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侯乙墓鐘銘辭雜談

曾侯乙墓鐘銘辭雜談

[1]近年出土的公元前5世紀末的曾侯與編鐘,前6世紀的嬭加編鐘以及曾公⿰田求編鐘使曾國文字和曾國史再次成爲研究熱點。而上世紀發掘的曾侯乙墓鐘磬有大量樂律銘文,爲其它鐘銘所罕見,又有一些辭例爲古文研究之要例,這裡稍作整理以便參考[2]。關於該組編鐘(共64件)的年代,C.65.下.2.6 記載“唯王五十又六祀返自西昜楚王酓章作曾侯乙宗彝。”故該器製作時間定爲楚惠王五十六年,即公元前433年。

該文正在大改中,暫不可讀





































0. “徵”的構型

曾侯乙墓編鐘的“徵”字是戰國文字中的“徵”字釋讀的重要憑據,本來祗是作一個小註。不過近日趙平安先生關於兩周金文中“徵”字的講座中提到了一些很有趣的觀點(或可參鄧佩玲女士《新出兩周金文及文例研究》2019 p.127-148 第六章“冊命銘文文例‘取△若干鋝’”討論),故在這裡做一點補充。

包山簡20 阩

“徵”的初文見於商代文字,象一種帶腓子的刀,甲骨文中或從“止”,有的寫成下面開叉的形狀。春秋時期的秦公簋中“徵”簡化爲“不帶把”的形式,這一形式不見於它處。小篆中的“底座”形訛作“𡈼”形,在戰國秦系文字中應該是從“土”形。金文中一類從“彳”“貝”的字(如見鼎,番生簋蓋,毛公鼎,參鄧文)歷來無定釋,或認爲從“耑”聲(楚簋字形從“耑”),讀作“瑞”。李學勤等認爲從“徵”。這個字應該是指一種金屬貨幣,因爲“鋝”字多用作“金”和“貝”的重量單位(朱鳳翰)。如見鼎辭例:“用~延贖絲五夫,用百鋝。”《左傳·莊公二十二年》“冬,公如齊納幣。”杜預註,“納幣即納徵”。這個“徵”表示財物,可能是表示貨幣的“徵”的含義的引申。“徵”有可能與貨幣單位“”有關(楚地金幣稱爲“爯/爰”)。《升卦》,《歸藏》中稱作“稱”,清華簡《別卦》從“徵”,趙平安認爲是“徵”通“”的直接證據。

《說文》古文“徵”[3]加了“口”,和曾侯乙編鐘,上博簡《采風曲目》例相同。或認爲“口”來自於“底座”之形。包山簡“舒慶命案”中的“徵(證)”有兩種不同寫法,一種類似曾侯乙墓編鐘的構型寫作“套索”的形狀,一種下面寫作“升*”(“夊*”)形,上面訛變爲“屮”形。這個“升*”可能也有表音作用(趙平安先生認爲六國文字中是單純添加飾筆而產生的訛變,和秦系文字的演變路徑不同)。鄔可晶先生指出楚簡中一些釋爲“陞”的字實際上應該看做從“徵”而不是從“⿱屮升”,但認爲二字有別[4]。實際上“徵”“升/陞”和“登”之間經常可以互通,“徵”本字用作“征收”含義,如金文中的“取徵若干鋝”,又用作“懲”“證”(如舒慶命案)。而樂律中的“徵”又作“登”(如齊石磬[5])。

清華簡 別卦 升卦 從 徵*

此外趙平安先生根據甲骨文中下面寫作開叉形的“徵”,認爲一些從“耑”或“𡵂”(“長?”)之字爲“徵”之訛,“耑”下的“大”可以被訛寫成“人”,類似“幾”殿敖簋蓋(集成4123)下從“大”,“虎”下“人*”形包山271寫作“大”(按,包山簡240-243“邞”“兄”等也有類似的添筆現象),從而跟“𡵂”“徵”訛混,如上博簡《周易·頤》“觀我𢼸頤”,今本“朵頤”,馬王堆本作“𢵦”,阜陽簡本作“端”,可見“𢼸”應爲“㪜”之訛。反之亦然,比如《汗簡》1.14“微”下所收字,見李春桃《傳抄古文綜合研究》,又如安大簡《仲尼曰》卷後評語“仲尼之~語也”,趙氏認爲或可能讀作“徵”。

