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有哪些有意思的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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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单里刚好有一本《江山如画:中国古代山水志》

里面记录了很多经典山水游记

书里像《兰亭集序》《桃花源记》《三峡》《滕王阁序》《梦游天姥吟留别》《小石潭记》《岳阳楼记》《醉翁亭记》《前赤壁赋》《记承天寺夜游》这样的就不放了。念过高中的都知道。

1.《封禅仪记》(节选)马第伯

是朝上山,骑行。往往道峻峭,下骑,步牵马。乍步乍骑,且相半。至中观,留马,去平地二十里。南向极望无不睹。仰望天关,如从谷底仰观抗峰。其为高也,如视浮云;其峻也,石壁窅窱,如无道径。遥望其人,端如行朽兀,或以为白石,或以为冰雪,久之,白者移过树,乃知是人也。殊不可上,四布僵卧石上,有顷复苏,亦赖赍酒脯。处处有泉水,目辄为之明。复勉强相将行。

到天关,自以已至也,问道中人,言尚十余里。其道旁山胁,大者广八九尺,狭者五六尺。仰视岩石、松树,郁郁苍苍,若在云中。俯视溪谷,碌碌不可见丈尺。遂至天门之下。仰视天门,窔辽如从穴中视天窗矣。直上七里,赖其羊肠逶迤,名曰环道,往往有索可得而登也。两从者扶掖,前人相牵。后人见前人履底,前人见后人顶,如画重累人矣,所谓摩胸舁石,扪天之难也。初上此道,行十余步一休,稍疲,咽唇焦,五六步一休。牒牒据顿,地不避湿暗,前有燥地,目视而两脚不随。

2.《登大雷岸与妹书》鲍照

吾自发寒雨,全行日少。加秋潦浩汗,山溪猥至,渡溯无边,险径游历。栈石星饭,结荷水宿,旅客贫辛,波路壮阔。始以今日食时,仅及大雷。途登千里,日逾十晨。严霜惨节,悲风断肌。去亲为客,如何如何!

向因涉顿,凭观川陆,遨神清渚,流睇方曛。东顾三洲之隔,西眺九派之分。窥地门之绝景,望天际之孤云,长图大念,隐心者久矣。

南则积山万状,负气争高,含霞饮景,参差代雄,凌跨长陇,前后相属,带天有匝,横地无穷;东则砥原远隰,亡端靡际,寒蓬夕卷,古树云平,旋风四起,思鸟群归,静听无闻,极视不见;北则陂池潜演,湖脉通连,苎蒿攸积,菰芦所繁,栖波之鸟,水化之虫,智吞愚,强捕小,号噪惊聒,纷牣其中;西则回江永指,长波天合,滔滔何穷,漫漫安竭。创古迄今,舳舻相接,思尽波涛,悲满潭壑,烟归八表,终为野尘;而是注集,长写不测,修灵浩荡,知其何故哉?

西南望庐山,又特惊异。基压江潮,峰与辰汉相接。上常积云霞,雕锦缛,若华夕曜,岩泽气通,传明散彩,赫似绛天。左右青霭,表里紫霄。从岭而上,气尽金光,半山以下,纯为黛色。信可以神居帝郊,镇控湘、汉者也。

若潨洞所积,溪壑所射,鼓怒之所豗击,涌洑之所宕涤。则上穷荻浦,下至豨洲,南薄燕派,北极雷淀,削长埤短,可数百里。其中腾波触天,高浪灌日,吞吐百川,写泄万壑,轻烟不流,华鼎振涾;弱草朱靡,洪涟陇蹙,散涣长惊,电透箭疾;穹溘崩聚,坻飞岭覆,回沫冠山,奔涛空谷;砧石为之摧碎,碕岸为之齑落。仰视大火,俯听波声,愁魄胁息,心惊慓矣。

至于繁化殊育,诡质怪章,则有江鹅、海鸭、鱼鲛、水虎之类,豚首、象鼻、芒须、针尾之族,石蟹、土蚌、燕箕、雀蛤之俦,折甲、曲牙、逆鳞、反舌之属。掩沙涨,被草渚,浴雨排风,吹涝弄翮。夕景欲沉,晓雾将合,孤鹤寒啸,游鸿远吟,樵苏一叹,舟子再泣,诚足悲忧,不可说也。

风吹雷飙,夜戒前路,下弦内外,望达所届,寒暑难适,汝专自慎,夙夜戒护,勿我为念。恐欲知之,聊书所睹。临途草蹙,辞意不周。

3.《答谢中书书》陶弘景

山川之美,古来共谈。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辉。青林翠竹,四时俱备。晓雾将歇,猿鸟乱鸣;夕日欲颓,沉鳞竞跃。实是欲界之仙都。自康乐以来,未复有能与其奇者。

4.《华山》郦道元

左丘明《国语》云:华岳本一山当河,河水过而曲行,河神巨灵,手荡脚蹋,开而为两,今掌足之迹仍存华岩。《开山图》曰:有巨灵胡者,遍得坤元之道,能造山川,出江河,所谓“巨灵赑屃,首冠灵山”者也。常有好事之士,故升华岳而观厥迹焉。

自下庙历列柏南行十一里,东回三里,至中祠;又西南出五里,至南祠,谓之北君祠。诸欲升山者,至此皆祈请焉。从此南入谷七里,又届一祠,谓之石养父母,石龛、木主存焉。又南出一里至天井。井裁容人,穴空,迂回顿曲而上,可高六丈余。山上又有微涓细水,流入井中,亦不甚沾人。上者皆所由陟,更无别路。欲出井望空,视明如在室窥窗也。

出井东南行二里,峻坂斗上斗下。降此坂二里许,又复东上百丈崖,升降皆须扳绳挽葛而行矣。南上四里,路到石壁,缘旁稍进,径百余步。自此西南出六里,又至一祠,名曰胡越寺。神像有童子之容。从祠南历夹岭,广裁三尺余,两箱悬崖数百仞,窥不见底祀祠有感,则云与之平,然后敢度,犹须骑岭抽身,渐以就进,故世谓斯岭为搦岭矣。度此二里,便届山顶,上方七里,灵泉二所:一名蒲池,西流注于涧;一名太上泉,东注涧下。上宫神庙近东北隅,其中塞实杂物,事难详载。自上宫东北出四百五十步,有屈岭,东南望巨灵手迹,惟见洪崖、赤壁而已,都无山下上观之分均矣。

5.《山中与裴秀才迪书》王维

近腊月下,景气和畅,故山殊可过。足下方温经,猥不敢相烦,辄便往山中,憩感配寺,与山僧饭讫而去。

北涉玄灞,清月映郭。夜登华子冈,辋水沦涟,与月上下。寒山远火,明灭林外。深巷寒犬,吠声如豹。村墟夜舂,复与疏钟相间。此时独坐,僮仆静默,多思曩昔,携手赋诗,步仄径,临清流也。

当待春中,草木蔓发,春山可望,轻鲦出水,白鸥矫翼,露湿青皋,麦陇朝雊,斯之不远,倘能从我游乎?非子天机清妙者,岂能以此不急之务相邀。然是中有深趣矣!无忽。

因驮黄檗人往,不一,山中人王维白。

6.《右溪记》元结

道州城西百余步,有小溪。南流数十步,合营溪。水抵两岸,悉皆怪石,欹嵌盘屈,不可名状。清流触石,洄悬激注。佳木异竹,垂阴相荫。此溪若在山野,则宜逸民退士之所游处;在人间,则可为都邑之胜境,静者之林亭。而置州已来,无人赏爱。徘徊溪上,为之怅然。乃疏凿芜秽,俾为亭宇。植松与桂,兼之香草,以裨形胜。为溪在州右,遂命之曰“右溪”。刻铭石上,彰示来者。

7.《慧山寺新泉记》独孤及

寺居吴西神山之足。山小多泉,其高可凭而上。山下灵池异花,载在方志;山上有真僧隐居遗事故迹,而披胜录异者贱近不书。

无锡令敬澄,字深源,为政之余考古案图,葺而筑之,乃饰乃圬。有客竟陵陆羽,多识名山大川之名,与此峰白云相与为宾主,乃稽厥创始之所以而志之。谈者然后知此山之方广胜掩他境。

其泉伏涌潜泄,腾响舍下,无沚无窦,蓄而不注。深源因地势以顺水性,始双垦袤丈之沼,疏为悬流,使瀑布下钟。甘溜湍激,若醴酾乳喷,及于禅床,周于僧房,灌注于德地,经营于法堂,瀑潺有声,聆之耳清。濯其源,饮其泉,能使贪者让,躁者静,静者勤道,道者坚固,境净故也。

夫物不自美,因人美之。泉出于山,发于自然,非夫人疏之凿之之功,则水之时用不广。亦犹无锡之政烦民贫,深源导之,则千室襦袴。仁智之所及,功用之所格,动若响答,其揆一也。予饮其泉而悦之,乃志美于石。

8.《燕喜亭记》韩愈

太原王宏中在连州,与学佛人景常、元慧者游。异日,从二人者,行于其居之后,丘荒之间,上高而望,得异处焉。斩茅而嘉树列,发石而清泉激,辇粪壤,燔椔翳,却立而视之。出者突然成丘,陷者呀然成谷,洼者为池,而缺者为洞,若有鬼神异物,阴来相之。自是宏中与二人者,晨往而夕忘归焉,乃立屋以避风雨寒暑。

既成,愈请名之。其丘曰“俟德之丘”,蔽于古而显于今,有俟之道也。其石谷曰“谦受之谷”,瀑曰“振鹭之瀑”,谷言德,瀑言容也。其土谷曰“黄金之谷”,瀑曰“秩秩之瀑”,谷言容,瀑言德也。洞曰“寒居之洞”,志其入时也。池曰“君子之池”,虚以钟其美,盈以出其恶也。泉之源曰“天泽之泉”,出高而施下也。合而名之以屋曰“燕喜之亭”,取《诗》所谓“鲁侯燕喜”者颂也。于是州民之老,闻而相与观焉,曰:“吾州之山水名天下,然而无与燕喜者比。经营于其侧者相接也,而莫直其地。凡天作而地藏之,以遗其人乎?”

