵元奴至封才人,出入禁中,与宫嫔不殊,抑更异矣。景泰中,妓女李惜儿,亦通籍宫掖。

【主上外嬖】今宣府镇城,为武宗临幸地,既厌豹房,遂呼为家里。至今二三妓家,尚朱其户,虽枢已脱,尚可辨认,盖微行所历也。本朝家法,无平阳更衣之事,惟景帝与武庙有之,其玷圣德不小。因思赵宋最绝外嬖,至徽宗始有李师师、赵元奴俱拜才人,南渡讲和,金人刻《师师在北御集》及《师师像传》,售之榷场。而南朝理宗为道学宗旨,暮年乃眷杭妓唐安安,非时召幸,今史册略不及之,岂一时理学诸公,曲为之讳耶?景帝初幸教坊李惜儿,召其兄李安为锦衣,赏金帛赐田宅,后睿皇复辟,安仅谪戍,而钟鼓司内官陈义、教坊司左司乐晋荣,以进妓诛,锦衣百户殳崇高以进淫药诛。武宗幸榆林,取总兵戴钦女为妃;幸太原,取晋府乐工杨腾妻刘良女,大爱幸,携以游幸,江彬及八党辈,皆以母事之。及上南征,刘氏以一簪赠上为信,后驰马失去,比至临清召刘氏,刘以无信不肯行,上轻舸疾归至潞河,挟以俱南。又幸宣府时,纳宣府总兵都督佥事马昂妹,时已适毕指挥有娠矣。善骑射能胡语,上嬖之,进昂右都督,群小皆呼马舅。其他徵高丽女、色目人女、西域舞女,至扬州刷处女寡妇,仪真选妓女,又不可胜数也。盖上以宣府为家,有呼口外者罪之,故游幸留最久云。武宗时,又有霸州人王智女名王满堂,曾预选入内廷,不得留罢归,自恚绝色,偃蹇不肯嫁,且云频梦有赵万兴者方是其夫。

时妖道士段鋹者诇知之,乃改姓名入赘,鋹聚众反于山东之峄县,至僭大号,改元大顺;平定,以满堂为后,后败俘入京,同党俱伏诛。惟满堂以中旨贷命,入浣衣局,寻得幸于豹房。

及上升遐,始再出。此事尤奇怪,今详载《实录》中。【伶人称字】丈夫始冠则字之,后来遂有字说,重男子美称也。惟伶人最贱,谓之娼夫,互古无字。如伶官之盛,莫过于唐,罗黑黑、纪孩孩、贺怀智、黄幡绰、雷海青、李龟年、李可及、穆刁绫、安辔新、石动筩、王新殿、臧柯曲、安辔新至臧柯曲共十二字,据写本补,刁俊朝、李家明、杨花飞、敬新磨、尚玉楼之属,俱以优名相呼,虽至与人主狎,终不敢立字。后世此辈侪于四民,既有字且有号,然不过施于市廛游冶儿,不闻称于士人也。惟正德间教坊奉銮臧贤者,承武宗异宠,扈从行幸至于金陵,处士吴霖、吴郡礼部郎杨循吉,并侍左右,时宁王宸濠,妄窥神器,潜与通书札,呼为良之契厚,令伺上举动。良之、贤字也,盖贤之婿司钺者,以罪戍南昌,故宁庶借以通贤。盖贤之婿至以通贤共十九字,据写本补,逆藩之巧,乐工之横,至此极矣。贤至赐一品蟒玉,终不改伶官故卫,上两幸霖家,亦赐以一品服。

【教坊官一品服】武宗朝宠任伶人臧贤,至赐一品服,然虽萦蟒玉,而承应如故也。常欲改教坊司为方印,改所悬牙牌如朝官,业已得请。有一老伶怒詈之曰:“我衙门岂可与缙绅颉颃,若宠眷可长恃耶?行且戮矣。“贤惭而止。上南巡时,贤荐致仕礼部主事吴人杨南峰(循吉)之才,召令供事左右,屡进乐府,上善之,久而不得官,贤为之请,上欲以伶官与之,南峰大惭恨,求归不许,又赖贤力为之请,得放还。南峰隐居,久负重名,一旦轻出,为圣主所侮,时以为真倡优畜之也。司马子长云:“主上以倡优畜之。“此非诚言,乃愤悱之词也,后南宋高宗崩,议臣下配享,洪景卢(迈)在翰苑,欲进吕颐浩,而不用张浚,与秘书监杨诚斋(万里)议不合,右补阙薛叔似上疏,乃抑洪而褒杨,以杨比汲黯,武帝不冠不见;以洪比司马迁,不过文吏小校,武帝以倡优畜之。叔似引此辱洪,不独景卢愧不敢当,即南峰生千载后,亦生色矣。教坊司正官为奉銮,秩正九口,左右诏舞,左右司乐,俱从九品,其秩可谓至卑,较故元之玉宸院秩正三品者迥异矣。夷狄不足言,如高齐之伶人封王,后唐之伶人典郡,与夫唐明皇之梨园子弟冠以“皇帝“之称,抑何霄壤哉!明制真足法也。伶官牙牌,秘不令人见,入朝则袖之,至大内始系带傍。闻其制上刓而下歧,与中官相似,或云正圆如饼谈。【秘方见幸】陶仲文以仓官召见,献房中秘方,得幸世宗,官至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少师少傅少保、礼部尚书、恭诚伯、禄荫至兼支大学士俸,子为尚宝司丞,赏赐至银十万两,锦绣蟒龙斗牛鹤麟飞鱼孔雀罗缎数百袭,狮蛮玉带五六围,玉印文图记凡四,封号至神霄紫府阐范保国弘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真人。见则与上同坐绣墩,君臣相迎送,必于门庭握手方别。

至八十一岁而殁,赐四字谥,其荷宠于人主,古今无两。时大司马谭二华(纶)受其术于仲文,时尚为庶僚,行之而验,又以授张江陵相,驯致通显以至今官。谭行之二十年,一夕御妓女而败,自揣不起,遗嘱江陵慎之。张临吊痛哭,为荣饰其身后者大备,时谭年甫逾六十也。张用谭术不已,后日以枯瘠,亦不及下寿而殁。盖陶之术,前后授受三十年间,一时圣君哲相,俱堕其彀中,叨忝富贵如此。汉之慎恤胶,唐之助情花,方之蔑如矣。谭差有军功,故恤典俱无恙。陶在隆庆初元已尽削夺。陶之前则有邵元节,亦至封伯官三孤,亦得四字谥,但以年稍不久,故尊宠大逊陶。同时又有梁指甲者封通妙散人,段瘸子亦封宣忠高士,恩礼不过十之一耳。成化间,方士李孜省,官通政使礼部左侍郎掌司事,妖僧继晓,累进通玄翊教广善国师;正德间,色目人于永,拜锦衣都指挥,皆以房中术骤贵,总之皆方技杂流也。至士从则都御史李实、给事中张善,俱纪于《宪宗实录》中。应天府丞朱隆禧、都御史盛端明、布政司参议顾可学,皆以进士起家,俱以方药受知世宗,与邵、陶诸人并烈,虽致仕卿贰宫保,俱无行之尤矣!又若万文康,以首揆久辅宪宗,初因年老病阴痿,得门生御史倪进贤秘方,洗之复起,世所传为洗{乌中}御史是也。万以其方进之上,旁署臣万安进,宪宗升遐,为司礼大榼覃昌所诮责。此其罪又浮于嘉靖朱、盛、顾诸人,即严分宜亦未必肯为。

【进药】嘉靖间,诸佞幸进方最多,其秘者不可知,相传至今者,若邵、陶则用红铅取童女初行月事炼之如辰砂以进;若顾、盛则用秋石取童男小遗去头尾炼之如解盐以进。此二法盛行,士人亦多用之。然在世宗中年始饵此及他热剂,以发阳气,名曰长生,不过供秘戏耳。至穆宗以壮龄御宇,亦为内官所蛊,循用此等药物,致损圣体,阳物昼不仆,遂不能视朝。