曾侯乙鐘架,標示姑洗律“宮”“商”“下角”“羽”。關於曾侯乙樂器的律制,或參 吕晨晨https://mp.weixin.qq.com/s/NxcBt8q7rqdvoAEJCgf4Ag

1. 從“⿱䇂𠂤”諸字叢疑

𠳋*(⿱䇂𠂤)聲字的研究亦始於曾侯乙器。曾侯乙鐘磬從“⿱䇂𠂤”之字的辭例有以下幾種[6]

C.65.下.1.1:正3 獸(守)鐘之⿰⿱䇂𠂤水徵,濁[7]坪皇之商,濁文王之宫,濁割⿰兌𦘔*(姑洗[8])之下角。
C.65.中.1.11:反2 坪皇之宮,割⿰兌𦘔(姑洗)之⿰⿴𦥑䇂欠[9]商,穆鐘之角,新鐘。
C.53.下.7:上(磬) 割⿰兌𦘔(姑洗)之⿱⿰⿱䇂𠂤欠臼宮,(獸鐘之鴃[10]),穆鐘之⿱⿰⿱䇂𠂤欠臼商。
曾侯與編鐘:王~命南公,⿱縈心(營)宅沃土[11]
集釋 付雨婷 p.26

[12]23.6 曾楚文字中這一類字多讀作“逝/噬”。源流的問題相當棘手。蒙布氏提醒,謝明文先生2017年《釋魯侯簋“逝”字兼談東周文字中的“噬”字的來源》[13]中對此字的由來有比較細緻的闡述,但仍然存在很多問題。關於鄱子成周編鐘例的討論則見謝明文2010《固始侯古堆一號墓所出編鎛補釋》,但17年文並未引用該例。23.7 該字形有可能是幾種不同但是讀音接近的字形的混合[14][15],比如其“臼”部分的來源一直沒有得到合理的解釋。這個字可能是來自另一個表示“滯陷”(“舂*”?)含義的字(下III形),或參。