宏中自吏部贬秩而来,次其道途所经:自蓝田入商洛,涉淅湍,临汉水,升岘首,以望方城,出荆门,下岷江,过洞庭,上湘水,行衡山之下,繇郴逾岭。猿狖所家,鱼龙所宫,极幽遐瑰诡之观,宜其于山水饫闻而厌见也。今其意乃若不足。传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宏中之德与其所好,可谓协矣。智以谋之,仁以居之,吾知其去是而羽仪于天朝也不远矣。遂刻石以记。

9.《冷泉亭记》白居易

东南山水,余杭郡为最。就郡言,灵隐寺为尤。由寺观言,冷泉亭为甲。亭在山下,水中央,寺西南隅。高不倍寻,广不累丈,而撮奇得要,地搜胜概,物无遁形。

春之日,吾爱其草薰薰,木欣欣,可以导和纳粹,畅人血气。夏之夜,吾爱其泉渟渟,风泠泠,可以蠲烦析酲,起人心情。山树为盖,岩石为屏,云从栋生,水与阶平。坐而玩之者,可濯足于床下;卧而狎之者,可垂钓于枕上。矧又潺湲洁澈,粹冷柔滑。若俗士,若道人,眼耳之尘,心舌之垢,不待盥涤,见辄除去。潜利阴益,可胜言哉!斯所以最余杭而甲灵隐也。

杭自郡城抵四封,丛山复湖,易为形胜。先是领郡者,有相里君造虚白亭,有韩仆射皋作候仙亭,有裴庶子棠棣作观风亭,有卢给事元辅作见山亭,及右司郎中河南元藇最后作此亭。于是五亭相望,如指之列,可谓佳境殚矣,能事毕矣。后来者虽有敏心巧目,无所加焉。故吾继之,述而不作。长庆三年八月十三日记。

10.《草堂记》(节选)白居易

匡庐奇秀,甲天下山。山北峰曰香炉峰,北寺曰遗爱寺,介峰寺间,其境胜绝,又甲庐山。元和十一年秋,太原人白乐天见而爱之,若远行客过故乡,恋恋不能去。因面峰腋寺,作为草堂。

明年春,草堂成。三间两柱,二室四牖,广袤丰杀,一称心力。洞北户,来阴风,防徂暑也;敞南甍,纳阳日,虞祁寒也。木斫而已不加丹;墙圬而已不加白。砌阶用石,幂窗用纸,竹帘纻帏,率称是焉。堂中设木榻四,素屏二,漆琴一张,儒、道、佛书各两三卷。

乐天既来为主,仰观山,俯听泉,傍睨竹树云石,自辰及酉,应接不暇。俄而物诱气随,外适内和。一宿体宁,再宿心恬,三宿后颓然嗒然,不知其然而然。自问其故,答曰:

是居也,前有平地,轮广十丈,中有平台,半平地;台南有方池,倍平台。环池多山竹野卉,池中生白莲、白鱼。又南抵石涧,夹涧有古松老杉,大仅十人围,高不知几百尺。修柯戛云,低枝拂潭,如幢竖,如盖张,如龙蛇走。松下多灌丛,萝茑叶蔓,骈织承翳,日月光不到地。盛夏风气如八九月时。下铺白石,为出入道。堂北五步,据层崖积石,嵌空垤块,杂木异草,盖覆其上。绿阴蒙蒙,朱实离离,不识其名,四时一色。又有飞泉植茗,就以烹燀,好事者见可以永日。堂东有瀑布,水悬三尺,泻阶隅,落石渠,昏晓如练色,夜中如环佩琴筑声。堂西倚北崖右趾,以剖竹架空,引崖上泉,脉分线悬,自檐注砌,累累如贯珠,霏微如雨露,滴沥飘洒,随风远去。其四傍耳目杖屦可及者,春有锦绣谷花,夏有石门涧云,秋有虎溪月,冬有炉峰雪。阴晴显晦,昏旦含吐,千变万状,不可殚纪。覶缕而言,故云甲庐山者。

11.《游黄溪记》柳宗元

北之晋,西适豳,东极吴,南至楚越之交,其间名山水而州者以百数,永最善。环永之治百里,北至于浯溪,西至于汀之源,南至于泷泉,东至于黄溪东屯,其间名山水而村者以百数,黄溪最善。

黄溪距州治七十里,由东屯南行六百步,至黄神祠。祠之上,两山墙立,如丹碧之华叶骈植,与山升降,其缺者为崖峭岩窟,水之中,皆小石可布。黄神之上,揭水八十步,至初潭,最奇丽,殆不平状。其略若剖大瓮,侧立千尺,溪水积焉,黛蓄膏渟。来若白虹,沉沉无声。有鱼数百尾,方来会石下。南去又得百步,至第二潭。石皆巍然,临峻流,若颏颔龂齶。其下大石杂列,可坐饮食。有鸟赤首乌翼,大如鹄,方东向立。自是又南数里,地皆一状,树益壮,石益瘦,水鸣皆铿然。又南一里,到大冥之川,山舒水缓,有土田。始黄神为人时居其地。

传者曰:“黄神王姓,莽之世也。莽既死,神更号黄氏,逃来,择其深峭者潜焉。”始莽尝曰:“余黄虞之后也。”故号其女曰黄皇室主。黄与王声相迩,而又有本,其所以传言者益验。神既居是,民咸安焉。以为有道,死乃俎豆之,为立祠。后稍徙近乎民,今祠在山阴溪水上。元和八年五月十六日,既归为记,以启后之好游者。

12.《始得西山宴游记》柳宗元

自余为僇人,居是州,恒惴栗。其隟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以为凡是州之山水有异态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华西亭,望西山,始指异之。遂命仆人过湘江,缘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穷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则凡数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其高下之势,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攒蹙累积,莫得遁隐。萦青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然后知是山之特立,不与培塿为类。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引觞满酌,颓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故为之文以志。是岁,元和四年也。

13.《游天平山记》柳开

至道元年,开寓汤阴。未几,桂林僧惟深者,自五台山归,惠然见过,曰:“昔公守桂林,尝与公论衡岳山水之秀,为湖岭胜绝;今惟深自上党入于相州,至林虑,过天平山明教院,寻幽穷胜,纵观泉石,过衡岳远甚。”予矍然曰:“予从先御史居汤阴二年,汤阴与林虑接境,平居未尝有言者。今师诒我,是将以我为魏人而且欲佞予耶?”越明日,惟深告辞,予因留惟深,曰:“前言果不妄,敢同游乎?”惟深曰:“诺。”

初自马岭入龙山,小径崎岖,有倦意。又数里,入龙口谷,山色回合,林木苍翠,绕观俯览,遂忘箠辔之劳。翊日,饭于林虑,亭午抵桃林村,乃山麓也。泉声夹道,怪石奇花,不可胜数。山回转,平地数寻,曰槐林。坐石弄泉,不觉日将晡,憩环翠亭,四顾气象潇洒,恍然疑在物外,留连徐步。薄暮,至明教院,夜宿于连云阁。

明旦,惟深约寺僧契园从予游,东过通胜桥,至苍龙洞,又至菩萨洞;下而南观长老岩、水帘亭,周行岩径,下瞰白龙潭而归。

翊日,西游长老庵,上观珍珠泉,穿舞兽石,休于道者庵下,至于忘归桥。由涧而转至于昆阆溪、仙人献花台,出九曲滩,南会于白龙潭。扪萝西山,沿候樵径,望风云谷而归。

明日,契园煮黄精、苍术苗,请予饭于佛殿之北,回望峰峦,秀若围屏。契园曰:“居艮而首出者,倚屏峰也。”予曰:“诸峰大率如围屏,何独此峰得名?”契园曰:“大峰之名有六,小峰之名有五,著名已久,皆先师之传。又其西二峰,一曰紫霄峰,上有秀士壁,次曰罗汉峰,上有居士壁,以其所肖得名也。又六峰之外,其南隐然者,士民呼为扑猪岭。又其次曰熨斗峰。”诸峰皆于茂林乔松间拔出石壁数千尺,回环连接,崭岩峭崒,虽善工亦不可图画。

予留观凡五日,不欲去,始知惟深之言不妄。又嗟数年之间,居处相去方百里之远,绝胜之景,耳所不闻,对惟深诚有愧色。明日将去,惟深、契园固请予留题。予惧景胜而才不敌,不敢形于吟咏,因述数日之间所见云。

14.《沧浪亭记》苏舜钦

予以罪废无所归,扁舟南游,旅于吴中,始僦舍以处。时盛夏蒸燠,土居皆褊狭,不能出气,思得高爽虚辟之地,以舒所怀,不可得也。

一日,过郡学,东顾草树郁然,崇阜广水,不类乎城中,并水得微径于杂花修竹之间。东趋数百步,有弃地,纵广合五六十寻,三向皆水也。杠之南,其地益阔,旁无民居,左右皆林木相亏蔽。访诸旧老,云钱氏有国,近戚孙承祐之池馆也。坳隆胜势,遗意尚存,予爱而徘徊,遂以钱四万得之。构亭北碕,号沧浪焉。

前竹后水,水之阳又竹,无穷极。澄川翠干,光影会合于轩户之间,尤与风月为相宜。予时榜小舟,幅巾以往,至则洒然忘其归,觞而浩歌,踞而仰啸,野老不至,鱼鸟共乐。形骸既适,则神不烦;观听无邪,则道以明。返思向之汩汩荣辱之场,日与锱铢利害相磨戛,隔此真趣,不亦鄙哉!

噫!人固动物耳,情横于内而性伏,必外寓于物而后遣。寓久则溺,以为当然。非胜是而易之,则悲而不开。惟仕宦溺人为至深。古之才哲君子,有一失而至于死者多矣,是未知所以自胜之道。予既废而获斯境,安于冲旷,不与众驱;因之复能见乎内外失得之原,沃然有得,笑闵万古,尚未能忘其所寓目,用是以为胜焉!

15.《苏州洞庭山水月禅院记》苏舜钦

予乙酉岁夏四月来居吴门,始维舟,即登灵岩之颠,以望太湖,俯视洞庭山,崭然特起,霞云采翠,浮动于沧波之中。予时据阑竦首,精爽下堕,欲乘清风,跨落景,以翱翔乎其间,莫可得也。自尔平居,缅然思于一到,惑于险说,而未果行,则常若有物腷塞于胸中。

是岁十月,遂招徐、陈二君,浮轻舟,出横金口,观其洪川荡潏,万顷一色,不知天地之大所能并容。水程溯洄七十里而远,初宿社下,逾日乃至,入林屋洞,陟毛公坛,宿包山精舍。又泛明月湾,南望一山,上摩苍烟,舟人指云:“此所谓缥缈峰也。”

即岸,步自松间,出数里至峰下,有佛庙号水月者。阁殿甚古,像设严焕,旁有澄泉,洁清甘凉,极旱不枯,不类他水。梁大同四年始建佛寺,至隋大业六年遂废不存。唐光化中,有浮屠志勤者,历游四方,至此,爱而不能去,复于旧址结庐诵经,后因而屋之,至数十百楹。天祐四年,刺史曹琏以明月名其院。勤老且死,其徒嗣之,迄今七世不绝。国朝大中祥符初,有诏又易今名。

予观震泽,受三江,吞啮四郡之封,其中山之名,见图志者七十有二,惟洞庭称雄其间,地占三乡,户率三千,环四十里。民俗真朴,历岁未尝有诉讼,至于县吏之庭下。皆以树桑栀甘柚为常产,每秋高霜余,丹苞朱实,与长松茂树相参差间。于岩壑间望之,若图绘金翠之可爱。

缥缈峰又居山之西北深远处,高耸出于众山,为洞庭胜绝之境。居山之民已少事,尚有岁时织紃树艺捕采之劳;浮屠氏本以清旷远物事,已出中国礼法之外,复居湖山深远胜绝之地,壤断水接,人迹罕至。数僧宴坐,寂嘿于泉石之间,引而与语,殊无纤介世俗间气韵。其视舒舒,其行于于,岂上世之遗民者邪!予生平病閟郁塞,至此喝然破散无复余矣。反复身世,惘然莫知,但如蜕解俗骨,傅之羽翰,飞出于八荒之外。吁,其快哉!