今上保摄圣躬最为毖慎,左右亦无敢以左道进者,冈陵之算可决也。

【同邑二役】嘉靖间,吾邑有谈相号木泉者,幼为门役,长而伟仪干,工佐书,习姜太仆(立纲)体;入京师,值世庙西内修醮,因得供事斋宫,大被宠眷,迹官工部左侍郎;丧母求守制,上不许,乃请假归葬,归则不复苴麻,日被上所赍蟒衣,与群妓嬉游,所衣肩上复绣一玉手,云曾为上所拊,亦偶与宋朱勔事暗合,渠未必知古有此也。兼之凌轹郡县,侮易缙绅,人谓小人器满,殆将覆矣。果以屡召迁延,上震怒,命逮系入京,至即伏法西市。其子号云门名文明者,亦以官生入胄监,后革去,贫悴以死,余曾识之。又嘉靖未年,同邑有陈文治号鹤溪者,曾为书办,以舞文被访,罪至戍边;因立微功,迹官偏裨;今上初年,被主帅戚少保知遇,遂引荐至蓟镇东协副总兵,将登坛矣。乃朵颐少保之位,谋夺之,为戚所觉,未几以匿败侵饷诸事,为巡按李植所劾,坐斩,系霸州狱十余年死。其子号仰溪,名失记,余幼亦识之。二人俱起胥吏,徒手致富贵,固非碌碌者。然以非道得之,又不善居盈,遂皆不良死。邑中先后有此二人,故志之。闻之故老云,谈之受法,正值容城杨忠愍赴义,谈号呼称冤,忠愍厉声曰:“咄,奴辈得伴我死,可谓至荣,尚敢声冤耶?“果尔亦真荣矣!【十俊】今上壬午癸未以后,选垂髫内臣之慧且丽者十余曹,给事御前,或承恩与上同卧起,内廷皆目之为十俊。上偶托之诇察外事,此辈遂因之为奸利,势张甚,事渐彰闻,上次第按罪杖杀,数年间无一存者。上之英断,非汉武可比也。其时又有一缇帅,为穆庙初元元宰之曾孙,少美丰姿,扈上驾幸天寿山,中途递顿,亦荷董圣卿之宠,每为同官讪笑,辄惭恧避去。【佞人涕泣】士人无耻莫甚于成正间,至弘治而谄风稍衰,惟嘉靖以来又见之。当张永嘉这执政也,正人弃绝之,目为异类,固为不情,其始终附丽之者,则惟汪鋐一人。汪先任广东最久,因得交议礼方霍二大臣,引进永嘉之门,更成刎颈。其长西台位统均,又以吏书兼兵书,皆永嘉力也。其后偶以小故失欢,命阍者拒却不许见,汪无计,乃赁其邻空室,穴以入其庭,伺其将出,扶服叩首泣于阶下,永嘉骇笑,虽待遇如初,而心薄之,寻亦见逐矣。又二十年而严分宜柄政,有赵文华者,先为监生,值分宜为祭酒,赏其文,成相知,后赵为刑部主事被察谪外,分宜疏留之,升京堂,以至大用,遂拜分宜为义父,爱逾所生,乃子世蕃时时姗侮之。又自以私进百花仙酒于上,为分宜所责詈,绝其温情。乃潜求救于欧阳夫人,一日家宴甚乐,夫人举觞曰:“今合家欢聚,奈少文华耳。“严述其负心状,夫人解之曰:“儿曹小忤,何忍遽弃之?“赵先伏隐处,出而百拜泣请,始得侍觞席末,因滥三孤,而世蕃终厌之。旋以触上怒,分宜不为救,斥为民,旋死。又二十年而张江陵柄政,给事陈三谟者,本高新郑入室弟子,以郎署改至吏科都,比丁艰归,出补则高已败,又为张所爱,复补吏垣。而夺情事起,群议保留,十三道已有公疏矣。惟吏垣当为首,而同寅有谓不可者,迟一二日未上。江陵召去,跪而詈之,陈亦絮泣,谓非出己意,退而夺笔为首上之,次年推太常寺卿。至辛巳大计,亦以论列调南,则张犹以前疏之迟,授指劾之也。至江陵败而陈亦斥矣。是三人者,濡足权门不足责,既而蒙谴,智者必远引,自庆脱网矣。乃以数行清泪,再荷收录,终以爱弛,不免先冰山而泮,何其愚也。古人云:“妇人以泣市爱,小人以泣售奸。“诚然哉。

【滇南异产】范石湖《桂海虞衡志》纪山獭,云出宜州溪洞,性最淫毒,山中一有此兽,则牝者皆远避,獭不得雌,抱木而枯,取以为媚药甚验。又周草窗云:出粤西之南丹州,号曰插翘,夷人珍之,不令华人得售。初疑其之过,今云南孟艮府小孟贡江产肥鱼,食之能日御百女,故夷性极淫,无贵贱,一人有数妻,不相妒忌,此正堪与山獭对为水陆珍药。又其地产弯姜,人饵刀圭,即终世不复能行人道,士人专以饲牡马,此又与肥鱼相极矣。宇宙间真何所不有,媚药中又有腽肭脐,俗名海狗肾,其效不减慎恤胶,然百中无一真者,试之,用牝犬牵伏其上,则枯腊皮间阳茎挺举,方为真物。出山东登州海中,昔张江陵相,末年以姬侍多,不能遍及,专取以剂药,盖蓟帅戚继光所岁献,戚即登之文登人也。药虽奇验,终以热发,至严冬不能戴貂帽。百官冬月虽承命赐 爰耳,无一人敢御,张竟以此病亡。

《万历野获编》·卷二十二

○督抚

【总督军务】宋世总兵权者,以宣抚使为第一重臣,得僇制帅以下。至南渡又以写本无又以二字,武臣岳飞、吴玠辈,亦为宣抚不足重,于是张浚、吕颐浩等始称都督,而事权无可加矣。本朝宜德以后,大臣总督,止施于工程钱谷等项,继乃有总督军务,为文帅第一重任,埒南宋之都督。然祖宗朝无之,仅见于正统初,靖远伯王骥以兵部尚书督师征麓川,始以总督军务入衔。至景泰初,骥起为南兵书,又以总督军务入衔矣。

时,于肃愍在本兵,亦称总督军务。罗通以右副都御史守宣府,亦称总督军务。景泰七年,兵部尚书石璞征湖广铜鼓叛苗,亦以总督入衔。自此而后,两广、川、贵及陕西三边,与山西宣大,凡以部院衔出镇者,从此称总督。至成化间,有应颢者以福建逼使奉敕专行事,亦得称总督海道,则代言者之误也。至正德时,武宗南征宁庶,自称总督军务镇国公,于是臣下俱不敢称总督,改为总制。至嘉靖中叶,又以“制“字非臣子所敢当,遂仍称总督,而添设蓟辽、河道、遭运之属,俱复旧名矣。然而缙绅间称谓,犹云制台,两广尤为尊异。今体亦渐凌夷。

近年关白事兴,又以总督为不足重,始有经略之名。经略在祖宗朝亦有之,其权远出总督下,至是始加隆赫。曾见宋桐江(应昌)以少司马膺此任,其敕书云:“凡文官知府以下,武官副总兵以下,如违军令者任自斩首。“写本斩首作军法,其事权视先朝陆完彭泽等有加,盖文帅之重,至此极矣。隆庆间,以北虏修款,命兵部大臣,每三年即兼宪职,阅视九边,得举劾督抚以至总兵等官,其权寄之崇,几与故相杨文襄、翟文懿相埒。以后大臣罢遣,即以其事属之巡阅御史,体例渐卑。今承平已久,各边亦视三年大阅为了故事矣。正德五年,安化王寘鐇反,上命太监张永征之,署衔为总督宁夏等处军务,兵部言旧无总督太监关防,诏铸给之,内臣有总督军务,仅见永耳。

其后九年,又总制宣大军务。至嘉靖六年,以大学士杨一清荐起,止掌御用监,提督团营,不得复称总督矣。至正德七年,中原刘六、刘七等盗起,命太监谷大用征之,陆完以部堂为文帅,仅得称提督,而大用乃称总督军务,盖用张永例也。【巡抚之始】洪武二十四年辛未,太祖命皇太子巡抚陕西地方,巡抚之名,始见于此。以后渐遣尚书、侍郎、都御史、寺卿、少卿等官巡抚各处边腹,事毕报命,即停不遣,其名或云巡抚,或云镇守。后以镇守既有总兵,又有内监,以故文臣出镇,不复有镇守之称,但称巡抚。专制军务有提督、有赞理、又重有总督,他如整饬边关,提督边关,抚治流民,总理河道等官,皆因事特设,而事权则一也。其以部堂等官出者,与巡按御史不相统摄,文移往来,窒碍难行,始专定为都御史。以故景泰四年镇守陕西刑部右侍郎耿九畴改右副都御史,仍旧镇守,此专用宪臣之始。其后凡尚书侍郎任督抚者,俱兼都宪,以便行事,盖欲以堂临官御史。初犹以属礼待之,既而改称晚生,见犹侍坐,今则彼此俱称侍生,文移毫无轩轾,相与若寮采,抚臣反伺巡方嚬笑,逢迎其意旨矣,天顺元年,以总兵官石亨言,尽革天下巡抚。及亨败,复设如故。至正德二年十一月,刘瑾乱政,取回天下巡抚官;瑾诛,复设如故。盖此官在国初可以无设,今非督抚,何以制总兵之横,断不能一日罢矣。

【参赞军务之始】今天下称赞理军务者惟巡抚一官,俱在边方,盖以挂印总兵既称总镇,故稍逊其称以亚之。如正统间,金濂以刑部尚书,同宁阳侯陈懋寺征闽寇,尚称参赞军务是也。

然国初又有不然者,洪熙元年,以武弁不娴文墨,选方面部属等官,在各总兵处总理文墨,商榷机密,仅称参赞军务,其事寄非抚臣比。此外,又有参谋军务协赞军务之名。若洪熙间,命山东左参政沈固,往大同总兵郑亨处书办,则又出参谋协赞之外。此后不再见,至景泰中,大同则有参政沈固,宣府则有参政刘涟,山东则有参议周颐,广西则有副使刘绍,而刘清等又以郎中、给事中,称参赞军务。又景泰四年,以御史纪幻字原缺,据写本补,纲协赞陕西延绥等处军务,似不过帅幕僚佐,未知当时与总兵相处,礼节何如。景泰初,又有于谦、石亨军前整理军务者,赐敕以往,其人为内臣兴安、李永昌,则直比唐之观军容处置使矣。