  1. (待刪)
  2. 早期對於曾侯乙器中這個字的解釋(有三種變體,見上圖)認爲是“遣”,加註“䇂”。但該形似乎是“辛”而且沒有發現過其它的例子以“䇂”爲聲。“遣”“䇂”聲的音近,屬於是巧合。考慮到這個字跟“遣”在源流上的關係,有可能是TAT-TAN的月元對轉的關係。不過該字在楚文字中的用例大部分都讀“噬/逝”聲。
  3. 謝明文17年關於魯侯簋的“噬”字的分析,舊釋或讀“遣”,但同器已經有另一個“遣”字,而寫法不同,因此這可能是不同的兩個字。該字似乎右邊是從“丮”的一種形態,謝氏認爲該形可能表示一個人在吃東西,是“噬”的初文,也是春秋戰國其它形態的來源。但是既然這兩個字不同,在邿造遣鼎上又存在相似形體的對讀,顯示這二字可能讀音本身就相近。謝氏亦迴避了戰國文字的“䇂/辛”形來源,亦沒有引用自己對於鄱子成周編鐘“述之以~”一字的觀點。10年文章說以爲“䇂”來自“𠂤*”上部形態的訛變,但是該形的流變依然存在困難,17年祗是引用舊說認爲“䇂”是注音,那這個問題依然是沒有解決。如果鄱子成周編鐘的字例可以讀作“遣/噬”,這類形體依然是孤例。該形是唯一的單體形式,而且不從“欠”。
  4. 嘗試對這類字進行分類可能難以得到有序的結論。事實上和C.65.下.1.1例相同,有不少例子亦不從“欠”(I.)包括“射壺甲蓋子口外壁”的例子,這類例子和“噬”初文的hypothesis都難以聯繫。有一種可能是這類形體是來自於鄱子成周編鐘所代表的形體,該字可能跟“噬”並沒有關係(並不是全部都可以看做魯侯簋所見字的後代)。另一種形體(III.)是寫作“竜*/𦥑”形,有的下加“臼*”,這一類構型似乎並不能找到金文的對應,有的人認爲從這些字都是從“欠”“𦥑”“臼”繁體的省形,但是這一形體並沒有更早的證據。其中有一些形體的“䇂”寫成了類似“帝/彔/平”的“亜*”形。這類字形可能是通過線條輪廓化(重畫)演變而來[16],很難說這一類字的初形到底是“亜*”形還是“䇂*”形。還有一類離奇的訛變是清華簡“別卦”的“噬卦”,把“𠳋*/竜*”乾脆丟掉了,變成“欠/次+臼”承載這個構型的省聲,可以說是喧賓奪主。郭店《性自命出》“䚿*”和上博簡《性情論》“竜*”形對讀的字形也有相似之處,但所從的“言”依然保留了“䇂”形。
  5. 早期以“䇂”爲切入點的釋讀意見可能將C.65.中.1.11從“欠”之形認爲是加註聲旁,從而與“贛”“沈/陷(啗)”等字聯繫。雖然這一觀點在演變和讀音上都難以說通,但是“贛”卻和“噬*”有微妙的平行演變關係。“贛”的西周字形作⿰章丮,右側亦從“丮”,曾侯乙墓竹簡亦作此形,而楚簡中演變爲“欠”形。小篆的“贛/竷”和“邍”右上方都是從“丮”俯身取食狀的形體(這一形體亦演變爲“飽*”“匓”中的“勹”形,見下文“⿹勹子*(需/渜/乳)”討論),可以與謝文推測的“噬”早期形體魯侯簋,邿造~簋甲,邿造遣鼎中的字形對比。而西周早期的“伯贛父簋”的“章”亦與金文中未發現的從“竜*”的“噬*”有相似之處,或許(?)存在一種可能是從“竜*”從“臼”的形體中的“䇂”本身是來自“贛”形體的同化和省訛,而下從“臼”或亦是來自“坎/陷/沈”所從的陷阱之形[17]。“啗”和“噬”在《說文》中屬於同義換讀的關係,雖然楚簡中尚未發現支持這一換讀的憑據,關於“啗”(音“啖”)的聲母是否存在dg-/gl-復輔音的可能,有待進一步考察[18]
  6. 楚簡亦沒有發現過和秦系文字類似的從“𦥑”的“遣”字。在“噬*”的讀音方面,大,徹[19],戔[20]/帶[21]等聲符都可以表示TAT聲,不過似乎沒有發現過和這裡討論的字類直接通假的情形。清華簡“別卦”的“噬”形可能暗示某些“欠/次”旁可能讀作“噬/逝”等字的省聲。《小雅·杕杜》檀車憚=,陸德明:韓詩作“𦆀(⿰糸羨)”,而“㳄/涎”而未發現對應的古文字字形,這個字可能與與“噬”初文的含義有關,從“欠”可能是“噬*”之省。清華簡中多見“⿰足欠”一字,釋讀不明。該字可能來自晉系文字,或與溫縣盟書“⿰立欠”一字有關[22]。類似安大簡《晨風》“炊彼北林”等例的讀音亦需要更多的考慮。
  7. 23.8.5 後來筆者又讀到很多釋讀不明也沒有西周對照的晉系文字和包山文書簡從“欠”的例子,我臉已腫。“欠”作聲符似乎祗見於“資”,讀“次”聲(又 清華簡 邦家之政4 {齊欠},疑爲雙聲“齊次”,類似石鼓文 {𠂔次} 齏異體“”)。(擬補)
  8. 擬增補 有關從 䇂 的另外一些雜例。如辟所從寫作“䇂示”(邦家處位8)清華簡《算表》中的“刖”(一般讀作“半”表示一半)有從䇂的或體。
𡴎/辥 形體c1 蘇建洲《楚文字論集》p26