后三年,其徒惠源,造予乞文,识其居之废兴,欣其见请,揽笔直述,且叙昔游之胜焉耳。

16.《游褒禅山记》王安石

褒禅山亦谓之华山。唐浮图慧褒始舍于其址,而卒葬之,以故其后名之曰“褒禅”。今所谓慧空禅院者,褒之庐冢也。距其院东五里。所谓华山洞者,以其乃华山之阳名之也。距洞百余步,有碑仆道,其文漫灭,独其为文犹可识,曰“花山”。今言“华”如“华实”之“华”者,盖音谬也。

其下平旷,有泉侧出,而记游者甚众,所谓“前洞”也。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然,入之甚寒,问其深,则其好游者不能穷也,谓之“后洞”。予与四人拥火以入,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尽。”遂与之俱出。盖予所至,比好游者尚不能十一,然视其左右,来而记之者已少。盖其又深,则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时,予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则或咎其欲出者,而予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也。

于是予有叹焉。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此予之所得也。

予于仆碑,又以悲夫古书之不存,后世之谬其传而莫能名者,何可胜道也哉!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

四人者:庐陵萧君圭君玉,长乐王回深父,予弟安国平父、安上纯父。至和元年七月某日,临川王某记。

17.《后赤壁赋》苏轼

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霜露既降,木叶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

已而叹曰:“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鲈。顾安所得酒乎?”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需。”

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予乃摄衣而上,履巉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龙,攀栖鹘之危巢,俯冯夷之幽宫。盖二客不能从焉。划然长啸,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也。返而登舟,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

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翩跹,过临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俯而不答。“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顾笑,予亦惊寤。开户视之,不见其处。

18.《石钟山记》苏轼

《水经》云:“彭蠡之口有石钟山焉。”郦元以为下临深潭,微风鼓浪,水石相搏,声如洪钟。是说也,人常疑之。今以钟磬置水中,虽大风浪不能鸣也,而况石乎!至唐李渤始访其遗踪,得双石于潭上,扣而聆之,南声函胡,北音清越,枹止响腾,余韵徐歇。自以为得之矣。然是说也,余尤疑之。石之铿然有声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独以钟名,何哉?

元丰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齐安舟行适临汝,而长子迈将赴饶之德兴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观所谓石钟者。

寺僧使小童持斧,于乱石间择其一二扣之,硿硿然,余固笑而不信也。至莫夜月明,独与迈乘小舟至绝壁下。大石侧立千尺,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栖鹘,闻人声亦惊起,磔磔云霄间;又有若老人欬且笑于山谷中者,或曰:“此鹳鹤也。”余方心动欲还,而大声发于水上,噌吰如钟鼓声不绝。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则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浅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为此也。舟回至两山间,将入港口,有大石当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窍,与风水相吞吐,有窾坎镗鞳之声,与向之噌吰者相应,如乐作焉。因笑谓迈曰:“汝识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无射也;窾坎镗鞳者,魏庄子之歌钟也。古之人不余欺也!”

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郦元之所见闻殆与余同,而言之不详;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传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击而求之,自以为得其实。余是以记之,盖叹郦元之简,而笑李渤之陋也。

19.《武昌九曲亭记》苏辙

子瞻迁于齐安,庐于江上。齐安无名山,而江之南武昌诸山,陂陁[插图]蔓延,涧谷深密。中有浮图精舍,西曰西山,东曰寒溪,依山临壑,隐蔽松枥,萧然绝俗,车马之迹不至。每风止日出,江水伏息。子瞻杖策载酒。乘渔舟乱流而南,山中有二三子,好客而喜游,闻子瞻至,幅巾迎笑,相携徜徉而上,穷山之深,力极而息,扫叶席草,酌酒相劳,意适忘反,往往留宿于山上,以此居齐安三年,不知其久也。

然将适西山,行于松柏之间,羊肠九曲而获小平,游者至此必息。倚怪石,荫茂木,俯视大江,仰瞻陵阜,旁瞩溪谷,风云变化,林麓向背,皆效于左右。有废亭焉,其遗址甚狭,不足以席众客。其旁古木数十,其大皆百围千尺,不可加以斤斧。子瞻每至其下,辄睥睨终日。一旦大风雷雨,拔去其一,斥其所据,亭得以广。子瞻与客入山视之,笑曰:“兹欲以成吾亭耶?”遂相与营之。亭成而西山之胜始具,子瞻于是最乐。

昔余少年,从子瞻游。有山可登,有水可浮,子瞻未始不褰裳先之。有不得至,为之怅然移日。至其翩然独往,逍遥泉石之上,撷林卉,拾涧实,酌水而饮之,见者以为仙也。盖天下之乐无穷,而以适意为悦。方其得意,万物无以易之;及其既厌,未有不洒然自笑者也。譬之饮食,杂陈于前,要之一饱,而同委于臭腐。夫孰知得失之所在?惟其无愧于中,无责于外,而姑寓焉,此子瞻之所以有乐于是也。

20.《黄州快哉亭记》苏辙

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湘沅,北合汉、沔,其势益张;至于赤壁之下,波流浸灌,与海相若。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即其庐之西南为亭,以览观江流之胜,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

盖亭之所见,南北百里,东西一舍。涛澜汹涌,风云开阖。昼则舟楫出没于其前,夜则鱼龙悲啸于其下。变化倏忽,动心骇目,不可久视。今乃得玩之几席之上,举目而足。西望武昌诸山,冈陵起伏,草木行列,烟消日出,渔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数。此其所以为“快哉”者也。至于长洲之滨,故城之墟,曹孟德、孙仲谋之所睥睨,周瑜、陆逊之所骋骛,其流风遗迹,亦足以称快世俗。

昔楚襄王从宋玉、景差于兰台之宫,有风飒然至者,王披襟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独大王之雄风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盖有讽焉。夫风无雄雌之异,而人有遇不遇之变。楚王之所以为乐,与庶人之所以为忧,此则人之变也,而风何与焉?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将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何适而非快?今张君不以谪为患,收会计之余功,而自放山水之间,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将蓬户瓮牖,无所不快;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揖西山之白云,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不然,连山绝壑,长林古木,振之以清风,照之以明月,此皆骚人思士之所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者,乌睹其为快也哉!

元丰六年十一月朔日,赵郡苏辙记。

21.《龙井题名记》秦观

元丰二年中秋后一日,余自吴兴过杭,东还会稽,龙井辨才大师以书邀予入山。比出郭,已日夕。航湖至普宁,遇道人参寥,问龙井所遣篮舆,则曰:“以不时至,去矣。”

是夕,天宇开霁,林间月明,可数毛发。遂弃舟,从参寥策杖并湖而行,出雷峰,度南屏,濯足于惠因涧,入灵石坞,得支径,上风篁岭,憩龙井亭,酌泉据石而饮之。

自普宁凡经佛寺十,皆寂不闻人声,道旁庐舍,或灯火隐显,草木深郁,流水激激悲鸣,殆非人间有也。行二鼓矣,始至寿圣院,谒辨才于潮音堂。明日乃还。

22.《新城游北山记》晁补之

去新城之北三十里,山渐深,草木泉石渐幽,初犹骑行石齿间。旁皆大松,曲者如盖,直者如幢,立者如人,卧者如虬。松下草间有泉,沮洳伏见,堕石井,锵然而鸣。松间藤数十尺,蜿蜒如大蚖,其上有鸟,黑如鸲鹆,赤冠长喙,俯而啄,磔然有声。稍西,一峰高绝,有蹊介然,仅可步,系马石嘴,相扶携而上。篁筱仰不见日,如四五里乃闻溪声。有僧布袍蹑履来迎,与之语,愕而顾,如麋鹿不可接。顶有屋数十间,曲折依崖壁为栏楯,如蜗鼠缭绕,乃得出,门牖相值。既坐,山风飒飒而至,堂殿铃铎皆鸣。二三子相顾而惊,不知身之在何境也。且暮,皆宿于是。时九月,天高露清,山空月明,仰视星斗,皆光大,如适在人上。窗间竹数十竿相摩戛,声切切不已。竹间梅、棕森然,如鬼魅离立突兀之状。二三子又往顾魄动,而不得寐。迟明,皆去。

既还家数日,犹恍惚若有遇,因追记之。后不复到,然往往想见其事也。

23.《入蜀记·过巫山凝真观》陆游

二十三日,过巫山凝真观,谒妙用真人祠。真人即世所谓巫山神女也。祠正对巫山,峰峦上入霄汉,山脚直插江中,议者谓太华、衡、庐,皆无此奇。然十二峰者不可悉见,所见八九峰,惟神女峰最为纤丽奇峭,宜为仙真所托。祝史云:“每八月十五夜月明时,有丝竹之音,往来峰顶,山猿皆鸣,达旦方渐止。”庙后,山半有石坛,平旷。传云:“夏禹见神女,授符书于此。”坛上观十二峰,宛如屏障。是日,天宇晴霁,四顾无纤翳,惟神女峰上有白云数片,如鸾鹤翔舞徘徊,久之不散,亦可异也。

24.《峨眉山行记》(节选)范成大

过新店八十四盘、娑罗平。娑罗者,其木叶如海桐,又似杨梅,花红白色,春夏间开,惟此山有之; 初登山半即见之,至此满山皆是。大抵大峨之上,凡草木禽虫,悉非世间所有,昔固传闻,今亲验之。余来以季夏,数日前雪大降,木叶犹有雪渍斓斑之迹。草木之异,有如八仙而深紫,有如牵牛而大数倍,有如蓼而浅青。闻春时异花尤多,但是时山寒,人鲜能识之。草叶之异者,亦不可胜数。山高多风,木不能长,枝悉下垂。 古苔如乱发,鬖鬖挂木上, 垂至地, 长数丈。 又有塔松,状似杉而叶圆细,亦不能高。重重偃蹇如浮图。至山顶尤多。又断无鸟雀,盖山高,飞不能上。自娑罗坪过思佛亭、软草坪、洗脚溪,遂极峰顶光相寺,亦板屋无人居,中间有普贤小殿。以卯初登山,至此已申后。初衣暑绤,渐高渐寒,到八十四盘则骤寒。比及山顶亟挟纩两重,又加毳衲驼茸之裘,尽衣笥中所藏。系重巾,蹑禀毛靴,犹凛栗不自持,则炽炭拥炉危坐。山顶有泉,煮米不成饭,但碎如砂粒。万古冰雪之汁,不能熟物,余前知之,自山下携水一缶至,才自足也。移顷,冒寒登天仙桥,至光明岩,炷香小殿上,木皮盖之。王瞻叔参政尝易以瓦,为雪霜所薄,一年辄碎,后复以木皮易之,翻可支二三年。人云佛现悉以午,今已申后,不若归舍,明日复来。逡巡,忽云出岩下傍谷中,即雷洞山也。云中复有金光两道,横射岩腹,人亦谓之“小现”。日暮,云物皆散,四山寂然。乙夜灯出岩下,遍满弥望,以千百计。夜寒甚,不可久立。

丙申,复登岩眺望,岩后岷山万重,稍北则瓦屋山,在雅州。稍南则大瓦屋,近南诏,形状宛然瓦屋一间也。小瓦屋亦有光相,谓之“辟支佛现”。此众山之后即西域雪山,崔嵬刻削,凡数十百峰,初日照之,雪色洞明,如烂银晃耀曙光中,此雪自古至今,未尝消也。山绵延入天竺诸番,相去不知几千里,望之但如在几案间,瑰奇胜绝之观,直冠平生矣。复诣岩殿致祷,俄氛雾四起,混然一白,僧云:“银色世界也。”有顷,大雨倾注,俄氛雾四起,混然一色,僧云:“银色世界也。”有顷,大雨点有余飞,俯视岩腹,有圆光,偃卧平云之上。外晕三重,每重有青黄红绿之色。光之正中,虚明凝湛,观者各见其形,现于虚明之处,毫厘无隐,一如对镜,举手动足,影皆随形,而不见旁人。僧云:“摄身光也。”此光既没,前山风起云驰。风云之间,复出大圆相光横亘数山,尽诸异色合集成彩,峰峦草木皆鲜妍绚傅,不可正视。云雾既散,而此光独明,人谓之“清现”。凡佛光欲现,必先布云,所谓兜罗绵世界。光相依云而出,其不依云,则谓之“清现”,极难得。食顷,光渐移过山而西。左顾雷洞祠,复出光,如前而差小。须臾亦飞行过山外,至平野间转徙,得与岩正相直,色状俱变,遂为金桥,大略如吴江垂虹,而两旁各有紫云捧之。凡自午至未云物净,谓之“收岩”。独金桥现至酉后始没。

25.《观月记》张孝祥

月极明于中秋,观中秋之月,临水胜;临水之观,宜独往;独往之地,去人远者又胜也。然中秋多无月,城郭宫室安得皆临水?盖有之矣,若夫远去人迹,则必空旷幽绝之地,诚有好奇之士,亦安能独行以夜而之空旷幽绝,蕲顷刻之玩也哉!今余之游金沙堆,其具是四美者与?