【抚按重轻辽绝】弇州纪抚按重轻,自正统至弘治凡四事,而遗却一事,最有关系者:弘治十七年十月,巡按山东御史金濂,与巡抚辽东都御史张鼐计奏,上下其事于礼兵刑部会议,云抚按公会文移,宜各遵旧制,都御史正坐,御史旁坐,都御史勔付,御史具呈。上从之。当时体制悬绝如此。

【提督军务】国初武事,俱寄之都指挥使司,其后渐设总兵,事权最重。今宇内文臣为巡抚者,俱系添设,非国初旧制,以故称赞理军务,不过赞助总兵官戎机,如京营兵部大臣称协理戎政者亦然。其总兵非挂将军印者,则亦为累朝添设,其同事巡抚,始得称提督军务。盖旧时名号尚稍低昂,而事寄到今则一矣,武臣以总兵官为极重,先朝公侯伯专征专者,皆列尚书之上。自总督建后,总兵禀奉约束,即世爵俱不免庭趋,其后渐以流官充总镇,秩位益卑。当督抚到任之初,兜鍪执仗,叩首而出,继易冠带肃谒,乃加礼貌焉。嘉靖中,即周尚文位三公,近日李成梁跻五等,亦循此规不敢逾也。正德之季,上自称大将军总督军务,而江彬以平虏伯为提督,及诸义子诸大榼亦称之,武臣之有提督始此。近年朝鲜之役,宁远长子李如松者,新从宁夏奏凯归,再以大帅征倭,功名甚盛,意气盈溢,不复肯修扶服礼于宋经略。宋无如之何,始议加提督军务,即以入衔,其相见时,用边道见督抚仪,仅素服隅坐,一切櫜鞬书废矣。武臣衔有提督始此。又见时,如松官止左都督,提督如宪臣视学政者,部属管差务者,内臣之奉敕管事者,锦衣两司房之管官校者,皆得称之,但带军务则重耳。杨邃庵初总三边,王阳明再起两广,杨次村节制援兵,亦止称提督,然事权则制府也。若武帅之重,则提督之外,如今上初戚继光在蓟镇,以总兵官加总理,专司训练,并督抚麾下裨将标兵俱属操演调遣,生杀在握,文吏俱仰其鼻息,则江陵公特优假之,非他帅所得比。成化初年,用赵辅佩征夷将军印,统都督和勇等征流贼,部议升参政韩雍为佥都御史提督军务,上允之,而改提督为参赞,盖恪守祖制也,成化初年至祖制也数句,据写本补。【张半洲总督】张尚书(经),以南大司马兼北右都御史,督兵征倭,所辖江南凡六省,事权最雄重,大功垂成。而为赵甬江少保所诬,逮下狱死西市,人至今冤之。然在事时,亦有稍任情处:有张任者,吴之嘉定人,起家丁未进士高第,拜郎署;寻从谪籍为嘉兴府同知,运粮外郡,至嘉兴愆期半日,张督府适出城,遇之瓮门内,用军兴法将斩之,兵使者为哀请,始去衣冠缚之,臀杖六十,令还职自效。时军民万众,相顾骇怪,先大父尚在公车亲睹之,亦有可杀不可辱之叹。后张郡丞累晋秩,以中丞抚西粤著武功,官少司马归。长君名其廉字伯隅,以任子登乙未高第。

【阮中丞被围】嘉靖甲寅、乙卯间,倭夷寇东南,吾浙首被其毒。时按浙御史胡宗宪升佥都御史,督军有功,峻擢右都,总制浙、直、福、江四省,而以浙江提学副使阮鹗升佥都代胡任。阮好大言,然不甚知兵,胡轻之颇成隙。至丁巳年,胡已用蒋洲、陈可愿等谋,与倭酋汪直讲好,倭酋徐海者未得要领。

海闻阮避居桐乡县中,且兵饷山迹,遂聚兵攻之,用空漕船实以瓦石,冲其城,雉堞摇动如挥箑。胡幸其败,不发援兵。阮悸甚,偃卧不能复出。诸将吏谓旦夕不守矣,有说胡,倘失事法当并坐者,始遣骁锐来援。会和议亦成,徐海始受命解围罢兵,寻被执伏法。阮调抚福建以行。方桐邑围初解,阮中丞始出视事,时方盛夏,诸文武视其庭中如镜,无蔓草半茎,怪之,继乃知偃卧时稍起行,即手薙榛莽,以消永日耳。阮在吾郡时,余家老奴恺者,偶入城与其麾下一卒争诟,卒入肤诉,即命缚奴斩之。旗牌将出,而汤给事(日新)来访,遂稍停,汤故熟此奴者,与言立释之,竟不问两人曲直,亦未曾睹此奴何状也。

奴明日返乡居,先大父始知之,出见谢过,阮亦茫然,已不省忆有此事矣。其在闽被言,以藩司帑赂倭,并他簠簋,落职逮治,然实以疏傲获谤,其事状不尽然。

【海忠介抚江南】忠介在江南,一意澄清,而不识时务,好为不近人情之事。如缙绅之升补及奉差者,藩臬之入贺万寿者,俱赍有勘合,而鼓吹旌旗八人者改为一人,舆夫扛夫二十四名改为四人,人不能堪,或亻雇倩,或迂道他去。又令郡邑庭参不得頫首,然属吏畏威,莫敢仰视。吾乡一郁姓者,以乙科为其属绩溪令。高年皤腹,俯仰艰楚,入谒时独起止迂缓,腰领屹然,海大喜,以为此第一强项吏也。立疏特荐,新郑即召入为比部郎,其治状与资薄不问也。盖矫枉过正,亦贤者之一蔽云。海开府吴中,人人以告讦为事,书生之无赖者,惰农之辨黠者,皆弃经籍、释耒耜,从事刀笔间。后王弇州为华亭画计,草匿名词状,称柳跖告讦夷齐二人,占夺首阳薇田,海悟,为之稍止,寻亦以言去位。而此风既炽,习为故常,至今三吴小民,刁顽甲于海内,则庚午、辛未间启之也。又如吴中士习最醇,间有挟娼女出游者,必托名齐民,匿舟中不敢出。

自丁亥有凌司马洋山(云翼)殴诸生一事,大拂物情,吴士伏阙诉冤,严旨系治,凌削官衔,任子遣戍,人心甚快。然此后青衿日恣,动以秦坑胁上官,至乡绅则畏之如伥子。间有豪民拥姝丽游宴,必邀一二庠士置上座以防意外。至民间兴讼,各倩所知儒生,直之公庭,于是吴中相侮,遂有“雇秀才打汝“之语。盖民风士习,惟上所导,所从来久矣。海下狱时,世宗震怒,举朝亦谓必无生理,惟司务何以尚救之,亦下诏狱几死。

及隆庆复用,海抗疏论高新郑,盖为徐华亭地,何亦请上方剑诛拱以助海,盖两人始终同志如此。至万历内戌,海再出为南少宰,何以部郎竭海,而置其榻于坐隅。何毅然曰:“若较名位固宜尔,但当年颇忝气谊,不能以客礼见处乎?“海执不可,何奋衣竟出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语浸闻于时。何得转为光禄寺丞,历升南鸿胪卿,以老自免,诏加太仆卿致仕。

海寻晋南总宪,卒于位。海以乙科为教官聘典试,欲与衡文事,时直指为政,不之许,怒欲出闱,乃许其出一题而止,迁淳安知县,再转嘉兴通判,始入为户部郎,直谏论绞。吾郡志“名宦“。失载海名。