關於“𠂤”的餘論(原稿)。西周金文常見用“𠂤”表示“師”[23]。楚簡中“師”多寫作“帀”[24],清華簡《繫年》之“師”或作“𡴎”,“𡴎”亦用於“追/歸”之“𠂤”,與“辥”之“𡴎”形同,該“屮”當爲裝飾性的飾筆,如同“藥*(樂)”“芒*(亡)”等字,金文或作“止”,用作“䢃/乂”。《説文》“𠱫/㖕”讀 “辥”聲[25],給人一種“𡴎”跟從“⿱䇂𠂤”諸字也有關係的感覺(錯覺)[26]。不過這個構件僅僅在“辭”的古代形式中出現,“辭”又明顯不讀“辥”聲,《説文》之形可能另有所本,可能來自“辥”古文形體的訛變。從“目”的構型也有可能被寫作“𡴎”的形式。戰國文字“犢”上方是類似楚簡“眚”的構件(曹錦炎先生最早釋出),可能跟鼎的“贖*”所從有關,參上文鼎辭例[27]。一些寫作“𡴎”的字形似乎也應該讀作“𧶠”聲,裘錫圭先生認爲該形是“𡴎”形是甲骨文“⿱止𠂤”之訛變,爲“逾”初文,該觀點與蘇氏讀“⿱止𠂤”爲“辥”之觀點不同,這樣“𧶠”和“犢”的聲符並不同源。這樣似乎“𧶠”和“犢”鼎“贖*”所從同化是一種奇怪的巧合(假同源)[28]。例郭店《窮達有時》簡7“百里奚⿺辶旦~五羊”,文意接近“交易”,多讀作“𧶠”。清華簡《廼命》8《治邦之道》8“賈儥*”連用,清華簡《治邦之道》11“分續*勿發,母咎母㦌,訤㠯之,則亾悁”[29]。另外一些情況多釋作“逾”。

餘論的餘論 一般來說“𠂤”除了單字作爲“師”的情況是不作爲聲符使用的[30],或者是作爲其它聲符的部件。《說文》認爲“歸”字從“𠂤”聲,“歸”“追”聲母有障礙[31],楚簡中從“辶”從“𠂤/𡴎”之“追*”字讀作“准”(參下 擬增補)或“歸”的舊釋大概並不正確(裘錫圭先生認爲可以讀“逾”)。沈培先生認爲“歸”從“帚”聲,“歸”早期的含義表示軍隊歸還,“帚”更像是表音的部件而非會意[32](比較“寢”“濅”“婦”。《說文》認爲“帚”是“婦”省,此用見甲骨?)沈氏認爲甲骨文“彗”“帚”同義換讀,或從“彗”(月部)聲。“彗”的讀音也並不確定。“帚”(參考下“⿱羽能”註),東周“𠂤”多演變成“𡴎”形(原因不明 參下擬增補),“辥”字多從“月”聲作“⿰月䇂”或者“⿱屮月”(如 ),似乎不排除這裡的“𡴎”可以表聲。如果按照蘇建洲先生的觀點“𡴎”聲字可讀作“辥”[33],春秋時期的“歸”可能就是從“𡴎(辥)”“帚(月部)”雙聲的一種形態,可能跟沈氏之說對照。

擬增補 關於從“𠂤”之字一個很值得注意的例子是“殿”古文。其所從“目”或“屮目”,有些地方亦寫作類似“𠂤”形狀,有些人將其與甲骨文從“亻𠂤”之字關聯,甚至認爲“𠂤”便是“臀”之初文。雖然這二者不一定是同一個字,但其相似性是不能忽視的。“屮目”之形和“犢”的演變關係可能是類似的,其上方的“屮”可能來自於類似集成9940“重十六殿”[34]上方突出的部分,傳抄古文“師”“𢃋”上亦類此(有的人認爲是來自“柿”的初文,此爲一說)[35]。此外,“殿”古文或體從“隹”/“隼”作。()

集成9940 冢(重)十六殿

2. ⿵𣎆角⿹勹子*(羸亂/羸渜)

C.65.下.1.3正:1 姑⿰兌𦘔(洗)之徵角,坪皇之羽,⿵𣎆角⿹勹子之羽曾(增),爲獸鐘徵𩒺下角,爲穆音變商。

“羸亂”爲“無(斁/射)[36]”的高八度另名。即對應於傳世文獻《周語下》“無射之上宫”之“羸亂[37]”。

國語·周語·答王仲撝問冷州鳩七律對》「王以二月癸亥夜陳,未畢而雨。以夷則之上宮畢,當辰。辰在戌上,故長夷則之上宮,名之曰,所以藩屏民則也。王以黃鍾之下宮,布戎于牧之野,故謂之,所以厲六師也。以太蔟之下宮,布令于商,昭顯文德,底紂之多罪,故謂之,所以宣三王之德也。反及羸內,以無射之上宮,布憲施舍于百姓,故謂之羸亂,所以優柔容民也。」