盖余以八月之望过洞庭,天无纤云,月白如昼。沙当洞庭、青草之中,其高十仞,四环之水,近者犹数百里。余系船其下,尽却童隶而登焉。沙之色正黄,与月相夺;水如玉盘,沙如金积,光采激射,体寒目眩,阆风、瑶台、广寒之宫,虽未尝身至其地,当亦如是而止耳。盖中秋之月,临水之观,独往而远人,于是为备。书以为金沙堆观月记。

26.《南岳游山唱酬序》(节选)张栻

予三人联骑渡兴乐江。宿雾尽卷,诸峰玉立,心目顿快,遂饭黄精,易竹舆,由马迹桥登山。始皆荒岭弥望,已乃入大林壑。崖边时有积雪,甚快。溪流触石曲折,有声琅琅。日暮,抵方广,气象深窈,八峰环立,所谓莲花峰也。登阁四望,雪月皎皎,寺皆板屋,问老僧,云:“用瓦辄为冰雪冻裂,自此如高台、上封,皆然也。”

戊寅,明发,穿小径,入高台寺。门外万竹森然,间为风雪所折,清爽可爱。住山了信有诗声,云:“良夜月明,窗牖间有猿啸清甚。”出寺,即行古木寒藤中,阴崖积雪,厚几数尺。望石廪如素锦屏。日影下照,林间冰堕,铿然有声。云阴骤起,飞霰交集,顷之,乃止。出西岭,过天柱,下福岩,望南台,历马祖庵,由寺背以登,路亦不至甚狭,遇险辄有磴可步。陟逾二十余里,过大明寺,有飞雪数点自东岭来,望见上封寺,犹萦纡数里许乃至。山高,草木坚瘦,门外寒松皆拳曲拥肿,樛枝下垂,冰雪凝缀,如苍龙白凤然。寺宇悉以板障蔽,否则云气嘘吸其间,时不辨人物。有穷林阁,侍郎胡公题榜,盖取韩子“云壁潭潭,穷林攸擢”之语。予与二友始息肩,望祝融绝顶,褰裳径往,顶上有石,可坐数十人。时烟霭未尽澄澈,群峰峭立,远近异态。然其外四望,渺然不知所极,如大瀛海环之,真奇观也。湘水环带山下,五折乃北去。寺僧指苍莽中云:“洞庭在焉。”晚居阁上,观晴霞横带千里。夜宿方丈,月照雪屋,寒光射人,泉声隔窗泠然,通夕恍不知此身踞千峰之上也。

己卯,武陵胡实广仲,范彦德伯崇来会。同游仙人桥。路并石,侧足以入,前崖挺出,下临万仞之壑,凛凛不敢久驻。再上绝顶,风劲甚,望见远岫,次第呈露,比昨观殊快。寒威薄人,呼酒,举数酌,犹不胜,拥毡坐乃可支。须臾,云气出岩,复腾涌如馈馏。过南岭,为风所飘,空濛杳霭,顷刻不复见。是夜,风大作。

庚辰,未晓,雪击窗有声,惊觉。将下山,寺僧亦谓石磴冰结,即不可步。遂亟由前岭以下,路已滑甚,有跌者。下视白云,滃浡弥漫,吞吐林谷,真有荡胸之势。欲访李邺侯书堂,则林深路绝,不可往矣。行三十里许,抵岳市,宿胜业寺劲节堂。

27.《游东林山水记》王质

绍兴二十八年八月三日,欲夕,步自阛阓中出,并溪南行百步,背溪而西又百步,复并溪南行。溪上下色皆重碧,幽邃靖深,意若不欲流。溪未穷,得支径,西升上数百尺。既竟,其顶隐而青者,或远在一舍外,锐者如簪,缺者如玦,隆者如髻,圆者如璧;长林远树,出没烟霏,聚者如悦,散者如别,整者如戟,乱者如发,于冥蒙中以意命之。水数百脉,支离胶葛,经纬参错,迤者为溪,漫者为汇,断者为沼,涸者为坳。洲汀岛屿,向背离合;青树碧蔓,交罗蒙络。小舟叶叶,纵横进退,摘翠者菱,挽红者莲,举白者鱼,或志得意满而归,或夷犹容与若无所为者。山有浮图宫,长松数十挺,俨立门左右,历历如流水声从空中坠也。既暮,不可留,乃并山北下。冈重岭复,乔木苍苍,月一眉挂修岩巅,迟速若与客俱。尽山足,更换二鼓矣。

翌日,又转北出小桥,并溪东行,又西三四折,及姚君贵聪门。俯门而航,自柳、竹翳密间,循渠而出,又三四曲折,乃得大溪。一色荷花,风自两岸来,红披绿偃,摇荡葳蕤,香气勃郁,冲怀罥袖,掩苒不脱。小驻古柳根,得酒两罂,菱芡数种。复引舟入荷花中,歌豪笑剧,响震溪谷。风起水面,细生鳞甲;流萤班班,奄忽去来。夜既深,山益高且近,森森欲下搏人。天无一点云,星斗张明,错落水中,如珠走镜,不可收拾。隶而从者曰学童,能嘲哳为百鸟音,如行空山深树间,春禽一两声,翛然使人怅而惊也;曰沈庆,能为歌声,回曲宛转,嘹亮激越,风露助之,其声愈清,凄然使人感而悲也。

追游不两朝昏,而东林之胜殆尽。同行姚贵聪、沈虞卿、周辅及余四人。三君虽纨绮世家,皆积岁忧患;余亦羁旅异乡,家在天西南隅,引领长望而不可归。今而遇此,开口一笑,不偶然矣。皆应曰:“嘻!子为之记。”

28.《观潮》周密

浙江之潮,天下之伟观也。自既望以至十八日为最盛。方其远出海门,仅如银线;既而渐近,则玉城雪岭,际天而来,大声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势极雄豪。杨诚斋云“海涌银为郭,江横玉系腰”者是也。

每岁京尹出浙江亭教阅水军,艨艟数百,分列两岸;既而尽奔腾分合五阵之势,并有乘骑、弄旗、标枪、舞刀于水面者,如履平地。倏尔黄烟四起,人物略不相睹,水爆轰震,声如崩山。烟消波静,则一舸无迹,仅有“敌船”为火所焚,随波而逝。

吴儿善泅者数百,皆披发文身,手持十幅大彩旗,争先鼓勇,溯迎而上,出没于鲸波万仞中,腾身百变,而旗尾略不沾湿,以此夸能。而豪民贵宦,争赏银彩。

江干上下十余里间,珠翠罗绮溢目,车马塞途,饮食百物,皆倍穹常时,而僦赁看幕,虽席地不容闲也。禁中例观潮于天开图画,高台下瞰,如在指掌。都民遥瞻黄伞雉扇于九霄之上,真若箫台蓬岛也。

29.《松风阁记之一》刘基

雨、风、露、雷,皆出乎天。雨露有形,物待以滋。雷无形而有声,惟风亦然。

风不能自为声,附于物而有声,非若雷之怒号,訇磕于虚无之中也。惟其附于物而为声,故其声一随于物,大小清浊,可喜可愕,悉随其物之形而生焉。土石屃赑,虽附之不能为声;谷虚而大,其声雄以厉;水荡而柔,其声汹以豗。皆不得其中和,使人骇胆而惊心。故独于草木为宜。而草木之中,叶之大者,其声窒;叶之槁者,其声悲;叶之弱者,其声懦而不扬。是故宜于风者莫如松。盖松之为物,干挺而枝樛,叶细而条长,离奇而巃嵸,潇洒而扶疏,鬖髿而玲珑。故风之过之,不壅不激,疏通畅达,有自然之音。故听之可以解烦黩,涤昏秽,旷神怡情,恬淡寂寥,逍遥太空,与造化游。宜乎适意山林之士乐之而不能违也。

金鸡之峰,有三松焉,不知其几百年矣。微风拂之,声如暗泉飒飒走石濑;稍大,则如奏雅乐;其大风至,则如扬波涛,又如振鼓,隐隐有节奏。方舟上人为阁其下,而名之曰松风之阁。予尝过而止之,洋洋乎若将留而忘归焉。盖虽在山林而去人不远,夏不苦暑,冬不酷寒,观于松可以适吾目,听于松可以适吾耳,偃蹇而优游,逍遥而相羊,无外物以汩其心,可以喜乐,可以永日;又何必濯颍水而以为高,登首阳而以为清也哉?