【海忠介被纠】海忠介抚江南,立意挫抑豪强,至处徐华亭更大不堪,然以一时人望,无敢议者。独刑科给事舒化首论之,其词尚缓。至吏科给事中戴凤翔独疏参之,至发其为南京卿寺时,妻妾相争,二人同日自缢。海辨疏太激,至诋举朝无一人,于是吏科都给事光懋按光懋人名,嘉靖乙丑科进士,故上空格,非姓,等、河南道御史成守节等,俱恨怒,各出公疏合纠,而海始去。说者谓徐实嗾戴为此疏,后戴遂归女于徐氏,则理或有之。戴疏参直臣固已甚,其所指亦皆实事,今节录之:一、滥受词讼,在皇上洞悉民奸,颁行重禁也。瑞则不顾赦前事件,悉听告讦,又无放告日期,旅进旅退,勋盈千纸,累涉万人,不能按理曲直以剖是非,而但徇情爱憎以决胜负,致使刁徒弗安生理,惟思构讼,以小过而饰成极恶;以虚诞而捏作实情,本以户婚田土,装为人命强盗;或未告而扬言以需索,或既告而讲价以求和;赵诉者不笞,诬告者不杖,律法埽地;罗织成风,人心至此,真大坏矣。一、田产分赎,在祖宗时,亦虑紊事端,定限五年也。瑞则不拘远年交易,违例问断,又不详审干证,随告随给,真伪不分,情理俱拂;或以明中正契而作无交,或以彼此情顾而作逼献,致使棍徒不营活计,专谋夺产;重垦更新者径以旧价回赎,己业荡尽者又于祖产再分;或称投靠以吓其白还,或云占匿以肆其夺取,剜壮民之肉,啖饿虎之喙;风俗至此,其极敝矣。一、道路公差,所经冒滥,固所当除,正支亦不可革。瑞出京时,用夫三十余名,德州而下,用夫一百余名,彼自谓分所应尔殊不知以此处己,亦当以此处人。况昨年差祭海神,假称敕访民事,恐吓当路,直至本乡。虽柴烛亦取足有司,抬轿径入二司中道,致夫皂俱被责三十。尚不愧悟,动以圣自居,其条约中,有“大圣人作为“等语,而状有“欺天玩圣“字,悉批准行。恐圣名僭窃太甚,又不谙民俗,妄禁不许完租,夫租既不完,税何从出?致佃户赖租,产户赔税,膏腴荒废,国赋何所出办?又不遵明例,妄禁不许还债。夫债不还于今,则借不通于后,致使日用虽急,称贷无门,束手待毙,危困何以自苏?其他胪列尚多,皆违时戾俗之事。时新郑以首揆掌铨,海其所用也,亦颇闻人地不宜之状,故覆疏有“器小易盈,晚节不竟“诸语,令其回籍候用。新郑方倚海为股肱,以龁华亭,终不能庇,盖不能抗一时公议也。高虽专愎,此举似稍采物情云。海忠介所颁条约云:“但知国法,不知有阁老尚书。“于是刁民蜂起,江南鼎沸,延及吾浙,不问年月久近,服属尊卑,以贱凌良,以奴告主,弟侄据兄叔之业,祖遗蒙古夺之名。自庚午至今将四十年,少者壮,壮者老,习故常,专此诬讦。缙绅之贤者,反谨避以博忠厚之名。尝闻吴中杨震吴(成)太宰云:“近日地方使君逞风力者,动云不畏强御,然则强御乃我辈也,不亦哀哉!“王弇州草柳跖告夷齐一状,海览之始稍悟,真所谓谭言微中,可以解纷矣。

【李尚书中丞父子】丰城人南兵部尚书李克斋(遂),以中丞抚准扬,适倭寇入犯,围淮安甚危急,乃子中丞见罗(材)时上公车在围城中,单骑出励将卒士民固守,发漕司金,明赏格,又劝富家助械助饷,昼夜凭城,潜募通泰海兵数千,夜冲围入,仍夜出狙击之,斩首五千,倭卒循去。克斋以功晋今官。

此吾乡沈太史晴峰(懋孝)所纪,时沈正在李署中,后又与见罗同登进士,所纪当不谬。其为南本兵也,值振武营卒戕害侍郎黄懋官之后,益惊悍无状,李至即寂然,其戡定之略如此。

此国史之言也,而焦漪园太史则云李抵南枢任时,散库金数十万以啗乱卒,此所谓戡定之略矣。焦金陵人,目击其事,则其言必亦非诬。岂当时准阴之功,尽出象贤方略,及膺留钥重任,施仅止此耶?见罗后官中丞,以今上丁亥抚郧阳,遭参将米万钟率兵迫胁,窘极出库金为赏,又厚加月廪始得释,旋遁走樊襄,以听勘罢归,寻坐滇事被逮。一中丞耳,何以勇谋于逢掖,而选懦于节钺耶?殆不可晓。李克斋为中丞时,两献白兔,盖其人亦胡梅林流亚也。后克斋长子栻为御史请于朝,克斋竟得上谥。【郧变】万历丁亥,先外大父王公会泉讳俸,以山东副臬,量移湖广参政,分守下荆南,驻勔郧阳。时郧抚为李见罗名材,故同榜进士,又同为郎署,最称知契,得徐,自甚喜,书促兼程。甫抵家即病,几不起,稍间。治装复病发,上乞休疏,其疏甫发,而郧变告矣。见罗自负文武才,以讲学名天下,至拆毁参将公署,改建书院,为其将米万钟设谋鼓噪,禁李于署不得出,自为疏逼李上之朝,委罪文吏,及师儒曲为诸弁卒解释。

时,新道臣为丁惟宁,初至稍以言呵止之,遽遭殴詈,丁故美髯须,雉之殆尽,几至举军叛逆,赖守备王鸣鹤救止,丁始得脱。后虽仅调官,然罗辱极矣。使王不抱病且赴官,必能止书院之建,即遇变自有方略,总不如家食之安也。是殆有数乎?

李初听勘去,继以他事论极典,久之始释遣戍。王鸣鹤者,淮安卫世指挥,以此知名,今为广东大帅。

【李见罗中丞】丰城李中丞(材)以理学名天下,后抚郧阳,毁参将署为讲学之所,为士卒所哗,备极窘辱,寻以听勘归里。次年,云南巡抚苏怀愚(酂)以前任金腾道冒功事劾之,逮下诏狱,搒掠论死。其同年吾乡许司马(孚远)时为应天府丞,疏救之,谪佥事。同年申、王二相亦力援不得,锢刑部者六年,始得编戍闽中。其在狱也,太夫人在家弃养,人谓本归程必星驰抵里,追服母丧矣。竟以重名久困,沿途迎慰者、修贽者接踵,未免留滞,比至吾乡已半岁矣。间脸人心疑之,以其名贤无敢显议也。至闽,则许已累晋中丞,正开府彼中,迎至郊外,见其导从太侈,远过于许,许出语规之,李怒见于色。

许解其意,且恐伤久要,乃择最敞公署与寓,命文武官旦晚巡捕,一如抚台体例。李每日放衙二次,通接宾客,收发文书,但不鼓吹举炮耳,识者或以为未安。

【许中丞】苕上许敬庵司马,笃行诚心,古人所少。其在吏部为佞人篆所排,外转佥事,后渐陟南京兆,脯大用,又特疏救李见罗,再谪佥事,由是名重天下。其后渐晋乡寺以中丞,开府福建,实心爱民,自奉如寒士,第僻于讲学,一语相契,信为圣贤。其黠者因得欺以其方,地方不无骚扰。会见罗从狱中减罪戍闽,两人同时龙象,合并一方,文武奔附如狂,于是有一省两巡抚之谣。又吴中缪仲淳以经世自豪,与许素厚,亦招之往,至于阅操先令缪诣教场较技,继乃亲往覆核,于是麾下渐怀不平。一日,调兵往漳南防守,正申约束,军中忽哗,许惶迫无措,赖两道臣婉词解之。次日,访最桀者百余人,馘其耳,尽赦诸伍,免其出戍,事始定。其事在壬辰年,许同里张御史(天德)按闽,亲为余言。至甲午许推南大理卿,是时娄上王相公新谢事,余往候,适邸报至,王见之甚喜,余曰:“以中丞得南冷局,似非庙堂优贤意。“相公曰:“不然。此兄古君子,而用兵非所长,今倭奴正炽,海上多事,得早离剧地,公私俱便。“余又进曰:“然则许翁但深于理学,而用世稍窒,宜其与李翁相知。“相公又振声曰:“敬庵真正好人,且老实不用虚头,岂见罗可比?“其持论如此,必有窥其微者。

【二李中丞】顷年,潞河李中丞修吾(三才)以督漕驻淮阴,长垣李中丞霖寰(化龙)以总河驻济宁,二公同籍、同里、又同志也。潞河以长垣素性节俭,故作意调之,一日遣材官致书币于济上,附以百金,云托幕府为市油烟脂以供媵妾用,盖其地所出也。长垣知其以气胜之,呼材官谓曰:“我知汝主人后房音声甚盛,些须脂泽不足供用,命麾下更买百金携去,作我答礼可也。“潞河发书,知反为所悔,干笑而置之,迹于无用,于是豪气亦稍折。

【李斗野中丞】李中丞名焘,东粤人,起家戊辰进士。久历外藩,至云南左布政,素无节钺之望。戊午冬入觐,次年春计典毕,适滇抚缺出,李经营得之,命下,弹章交集,李亟陛辞而行,甫出国门,而旨下罢去矣。李星驰返云南履中丞之任,弹压文武,申严号令,昼夜视事,较前数政诸公加精励焉。事闻于朝,白简 胃起,李仍日坐堂皇,治文书如故,再奉严旨诘责而终不去。直至代入境,始交承印节而归。则在事许久,陆贾之装,已不赀矣。圣主宽大,竟从优假,真异事也。【秦中丞】秦舜峰(燿),无锡人,以辛未庶常出为琐垣,骤迁右剑都御史,抚南赣;再迁右副都,抚湖广,被论调用,濒行取读鍰羡余以归。其属吏闽人沈介庵(鈇)者,为衡州府同知,抗章胪列其状,上震怒,遣缇骑逮下诏狱,追赃谪戍。沈登甲戌进士,授粤之顺德令,以清峻称,入为郎,出为守,俱有声,寻谪是官。既讦上官得志,意气益发舒,人多畏恶之。