裘錫圭,李家浩先生說,這裏出現四種律名:羽,厲,宣,羸亂,與曾侯乙編鐘的“韋*[38],剌(烈),宣,⿵𣎆角⿹勹子*”四律可以對應。“所以藩屏民則也”,猶“衛”意;羸亂或即“優柔容民”意。饒宗頤,曾憲通先生又引胡彥昇論七律云“長以羽,而亂以羸,四樂,一大始終也,伶州鳩敍此四樂兼敍伐殷之事, 樂以象事也 ”如關雎之亂。 《楚辭·大招》“叩鐘調磬,娛人亂只。”釋亂為樂終。按:“優柔容民”似更近本意,備一說。

這兩個字在過去不識,“⿹勹子*”的“勹”下或從口,類似傳抄古文作“⿱司子”的“嗣”字,而上博簡《周易》等篇目中的文例和傳世文獻“羸亂”的對讀支持“嬴*(羸)亂”之讀。“⿹勹子*”字爲上博簡“需(濡/渜)”卦的卦名[39],或認爲從勹*(夗*)聲[40],實際上該聲和“夗*”聲母又一定距離,應該視爲“乳”初文的簡化,和“孕”構型類似。需/耎有元/侯二讀[41]。按,或可讀“羸偄”,偄”亦“羸弱”之意。又見清華簡《攝命》簡7:“有曰四方大羸亡民。”

“乳” 乙8896 合22246子組

“⿵𣎆角”楚簡寫作“⿱角能”,上博簡《周易》與“羸”對讀[42],而曾侯乙鐘寫作“⿱能角”,角在下面[43]。《說文》“羸”從“𣎆”聲,但楚文字相關的形都寫作“能”,楚文字“能”作構件本身似乎并不能表聲。銘文下2.3,中2.10又作⿱𣎆䖵(*)。《説文》蠃羸聲近,可能二者有同一來源。

https://mp.weixin.qq.com/s/6-vtB8sBTrH1lCumRqgk0w

“𣎆”意群似乎都是來自於某些動物的象形初文,但并非是同一來源,其聲亦不互通(或參考朴益:说「⿱吂䏎」字)于省吾先生曾將其分爲“羸”聲“嬴”聲二組[44]。楚文字經常用來表示“一”的“⿱羽能”(相當於楚文字中的“大寫”壹)字至今未有定論[45]。該字最早見於鄂君啓節[46],卜筮簡常作爲祭名出現,直到發現郭店簡《五行》與毛詩《鳲鳩》對讀的“淑人君子,其儀一也”,方知此字讀作“一”。楚簡中“一”或體又作“⿰鼠一”[47],中山三器的“一”亦寫作“⿰鼠一”。劉雲先生認爲該字與⿱羽能都來自甲骨文的“鷧*”字,石小力先生認爲該字可能由甲骨文网格形的“翼”演變而來,“臼”形由弧綫筆發展而來(按:翼聲與“一”相隔較遠)[48]。楚簡中“翌”(從翼聲)多寫作“⿱日能”,或者寫作“⿱大能”。(“⿰黑敢鐘:~妙則湯,和平均則光。”)清華簡《四告》簡10有一字下方作羽翼之形,與翼城新出尚盂“翌”字相似[49],黃德寬認爲“𣎆”形似即羽翼的形狀。關於⿱羽能字的讀音,或認爲讀羽/彗聲,與習,翳,彗等字讀音有關[50]。按:羽作“聲符”字的讀音問題向來含混。翳通伊[51],當屬脂部。孟蓬生先生舉韓詩《大雅·皇矣》“作之屏之,其菑其”,毛詩作“翳”。然而殪翳於該詩皆不和韻,作爲異讀或可商。“彗”雖或體作“𥱵”,其聲與“羽”“習”等聲不甚通[52]

擬增補 戰國文字中的“咠”字非從耳,實際上類似於“龍”所從的“兄”形。此字初文究竟爲何,或許跟“能”系亦有關係。

劉雲先生認爲該字與甲骨文“鷧*”(鸕鷀)爲一字。
清華簡 四告 簡10“翌”

在楚簡中還有一類一度被誤釋作“𣎆”的字,根據安大簡《卷耳》的對讀,實際上應該讀作“兕”。它的下部亦寫作跟“𣎆”類似的形狀,成因不明。蔿夫人{女囂}鼎中有一個字舊讀作“嬴”,實際上大概是應該讀作“兕”,是蔿大尹的名字。廣瀨薰雄斷句爲“蔿大尹,嬴作之”[53]認爲嬴是夫人的姓,便難以讀通。楚文字中似未見“嬴”,可能是以“浧”假借。清華簡《子儀》“浧氏多絲”,或讀作“嬴”。