予,四方之寓人也,行止无所定,而于是阁不能忘情,故将与上人别而书此以为之记。时至正十五年七月九日也。

30.《游灵岩记》高启

吴城东无山,唯西为有山,其峰联岭属,纷纷靡靡,或起或伏,而灵岩居其词,拔其挺秀,若不肯与众峰列。望之者,咸知其有异也。

山仰行而上,有亭焉,居其半,盖以节行者之力,至此而得少休也。由亭而稍上,有穴窈然,曰西施之洞;有泉泓然,曰浣花之池;皆吴王夫差宴游之遗处也。又其上则有草堂,可以容栖迟;有琴台,可以周眺览;有轩以直洞庭之峰,曰抱翠;有阁以瞰具区之波,曰涵空,虚明动荡,用号奇观。盖专此郡之美者,山;而专此山之美者,阁也。

启,吴人,游此虽甚亟,然山每匿幽閟胜,莫可搜剔,如鄙予之陋者。今年春,从淮南行省参知政事临川饶公与客十人复来游。升于高,则山之佳者悠然来。入于奥,则石之奇者突然出。氛岚为之蹇舒,杉桧为之拂舞。幽显巨细,争献厥状,披豁呈露,无有隐循。然后知于此山为始著于今而素昧于昔也。

夫山之异于众者,尚能待人而自见,而况人之异于众者哉!公顾瞻有得,因命客赋诗,而属启为之记。启谓:“天于诡奇之地不多设,人于登临之乐不常遇。有其地而非其人,有其人而非其地,皆不足以尽夫游观之乐也。今灵岩为名山,诸公为名士,盖必相须而适相值,夫岂偶然哉!宜其目领而心解,景会而理得也。若启之陋,而亦与其有得焉,顾非幸也欤?启为客最少,然敢执笔而不辞者,亦将有以私识其幸也!”十人者,淮海秦约、诸暨姜渐、河南陆仁、会稽张宪、天台詹参、豫章陈增、吴郡金起、金华王顺、嘉陵杨基、吴陵刘胜也。

31.《游龙门记》薛瑄

出河津县西郭门,西北三十里,抵龙门下。东西皆峦危峰,横出天汉。大河自西北山峡中来,至是,山断河出,两壁俨立相望。神禹疏凿之劳,于此为大。

由东南麓穴岩构木,浮虚架水为栈道,盘曲而上。濒河有宽平地,可二三亩,多石少土。中有禹庙,宫曰明德,制极宏丽。进谒庭下,悚肃思德者久之。庭多青松奇木,根负土石,突走连结,枝叶疏密交荫,皮干苍劲偃蹇,形状毅然,若壮夫离立,相持不相下。宫门西南,一石峰危出半流。步石磴,登绝顶。顶有临思阁,以风高不可木,甃甓为之。倚阁门俯视,大河奔湍,三面触激,石峰疑若摇振。北顾巨峡,丹崖翠壁,生云走雾,开阖晦明,倏忽万变。西侧连山宛宛而去。东视大山,巍然与天浮。南望洪涛漫流,石洲沙渚,高原缺岸,烟村雾树,风帆浪舸,渺然出没,太华,潼关,雍、豫诸山,仿佛见之。盖天下之奇观也。

下磴,道石峰东,穿石崖,横竖施木,凭空为楼。楼心穴板,上置井床辘轳,悬汲河。凭栏槛,凉风飘洒,若列御寇驭气在空中立也。复自水楼北道,出宫后百余步,至右谷,下视窈然。东距山,西临河,谷南北涯相去寻尺,上横老槎为桥,蹐步以渡。谷北二百步,有小祠,扁曰后土。北山陡起,下与河际,遂穷祠东,有石龛窿然若大屋,悬石参差,若人形,若鸟翼,若兽吻,若肝肺,若疣赘,若悬鼎,若编磬,若璞未凿,若矿未炉,其状莫穷。悬泉滴石上,锵然有声。龛下石纵横罗列,偃者,侧者,立者;若床,若几,若屏;可席,可凭,可倚。气阴阴,虽甚暑,不知烦燠;但凄神寒肌,不可久处。复自槎桥道由明德宫左,历石梯上。东南山腹有道院,地势与临思阁相高下,亦可以眺望河山之胜。遂自石梯下栈道,临流观渡,并东山而归。时宣德元年丙午,夏五月二十五日。同游者,杨景瑞也。

32.《恒山记》乔宇

北岳在浑源州之南,纷缀典籍,《书》著其为舜北巡狩之所,为恒山。《水经》著其高三千九百丈,为元岳。《福地记》著其周围一百三十里,为总元之天。

予家太行白岩之旁,距岳五百余里,心窃慕之,未及登览,怀想者二十余年。至正德间改元,奉天子命,分告于西蕃园陵镇渎,经浑源。去北岳仅十里许,遂南行至麓,其势冯冯煴煴,恣生于天,纵盘于地。其胸荡高云,其巅经赤日。

余载喜载愕,敛色循坡东,迤岭北而上,最多珍花灵草,枝态不类;桃芬李葩,映带左右。山半稍憩,俯深窥高,如缘虚历空。上七里,是为虎风口,其间多横松强柏,壮如飞龙怒虬,叶皆四衍蒙蒙然,怪其太茂。从者云,是岳神所宝护,人樵尺寸必有殃。故环山之斧斤不敢至。其上路益险,登顿三里,始至岳顶。颓楹古像,余肃颜再拜。庙之上有飞石窟,两岸壁立,豁然中虚。相传飞于曲阳县,今尚有石突峙,故历代凡升登者,就祠于曲阳,以为亦岳灵所寓也。然岁之春,走千里之民,来焚香于庙下,有祷辄应,赫昭于四方。如此,岂但护松柏然哉!余遂题名于悬崖,笔诗于碑及新庙之厅上。

又数十步许,为聚仙台。台上有石坪,于是振衣绝顶而放览焉。东则渔阳、上谷,西则大同以南奔峰来趋,北尽浑源、云中之景,南目五台隐隐在三百里外,而翠屏、五峰、画锦、封龙诸山皆俯首伏脊于其下,因想有虞君臣会朝之事,不觉怆然。又忆在京都时,尝梦登高山眺远,今灼灼与梦无异,故知兹游非偶然者。

33.《游金焦两山记》王叔承

丙寅五月,同陈贞甫、范伯桢、仲昭兄弟为金山游。自京口渡江而西,数里及山。由修廊左折入寺,廊壁嵌古今碑题数十百,虚敞临江。寺中,观中泠泉亭,而井之水,经品为天下第一云。又左右三四折,数百步,至吞海亭。又上则留云亭。亭立绝顶,所谓妙高峰也。东顾海门,南绝吴、越,上游北襟淮、扬,长江自岷、夔、湘、蠡涌天西来,分下山足,两岸商舟万计,樯立如林,江山奇胜,飘然神爽。下峰而南,至江天阁,悬空俯江,大可憩望,辄倚栏觞咏。可二时许,见月出江上,辄徒酌寺门,面石簰山地饮。山即郭璞墓,酾酒吊之,则暮潮明月作白,如大雪垂天,江寒逼人,不知为夏。又渔舟明灭波际,如画工写意家素缣飞洒水墨也。忽忆异时同商任叔、陆伯玉游此。今商生客死,陆生病,不果来。死生离别,觉江水悠悠者。山有日照崖、头陀崖、朝阳洞、龙池,会暮夜,不及游。水有善财石,亦曰鹘山,分状证之,盖两肖也。月下扪张清河诗碑,指识其字。议者谓张后无诗。或又诵杜少陵“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之句云。

游金之明日游焦。焦山去金山下流十五里。是日风大逆,舟人扬帆就风,横折而下,倍直道六七,乃抵山。其半有关侯祠,饭焉。去祠左折,上登佳处亭 ,榴花甚吐,童子折一枝,佐饮。见山下江船乱流,僧曰:“渔鲥鱼者,斤可十八钱,买而及釜,犹鱍鱍生动也。”右折而上,至吸江亭,则亭对金山而高倍,留云山亦大于金。金山峻绝,当津渡要冲者易;焦有田可稻麦,山根多巨奇石,如乱兽卧草中,草树四垂,如衣女萝衣者,固幽僻藏胜。夫金、焦,伯仲山也,乃坐焦而酻金云。顷之,客有买鲥鱼来者,果鲜活色青,鳃微开合,遂烹鱼,酌水晶庵、石庭庵,瞰江,又面隔江石壁,不减金之长廊耳。会日暮云垂,且雨,乃擢足江渚而去。按东汉焦光隐此,三诏不起,山以名。今嘉靖中杨继盛又大书“椒山”二字于壁,及其名氏日月。椒山,杨所自号也,盖焦、椒同音,或其自负。杨后竟以劾奸论死。忠臣处士,名节略等。陈子曰:“焦山亦云椒山矣。”

34.《上方山四记之一》袁宗道

自乌山口起,两畔乱峰束涧,游人如行衖中。中有村落、麦田、林屋,络络不绝。馌妇牧子,隔篱窥诧,村犬迎人。至接待庵,两壁突起粘天,中间一罅,初疑此罅乃狖穴蛇径,或别有道达颠,不知身当从此度也。前引僧入罅,乃争趋就之。至此游人如行匣中矣。三步一回,五步一折,仰视白日,跳而东西。踵屡高屡低,方叹峰之奇,而他峰又复跃出。屡踄屡歇,抵欢喜台。返观此身,有如蟹螯郭索潭底,自汲井中,以身为瓮,虽复腾纵,不能出栏。其峰峦变幻,有若敌楼者,睥睨栏楯俱备;又有若白莲花,下承以黄趺,余不能悉记也。

35.《虎丘记》袁宏道

虎丘去城可七八里,其山无高岩邃壑,独以近城,故箫鼓楼船,无日无之。凡月之夜,花之晨,雪之夕,游人往来,纷错如织,而中秋为尤胜。

每至是日,倾城阖户,连臂而至。衣冠士女,下迨蔀屋,莫不靓妆丽服,重茵累席,置酒交衢间。从千人石上至山门,栉比如鳞,檀板丘积,樽罍云泻,远而望之,如雁落平沙,霞铺江上,雷辊电霍,无得而状。

布席之初,唱者千百,声若聚蚊,不可辨识。分曹部署,竟以歌喉相斗,雅俗既陈,妍媸自别。未几而摇手顿足者,得数十人而已;已而明月浮空,石光如练,一切瓦釜,寂然停声,属而和者,才三四辈;一箫,一寸管,一人缓板而歌,竹肉相发,清声亮彻,听者魂销。比至夜深,月影横斜,荇藻凌乱,则箫板亦不复用;一夫登场,四座屏息,音若细发,响彻云际,每度一字,几尽一刻,飞鸟为之徘徊,壮士听而下泪矣。

剑泉深不可测,飞岩如削。千顷云得天池诸山作案,峦壑竞秀,最可觞客。但过午则日光射人,不堪久坐耳。文昌阁亦佳,晚树尤可观。而北为平远堂旧址,空旷无际,仅虞山一点在望,堂废已久,余与江进之谋所以复之,欲祠韦苏州、白乐天诸公于其中;而病寻作,余既乞归,恐进之之兴亦阑矣。山川兴废,信有时哉!

吏吴两载,登虎丘者六。最后与江进之、方子公同登,迟月生公石上。歌者闻令来,皆避匿去。余因谓进之曰:“甚矣,乌纱之横,皂隶之俗哉!他日去官,有不听曲此石上者,如月!”今余幸得解官称吴客矣。虎丘之月,不知尚识余言否耶?

36.《西湖游记》袁宏道

西湖最盛,为春为月。一日之盛,为朝烟,为夕岚。今岁春雪甚盛,梅花为寒所勒,与杏桃相次开发,尤为奇观。石篑数为余言:“傅金吾园中梅,张功甫家故物也,急往观之。”余时为桃花所恋,竟不忍去湖上。

由断桥至苏堤一带,绿烟红雾,弥漫二十余里。歌吹为风,粉汗为雨,罗纨之盛,多于堤畔之草,艳冶极矣。然杭人游湖,止午、未、申三时。其实湖光染翠之工,山岚设色之妙,皆在朝日始出,夕舂未下,始极其浓媚。月景尤不可言,花态柳情,山容水意,别是一种趣味。此乐留与山僧、游客受用,安可为俗士道哉!