再擢九江守,入己未外计,用不谨条罢去。时孙富平秉铨政,说者疑考功郎蒋兰若(时馨)有意修郄,故沈与丁芍原(此吕)二人,俱以名流枉黜。沈为蒋同乡人,素相仇;丁,江西人,故蒋同年,为其乡漳州推官,曾痛裁抑蒋者。于是议论群起,秀水沈司马亦有后言,孙尽以丁访单呈御览,丁逮讯几死,仅得戍去。而富平与沈秀水互讦两罢,蒋亦废为编氓。沈介庵既归闽,以豪横闻,后为闽抚按所奏,下狱,吏发其前后罪,竟坐大辟,至今长系。岂廉于官而黩于乡耶?先一年,江西巡按祝大舟,为其旧属,卢陵知县钱一本劾其贪,祝以丁忧行,而钱亦已入为御史,上特命刑部主事马犹龙奉敕往勘,尽得其实,祝亦坐赃遣戍。马寻以才望调礼部,优迁江西提学,未几大计,亦以不谨罢。盖一时西台诸公痛恨之,遂坐永锢。至今人惜之,荐剡不绝于公车,但是年当事者考功为赵梦白(南星),世所推为君子,以故启事终不见及。自祝、秦败后,一时抚按人人自危,谓属吏皆能制其死命,一切取用赎鍰,票上俱写缴回。

于是郡县更无短长可持,束手听命,无敢违言矣。二公虽获重谴,然实大有造于后人云。按乙未大计,湖州吴平山(秀)以贪削籍尤枉,吴有清望,从山中起任扬州守,为彼中乡绅所恨,中之。吴素寡交,又辛未第三人,为王太仓所举,王方去位,人尚引嫌,遂无能白之者。

【经略大臣设罢】近年朝鲜告急,廷遣侍郎宋应昌往援,时以总督为不足重,特加经略之号。继之者为顾养谦、孙鑛、邢玠诸臣,遂皆因之矣。当倭事起时,宋素无威望,物论无以阃外相许者,一旦特拔,议者 胃起,且谓事权过隆。不知前此乙丑、庚寅间,郑洛以尚书经略七镇,时虏情叵测,方以洛为孤注,故无人指摘之。而赞画万世德、梁云龙亦一时之选,皆以边才致通显。若宋所带赞画二主事,亦特赐四品服以示重,然俱潦倒迟暮,未几论罢,亦非万世德等俦匹也。若丁酉年,杨镐以倭事经略辽东,以败亡斥归,至戊午年,镐又以边警事再起经略辽东,遂至三路丧师,此其罪又寸磔不足赎矣。前此则嘉靖庚戌,以虏至辇下,遣都御史商大节经略京城内外,尤为古今所无。寻又置三辅经略,以王忬、翁万达、许宗鲁充辽宁,凡四年俱革。其后河南巡抚章焕请经略中原,上大不怿,焕以他事见逐。然则经略之号,非文帅所易当也。

【任邱大僚】任邱李次溪(汶),以乙未岁出总陕西三边,官为右都御史,兼兵右侍。同邑田东洲(乐)抚甘肃,在其节制之下,是年亦加右都御史兼兵左侍。戊戍岁,二公同以大兵忧复大小松山,李自兵书太子太保进宫傅,田自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同荫世锦衣,是年田入正位本兵,而李督四镇如故。,至辛丑,李回少傅,田加少保,同为三孤,已为异矣。次年壬寅,田以病告。至乙巳年,李入为戎政,又加少师。而徐理斋(三畏)以甘肃巡抚右都御史加兵部尚书代之,又任邱人也。徐虽未登一品,而阃才素著,将来功名正未可量。弹丸邑中,一时大僚,同事一方,拓雄边,开制府,接武公孤,延赏环卫,亦近代所少。隆庆间蒲坂之杨虞坡、王鉴川,又不足道矣。【巡抚久任】抚台一官最称雄紧,久任极为得宜。盖地方利病既熟,吏习而民安之。然非久必迁,则以欲灸者多,不能久于热地,亦事理使之然。乃近年启事久滞,往往逾期,其最久者,无如陈毓台(用宾)之抚云南,自癸巳讫戊甲凡十六年,其官自右佥都加至右都,支从一品俸,其间经己亥乙巳两大计,科道拾遗俱入斥幽,终不去,竟以武定府失事,逮至京,毙于狱;次则李修吾(三才)之抚江北,自己亥讫辛亥凡十三年,其官自右佥都加至户部尚书,以聚劾免归;魏见泉(允贞)之抚山西,自癸巳讫乙巳亦十三年,其官自右佥都加右副都,以请告去;黄钟梅(克缵)之抚山东,自辛丑讫壬子凡十二年,其官自右副都加至兵部尚书,召入为南本兵,此其最著者。他如李次溪(汶)之督三边十一年,戴凤岐(燿)之督两广十年,刘用斋(元霖)之抚浙江九年,又不可胜纪矣。此等事几如先朝周文襄、于肃愍故事,恐此后未必能继也。黄钟梅抚东省时,正值陈毓台逮治,廷议用“将帅不设备失陷城寨律“,黄抗疏救之甚力,且云身为寿州知州,陈以御史行部,受其知遇,且高列荐章,顾夺官以逭其罪,如郭子仪之雪李白。黄疏上,颇遭抨击,而陈狱亦为小挺,遂得长系,或者谓黄稍近古道云。【列营举炮】近年中外备兵使者,早晚堂俱举炮,至直指行部则无声,去而复作。弇州纪之以为不雅。然此事本非故典,其避台使亦宜。若总督军门,体尊位重,其用军容盛礼,乃分内事。邢昆田少保在蓟辽时,遇巡关御史阅视,亦命暂停举炮,各道争之不能得,御史喜过望,以为尊己,疏荐语极其不情。

又涂镜源宫保(宗浚)为宣大制台,与按君宴会,遇有公事,按君须独出见,更衣领稍偏,涂为手整之,此御史亦亲为人言。

二公皆著勋边阃,品无可议,其隐忍以就功名,亦犹胡襄愍(梅林)之屈于赵甬江少保耳。涂在宣大时,值虏妇三娘子再与虏长婚媾,时虏妇已将稀龄,涂为备房奁脂粉数十车,至房中淫药所谓“揭被香“者亦百瓶。此等驾双笼络,亦兵家所有,且西陲晏然者数年。而议者訾之,亦不恕矣。

○司道

【方印分司】太祖平定天下,分十二布政司,十五年增云南以至按察都指挥司,下及府州县授方印,此外则每省列分巡为四十二道,亦以方印治事,其事权特重,俱列衔按察使。其后废北平,增贵州交址亦然。若分守虽云道,然而无钦降方印。犹记正嘉间,内地分守,尚刻私印条记。今则外藩大吏,未有不钦降关防者。自是事体宜然,但非国初额设,无改颁方印者。

惟都转运盐使司,其僚佐为同知、为副使、为判官,各有分地,亦得用方印。盖太祖特重盐政,以事关军国,非他官比。亦犹宋转运副使,得与其长均体治事,名曰漕司,其遗意尚存。今运司下夷于州郡,为二司官,以知府劣考者为之,其诸僚则俱赀郎杂流潦倒不堪者充之,盐政因之大坏。近始议振刷,以两淮课金,为天下最,特隆体貌,遴才品最高者任之。至廑明旨,云以道臣体行事,且给专敕与之,终以运司旧为属吏,一旦超居等夷,各责以长跪伏谒如故事,至有弃官不赴者。是则圣谕森严,尚藐然不遵,为运使者,安能更展布哉?又如行太仆苑马一司,其体与京卿颉颃,亦复视为冗散,以处藩臬中之有议者,后以所属不奉约束,特加兼按察佥事,而州县之弁麾如故也。近日因人情厌薄,尽数革去,但属分巡及兵备兼摄,普天惟存平凉一苑马而已。盐政、马政,俱属国家最切最大事,而废驰至此,贾生而在,何止欢息。

【宪臣笞属吏】宣德十年英宗初御极,有先任四川按察副使朱与言者,以捕盗至郫县,怒知县孙祥不设策缉捕,杖之二十。越五日祥死,巡按御史请究与言罪,上曰:“与言职专捕盗,以贼故杖祥,非私意也。“竟宥之。此犹远年事。至嘉靖间,巡按直隶御史蒋旸,以细过杖杀真定知县丛芝,为芝家所告,后勘明旸止降级。御史虽尊,然邑令之命不应轻至此。至刘宇掌都察院,每以琐事笞辱御史,则正德间事,何御史之贱又如此。又嘉靖十年,广东提学副使萧鸣凤,亦曾为御史,刚愎任性,因肇庆知府郑璋屡忤之,不胜忿,榜之于廷,璋遂投劾去,按臣逮治。众咸不直鸣凤,两京科道交章劾之,鸣凤坐降调。凤、璋各上疏自理,上令逮问,既问结,俱送部别用。