它的前身大概是來自甲骨文象形初文“兕”或者表示一類祭祀對象近年多讀作“稷”的“兕*”(《說文》古文從“兒”)的初文[54],而這兩者都不能很好解釋“𣎆”的構型。“⿱厶皿*”構型多來自雙手捧物的初文“廾”,如“若”“異/戴”“畢”“纂”[55]“暴”所從“廾”,訛變方式趨同[56]。又譚生力先生指出郭店簡《老子乙》3“員”字上方亦作該形[57]。包山簡269的字形則與“襄”有類似之處。徐在國先生認爲該字是“兕*”上方的“凶*”形或者“兕”象形初文加上“厶”注音的演變[58]

徐在國2017

3. 六準?六霍?𩫏(郭),𦎫(敦)混用的可能性

𩫏/𡓣
C.65.下.2.5正:1 ⿰兌𦘔(姑洗)之宫。⿰兌𦘔(姑洗)之才(在)楚號為呂鐘,其坂(反)爲宣鐘,宣鐘之才(在)晉號為六𩫏(𡓣/𦎫)。大(太)族(簇)之商,黃鐘之⿰金歸[59],妥(蕤)[60]賓之商曾(增)。

“六𩫏”即晉律中宣鐘的名稱,於文獻中無載。從楚簡的字形對照來看,這裏的“𩫏”字形即《説文》以爲古文“墉”之“𩫏”無疑。一般依説文“𩫏”聲讀“郭/墉*”,從羊之“𦎫”聲讀“敦”。饒宗頤,曾憲通先生則提出這裏或按“𦎫”聲而不是“𩫏”聲讀“”,訓“純”“準”,“六準”之意。在傳世文獻中有一些從“𩫏”之字讀作“𦎫”,如饒,曾所舉《周禮·司裘》鄭注釋文,𩫏作準。《集韻·卷十》𡓣,埻,國名。山海經,𡓣端國在流沙中。或作埻[61]。而楚簡中一些從𩫏之字亦讀作“敦”。郭店簡《窮達以時》簡15“古君子惇*於反己”,從“𩫏”作。郭店簡《成之聞之》簡4“君子之於(教)也,丌道(導)民也不⿱𡨦心(浸),則丌⿰氵𩫏(淳)也弗深矣。”“⿰氵𩫏”讀“淳”字順,讀“墉”聲則不可通。安大簡《秦風·小戎》簡46“淳”亦作“⿰氵𩫏”。上博簡《弟子問》19 (殘簡)“子⿰月𩫏()=如也”。又上博簡《從政甲》簡12“𩫏(敦)行不𠈫*(倦)”。足見二字在戰國時期已經互混,饒,曾之說或可從。又此字或讀“郭”聲,待考。

作之

郭店簡《成之聞之》、安詩46“⿰氵𩫏(淳)”;上博簡《從政甲》簡12“𩫏(敦)”;上博簡《曹沫之陳》簡17“𩫏(郭)”

出土文獻中事實上并沒有確切[62]的例子證明“𩫏”就讀作“墉”,多出現在人名地名當中。段玉裁云古文墉者(𩫏)、葢古讀如庸,秦以後讀如郭。實則“𩫏”古即有“郭”讀,“墉”本當爲“牆”之別名。楚簡“墻”字從“𩫏”[63],而《爾雅·釋宫》曰“牆謂之墉”,“墉”應該是從“𩫏”的“⿰爿𩫏(墻)”的不同稱呼。而“𩫏”應該是“郭”的初文,上博簡《曹沫之陳》簡17、安大簡《曹沫之陳》簡11便單獨用“𩫏”爲“郭”。