从武林门而西,望保叔塔突兀层崖中,则已心飞湖上也。午刻入昭庆,茶毕,即棹小舟入湖。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才一举头,已不觉目酣神醉。此时欲下一语描写不得,大约如东阿王梦中初遇洛神时也。余游西湖始此,时万历丁酉二月十四日也。

37.《天目》袁宏道

天目幽邃奇古,不可言,由庄至巅,可二十余里。

凡山深辟者多荒凉,峭削者鲜迂曲;貌古则鲜妍不足,骨大则玲珑绝少,以至山高水乏,石峻毛枯:凡此皆山之病。

天目盈山皆壑,飞流淙淙,若万匹缟,一绝也。石色苍润,石骨奥巧,石径曲折,石壁竦峭,二绝也。虽幽谷县岩,庵宇皆精,三绝也。余耳不喜雷,而天目雷声甚小,听之若婴儿声,四绝也。晓起看云,在绝壑下,白净如绵,奔腾如浪,尽大地作琉璃海,诸山尖出云上若萍,五绝也。然云变态最不常,其观奇甚,非山居久者不能悉其形状。山树大者,几四十围,松形如盖,高不逾数尺,一株直万余钱,六绝也。头茶之香者,远胜龙井,笋味类绍兴破塘,而清远过之,七绝也。余谓大江之南,修真栖隐之地,无逾此者,便有出缠结室之想矣。

宿幻住之次日,晨起看云,已后登绝顶,晚宿高峰死关。次日,由活埋庵寻旧路而下。数日晴霁甚,山僧以为异,下山率相贺。山中僧四百余人,执礼甚恭,争以饭相劝。临行,诸僧进曰:“荒山僻小,不足当巨目,奈何?”余曰:“天目山某等亦有些子分,山僧不劳过谦,某亦不敢面誉。”因大笑而别。

38.《游盘山记》(节选)袁宏道

盘山外骨而中肤。外骨,故峭石危立,望之若剑戟罴虎之林。中肤,故果木繁,而松之抉石罅出者,欹嵚虬曲,与石争怒,其干压霜雪不得伸,故旁行侧偃,每十余丈。其面削,不受足;其背坦,故游者可迂而达。其石皆锐下而丰上,故多飞动。其叠而上者,渐高则渐出。高者屡数十寻,则其出必半仄焉。若半圮之桥,故登者栗。其下皆奔泉,夭矫曲折,触巨细石皆斗,故鸣声彻昼夜不休。其山高古幽奇,无所不极。

述其最者:初入得盘泉,次曰悬空石,最高曰盘顶也。泉莽莽行,至是落为小潭,白石卷而出,底皆金沙,纤鱼数头,尾鬣可数,落花漾而过,影彻底,忽与之乱。游者乐,释衣,稍以足沁水,忽大呼曰“奇快”,则皆跃入,没胸,稍溯而上,逾三四石,水益哗,语不得达。间或取梨李掷以观,旋折奔舞而已。

悬空石数峰,一壁青削到地,石粘空而立,如有神气性情者。亭负壁临绝涧,涧声上彻,与松韵答。其旁为上方精舍,盘之绝性处也。

盘顶如初抽笋,锐而规,上为窣诸波,日光横射,影落塞外,奔风忽来,翻云抹海。住足不得久,乃下。迂而僻,且无石级者,曰天门开。从髻石取道,阔以掌,山石碍右臂,左履虚不见底,大石中绝者数。先与导僧约,遇绝崄处,当大笑。每闻笑声,皆胆落。扪萝探棘,更上下仅得度。两岩秀削立,太古云岚,蚀壁皆翠。下得枰石,方广可几筵。抚松下瞰,惊定乃笑。世上无拼命人,恶得有此奇观也。

39.《西山小记》(节选)袁中道

出西直门,过高梁桥,杨树夹道,带以清溪,流水澄澈,洞见沙石,蕴藻萦蔓,鬣走带牵。小鱼尾游,翕忽跳达。亘流背林,禅刹相接。绿叶秾郁,下覆朱户,寂静无人,鸟鸣花落。过响水闸,听水声汩汩。至龙潭堤,树益茂,水益阔,是为西湖也。每至盛夏之月,芙蓉十里如锦,香风芬馥,士女骈阗,临流泛觞,最为胜处矣。憩青龙桥,桥侧数武,有寺依山傍岩,古柏阴森,石路千峰。山腰有阁,翼以千峰,萦抱屏立,积岚沉雾。前开一镜,堤柳溪流,杂以畦畛,丛翠之中,隐见村落。降临水行,至功德寺,宽博有野致。前绕清流,有危桥可坐。寺僧多业农事,日已西,见道人执畚者、插者、带笠者野歌而归。有老僧持杖散步塍间,水田浩白,群蛙偕鸣。噫!此田家之乐也,予不见此者三年矣。夜遂宿焉。

40.《剡溪》王思任

浮曹娥江上,铁面横波,终不快意。将至三界址,江色狎人,渔火村灯,与白月相上下,沙明山静,犬吠声若豹,不自知身在板桐也。昧爽,过清风岭,是溪、江交代处,不及一言贞魂。山高岸束,斐绿叠丹。摇身听鸟,杳小清绝,每奏一音,则千峦啾答。秋冬之际,想更难为怀,不识吾家子猷,何故兴尽?雪溪无妨子猷,然不大堪戴。文人薄行,往往借他人爽厉心脾,岂其可?过画图山,是一兰苕盆景。自此万壑相招赴海,如群诸侯敲玉鸣裾。逼折久之,始得豁眼一放地步。山城崖立,晚市人稀。水口有壮台作砥柱,力脱帻往登,凉风大饱。城南百丈桥翼然虹饮,溪逗其下,电流雷语。移舟桥尾,向月碛枕漱取酣,而舟子以为何不傍彼岸,方喃喃怪事我也。

41.《小洋》王思任

由恶溪登括苍,舟行一尺,水皆汗也。天为山欺,水求石放,至小洋而眼门一辟。

吴闳仲送我,挈睿孺出船口席坐引白,黄头郎以棹歌赠之,低头呼卢,俄而惊视,各大叫,始知颜色不在人间也。又不知天上某某名何色,姑以人间所有者仿佛图之。

落日含半规,如胭脂初从火出。溪西一带山,俱似鹦鹉绿,鸦背青,上有猩红云五千尺,开一大窦,逗出缥天,映水如绣铺赤玛瑙。

日益曶,沙滩色如柔蓝懈白,对岸沙则芦花月影,忽忽不可辨识。山俱老瓜皮色。又有七八片碎翦鹅毛霞,俱黄金锦荔,堆出两朵云,居然晶透葡萄紫也。又有夜岚数层斗起,如鱼肚白,穿入出炉银红中,金光煜煜不定。盖是际,天地山川,云霞日彩,烘蒸郁衬,不知开此大染局作何制。意者,妒海蜃,凌阿闪,一漏卿丽之华耶?将亦谓舟中之子,既有荡胸决眦之解,尝试假尔以文章,使观其时变乎?何所遘之奇也!

夫人间之色仅得其五,五色互相用,衍至数十而止,焉有不可思议如此其错综幻变者!曩吾称名取类,亦自人间之物而色之耳,心未曾通,目未曾睹,不得不以所睹所通者,达之于口而告之人;然所谓仿佛图之,又安能仿佛以图其万一也!嗟呼,不观天地之富,岂知人间之贫哉!

42.《游洞庭诸刹记》姚希孟

西洞庭多古寺,有十八招提之目。余次序游之。

十七日从包山至罗汉坞,有寺废而将兴。上方寺亦苍凉,无足观。是日登缥缈,循山后坡陀而下,问西湖寺,宿焉。寺衰飒,将成菜圃,赖沈朗臞修净因于此,而某生新之。坐稍定,有声渹然鸣,以寺逼西太湖,奔涛震响,霜月之下,倍觉凄清。夜半梦醒,巨声轰磕,欲排匡床,使我神骨俱栗。诘旦,缘湖入村坞,朱实黄离,与旭光相照。此昔人所谓“好景君须记”也。

将抵水月寺,长松夹道。寺前银杏数本,大可合围,霜叶凌舞,令人须眉古淡。摩石碑,读白香山、苏沧浪二诗。迂道观无碍泉,涓涓一泓而已。

渡岭,得华山寺。寺在山之阴,连冈矗矗,拨黛挼蓝,当仲伯包山。长松类水月,龙鳞虬干,寿且数倍之。映月更角,奇炫怪第。山高,月出岭背,比树头发白,夜阑矣。

又次日,离华山,渡一小岭,橙橘愈繁,篱落间不胜绝冶,乃其风格严直,非若春葩撩人,差可拟安石榴耳。

行行入长寿寺。寺所踞不甚胜,且摧圮,赖主僧修,已饶韵致,能淹客。去寺半里,得松台、磐石,如生公说法处。一古松,嵯峨骄蹇,前对霜橘百株,又为青林点绛。

因游甪庵,道柯家岭。岭襟带西湖。是日风暄气柔,群峰可数,晴湖如镜,不风而涛砰砰,犹隔宵枕上。山坳起伏处,并东湖亦出肘腋下。连冈若腰带,两湖左右垂,最宜虚阁。而构神祠者,筑垣闭之,与湖光为仇,可怪。至甪庵,阑入果园。有短墙插湖中,凭墙西瞩。颓阳忽忽将堕,蒸霞飙发,目留而饯之。赤盘半玦,至深红一线。既灭既没,湖水倒映,忽如长虹, 而四山冥合矣。 是夜游, 别有记。 晓游甪头山,返舟中,穷龙渚石公之奇。

廿三日复从包山至天王寺。松林无际,横被数亩,其大小类水月。而近寺数十株,鳞叠羽缀,殆华山雁行,正殿亦就颓然。制度古雅,前朝遗式也。坐华藏阁,独一面见山,而东西不穴窗,以为恨。

同日,游资庆,睹黄叶纷飞,又疑水月银杏。然斜阳映其上,如苍髯老翁,脸昙微酣,不独棱棱霜气。山同树,树同时,而借朝暾夕曛之态,各自为姿容,犹人之含颦带笑,闪忽致颜,岂可以一貌尽哉。寺前香花桥,有古木轇轕,觉其寺之深。桥以外无树,便觉山之浅。此包山、华山之所以为妙也; 次则水月、天王矣。

尝谓名刹之胜,不在焜炫,而在古雅。老树插天,连章合抱,霜皮绉理,滴溜成痝,一古也。殿阁参差,丹雘闇淡,女萝陵苕,赤纷绿骇,二古也。小有颓落,不伤静窈。若金碧烁睛,固为严饬,搜讨幽怀,转非所惬。

西山诸寺虽焕丽不足,而邃穆有余,大都借荫于叠岫,而贷色于崇柯。更以缔构既远,兵燹不经,非六季之遗规,则唐宋之故址。倾听而清音集,瞠视而矞影现。 嚣垢屏涤, 靡侈汰净, 正令人超忽荒苶, 有烟外之意。若使梵响时闻,禅规肇整,即鹫峰、狮窟,何多让焉。

