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话题｜最后的“裸体纤夫”：七年后重回男人河 给钱也不脱了

四个古铜色的胴体，排成纵队，肌肉鼓突。

他们奋力向前，与地面倾成45度的夹角。布带拉着肩膀，连着纤绳，长长的纤绳拉着船，逆流而上。

清澈奔腾的水，叫男人河。

这是“裸体纤夫”宣传照，取景于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巴东县神农溪，神农溪也就是男人河。

多年来，无数游客冲着“裸体纤夫”来到湖北西部这个深山峡谷。然而2009年之后，纤夫在男人河上消失。

2016年4月30日，封面新闻记者在男人河边看到，这里再次出现了纤夫的身影！

纤夫回归

最后的“裸体纤夫” 出现在男人河边

4月30日上午9点，纤夫宋文刚刚吃过早饭，就接到了景区的电话，要他为今年第一批漂流游客拉纤。

挂了电话，宋文刚换上草鞋，草鞋是自己编的，合脚。

走出门，骑上摩托车，突突突突朝景区跑。

半小时后，宋文刚出现在景区门口。然后就在游客中心等候。

4月30日，纤夫拉着游客，朔溪而上。

下午1点，沿渡河镇烈日当空，气温超过30℃，有人雇佣纤船。

漂流景点就在游客中心不远处。这里停着25只“豌豆角”，都是景区签约的漂流船只，这是当地启动拉纤漂流旅游一年来的成果。

宋文刚来到河边，解开拴在河边的“豌豆角”木船，脱掉长裤上了船，另外四名纤夫很快也赶到。他和一名纤夫一头一尾站在“豌豆角”上，其余3人背着纤绳，宋文刚手中竹篙插入水中，“豌豆角”缓缓向上游走。

到了游客上船地方，5人将木船靠在岸边。15名游客陆续上船，“豌豆角”朔溪而上。

遇到湍急的流水，站在船尾的宋文刚会扯开嗓子唱起号子来，岸边走在最前面拉纤的曹永朝马上拉低身子，头颈使劲向前伸，手掌撑着岸边碗口大的石头，嘴里也唱起号子来，跟在后面的纤夫马上也压低身子，双手撑住石头，木船终于驶过激流。

拉着15名游客，如此驶过3公里后，岸上的纤夫回到船上，与游客一起漂流到起点。

所有的纤夫中，68岁的宋文刚年龄最大，他们平均年龄超过50岁，唯一的年轻纤夫蔡召代今年29岁。

神农溪裸体纤夫，因其力量与阳刚、肌肉与原始，被摄影家定格成画面，多年来，吸引着海内外游客前往乘坐纤船。

宋文刚（左一）和伙伴拉裸纤（图据网络）

时间拉到2004年。这年，三峡大坝蓄水至175米，拉纤漂流旅游项目停止。但男人河边的裸体纤夫，并没有被人淡忘。

2010年，当地有学者提出恢复“裸体纤夫”，并称“裸体拉纤”并不是纤夫不讲文明，而是还原三峡地区原生态的纤夫文化。不过这一说辞，受到了外界的抨击，有人认为这种靠“裸体服务”吸引眼球的方式，是文明的倒退。

“裸纤”争议让当地旅游部门十分谨慎，2010年当地的“纤夫节”开幕式上，人们却没有没有看到纤夫。

2015年4月，神农溪漂流项目移至上游重启，媒体同时爆出“裸体纤夫”重现三峡。

今年4月，封面新闻记者从巴东获悉，经过一年时间，已有200多名纤夫因此又回到了男人河。

不再裸体

船上有妇女孩子 裸体拉纤不文明

“豌豆角”载着游客逆流，时时遇到激流，宋文刚要跳进齐腰深的水中，用肩背稳定船身，他都穿一条短裤和一件T恤，岸上拉纤的蔡召代则穿着西裤和衬衫。

“你们怎么不裸体拉纤？”船上有游客问。

“给我们一人加几百块，那就搞一下。”岸上拉纤的曹永朝先笑着回应。

“他是开玩笑的。”船上的宋文刚接过了话头。他告诉游客，自己1966年开始拉裸纤，1987年旅游开发后就穿上了裤子，然后再没有裸过，他们是最后一代原生态的裸体纤夫，“除了给画家和摄影家表演，一般游客看不到裸体纤夫，就算游客加钱也不会裸了，船上有女人和小孩，现在还裸就不文明了。”

拉空船的纤夫脱掉长衣长裤。

只有游客离开后，蔡召代才脱掉了长裤和衬衫，只穿一条内裤，在宋文刚古铜肤色对比下，蔡召代显然一个白面小生。“免得裤子打湿，走起来不舒服。”蔡召代说。

“裸体拉纤，只有以前拉货是这样。”宋文刚说，上世纪90年代神农溪旅游景区开发之前，纤夫主要负责将岸边村落里的农副土特产品和从县城里采购的生活日用品、工业品运进运出。从巴东县城到沿渡河镇，一共5个码头，5个纤夫一条船，上水需要走5天。