“城𩫏(郭)必攸(修),纏⿸虍㚔(甲)利兵,必又(有)戰心。

*讀作“墉”的實際可能本爲“融”字。金文“融”字從“𩫏”作。或冬東旁轉。

参考

  1. ^題圖:曾侯乙内棺@鞠驍
  2. ^主要參考 姚遠 曾侯乙墓樂器銘文集釋 2013 該文所引用箋釋有一些滯後。
  3. ^(傳抄古文系統一般認爲屬於齊系文字)
  4. ^2021 簡帛二十三 讀《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玖)》札記_鄔可晶
  5. ^參 2022 古文字研究34 曹錦炎 新出齊國石磬 一文,與2023 《乾堂藏東周石磬》(殘片,跟曹文公佈拓片不重疊)
  6. ^銘文摹本見圖像集成28。
  7. ^指低音組
  8. ^割⿰兌𦘔(姑洗),編鐘洗或從“先”雙聲“𦘔先”。害字讀魚部聲,或參考https://zhuanlan.zhihu.com/p/599745505#ref_47。𦘔,即楚文字“盡”字,與㶳(秦系)當爲盡初文一字的不同分化形式。參緇衣。關於“先*”“洗”聲的讀音,或參下文第一條。 https://zhuanlan.zhihu.com/p/651621360/
  9. ^疑從“欠”雙聲。
  10. ^角的異名
  11. ^此字有多種解釋。或參中國文字學報2018 袁金平。但該文讀作“選”,蓋不可從。 https://www.zhihu.com/answer/3120136241
  12. ^此題實狡兔三窟,左緪右繻,疑慮輻輳,束手無策,暫無補上缺環的新資料。以下是一些雜亂的筆記,比較滯後,未經整理,暫時無法作爲參考。
  13. ^收錄於《商周文字論集續編》
  14. ^“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袁金平、李麗珠《據古文字資料再論<論語·雍也>“君子可逝”句》語言科學 2019.1 提出跟“逝”字早期形體有關,但其認爲漢簡本《論語》“君子可選”異文是其聲轉,並不可從。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5633623/answer/3120136241
  15. ^關於這類形音皆近的字訛混,又比如“敝”中播盤“斃*”戰國文字“敝*”之例等,參《緇衣》16章註。又參裘錫圭《文字學概要》p. 300-302。 https://zhuanlan.zhihu.com/p/599745505
  16. ^參考 陳劍 戰國竹書論集 說“索”
  17. ^戰國文字的“臼”有很多種來源。參考肖攀2022 楚文字中的臼《古文字研究》34,又參考下文“羽能”註。至今事實上不存在確切的由“齒”演變而來的“臼”例,將這裡的“臼”作爲輔助“噬”意符的意見恐怕不可從。
  18. ^23.7 有可能是受語流影響而產生的變體。
  19. ^見 緇衣 19章 註 https://zhuanlan.zhihu.com/p/599745505
  20. ^或作“丵*”。參考 簡帛25 楚簡“戔”字補釋 唐佳 肖毅 https://mp.weixin.qq.com/s/wM7CXy78CnzV6ffTREGlkA
  21. ^清華簡《晉文公入於晉》例中或讀作“滯”。“沈滯”爲成語,似乎與“沈”有曖昧的關聯。
  22. ^按:是否有可能⿰立竜*與此爲一字分化...
  23. ^或參 商艷淘 《略論金文中的“𠂤”及其相關諸字》古文字研究29
  24. ^或認爲「帀」是古「柢」字,象根柢。(多功能字庫)
  25. ^辥 ŊAT 該字戰國文字對應的形式作⿱屮月,似乎變形音化爲“月”聲(對比說文以爲“𡴎”從“屮”聲),見蘇建洲《楚文字論集》P26-29。蘇建洲提到甲骨文所從之形從“䇂”聲,金文及篆書訛作“辛”聲。
  26. ^似乎有可能難以解釋的“䇂/辛”是同在月部的變形音化,聲母相差較遠。
  27. ^關於“犢”所從“目”的一些討論(未更新)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516489915/answer/2865379124
  28. ^參考 裘錫圭 2012-說从“𡴎”聲的从“貝”與从“辵”之字-文史 第3輯 http://www.bsm.org.cn/foru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12625&page=3
  29. ^楊蒙生2018認爲讀俞聲之“逾”,字形與望山簡之“⿸疒𧶠*”同。
  30. ^關於“官”等,較早的討論或參 朱德熙 《戰國銅器銘文中的食官》,《文物》1973年12期