43.《游雁宕山日记》(节选)徐弘祖

自初九日别台山,初十日抵黄岩。日已西,出南门三十里,宿于八岙[插图]。

十一日,二十里,登盘山岭。望雁山诸峰,芙蓉插天,片片扑人眉宇。又二十里,饭大荆驿。南涉一溪,见西峰上缀圆石,奴辈指为两头陀,余疑即老僧岩,但不甚肖。五里,过章家楼,始见老僧真面目:袈衣秃顶,宛然兀立,高可百尺。侧又一小童,伛偻于后,向为老僧所掩耳。自章楼二里,山半得石梁洞。洞门东向,门口一梁,自顶斜插于地,如飞虹下垂。由梁侧隙中层级而上,高敞空豁。坐顷之,下山。由右麓逾谢公岭,渡一涧,循涧西行,即灵峰道也。一转,山腋两壁,峭立亘天,危峰乱迭,如削如攒,如骈笋,如挺芝,如笔之卓,如幞之欹。洞有口如卷幙者,潭有碧如澄靛者。双鸾、五老,接翼联肩。如此里许,抵灵峰寺。循寺侧登灵峰洞。峰中空,特立寺后,侧有隙可入。由隙历磴数十级,直至窝顶,则窅然平台圆敞,中有罗汉诸像。坐玩至暝色,返寺。

十二日,饭后,从灵峰右趾觅碧霄洞。返旧路,抵谢公岭下。南过响岩,五里至净名寺路口。入觅水帘谷,乃两崖相夹,水从崖顶飘下也。出谷五里,至灵岩寺。绝壁四合,摩天劈地,曲折而入,如另辟一寰界。寺居其中,南向,背为屏霞嶂。嶂顶齐而色紫,高数百丈,阔亦称之。嶂之最南,左为展旗峰,右为天柱峰。嶂之右胁,介于天柱者,先为龙鼻水。龙鼻之穴,从石罅直上,似灵峰洞而小。穴内石色俱黄紫,独罅口石纹一缕,青绀润泽,颇有鳞爪之状。自顶贯入洞底,垂下一端如鼻,鼻端孔可容指,水自内滴下注石盆。此嶂右第一奇也。西南为独秀峰,小于天柱,而高锐不相下。独秀之下为卓笔峰,高半独秀,锐亦如之。两峰南坳,轰然下泻者,小龙湫也。隔龙湫与独秀相对者,玉女峰也。顶有春花,宛然插髻。自此过双鸾,即极于天柱。双鸾止两峰并起,峰际有僧拜石,袈裟伛偻,肖矣。由嶂之左胁,介于展旗者,先为安禅谷,谷即屏霞之下岩。东南为石屏风,形如屏霞,高阔各得其半,正插屏霞尽处。屏风顶有蟾蜍石,与嶂侧玉龟相向。屏风南去,展旗侧褶中,有径直上,磴级尽处,石阈限之。俯阈而窥,下临无地,上嵌崆峒。外有二圆穴,侧有一长穴,光自穴中射入,别有一境,是为天聪洞,则嶂左第一奇也。锐峰迭嶂,左右环向,奇巧百出,真天下奇观!而小龙湫下流,经天柱、展旗,桥跨其上,山门临之。桥外,含珠岩在天柱之麓,顶珠峰在展旗之上。此又灵岩之外观也。

十三日,出山门,循麓而右,一路崖壁参差,流霞映采。高而展者,为板嶂岩。岩下危立而尖夹者,为小剪刀峰。更前,重岩之上,一峰亭亭插天,为观音岩。岩侧则马鞍岭横亘于前。鸟道盘折,逾坳右转,溪流汤汤,涧底石平如砥。沿涧深入,约去灵岩十余里,过常云峰,则大剪刀峰介立涧旁。剪刀之北,重岩陡起,是名连云峰。从此环绕回合,岩穷矣。龙湫之瀑,轰然下捣潭中,岩势开张峭削,水无所着,腾空飘荡,顿令心目眩怖。潭上有堂,相传为诺讵那观泉之所。堂后层级直上,有亭翼然面瀑。踞坐久之,下饭庵中。雨廉纤不止,然余已神飞雁湖山顶。遂冒雨至常云峰,由峰半道松洞外,攀绝磴三里,趋白云庵。人空庵圮,一道人在草莽中,见客至,望望去。再入一里,有云静庵,乃投宿焉。道人清隐,卧床数十年,尚能与客谈笑。余见四山云雨凄凄,不能不为明晨忧也。

44.《水尽头》刘侗

观音石阁而西,皆溪,溪皆泉之委;皆石,石皆壁之余。其南岸,皆竹,竹皆溪周而石倚之。燕故难竹,至此,林林亩亩。竹,丈始枝;笋,丈犹箨。竹粉生于节,笋梢出于林,根鞭出于篱,孙大于母。

过隆教寺而又西,闻泉声。泉流长而声短焉,下流平也。花者,渠泉而役乎花;竹者,渠泉而役乎竹。不暇声也。花竹未役,泉犹石泉矣。石罅乱流,众声澌澌,人踏石过,水珠渐衣。小鱼折折石缝间,闻跫音则伏,于苴于沙。

杂花水藻,山僧园叟不能名之。草至不可族,客乃斗以花,采采百步耳,互出,半不同者。然春之花尚不敌其秋之柿叶,叶紫紫,实丹丹。风日流美,晓树满星,夕野皆火,香山曰杏,仰山曰梨,寿安山曰柿也。

西上圆通寺,望太和庵前,山中人指指水尽头儿,泉所源也。至则磊磊中两石角如坎,泉盖从中出。鸟树声壮,泉唶唶不可骤闻。坐久,始别,曰:“彼鸟声,彼树声,此泉声也。”

又西上广泉废寺,北半里,五华寺,然而游者瞻卧佛辄返,曰:“卧佛无泉。”

45.《湖心亭看雪》张岱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46.《游黄山记》(节选)钱谦益

山之奇,以泉,以云,以松。水之奇,莫奇于白龙潭;泉之奇,莫奇于汤泉。皆在山麓。桃源溪水,流入汤泉,乳水源、白云溪东流入桃花溪,二十四溪,皆流注山足。山空中,水实其腹,水之激射奔注,皆自腹以下,故山下有泉,而山上无泉也。

山极高则雷雨在下,云之聚而出,旅而归,皆在腰膂间。每见天都诸峰,云生如带,不能至其冢。久之,滃然四合,云气蔽翳其下,而峰顶故在云外也。铺海之云,弥望如海,忽焉迸散,如凫惊兔逝。山高出云外,天宇旷然,云无所附丽故也。

汤寺以上,山皆直松名材,桧、榧、楩、楠,藤络莎被,幽荫荟蔚。陟老人峰,悬崖多异松,负石绝出。过此以往,无树非松,无松不奇:有干大如胫而根蟠屈以亩计者;有根只寻丈而枝扶疏蔽道旁者;有循崖度壑因依如悬度者;有穿罅冗缝崩迸如侧生者;有幢幢如羽葆者;有矫矫如蛟龙者;有卧而起,起而复卧者;有横而断,断而复横者。文殊院之左,云梯之背,山形下绝,皆有松踞之,倚倾还会,与人俯仰,此尤奇也。始信峰之北崖,一松被南崖,援其枝以度,俗所谓接引松也。其西巨石屏立,一松高三尺许,广一亩,曲干撑石崖而出,自上穿下,石为中裂,纠结攫拏,所谓扰龙松也。石笋矼、炼丹台峰石特出离立,无支陇,无赘阜,一石一松,如首之有笄,如车之有盖,参差入云,遥望如荠,奇矣,诡矣,不可以名言矣。松无土,以石为土,其身与皮、干皆石也。滋云雨,杀霜雪,句乔元气,甲拆太古,殆亦金膏、水碧、上药、灵草之属,非凡草木也。顾欲斫而取之,作盆盎近玩,不亦陋乎?

度云梯而东,有长松夭矫,雷劈之,仆地横亘数十丈,鳞鬣偃蹇怒张,过者惜之。余笑曰:“此造物者为此戏剧,逆而折之,使之更百千年,不知如何杈桠轮囷,蔚为奇观也。吴人卖花者,拣梅之老枝,屈折之,约结之,献春则为瓶花之尤异者以相夸焉。兹松也,其亦造物之折枝也与?”千年而后,必有征吾言而一笑者。

47.《小云山记》王夫之

湘西之山,自耶姜并湘以东,其复数十;以北至于大云。大云之山遂东,其陵乘十数,因而曼衍,以至于蒸、湘之交。大云之北麓有溪焉,并山而东,以汇于蒸。未为溪之麓,支之稚者,北又东,其复十数,皆渐伏而为曼衍。登小云,复者皆复,而曼衍尽见,为方八十里,以至于蒸、湘之交,遂逾乎湘。南尽晋宁之洋山;西南尽祁之岳侯题名;东尽耒之武侯之祠,东北尽炎帝之陵,陵酃也;北迤东尽攸之燕子巢。

天宇澄清,平烟幂野,飞禽重影,虹雨明灭,皆迎目授朗于曼衍之中。其北则南岳之西峰,其簇如群萼初舒,寒则苍,春则碧,以周乎曼衍而左函之,小云之观止矣。春之云,有半起而为轮囷,有丛岫如雪而献其孤黛。夏之雨,有亘白,有漩澓,有孤袅,有隙日旁射,耀其晶莹。秋之月,有澄淡而不知微远之所终。冬之雪,有上如暝,下如月万顷,有夕镫烁素,悬于泱莽。山之观,奚止也?

小云之高,视大云不十之一也。大云之高,视岳不三十之一也。岂啻大云,岳之观所能度越此者,唯祝融焉,他则无小云若。盖小云者,当湘西群山之东,得大云之委,而临曼衍之首者也,故若此。是故湘西之山,观之尤者,逮乎小云而尽。

系乎大云而小者,大云庞然大也。或曰:“道士申泰芝者,修其养生之术于大云,而以小云为别馆,故小之。”虽然,尽湘以西,终无及之者。自麓至山之脰,皆高柯丛樾,阴森葱蒨。陟山之巅,则古木百尺者,皆俯以供观者之极目。养生者去,僧或庐之。庐下莳杂花,四时萦砌。右有池,不雨不竭。

予自甲辰始游,嗣后岁一登之,不倦。友人刘近鲁,居其下,有高阁藏书六千余卷,导予游者。

48.《游九华记》施闰章

昔刘梦得尝爱终南、太华、女几、荆山,以为此外无奇秀,及见九华,始自悔其失言。是说也,尝窃疑之。而李太白以山有莲花峰,改九子为九华。予舟过江上,望数峰空翠可数,约略如八九仙人云。

其山,外峻中夷。由青阳西南行,则峰攒岫复,环奇百出;而入其中,则旷以隐。由山麓褰裳,则寒泉数十百道,喷激沙石,碎玉哀弦;而入其中,则奥以静。盖岩壑盘旋,白云蓊郁,道士之所族处者,是为化城。一峰屹然,四山云合,若群龙之攫明珠者,是为金地藏塔。循檐送目,虚白之气,远接江海。而四方数千里来礼塔者,踵接角崩,叫号动山谷,若疾痛之呼父母,蹈汤火之求救援。道士争缘为市,几以山为垄断矣,宁复知有云壑乎?