夫郡守师师一方,非可笞之官,且副使去之一阶耳,当时郑璋何以甘受其辱,而庙堂竟平之,殊不可解。弘治初,山西按察司笞郡守伊珍,已见五卷。伊珍被笞见本卷郡守被笞一则,此云见五卷,足证刻本非原本卷次。

【藩臣笞属吏】正统五年,陕西参政郝敬,以公务至华池驿,呼驿丞张耕野不至,杖之至死。按问当赎徒还职,上曰:“敬以小忿毙驿驿字据写本补官,不仁甚矣!难拘常律。命编戍大同。“其事与朱与言相似,且同英宗朝,而处分已自迥异。

至六年,浙江左布政使黄泽,又挞盐运司丁鎡,为鎡所奏,并讦泽考满自出行县,敛民银三千两,补偿官物。乃俱下狱,法司拟各赎徒还职,上以泽擅笞三品官,重敛不才,命黜为民。

夫三品方面,亦至受挞,其事与萧鸣凤亦相似。且黄泽多赃,仅与丁鎡同罪,情法俱属不平,上之独断允矣。其时,又有山西左参政王来者,杖死知县张彬等十人,法司议其因公当徒,未几以三殿功成恩赦,仅调官广东布政司,则视属官之命,真如草菅。罪止胥靡,已为非法,乃以原官调用,尤为怪事。天顺七年,浙江右参议高崇,以事挞衢州知府唐瑜,瑜奏崇贪酷数事,乃下巡按御史鞫治。以上俱英宗朝事。或其时官制与今不同,惟萧宪副笞李郡守,蒋御史笞杀邑令二事,则耳目未远,更可骇耳。今人闻此,未必肯信。

【方面官淫纵】正统十年,福建左布政方正,诱取福州中卫指挥单刚妻马氏为妾;按察使谢庄,诱取福建左卫指挥张敏女为妾;又在百户陈亮家挟娼饮酒,事发,下巡按御史问,得实,遣戍大同。是年,辽东苑马少卿黄琰,娶所部定辽卫千户萧成、翟广女为妾,往来饮酒淫乐,吏部都察院执治,命降为行太仆寺主簿。同一淫纵,同在一年内,而处分之异如此。且方面大吏,即于所治宣淫,亦未有之事也。

【藩臣被笞】工部右侍郎霍瑄,先以参政掌大同府镇守,右少监韦力转恨瑄,送都御史年富家,众杖十余,至拜亚卿,始奏力转诸不法,上命逮治力转。亦天顺元年事也。内竖敢笞方面,抑更异矣。其后力转蒙上宥,而瑄亦不问。瑄初守大同时,虏拥太上皇至城下,时城中严备不敢启,瑄从水窦出出,匍匐叩马痛哭,进膳及靴袍等物,出府金银犒虏。上德之,甫复辟,即召佐冬官,瑄之见知于英宗旧矣。独不能稍抑力转,以一伸其忿耶?【王吉死廉】王吉,浙江余姚人,以进士起家,筮仕刑部广东司主事,其署分辖锦衣卫。时,门达怙宪宗宠,且兼领镇抚司,势张甚,吉每事裁抑之,遇其缇骑作奸者,讯治加等。

达甚恨,密侦其罪,久无所得,适吉暴病误朝参,上以例送狱,达选卒之矫健者痛捶之,几死;比还职,人且谓绕指矣,执法弥峻。出为广东佥事,以功升副使,寻所部惠潮盗再起,身自搏战,殁于阵。方出师时,有犒师费千金,用仅十之三,主者名余文,怜吉贫无归装,举以界其仆。是夜仆之妇忽出坐堂皇,呼隶卒作吉声大呼曰:“亟为我召夏宪长来。“适胡佥事署稍近,闻其异先至,忽瞪目曰:“非也。“俄而夏至,乃起揖曰:“不佞虽死,受国恩厚无所恨,第恨余文不知我心,以所剩官帑付我家。虽此中无可钩校,我宁能受汙地下乎?“语讫即仆地,寂无他语矣。其廉劲如此,是盖天植其性。若世之墨吏,其作鬼亦必通苞苴也。

【藩臬官兼两省】近日两畿添司道,多以近畿二司官带衔,此理势之得不然。惟弘治九年,湖广右布政司陶鲁,以功升本省左布政,兼广东按察司副使,带管广东岭东道。以楚中正正字据写本补官兼任粤省分巡,此官制所无,抑事体亦不便,前此后此,俱未见其比。时正极治之世,必非紊旧章,其中定有说。天顺初,顺天府学教授邵玉升云南提学佥事,兼督贵州学校,是时黔士,尚附试于滇省也。【整饬兵备之始】兵备官之设,始于弘治十二年。其时马端肃(文升)为本兵,建议创立此官,而刘文靖(健)在内阁,则力阴以为不可。马执奏愈坚,本年八月始设江西九江兵备官一员。盖以九江既管江防,又总辖鄱阳湖防,故特以专敕令按察司官领之。继则湖广之九永、广西之府江、广东之琼州、四川之威茂,皆添设兵备,盖皆边方,多属夷地也。其时事寄本不轻,此后以渐添设。在正德间,流寇刘六等起,中原皆设立矣。至嘉靖末年,东南倭事日棘,于是江、浙、闽、广之间,凡为分巡者无不带整饬兵备之衔。其始欲隆其柄以钤制武臣,训习战士,用防不虞,意非不美。但承平日久,仍如守土之吏,无标兵可练,无军饷可支。虽普天皆云兵备,而问其整饬者何事,即在事者亦茫然也。【尹宪使】嘉靖戊戌进士尹纶,山东齐河县人也,以技击骑射冠一时。及罢宪使家居,其子秉衡从戎,历官总兵,当得貤恩,尹辄受其封诰,改服犀带狮补,出谒宾客。先大佼时分藩其地,屡与往还。秉衡后至大帅。屡立战功。

【徐方伯死事】嘉靖二十八年己酉,贵溪夏相公以复套事伏法,天下哀而笑之。次年庚戌,则其同里又有一事,为元江徐方伯也。徐名樾,亦贵溪县人,少与夏才名相亚,历官云南右布政司,值元江府土舍那鉴倡乱,弑其主知府那宪,夺其印,啸聚逆徒,攻劫诸州县,抚按官胡奎林(应箕)、总兵沐朝弼不能御,非时上变,上下兵部议,会师讨之。朝弼乃与新抚臣石简,调集武定北胜亦佐等土汉官兵,分五哨进剿。那鉴佯为顺命,遣其先所收系经历张维,伪除于监军佥事王养浩,王疑之不敢往。适樾以督饷至军,闻其言请行,欲自以为功,初约次日即面缚出降,众皆力谏,谓此诈不可信樾愈怒,坚不从,如期赴之。比至元江府南门外,鉴不出,方呵责间,象马伏兵齐发,樾及左右皆死。姚安府土官高鹄奋身力救,亦战殁,自此交兵连岁,不能灭。会鉴死,诸酋悔过,顾纳象赎罪,世宗亦厌久役疲西南,遂罢兵。有作诗吊徐者云:“可怜二品承宣使,只值元江象八条。“亦寓嘲于惜也。徐素讲道学,在仕途亦负时誉,乃其贪功喜事,与夏同科,一则茅土热中,一则节钺在望,或狼籍都市,或荠粉行间,又在一邑一时,足为后来庸人妄想之戒。徐号波石,自名王文成高足,兼文武才,至今有称之者。

【王大参馘倭】乙卯,倭至禾郡劫漕卒,褫其衣匿精锐于空舟,令闽人向道者负板牵舟,皆不知其倭也。比至王江泾,离城已三舍,聚落繁庶,乃弃舟易衣,操刀焚劫,居民奔散,老弱妇女兵死弥望,至有全家遭刃者。余外祖王会泉大参守舍独不去,匿隐处,瞰倭往来踪迹,比其瑄饱将行,众皆先发,独一悍者殿后,溷于空室,解刀置于旁,大参忽跃出,夺其刀刺之;倭丧元,犹奋起再仆,圆睛小口,肤如黝漆,真魁贼也。