  31. ^不過也有“誰”的例子。參考緇衣20章“示我周行”註。 https://zhuanlan.zhihu.com/p/599745505
  32. ^(有人望文生義認爲這個是像軍隊掃蕩敵人而歸...)
  33. ^蘇建洲《楚文字論集》p26
  34. ^關於“殿”這一單位或參 熊长云:“{十斤}”为四分之一考 https://mp.weixin.qq.com/s/kX3sjuKp9sTIiNJ3qTItww
  35. ^程浩 说“帀”《汉字汉语研究》2023年第2期  https://mp.weixin.qq.com/s/YfPu_0RU0FS72FPTYi4Djw
  36. ^關於㚖*字見《緇衣》19章注 https://zhuanlan.zhihu.com/p/599745505?
  37. ^黃丕烈重刻明道本作“羸”,多本誤作“嬴”,非。(裘,李)
  38. ^又鐘銘“韋*音”之“韋*”有加“⿱羽工”聲之寫法(上2.4), 所從之“羽”或疑是“彗” 之初文,夃備一說。
  39. ^需字从子从夗*,夗*类似安大简《蒹葭》/九店简建除"宛"字上部。李零先生认为该字从"邍"金文上方"丮*"形之演变。此与《夬》雺*(濡)写法不同,亦与下《旣淒(濟)》需丌首之需写法不同。按照《建除》"宛"与睡虎地秦简"渜"对读,此似应读"渜"声,整理者写作"子而*"。
  40. ^勹*(夗*)即右上角意符,楚簡表示地名之“宛”字寫作“⿹勹田” ,可能來自金文中的俯身人意符(“朋”“𠣹”“飽”)
  41. ^布之道《廣韻形聲考》。按:no混non可能受其輔音n的影響
  42. ^40 ☰☴敂(姤) 初六繫于金柅(木伲)貞吉又卣迬見凶⿵𣎆角(角能*/羸)豕孚是蜀(踟蹰);53 ☲☶旅 初六旅⿵𣎆角(角能*/羸?)此丌所取㦛(災?)。又望山卜筮簡有“羸*豕”一詞。但是這種形容祭品的詞語在新蔡簡有“𣎆牡”(甲一7,零71+137,甲三237-2,零2)對照,詞義亦不明。
  43. ^清華簡《四告》簡40 寫法 角亦在“能”下。參下圖。
  44. ^釋能和𣎆以及從𣎆的字。《古文字研究》8 1983
  45. ^一些早期的觀點認爲可能從“能”聲,目前證據一般不支持這種觀點
  46. ^辭例爲“歲~返”
  47. ^在《融師有成》中同時出現了兩種變體。又如上博簡 凡物流形甲21“⿱鼠一生兩,兩生三,三生如城結”
  48. ^石小力 說戰國文字“⿰鼠一”字的來源 古文字研究(34):404-407, 2022
  49. ^出土文獻2022:4 清華簡參不韋“𣎆明”解  https://mp.weixin.qq.com/s/BtrFNLc5SS_zonNEU41tEg
  50. ^侯乃峰:據安大簡《詩經》用字談楚簡“咠禱”之義 2022战国文字青年学者年会 2022.11.19-20
  51. ^【詩·邶風·自詒伊阻箋】伊當作繄。繄猶是也。 安詩《秦風》所謂翳人。
  52. ^習,翕,翼,《説文》皆以爲羽非聲。caveat. 習説文以爲白聲,白非聲。
  53. ^2012 古文字研究29 釋卜鼎
  54. ^參 王寧 釋 兕/䯸(次) https://mp.weixin.qq.com/s/juwl4hIoFPOcOQv5_OyFAw
  55. ^見清華簡《封許之命》簡6,此書體似非典型楚系風格。望山簡,包山簡“纂”作“繏”。
  56. ^徐在國主編 上博楚簡文字聲系 975
  57. ^肖攀 楚文字中的“臼”古文字研究34 2022
  58. ^徐在國《談楚文字中的“兕”》中原文化研究 5 2017
  59. ^黃翔鵬指出~是角音的低音區的異稱,在宫音上方的純律大三度。又或作“畏”。下二9鍾架挂銘“姑洗之大鍡”(饒,曾)
  60. ^或以爲這裏律名“妥賓”如字即是使賓客高興的意思。
  61. ^這應該是訛誤。《墨子閒詁》:《玉篇》土部及《集韻》十九鐸,字並作「𡓣」,蓋即「郭」之異文,與「𪤯」字別。
  62. ^卡得死的 selon 謝明文 《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十輯)謝明文:釋甲骨文中的“[八丏]”及相關諸字 補記1 http://www.fdgwz.org.cn/Web/Show/11009
  63. ^見於 安大簡《詩經》墙有茨 上博簡 凡物流形甲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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