于是择其可游者,曰东岩。其上有堆云洞、师子石,僧屋数间,刻王文成手书。文成聚徒讲学,游憩于斯,有《东岩燕坐诗》。今求其讲堂,无复知者。天柱峰最高,俯视化城为一盂。绝壁矗立,乱山无数,所谓“九十九峰”者。迷离莫辨,如海潮涌起,作层波巨浪。青则结绿,紫则珊瑚,夕阳倒蒸,意眩目夺。盖至此而九华之胜乃具。惜非闲人,不得坐卧十日,招太白、梦得辈于云雾间相共语耳。

游以甲午岁十月,从之者查子素先、徐子道林。

49.《游太室记》田雯

嵩山神祠,在黄盖峰下,登封县东八里。祠门三重,古柏几二百株。三门之内,四岳神祠,分列左右。东有降神殿,绘“生甫及申”像于壁,剥落已半,西为御香亭,历代已来,封禅记功德地也。谒岳神殿祀事毕,下西阶,古柏鳞次,桀石丛峙。石上遍刊祝釐辞,祠官姓氏,周览移晷,回登天中阁少憩。

理策至山麓,仰视一峰入云,石色青绀如画,岚流雾垂,上合下竦,是为万岁峰。其麓为入山所必经也,蓝舆行十里至中峰。昔人云:“嵩山如卧眠龙而癯。”望之浑成秀拔,若不知有嵚崎参差之势者。及涉中峰之巅,群峰争出,若攒图之托霄上,烟云吞吐,日月蔽亏,林木蓊郁,鸟兽游鸣,阴晴变态,二十四峰环列于中峰,左右上下,不可名状。如谢绛所称玉女窗、捣衣石,但略括一二矣。

东五里许为卢岩,岩有卢鸿一宅,今为寺。两山忽张,匹练下垂,微飙吹之则左右动,奔涧荡壑,众山皆响,为嵩山佳处。昔鸿一隐此,作《十志》以自豪,抱微尚,鸣高蹈已耳。而来游者莫不凭襟怡情,因以思慕于其人矣。东有白鹤观,背负三峰,大小熊山屏其前,为嵩高之奥宅。三峰多石室,远眺一室,豁达洞开,与他室异,或即谟觞室也。南七里径崇福宫投龙洞,力疲思返。

余以半人疾,未及跻嵩之绝顶也,然眺洛河,瞻伊阙,顾以历历目中矣。桑钦《水经》曰:“昆仑之墟,去嵩高五万里,地之中也,嵩山绝顶,直上可接。”吾欲御风而行,探昆仑之墟矣。又三里抵嵩阳观,有柏二株,大可十人围,闻在汉已为巨木,殆殷周时物。柏之奇,若雏松之新绿,香泽凝肥,翠滴人衣。坐其下,如张帷幕。谡谡风鸣,如闻丝竹声。旁有石幢,上勒唐宋人题名,有似杂采帖也。嵩阳观碑,屭赑丰硕,在观门之西,徐浩八分书,遒古可爱。邀饮至藏书楼下,日将昳,遂登车以归。

诘旦东行,路出箕山左,沿㶏水下流,复探石淙之胜,磥砢崎岖,负险相望。百二十里过禹州,达襄城境。

康熙丙子二月丙辰记。

50.《游劳山记》(节选)张道浚

康熙甲戌,余自蓟北返而东游。潘太史雪石谓余曰:“子之游不虚也,殆将登大小劳而极海山之胜乎?”且为具言其概,余心慕之。三年,愿莫能申。

丁丑四月既望,刺史陈君按行部内,余得偕过不其城。兴会适逢,因携一童子周燮入山,一府役章姓引导,马一骡二。由城东南行三十里,群峰当马首,疑绝人径。忽尔峭壁双开,松风夹路而入。约二里许,名峡口。旁有古寺,广庭无他物,惟药品几种曝日下,香气触鼻观;道人知医,时以济人,走廛市。余独坐幡影石坛上,久之。迤逦而东,地复广衍,不知为众山深处。

云开霞卷,登一小峰,忽得东海全胜。银涛万顷之上,南望紫翠千层,随波荡漾,灵异不可名状,恨不得即插翅飞去。童子牵衣遽下,遵大路,折而南,十里至冷哥庄,憩修真庵。松间犬吠,道童知客至,拾松枝烹茗相款。时邑侯龚君铨,楚人也,命候人设鸡黍于此。余知而止之,与一蒲团上人共蔬饭。

饭罢,循山东向,即前南望诸峰。乱石嶙峋,转折成路,马蹄蹭蹬难前。行山麓十余里,陡跻绝巘,缘峻壁,仰摩苍穹,俯临万仞,心惊目眩,不知所措。山腹仄径蜿蜒。盘空凌虚,不得不释鞍曳杖。又行十里许,两足下巨石剑攒,浪花乘风搏激,雪卷云翻,顷刻万状。昔称孙位画水几于道,恐见此笔底亦将穷矣。空洞中有声如雷,时殷林木,复恍惚见龙光鱼影,鹤驾鸾车,翻飞于虚无弥茫之间,直抵于扶桑析木穷荒极岛之外,两目收拾亦大矣哉。

径随峰转,云傍人飞,于横溪绝壑中度飞仙桥。进一道院,寂寥古殿,丹灶依然,此太平宫也。上有白龙、老君、华阳诸洞,扪萝攀磴而上,备历幽绝。时日已西下,斜阳挂松林,二十里之间,郁郁苍苍。松多千百年物,虬枝鹤骨。有挺然千尺凌霄,而具擎天蔽日之概者;有周围合抱,而横枝礧砢蹙缩,俨然龙挛虎跛之状,而高不四五尺者;有远架岩壑而岸然高视者;有倒托悬崖如俯首恭而揖者。或三五并列于前;或一枝独秀于后;或两相纠缠,结而为门;或分行排立,整如部伍,而不错乱跬步。更有琼葩珍卉,绵谷沿溪,奇兽珍禽,依人不扰,莫可名识者。

由是直抵华岩,山多伐毛洗髓之流,独此庵为释子道场,邑人黄氏所创于此未久,故讲殿禅堂,虚廊峻阁,佛像法相,缯盖幢影之类,靡不严整,胜于他处。坐倚十间楼头,听清梵琅琅,出山坳树隙间,与海潮相和应。夜半寻大悲阁僧岸先万修话,凭栏瞰海。正当月临峰顶,潮上山腰,觉三千世界,无非银溶冰结,藐然一身,直与清淑之气相融洽。鸡鸣,僧拉跻最后高峰。目极沧溟,波平际天,见云霞五色中,拥出丹砂轮影,疑阳乌已离旸谷。

孰知少顷焜煌闪烁,如熔金炉鼎,方由一线而全升,初犹洸漾水光中也。一轮初上,山耶水耶,人耶物耶,由晦复明,光华四散,真目得未曾有。僧言海气氤氲,晨曦恒晦,若此纤悉毕现,人不数见者也,徘徊久之,轩衣而起。

僧摘山蔬供麦饭,味淡而甘,亦非人世间所常服。

51.《游桂林诸山记》袁枚

凡山,离城辄远,惟桂林诸山离城独近。余寓太守署中,晡食后,即于于焉而游。先登独秀峰。历三百六级,诣其巅,一城烟火如绘。北下至风洞,望七星岩,如七穹龟团伏地上。

次日,过普陀,到栖霞寺,山万仞壁立,旁有洞。道人秉火导入,初尚明,已而沉黑窅渺,以石为天,以沙为地,以深壑为池,以悬崖为幔,以石脚插地为柱,以横石牵挂为栋梁。未入时,土人先以八十余色目列单见示,如狮、驼、龙、象、鱼网、僧磬之属,虽附会,亦颇有因。至东方亮,则洞尽可出矣。计行二里许,俾昼作夜。倘持火者不继,或堵洞口,则游者如三良殉穆公之葬,永陷坎窞中,非再开辟,不见白日。吁,其危哉!所云亮处者,望东首,正白,开门趋往,扪之,竟是绝壁。方知日光从西罅穿入。反映壁上作亮,非门也。世有自谓明于理,行乎义,而终身面墙者,率类是矣。

次日,往南薰亭,堤柳阴翳,山淡远萦绕,改险为平,别为一格。

又次日,游木龙洞,洞甚狭,无火不能入,垂石乳如莲房半烂,又似郁肉漏脯,离离可摘。疑人有心腹肾肠,山亦如之。再至刘仙岩,登阁望斗鸡山,两翅展奋,但欠啼耳。腰有洞,空透如一轮明月。

大抵桂林之山,多穴,多窍,多耸拔,多剑穿虫啮,前无来龙,后无去踪,突然而起,戛然而止,西南无朋,东北丧偶,较他处山尤奇。余自东粤来,过阳朔所见山,业已应接不暇:单者,复者,丰者,杀者,揖让者,角斗者,绵延者,斩绝者,虽奇鸧九首,獾疏一角,不足喻其多且怪也。得毋西粤所产人物,亦皆孤峭自喜。独成一家者乎?

记岁丙辰,余在金中丞署中,偶一出游,其时年少,不省山水之乐。今隔五十年而重来,一邱一壑,动生感慨,矧诸山之可喜可愕哉?虑其忘,故咏以诗;虑未详,故又足以记。

52.《游珍珠泉记》王昶

济南府治,为济水所经。济性洑而流,抵巇则辄喷涌以上。人斩木剡其首,杙诸土,才三四寸许,拔而起之,随得泉。泉莹然至清,盖地皆沙也,以故不为泥所汩。然未有若珍珠泉之奇。泉在巡抚署廨前,甃为池,方亩许,周以石栏。依栏瞩之,泉从沙际出,忽聚,忽散,忽断,忽续,忽急,忽缓,日映之,大者为珠,小者为玑,皆自底以达于面,瑟瑟然,累累然。《亢仓子》云:“蜕地之谓水,蜕水之谓气,蜕气之谓虚。”观于兹泉也,信。是日雨新霁,偕门人吴琦、杨怀栋游焉,移晷乃去。济南泉得名者凡十有四,兹泉盖称最云。

53.《登泰山记》姚鼐

泰山之阳,汶水西流;其阴,济水东流。阳谷皆入汶,阴谷皆入济。当其南北分者,古长城也。最高日观峰,在长城南十五里。

余以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自京师乘风雪,历齐河、长清,穿泰山西北谷,越长城之限,至于泰安。是月丁未,与知府朱孝纯子颍由南麓登。四十五里,道皆砌石为磴,其级七千有余。

泰山正南面有三谷。中谷绕泰安城下,郦道元所谓环水也。余始循以入,道少半,越中岭,复循西谷,遂至其巅。古时登山,循东谷入,道有天门。东谷者,古谓之天门溪水,余所不至也。今所经中岭及山巅崖限当道者,世皆谓之天门云。道中迷雾冰滑,磴几不可登。及既上,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徕如画,而半山居雾若带然。

戊申晦,五鼓,与子颖坐日观亭,待日出。大风扬积雪扑面。亭东自足下皆云漫。稍见云中白若樗蒲数十立者,山也。极天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采。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红光动摇承之。或曰,此东海也。回视日观以西峰,或得日,或否,绛皓驳色,而皆若偻。

亭西有岱祠,又有碧霞元君祠。皇帝行宫在碧霞元君祠东。是日,观道中石刻,自唐显庆以来,其远古刻尽漫失。僻不当道者,皆不及往。

山多石,少土。石苍黑色,多平方,少圜。少杂树,多松,生石罅,皆平顶。冰雪,无瀑水,无鸟兽音迹。至日观数里内无树,而雪与人膝齐。

桐城姚鼐记。

编辑于 2023-08-02 14:02・IP 属地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