持献胡督府大喜,即处以裨将,坚不从,仅受赏归。其后登甲第,谈者美其胆勇,辄面赤不答,仍戒后生,勿学我捋虎须。

【布按二司官】祖宗朝最重布按二司官,知府凡有缺,必大臣保举部寺科道官有才望者居之。以故天顺以前,凡布政司按察司见朝,俱序京官二品三品之末,今明降本阶一级立矣。

又俱坐轿开棍,今则导以尺垂策马带眼纱,与京师幕寮无异矣。犹忆今上初年乙亥,今司马宋桐江(应昌)以吏科左给事升济南府知府,时先大父以济南守道入贺万寿,宋来见于邸中,执礼甚恭,即同时抵任,无几微愠色。次年丙子,今太宰李对泉(戴)以礼科都给事升陕西参政,自摩弇花金带示人,“某何德而堪此?“是时尚存古道,今言路视外转如长流安置,动色相争,且以此此字据写本补,定秉铨之邪正。即己丑年,今司徒张元冲(养蒙)以户科都给事升河南参政,亦不免稍见颜面,此公非计官爵者,但重内轻外,其势迹成耳。若辛丑年,御史赵文炳以升副使郁死;乙巳年,给事钟兆斗以升参议,抗疏自辨,纷纷屡言,又不足言矣。【畿辅分道】今上戊子、己丑间,以南直隶四府,在江南者止一兵备道臣,而南北御史巡方至者凡七,差道臣陪巡,昼夜不得休息,更无暇治所部道事。建议者欲析为二道,又疑畿辅不便割裂,迟回未果。适申王二相公在揆地,为桑梓力任之,始分道为二。竟不知太祖时已有故事也。洪武廿九年,分天下为四十二道,而直隶居其六:曰淮西道,辖凤阳、卢州二府,徐、滁、和三州,太仆寺中都留守司;曰淮东道,辖淮安、扬州二府,六合县,两淮运司;曰苏松道,辖苏州、松江二府;曰建安徽道,辖池州、安庆、徽州三府;曰常镇道,辖镇江、常州二府;曰京畿道,辖太平、宁国二府,广德州、句容、溧水、溧阳三县。盖祖制分画之明备如此。又洪熙元年,设行都察院于北京,置卢龙、恒南、冀北、广平四道,每道置监察御史三员,当时区画南北两都,视外藩加详。此两朝故事,当今建白者,或未尽知也。时交址未失,都察院有十四道,又置四道,盖十八道御史矣。今人但知十三道御史耳。

【宪臣罪谪】士人得罪,编管为戍卒者多矣,未有夷之隶役者。国初亦或充吏以辱之,未几辄复收录。若永乐间,江西按察使周观政有罪,谪为河间府驿夫;正德间,巡按徐淮御史薛凤鸣以与武官饮酒投壶,谪为所治徐州弓手。宪臣之辱,未有至是者。即其辜自取,亦非待士体矣。

【龙君杨少参】宣城沈翰撰君典(懋学),以谏止夺情忤江陵意,然内愧其言,又吴、赵两门生已叛之,赵、张、习诸词臣,又以有违言谪去,虑馆僚之怨也。屡令其子编修(嗣修)致书慰藉,促其还朝。沈亦◆◆未决,适有宣城狂生吴仕期者,草一书欲规江陵,遍示所知,人皆为危之,然实钓奇自炫,初未尝投京邸也。维时又有无赖青衿王制者,同一斥吏,伪造海中丞(瑞)疏,丑诋江陵,刻印遍售,此不过欲博酒食资耳。

时,操江胡都御史(槚)得之大喜,以为奇货可居,捕仕期入狱,胁令招称为懋学所造,转授仕期者。问官为太平府江防同知龙宗武,素与沈善,力辨于胡中丞不能得。胡乃先请江陵,云即露章发其事,江陵惧株连不可解,回柬有“姑毙杖下“之语,胡遂命尽之狱中,沈始得免。后吴妻贡氏声冤,胡戍贵州,龙时已自湖广参政罢归,亦论戍粤东。先是仕期死时,即有议龙者,沈感其曲全,逢人即明其不然,且屡向当路白其冤。会先病卒,事不得雪,龙竟老于伍,今尚在。龙与罗匡湖给事为姻家,与邹南皋吏部亦厚善。两公俱正人,非肯滥交者。

【冯仰芹大参】辛卯顺天乡试,冯宗伯琢庵(琦)时以谕德为正主考,即得陈祖皋春秋卷而置之者。时其尊人仰芹(子履)以山西参政,备兵易州,与管厂工部主事项元池(德祯),宴饮方洽,适京师人来,宗伯寄至试录及家报,方发封读数行,即大声呵詈,且欢恨曰:“冯氏从此不祀矣!“项怪问其故,仰芹曰:“吾儿书来,云以嫌疑易陈生榜首,若固自为功名地,其如此子功名何?“因咄咄不休,遂罢酒别去,大参未几亦以病谢事矣。此项亲为余言者。

【盐运使】天下六转运使理鹾政,而两淮盐课,居五运司之大半,其事权最繁钜,先朝极重此官。永乐间,平凉知府何士英以循良第一,特升两淮运使,重可知矣。嗣后耿清惠以故都运转侍郎,仍出理盐法,历朝皆特差都转运使董其事。嘉靖间,清如庞惺庵(尚鹏),浊如鄢剑泉(懋卿),俱中丞莅任。

故上下相安,不致大决裂。自隆庆初始罢大臣不遣,归重巡盐御史及盐法道,于是运使之权日削,体日削。且铨地以处知府之下考者,胄子乙科往往得之,人亦不复自爱,而鹾政日坏矣。

今上用言官建议,命重运长之权,且隆其体貌比藩臬,得与盐法道抗礼,特选廉吏石楚阳(昆玉)充之,石故守苏州守绍兴以清冠海内者。石至而侍御道臣不为礼,勒令长跪庭参如旧仪,石恚恨挂冠去,继之者俯首伏谒益卑下矣。至辛亥年,吾郡有冯桂海(盛典)者,辛丑进士,由彰德守迁是官,而同郡一大参,以漕储道至扬州,怪冯修谒不执属礼,叱之出,转闻抚按弹之,冯遂谪去,一时骇异。运长为盐道所辖,称属犹有说,至漕储与运课何关,而苛责乃尔?顷年丁巳,户科给事中给事中三字据写本补,商等轩(周祚)建白,特重盐政,择户部郎袁沧孺(世振)理其事,而以按察副使衔称疏,理盐法掌运使之印,并盐道运长为一官。袁始得行其意,而两淮困稍璘矣。

袁故材吏,与石楚阳俱楚之黄州人,石今以中丞在告。

【乡绅见监司礼】弇州谓乡大夫谒抚台布政司官及府州县,宜以部民礼,趋旁门,走东阶;见巡按按察司官,则入中门,走甬道,以守土与持宪者本有本有二字据写本补,分别也。然当时已不能行矣。近年以来,则抚按事权不殊,而藩臬之官,十九皆彼此互兼,孰分其为守为巡之异职,而各行一礼也。即如弇州之乡为苏州,止一兵道,是宜以宪礼别待之矣。但彼中兵使一缺,则苏州守代摄其事,此际倘一时两谒,则驰甬于道署,而反庭趋于府廨,亦理势之难通者。事有古行之,而今必不可行,此亦其一也。又漕储道虽辖七省,仅珪漕务,他无所预。辛亥、壬子间,吾乡有一人为此官,暂过里中,勒令府县行属礼,于是本府管粮通判长跪,各县管粮丞叩头,余官以半属庭参,犹怏怏不悦。此量小易盈,妄自尊大,无足怪者。又如以前嘉靖丙辰丁巳间,慈鸡赵少保以视师至浙,坐台受两司以下伏谒,不必言,而同里乡绅亦抑之使旁趋,时武林高文端(仪)以史官在家,独中驰其甬道,赵虽忿甚,无以难也,总亦斗筲之器耳。

○府县

【知府赐敕】今人传说:“苏州知府况钟,以吏员起家守郡,奉宣宗皇帝敕,得便宜行事,以为异典。其说诚是。然其时不止况钟一人。盖宣德三年,上闻郡守悉由资格,多不称任,适吏部阙守九员,命部院大臣举京官廉能者用之。于是吏部尚书蹇义等举礼部郎中况钟等九人,俱升知府,其郡为西安、松江、常州,武昌、杭州、吉安、建昌、温州与苏,皆要地。内御史何文渊得温州,其后大用为名卿。是时,九人皆赐敕,中不过云:“公差人违法害民者,即具实奏闻;所属官作奸害民者,即提解来京。“非如今所传,凡其同僚皆得拿问也。钟抵任之次年,奏吴县县丞赵浚,矐茸无能,起送至京。其民千八百余人,诉于巡抚侍郎成均周忱,言浚守法奉公,爱民集事,俱善状,因本府经历傅得,有求不遂,又需索粮长,浚禁不与,因愤谮于知府,故有此谤。忱均以闻,上命按臣核之,果如民言,命浚复职,置得于法。都察院请治钟妄奏之罪,上曰:“此钟为得所欺,但失之不察耳,姑记其过。“仍戒钟加慎。然则钟固一轻听躁动人也。吴人以其异途健吏,能抑豪强,一时誉之过情,流传至今不衰耳。正统八年,苏州知府李从智亦赐敕。【一邑二令】广西庆远府忻城县,宋故邑也,元以土官莫保为八仙屯千户掌之。国朝洪武初,设流官知县,罢掌兵官莫氏,徙居忻城界上。宣德以后,猺獞不靖,知县苏宽不事事,而獞老韦公秦等,保举莫保之元孙莫敬诚为土官,诏授敬诚特袭知县,时一邑二令,权不相统。继宽为令者益不振,事柄尽入土官掌握,流官徒抱印居府城。弘治中,督臣郑廷宝奏革土官,而土目韦涓等,方为镇守内臣私人,遂独用土官以至于今。