拉空船的纤夫脱掉长衣长裤。

那个时候神农溪的纤夫除了冬天穿上衣服外，其他季节里几乎全是裸体。

也因此，这条发源于神农架主峰最终汇入长江的神农溪，被当地人称为男人河，因为女性一般情况下不好意思经常出没在那里。

途中少有人烟，纤夫们浑身赤裸。宋文刚说，另一个原因，就是那时纤夫家里都穷，衣服是自家做的粗布衣服，穿衣下河呆上几个小时，衣服不仅磨损皮肤，贴在身上还很容易导致风湿病。

那个时候的拉纤装备必须很专业，纤绳用竹子编成，竹子要经过药水泡、水煮等工序才能使用，搭肩则是用上好的白布制作而成，船只则是用椿木、黄梨木等硬木制成的。船上载上2.5吨货物，在未蓄水的神农溪里，水深最高才一两米，多数一尺左右。   

纤夫往事

被日本女画家爱上 三番五次“纠缠”

4月29日，巴东县一次会议中，县委书记陈行甲要求该县旅游局更换一块路牌巨幅广告。大致内容是，要将纤夫的形象放上广告牌，广告语也要饱含煽动性。

巴东县旅游局相关负责人说，最终的广告语可能是：“来神农溪，约阳刚暖男”。

陈行甲提出的“阳刚暖男”，是想男人河上的纤夫烙上纤夫文化符号。而这之前，县委陈行甲亲自录制了一曲MTV宣传神农溪，其中不乏对纤夫的唱段。

巴东县旅游局相关负责人介绍，该县今年加大对纤夫文化的建设，此次提出的“阳刚”是纤夫的外在形象，“暖男”则是纤夫的精神内涵。

老纤夫宋文刚并不能领会网络语气浓厚的“阳刚暖男”，在知道是哪几个字后，他说，可能说的是日本女画家梅村恭子和纤夫苏成树的爱情故事。

这个故事几乎被所有神农溪人所熟知。

1999年，梅村恭子来到神农溪写生采风，在神农溪漂流。那时候的神农溪清澈见底，最窄处不过几米，漂流过程中是真正由纤夫拉着前行；两岸悬崖峭壁，青山翠柏环绕，土家山寨错落其间。

漂流结束后，导游按照惯例安排纤夫们为游客唱山歌，苏成树正好被导游点名独唱，歌词是：“山雀枝头喳喳叫，哥哥想妹心发躁，只要能得妹妹你一笑，我愿作河边一株狗尾草，天天在你身边摇啊摇……”  

就此，梅村爱上了这个土家族纤夫，下船时并向他表白心意，要求带他去日本。但苏成树当时已经成家，还有了孩子，就拒绝了她。

熟识苏成树的宋文刚讲道：梅村恭子并未因苏成树的拒绝而放弃，反而邀请苏成树随她去巴东县城宾馆具体谈谈。由于梅村恭子的外国游客身份，苏成树被纤夫队队长以外事礼仪为由要求苏成树陪同梅村去县城。

“苏成树的老婆是同意他去日本的，那边的生活毕竟好一些。”宋文刚说。

尽管如此，梅村恭子依然被拒绝。

后来，为了苏成树，梅村恭子还来到河南洛阳留学，专门学习汉语，当她能用流利的汉语和苏成树沟通后，又来神农溪，但最终苏成树仍告诉她：他深爱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不会离开神农溪。

宋文刚说，歌唱神农溪纤夫的《纤夫的爱》里，“妹妹坐船头，哥哥岸上走”的浪漫场景，只在苏成树身上出现过一次。

当记者问起宋文刚的“爱情”时，他呵呵地笑起来，脸色闪过一丝羞涩，并不回答。

何以为继

唯一的年轻纤夫 也将外出打工

巴东县旅游局相关负责人说，纤夫重回男人河一年，“职业化”会诞生更多的纤夫。但是，宋文刚说，回归的纤夫，几乎都是老面孔，而且大多数是他们当年一起拉裸纤的“老哥哥”。

200多纤夫队伍里，68岁的宋文刚、64岁的曹永朝是主力，唯一的年轻人蔡召代告诉记者，撑过今年，他考虑去大城市打工。

“船多客人少，挣钱太少，养不活家庭。”蔡召代说，拉一趟船，只能挣到80元钱，一天最多拉一两趟，而且过了夏天客人会更少。

宋文刚说，神农溪中断拉纤的那5年，他也去了恩施市打工，“拉了40多年纤，到外面不习惯，很快就回来了。现在拉纤，一直拉到自己干不动为止。”

64岁的曹永朝也不愿离开拉纤的日子，“两个儿子都不会干这个了，大儿子在深圳打工，小儿子现在买了农用车，在镇上开车。”他说，年轻人很难吃这个苦。

纤夫中“明星”苏成树，今年也接到了景区的电话，但却没回来，而是去了巴东县城建筑工地打工。他的妻子说，拉纤太难养活家庭，“两个儿子都还小，至少今年不会考虑回去拉纤了。”

宋文刚说，苏成树不再回来很正常，“他才48岁，外面挣钱要容易些。”

最后的“裸体纤夫”还在尽力保持这三峡纤夫的历史风貌，但随着岁月流逝，纤夫最终会不会成为绝唱？

“可以机器拉船，但我们严厉禁止，我们要让纤夫这个职业火起来，传承下去。”巴东县旅游局一位副局长如此说。

但让更多年轻小伙加入纤夫队伍的具体办法是什么，他一时也没有答案。

封面新闻记者 田雪皎 摄影报道