夫一邑本无二令之理,无论宜流宜土,必独任乃为得之。然今日之政有甚异者,即以云南一省言之,省会之云南府,所属安宁州,有土、流二知州;曲靖府所属麀益、陆凉、罗雄三州,丽江府之巨津州,与直隶之北胜州,各有知州二员;临安府宁州,有土、流二知州二员;。峨蒙自二县,各有土、流二知县;又大理府为滇中第一奥区,山水珍宝甲天下,而所属邓川州,有一何姓土官,同一流官,为两知州;云龙州亦然,云南县知县,与土官杨姓者。同为知县,其他省不及考者尚多也。若近日则有土官立功,抚按题请,加土知府虚衔,专管巡捕,其该府尽属流官知府。此正与弘治间忻城县相反。今云南诸州县大抵皆然,揆之政体终为乖舛,岂可鄙夷边服,不为一厘正哉?嘉靖末年,倭患方炽,有光禄章焕者,奏请每县添设知县数员,世宗不允。夫滇僰夷裔叛服不常,以故土、流并设,为一时权宜计,已非典制,乃至东南财赋要地,亦欲仿此例以扰地方,如此建白,不蒙圣主谴责,亦幸矣!土官府州县衙门,若仅土人一员为正官掌印,而流官为之佐贰及首领者,俱食其廪饩,不得与闻政事。惟云南武定府往年未改流时,则印属流官同知署掌,其知府不过司巡捕之役。嘉靖中女土官瞿氏奏请改正,上下部议,土知府始得印。又广西奉议州土知州革后,以流官州判掌印,治夷民,至今不改。【一府二推官】本朝府佐同知、通判无定员,而推官止一员,盖普天皆然。惟直隶之永平府带衔蓟辽诸镇理刑,则多设二三员;陇右之临、巩二府,间遇有事,亦于督府驻紥之地,各设一推官。然皆随幕府受成,未有于郡城并置者,况内地尤绝无之事。惟成化二十二年江西吉安知府张锐奏请,以江西大家结党为非,吉安尤为健讼,监犯至数千人,官少不能泱断,宜增设推官一员,上从之。此举真属创见,后不知何时始罢。

【郡守被笞】南户部尚书雍正庵(泰),故成化间名臣也,初筮仕吴县令,有神明之称,以后历西台,两为郡守,至弘治元年为山西按察使,怒太原知府伊珍避道稍迟,执而笞之。珍诉于朝,又讦其不法,仅降湖广参政而已。知府阶已尊,无可挞辱之理,且身曾为此官,不知当时与彼中臬长何以相处。况太原省会之地,其伍伯敢于手挞上官,亦理这所无。而事在雍墓志中,又出其同乡吕仲木(楠)笔,非臆说也。其后以右副都御史抚宣府,又以大杖杖参将李杰,为言官劾罢,其事亦见志中,想雍之为人廉洁而刚暴无疑矣。【金元焕】松江府青浦县举人金元焕者,移居苏州之盘门内,家人与徽州人争市一小物,相殴致伤,徽人归而病死,其家人告以人命。时郡守为楚人石楚阳(昆玉),与金同举应天己卯乡试,年谊本不甚厚,而金以事无实,脯同籍在事,必能直之,漫不为意。徽人皆狡狯善谋,反扬言太守受同年多金,为之道地,石素以廉峭自矜重,遂立意坐以主使。邑令知守意,竟论金抵偿,谳词上之郡,上之兵道,俱如拟,寻上之台使。

时御史按部金坛,金赂押解隶人,领至盘门宅中,与妻妾一别,隶卒初难之,继请同往同发,始许诺偕行。甫至,即具酒肴盛馔,令一叟陪饮,而身入内室,俟天明即行,叟谐笑善饮,人人以大觥沃之沾醉。比明呼金不应,急入其房闼,则孥累一空,囊橐如洗,并饮叟亦无踪影矣。石大怒,四出缉捕,杳不可得,隶卒代其罪论死,寻相继瘐死狱中。初金之逸也,或云入日本投关白,或云在太湖为盗魁,或云走西南土官处篡其位。又十余年,始知在楚之应城陈应虹(蕖)司徒家为垫师,寻与陈缔儿女姻,至今尚无恙。

【刘际明太守】陈留人刘际明(芳誉),起家癸未进士,以御史久次出守,再改畿南之广平,为人倜傥不甚拘小节。会有莱阳人高孩之(出)者,以弱冠登戊戌进士,授曲周令,貌不扬而有才情与刘一见莫逆,遂不复拘堂属之礼,每宴会必投琼藏驱,酣酗连日夕,至以市井淫媟语相戏且詈,而不较也。

遇有公席,则邀府僚会饮,其侮谑亦如之。有一别驾起明经者,偶以酒令与高相争言,遂各出揭相攻,高及别驾俱以论调去。

至甲辰外计,刘以浮躁降四级用,刘、高俱名士,然为守令一方,则上下自有体,何至荡肆乃尔,绳以功令,亦未为枉。传闻广平别驾者,椎野老悖,其待高反不能如五马之忘分,高已厌之。一日酒间,别驾举一令,以字貌相类者为觞政,不能者有罚,乃先出令曰:“左手相同绫绢纱,头上相同官宦家,不是这官宦家,如何用得他许多绫绢纱?“其语实鄙俚,高益憎之,乃继之曰:“左手相同姊妹姑,头上相同大丈夫,不是我大丈夫,如何弄得你许多姊妹姑?“别驾大怒,骂座而起。刘续之曰:“左手相同糠秕粝,头上相同尿屎屁,不吃这些糠秕粝,如何放出许多尿屎屁?“意盖欲两解之。而别驾不平愈甚,遂至互揭同去,未知然否。

【县令处分人命】吴俗最嚣,无命辄以人命入状,究之毫无影响,吏兹土者亦视为寻常故套,漫然准其行,亦漫然听其罢。然而温饱善良罹其毒者,必至破家而后已。至有状行许久,然后求觅尸骨以实其刁诈者。近戊戌年粤人邓云霄拜长州令,熟知此弊,凡告人命者,其状写明某日打伤,某处某时身死,尸停何处,去城几十里,如虚甘责几十板。告者无一不准,即刻身往检验,路远者限定时刻,抬至听检,其诬者立即如数痛笞,不饶一下,行之半年,告人命者绝迹。邓莅任七年,此弊顿绝,甫去而刁风仍炽矣。

【邑令轻重】国初极重郎署,凡御史,九年称职者始升为主事。既而台省渐重,有大臣保荐者,得同部属出为藩臬知府,而给事御史,多从新进士除授。以故外官极轻,如程篁墩之言曰:“国家初以他途授令,至宪宗始重视民之任,乃以第三甲进士为之,然久袭重内轻外之说。自任其劳,受人之挫,任是职者情多不堪。“罗一峰之言曰:“人中进士,上者期翰林,次期给事,次御史,又次期主事,得之则忻。其视州县守令,若鹓鸾之视腐鼠,一或得之,魂耗魄丧,对妻子失色,甚至昏夜乞哀以求免。“盖当时邑令之轻如此。自考选法兴,台省二地,非评博中行及外知推不得入,于是外吏骤重,而就中邑令,尤为人所乐就,盖宦橐之入,可以结交要路,取誉上官。又近年乙酉科以后,令君悉充本省同考,门墙桃李,各树强援,三年奏最,上台即以两衙门待之,除颜屈体,反祈他日之陶铸。

而二甲之为主事者,迹资待次,不过两司郡守,方折腰手板,仰视台省如在霄汉。其清华一路,惟有改调铨曹,然必深缔台省之欢,游扬挤夺,始得入手。而三甲进士,绾墨绶出京者,同年翻有登仙之羡,亦可以观世变矣。

【立碑】今世立碑之滥极矣,而“去思“尤甚。凡长吏以善去者,俱得屃赑穹石,其词不过乡绅不情之誉,其人不过霸儒强醵之钱。而后至之官,又自为他日地,为之作序文,作募疏,以奖劝之。今建白满公车,无一语及此者,何也?南史裴松之曰:“世立私碑,有乖事实。“以为诸立碑者,宜悉令言上为朝议所许,然后听之,庶可以防遏无徵,显彰事实。宋武帝从之,由是普断。以今一统全盛,岂反逊义熙之年,所当首为禁者。

【嫌名】前代仕宦,每避嫌名,如宗如周、韩皋、元绛之属,偶犯贻笑者,俱载在典籍中。本朝此禁稍弛,然未有居官之地,直犯其名者。今上初元,吾乡戴春雨(凤翔),嘉靖己未甲榜,以行人为吏科给事,被内计降补陕西凤翔府郿县丞,咸疑当事者有意侮之,宜弃官以去。戴竟履任,渐历郎署,以至出守,又得凤翔府知府,在郡凡三年,始转陕西苑马少卿,又以外计斥归。五马之荣,虽可慕,但吏民称谓,及上下文牒往还,日日亲睹其名,亦何以施颜面?盖戴曾有特疏劾海忠介,时情薄之,屡加窘辱。而戴固朴诚人,恋恋鸡肋,迄不能决也。陶铸之地,前后两度,俱刻而巧矣。近年己丑,王弇州拜南大司寇,时南台王仁荣者疏纠之,谓弇州之父,坐法极刑,不宜受秋卿之命,且云里胜母,曾子不入,不知世贞何颜复坐此堂也。弇州辨疏,语哀而苦,若王侍御者,亦更为不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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